顧勝男一鼓作氣沖進餐廳,一眼就看見正在和林師傅纏鬥著的路晉。
一時之間顧勝男腦中掠過無數問號,周圍的人都是怎麼回事?竟然不上前去阻止林師傅,而全都站得遠遠的圍觀?就算對裁員而不滿,林師傅也該對著程總砍才對,可程總現在人哪兒去瞭?丟下自己的客人自個兒跑瞭?
這個世界太冷血瞭!
顧勝男的正義感頓時充滿血槽,都來不及平復呼吸就悶頭朝林師傅和路晉沖去:“林師傅你冷靜點!!!!!”
一聲怒喝乍響,勝男閃亮登場!林師傅原本滿含感激地要對路晉跪下瞭,結果半路殺出個“顧咬金”,林師傅嚇得手肘一往後拐,差點就把放在桌上的刀碰掉在地。
眼疾手快的林師傅趕緊去按住刀柄,免得刀真的從桌上掉下來而傷到別人,可他沒想到,顧勝男瞅見瞭他的動作,下一秒就要來搶他手裡的刀,一邊搶一邊振振有詞:“林師傅,暴力是解決不瞭問題的!”
“顧主廚你聽我……”
林師傅剛說瞭半句就被顧勝男強硬地打斷:“你先把刀放下!”
林師傅委屈極瞭:我也想放下刀啊!是你抓著我的手不放,害我不得不也抓著刀不放啊!
這個女人儼然一副沉浸在自己是救世主的幻想之中,路晉連插話的空檔都找不到,眼看場面越來越不受控制,路晉隻好也學這女人用暴力解決問題瞭,一把把她攬過來,離林師傅:“顧勝男,最該冷靜的應該是你……”
沒想到這女人力氣這麼大,任他怎麼把她扣在懷裡,她都一直死死按住林師傅的手,甚至根本不等路晉說完,就把他一把推開:“小子你還不快跑!?”
路晉足足被推開半步,正要重新上前,顧勝男已經成功把林師傅的手從刀柄上扯開瞭。
沒林師傅按住刀柄,那把刀立即失去平衡,從餐桌上垂直墜落,不偏不倚地紮在瞭顧勝男的鞋尖上。
顧勝男順著刀落地的方向低頭一看——
世界頓時安靜瞭。
程子謙帶著給林師傅買的藥匆忙趕回餐廳,不料自己那張餐桌上早已空無一人。林師傅當時帶著把刀沖到他與客人面前,試圖自殘時被他阻止,最終隻是手心裡割瞭淺淺的一道,如今程子謙拎著一袋子藥站在餐桌邊,疑惑地看看餐桌周邊,刀也不見瞭,人也不見瞭……
都到哪兒去瞭?
林師傅、路晉、顧勝男全都呆在後廚的走廊上。林師傅站著,顧勝男坐著,兩個傷員幾乎是同時望向彼此,幾乎是同時尷尬地朝對方笑笑,又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剛才……實在是不好意思。”
“剛才實在是不好意思。”
路晉蹲在顧勝男面前,替她把鞋脫瞭:“你運氣還不錯,刀剛好紮在腳拇指和食指之間,就兩隻腳趾的側面劃破瞭。”
這也叫運氣不錯?顧勝男有苦難言,垂眸看看路晉的頭頂:“我就知道……”……在她把運氣從他“嘴”下奪回來之前,倒黴的隻能是她……
後廚經常會有人在工作時受傷,顧勝男的休息室裡常備一個醫藥箱,如今這個醫藥箱就放在路晉的腳邊,遞瞭些止血用品給林師傅之後,便專心致志地替這個女人包紮腳趾。
顧勝男看一眼自己那被包的跟粽子似的、圓滾滾的腳趾,忽的瞇起眼睛,借此藐視路晉:“你不是號稱審美觀很好的麼?怎麼把我的腳包的這麼醜?”
路晉當即拳頭抵在鼻尖下,咳瞭一聲,眼神示意顧勝男註意林師傅還站在他們旁邊,似乎是在無聲的警告顧勝男:要時刻記得要保全他光輝偉岸的形象,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絕對不能數落他。
“路先生,這次實在不好意思,您不僅答應瞭要幫我這個忙,我讓您……”林師傅一時語塞,猶豫著該如何稱呼顧勝男。她是路先生的女朋友?不會吧,路先生明明就是一副生來就品味高端的樣子。
那……她是路先生的親戚?不會吧,路先生從外在形象到內在修為,明明就顯示出一副傢族基因良好的樣子。
那……
林師傅始終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放棄,跳過這個稱謂問題,直接繼續道:“我讓顧主廚受傷,您也沒怪我。”
路晉起身,以一種在顧勝男看來格外道貌岸然的、既要顯得平易近人又不忘彰顯疏離氣質的眼神看向林師傅,“別這麼客氣,本來你們程總這次請我來,就是商量怎麼和平解決這件事。還有……”路晉特鄙夷地瞥一眼顧勝男,“她受傷,純粹是她自找的,怪不瞭林師傅你。”
等到感激萬分的林師傅一離開,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就原形畢露瞭,不僅不幫她穿鞋,反而把鞋往她懷裡一拋:“是該說你聯想力豐富,還是該說你眼神不好?林師傅當時是為瞭感謝我,想給我跪下,我那是在扶林師傅起來,不讓他跪下!你怎麼會以為他要拿刀捅我?”
顧勝男白他一眼,自己彎腰試著把鞋穿上,可這男人把她那倆腳趾包的那麼大,40碼的鞋估計都裝不下她現在的腳,顧勝男隻好作罷,把鞋丟一邊:“我當初把你的車當做我前男友的車給劃瞭的時候,你不就應該知道我眼神不太好瞭?”
“……”
顧勝男用沒受傷的那隻腳踢一踢路晉:“快去給我弄杯喝的來,剛才為瞭救你,我嗓子都快喊啞瞭。”
路晉那一雙眼睛頓時危險地瞇起,看看她:“你在命令我?”
再看看她踢他的那隻腳:“你還敢踢我?”
再看看他褲腿上那道被她的鞋蹭上的泥灰:“還是用這麼臟的鞋踢!!!”
他的語氣一句比一句更陰測測,顧勝男卻沒被唬住,她現在可是有免死金牌在手——
“我是因為你才受傷的,”顧勝男有樣學樣,挽起一副威脅的口吻,“你再這樣磨磨蹭蹭的,我以後回傢不給你做菜瞭啊!”
他頓時就安靜瞭。
遲疑瞭片刻,路晉丟下一句“算你狠”,這就替她倒水去也。
顧勝男正坐在那兒等著小路子倒水歸來,一雙皮鞋擲地有聲地停在她面前。顧勝男忘瞭這是不是路晉的鞋,隻好抬頭看。
看瞭一眼而已,顧勝男立即恭敬地站起:“程總!”
此時此刻的顧勝男正在心裡大大地松口氣,好在剛才沒把程總的皮鞋誤認成路晉的,不然她鐵定會說一堆對程總大不敬的話。
這個程總看似溫潤,但從他在裁員一事上的處理方式可以看出,這人也是個道貌岸然的傢夥,表面那麼溫和,心裡那麼狠、那麼不留情面。
在這樣的上司面前,顧勝男隻得裝孫子,就算一隻腳受傷,也要以金雞獨立的姿態恭敬地站著。
程子謙竟然擔憂地看瞭她一眼,親自扶她坐下。
“我剛從服務員那裡聽到瞭你的事跡。”
“事跡?”顧勝男不明所以。
程子謙笑:“聽說你剛才奮不顧身地英雄救美去瞭。看來你很緊張他的安危啊。路先生有你這麼個追求者,說實話挺讓人羨慕的。”
顧勝男立即從他短短一句話裡揪出瞭數個錯誤。
第一:怎麼能叫英雄救美呢?明明是“美救英雄”!不對,某人怎麼配得上英雄這一稱呼,頂多是“美救龜毛”!
第二:她緊張他的安危?拜托!她隻是怕某人皮太厚,林師傅拿刀砍他的話,會把廚房的刀給弄壞的。
第三個錯誤,也是最最最最錯的——
這個錯誤顧勝男已經不滿足於在內心默默否定瞭,而必須立即開口糾正:“我會追求他?我是眼神不好,又不是眼光不好。”
“……”
端著水杯停在不遠處的某人受打擊瞭。
程子謙仔仔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她如此堅決的否定,看得他不由得笑瞭:“那你為什麼……”
打斷他的話的,是“嘩啦”一陣水聲。
程子謙當即被潑瞭一臉的水。
一旁的顧勝男也沒有幸免,兩雙眼睛同時愣怔著看過去,隻見西餐部的餘師傅。餘師傅手裡拿著個鋁合金盆,盆裡還留著一小半帶著泡沫的洗碗水。
顧勝男立即跳腳而已:“餘師傅你幹嘛!”
說著就要讓餘師傅把脖子上掛著的毛巾遞給程子謙擦拭,餘師傅卻反手把毛巾一扯扔在瞭地上,鋁合金盆也“哐當”一聲摔到一旁,不僅如此,還把一張紙扔在瞭顧勝男臉上。
“我進紫荊的時候你們他媽還抱著尿佈!我還有兩年就退休瞭,我老伴兒等著我的退休金養老的,你們這些……這些狗兔崽子!”
一頭霧水的顧勝男看一眼餘師傅扔來的那張紙,一切疑惑全都明瞭瞭。這不正是行政總廚早些時候給她的裁員名單麼?顧勝男驚得趕緊摸口袋,裁員名單肯定是她跑去餐廳救場的路上從她口袋裡掉出來的……
餘師傅憤怒地看著她,顧勝男無法直視,隻好調轉視線,卻正好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大喇叭。
大喇叭其實還是個孩子,就算知道瞭裁員的消息,也不敢和餘師傅一樣發泄,隻能巴巴地躲在那裡,通紅的眼睛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看著顧勝男。
顧勝男進更衣室準備換衣服時,那一老一少的目光還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身為主廚卻完全幫不到自己的夥計,顧勝男萬分的沮喪。
有人敲門,顧勝男用力晃一晃腦袋,才稍稍消減瞭一下黑色情緒。
她一拉開門就看到頭發還在滴著水的程子謙。
程子謙身上比她濕的更多,可他似乎隻擦瞭擦臉,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連累瞭你兩次,上次是害你被人潑果醬,這次是洗碗水,實在是太……”
他似乎也有些沮喪,搖瞭搖頭,沒再說下去。
對面前這個令所有人絕望的罪魁禍首,顧勝男就算再狗腿,現在也笑不出來瞭。
程子謙終是斂瞭斂眉目,遞給她一張紫荊的房卡:“房卡已經激活瞭,你去洗個澡。過後你是要請假還是要回傢,給我打個電話通知我一聲就行瞭。這是我的號碼——”
說著又遞過來一張他的名片。
顧勝男看看這兩樣東西,沒有接,猶豫片刻之後叫瞭他一聲:“程總……”……非得裁員不可麼?沒有挽救的方法麼?
他竟然猜到瞭她想說什麼,把她的手拉過去,把房卡和名片塞到她手裡,說:“我在想辦法。你可以信任我。”
程子謙說完,禮貌地朝她頷頷首後就調頭走瞭。
顧勝男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手裡的東西,聽瞭他的安慰,她更加沮喪: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她信不信任他,而是整個紫荊的員工還敢不敢再信任他……
終是一咬牙,決定什麼也不去想瞭,顧勝男拿瞭換洗衣物就走,邊走邊給某人打電話。
聽著聽筒裡傳出來的等候音,顧勝男已經琢磨好瞭待會兒接通後要說些什麼——
“路晉,你人呢?你的用武之地到瞭,待會兒開車送我回傢。”
電話竟然無人接聽!?
顧勝男不解,再撥,依舊無人接聽。路某人去弄杯喝的而已,莫非就把他自己給弄丟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