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點蠟,再上香,報我的名字,
塵稷山路招搖,別燒給別人瞭。”
我一臉錯愕地盯著那幾個魔修,他們領瞭命,互相攙扶著爬瞭起來,一瘸一拐地走瞭。
竟然全都全身而退!
墨青啊墨青,你真是一個讓我看不懂的醜八怪啊!
以前殺我殺得出其不意,現在這治下的手段也真是出其不意。
我皺著眉打量他,他處理完瞭幾個魔修的事,也沒再耽擱時間,隻轉頭吩咐瞭我一句:“日後她若再入你夢,與我來報。”隨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黑夜當中瞭。
我在黑夜中站瞭一會兒,小塌鼻子迎上前來。“姑娘。”他這次很客氣,“我喊轎子來送你回去?”他幾乎是半弓著身子在詢問我。
我轉頭看他:“塌鼻子,我問你。”我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務農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解釋一下。”
小塌鼻子聽我這般喊他,默默捏瞭捏鼻子,道:“就是去山門前農田裡幹農活啊。”
我更無法理解瞭。撇開用“幹農活”這個事來處罰人不說,主要是……
“咱們山門前哪有地方可以幹農活?”
我當萬戮門門主時,為瞭顯得我們萬戮門特有氣勢,於是在塵稷山主山門前佈瞭千險之關。
槍陣、箭陣,邪火灼燒,酷寒冰地,擅闖者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山門前方圓三十裡地,沒我萬戮門允許,蒼蠅也別想飛進來一隻,在名門正派的眼裡,我塵稷山山門,可謂完美的現世地獄的代表作!
現在卻有人說,要派人去山門前幹……農活?
啊,我懂瞭,原來墨青你好這口。給他們佈置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他們在殺陣裡幹農活,從而來折磨他們是吧……
“嗯,本來是沒有的。”小塌鼻子盡心盡力地給我解釋,“門主接手萬戮門之後,把以前的陣法抹瞭,還地於民,供大傢耕種。”
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小塌鼻子一臉:“你說啥?他把什麼抹瞭?”
小塌鼻子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前門主的陣法。門主將那些抹瞭,第一年地還荒,沒什麼收成,可這兩年收成可好瞭,種啥啥豐收,現在正值春日,塵稷山門前一片生機勃勃呢,咦,姑娘你來時沒有看見嗎……”
我……
我要是看見瞭,大概要氣得自戳雙目,瞎在那裡瞭……
魔教!什麼叫魔教!
魔教就要有一個魔教該有的樣子!就該有火!有血!有熔巖!有刀劍!要殺氣凜凜!要有近我者死的氣勢!
什麼春意盎然,生機勃勃,什麼種菜種糧,收成大好,你是土地公嗎?你是財神爺嗎?
咱們是魔教!就是吃兇神惡煞這碗飯的!
“鞭屍臺呢?還留著吧?”我問他,“當初挖得那麼辛苦才挖出來的巨型白玉石,象征著萬戮門的財富與威嚴的,這個留著的吧?”
“啊,鞭屍臺啊,前年順安鎮發展旅遊,好多魔修慕名而來要近距離參觀我們萬戮門,鎮上打算建一座酒樓,鎮長來找咱們門主幫忙,於是門主就把那鞭屍臺拿去送他們做奠基石瞭。”
啊……奠基石……
天呢,我覺得我心痛得有點呼吸困難瞭。
“掛屍柱呢?”我問得有氣無力,“那根用萬年陰沉木做成的,花費數年人工,雕刻數千骷髏頭,象征著萬戮門殺伐決斷、威武至極的柱子呢?”
“砍瞭。”小塌鼻子很老實地答道,“砍瞭打磨成小柱子,拿去搭豬圈瞭。”
豬圈!豬圈?哪傢敢用我的掛屍柱去養豬的!讓我去見見!我保證不打死他!他就不怕上面的骷髏頭把一圈的豬全部嚇死嗎!
“不過說來,姑娘好像對我們塵稷山以前的模樣很是瞭解嘛。”
“我聽到的江湖傳聞中的塵稷山就是那個樣子的,你現在別和我說話,讓我靜靜,我隻想一個人待著。”
我敷衍瞭小塌鼻子,走到一邊,蹲瞭下去,捂住肚子,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抽痛。
我的塵稷山啊,佈置瞭那麼多年的,好不容易遠看就讓人怕得要尿的塵稷山啊,你的兇神惡煞,你的惡名遠揚,你甩名字就能威懾名門正派的力量,就這樣全部被毀瞭啊!
墨青!厲塵瀾!你渾蛋!我和你簡直不共戴天!
我要你到真地獄來給我認錯!
然後,我被抬回瞭戲月峰,我在自己的小院裡打坐,一晚上的時間,也沒睡意,一門心思惦記著要用什麼方法搞死墨青。
直到黎明破曉,晨光漫過戲月峰前面最高的山峰,照入我這座小院之時,我隻覺渾身突如其來一陣脫力感,緊接著下一瞬間……
我又被撞出這個身體瞭。
又!
又!
我飄在床榻外,看著床榻上陡然癱軟下去的芷嫣的身體,隻覺一陣崩潰!這次明明我沒睡覺!為什麼這麼突然!
而那癱軟下去的身體,又如同上次一般,一聲嚶嚀,醒轉過來,也是如同上次一般,芷嫣在呆愣之後,瞪大瞭眼睛瞅著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我的身體,又找回來瞭?”
“我知道你的身體找回去瞭,不用每次都這麼驚訝,我們來說點有用的。”我飄到床上,坐在她面前,敲瞭敲床板,雖然我什麼都沒敲到,可要假裝一副讓她聽重點的模樣,“你到底是怎麼以一個鬼魂之身夜行數十裡飄到這裡來的?咱們昨天不都談好瞭嗎,你幾個意思?”
芷嫣也是一臉驚詫。“我……我沒有啊!”她轉頭看瞭看自己的身體,“怎麼會這樣……昨天明明,看見你走之後,我飄得太慢追不上就自己回去蹲著瞭,我什麼都沒做……為什麼……”
聞言,我捏著下巴靜靜琢磨。
細細思量我遇見芷嫣以來這兩次附身的事件,第一次成功瞭是在晚上,然後第二天白天被撞瞭出來;第二次成功瞭也是在晚上,然後白天又被撞瞭出來。
難道說,她這副身體,隻能在晚上被我附身,白天陽氣充足之時,她就能自己……回魂?
我沉瞭臉色:“這事咱們得解決一下。”
“怎麼解決?解決什麼……”
“那兒,瞅見沒?”我飄到窗邊,伸手往外面指,在晨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刀刃一樣的山峰,“那裡,名喚千刃崖,上面建瞭個藏書閣。裡面藏經萬卷,記載靈異鬼神之事的也有不少,去那裡翻翻書,查閱查閱典籍,或許能找到讓你這身體不在白天把我擠出去的辦法。”
“我可以去?”
“當然不行。那兒所藏典籍多是禁書,需要門主首肯方能進去查閱書籍,要不然幹嗎建在懸崖峭壁上,直接一人發一本,供大傢傳閱學習不就行瞭嗎?”
“所以……”
“所以,你去給我討好、諂媚、勾引厲塵瀾,讓他同意你進藏書閣。”
“……”芷嫣往後面一退,抱住瞭胸,“我不。”
我瞇起瞭眼:“你不想報仇瞭?”
芷嫣苦瞭臉:“我……我見瞭他,我就腿打戰,他那冰冷冷的氣息,嚇死人瞭。我不敢去。”
倒是稀奇,墨青如今處罰人也不算罰得太狠,他將主山前的陣法抹瞭,鞭屍臺送人瞭,掛屍柱也砍瞭,按照世俗的評判標準,他打造瞭一個人人向善的萬戮門。可就昨天那些人的表現,還有今天芷嫣這副樣來看,大傢怎麼還這麼怕他?
他們和他也沒多深的接觸吧,明明在我看來,他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醜八怪,偶爾望向我的眼神裡還帶著幾分閃爍,藏瞭幾分膽怯心思……雖然他現在再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但他撐死瞭就算個不那麼醜的男青年,哪裡可怕?
“要不你去吧。”芷嫣瞥瞭我一眼,打起瞭她自己的小算盤,“反正也沒人看得見你,你自己飄過去,也不需要門主首肯瞭。”
“我魂魄之體,行得慢不說,還得接地氣,你知道接地氣是什麼意思不?”
芷嫣搖頭,我道:“下次你變成鬼的時候,飄到三丈高試試,試試看你還能不能更高點。”
“隻能飄三丈高嗎……”芷嫣皺眉,“你們鬼怎麼和傳說中一點不一樣……”
我對她翻瞭個白眼,冷冷諷瞭她一句:“我這貼著地彎彎繞繞飄過去,少說也得二十天,回來彎彎繞繞飄個二十天。請問,四十天之後,你在這戲月峰,屍首尚可完整否?”
她閉瞭嘴,臉又苦瞭起來。
我一轉念卻又琢磨瞭個念頭出來。而今情況有變,得做兩手準備。萬一去瞭藏書閣,這身軀夜合晝分的事還是沒解決呢?墨青現在和我有這麼深的仇,我總不能不捅他,說放棄就放棄瞭吧,是以,我還需要強化我自身力量,靠自己才是真理。
嗯,得給自己去亡魂鬼市整點裝備。
我琢磨著,上次去鬼市的時候,除瞭回魂鋪,好似還看見有賣神行丸的,號稱吃瞭就能飄得跟人跑得一樣快。整個那玩意兒,以後就算沒身體,去哪兒也方便。還得整個遮陽丸,據說吃瞭能把太陽當月亮曬,另外還得去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
然則……
我在陰間並沒有錢。
我眸光一轉,看向芷嫣:“好妹妹。”
“啊?”
“和厲塵瀾要許可這事,你不想去,也沒關系,咱們好商好量的,就不為難你瞭。等到瞭晚上我上瞭你身,我去和他談。”
芷嫣眸光大亮,感恩戴德:“好好好,你真是個好人。”
我歪著唇角一笑:“是吧,我也這麼覺得。那我現在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
“什麼?”
“給我燒點紙。”
“……”
芷嫣去山下順安鎮買瞭紙錢回來。我吩咐的,要買光鎮上所有的紙錢鋪,是以她回來的時候,著人傢店小二拉瞭滿滿兩板車紙錢。
在戲月峰上所有魔修的註目下,她讓兩個店小二將板車拉到瞭人少的樹林裡。
林間樹木繁茂,枝繁葉密,半點陽光也照不進來。我坐在樹下,歪歪躺著,使喚著她:“先點蠟,再上香,報我的名字,塵稷山路招搖,別燒給別人瞭。哎,你先挖個坑呀,清除雜物,要有防火意識。怎麼,想火燒我塵稷山啊?”
芷嫣吭哧吭哧地被我使喚得團團轉,最後到底是怒瞭,把手中香蠟紙燭一甩,丟到我面前:“你自己燒!”
我換瞭隻腳蹺二郎腿,也不氣:“年輕人,要學會吃苦。”我瞥瞭眼地上的香蠟紙燭。她氣呼呼地瞪瞭我一會兒,可到底是名門正派實心眼的孩子,最終還是認命地撿起瞭東西,乖乖過去挖坑點蠟上香燒紙錢。
我在旁邊躺著看她,卻倏爾見她腰間少瞭東西,我漫不經心地問她:“你的玉佩呢?”
“當瞭。”她答得平淡。
我眉梢微微一動:“你那日來時,一身衣裳價值不菲,想來之前也是被當個名門裡的小姐供起來的。現今出門,卻是連買紙錢的銀子都沒瞭嗎?”
她抿著唇默瞭一瞬,隨即又瞪我:“你生前還那麼威風的一個魔頭,怎麼死瞭連個給你燒紙的人都沒有?”
“哈,天真。”我一聲冷笑,強硬道,“我畢生所求就是讓這些人怕得連我的墳都不敢來上!”
“……”
然而我這邊話剛剛說完,便覺背後一股異常的風吹瞭過來,我登時眉目一凜,往後面一看,隻見樹林陰影之外,有一人走瞭過來。
“在與何人言語?”
聽瞭這聲音,芷嫣一回頭,見到一身墨黑袍子的墨青,嚇得差點一屁股坐進正在熊熊燃燒的紙錢火堆裡:“厲……厲厲……”她的舌頭都要打不過彎瞭。
墨青見她如此,眉頭微微一蹙。
我一見,立即坐瞭起來,糟糕,昨天和墨青撒的謊還沒來得及和芷嫣統一口徑呢,可不能在這裡露出破綻:“穩住,定神,不要慌,說你在自言自語。”
我一開口,芷嫣方才穩瞭神,連忙雙腿並攏,規規矩矩地跪在墨青面前:“我……在自言自語。”
跪得可真規矩……不愧是名門正派裡出來的弟子!
“來,跟著我說。”我鎮定地對芷嫣道,“昨天又夢到路招搖瞭,她還是讓我給她燒紙,我去不瞭禁地,隻好在此地將就。”
“我……我昨天又夢到路招搖,她讓我燒紙……我隻好在這兒……將就。”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但好歹也是這個意思。
墨青盯著她,神情似在思量,可在我還沒咂摸出他在思量個什麼勁的時候,他已經轉瞭目光,看向旁邊燒瞭一車,還有一車的紙錢。
芷嫣尷尬地笑瞭笑:“呵呵,是有點多吧,我也沒辦法,她非要這麼多……”
“閉嘴,誰讓你說這麼多瞭!”我斥她。
裝神弄鬼這種事,最好就是神神秘秘、模模糊糊,讓人摸不清楚,搞不透徹,什麼都交代清楚瞭反而失瞭效果。
芷嫣被我喝瞭一句,立即咬住瞭唇,滿臉委屈又懊惱。
正在我認為她錯瞭,她也認為她錯瞭的時候,一直冷著臉的墨青倏爾……好似……隱約發出瞭一聲輕笑,連嘴都沒張開,更像從鼻腔裡輕輕發出來的一個笑聲。
“是她的作風。”
我微怔,抬頭望他,卻見他盯著蠟燭的火光,黑瞳中映著火焰,他失神似的發瞭會兒呆,沒多久目光便暗淡下去。
垂下的眼瞼,遮掩瞭隱晦心思,情緒按捺不表。
這模樣……倒是真有幾分那日芷嫣與我說的……悲傷。
“呃……這兒還有香蠟紙燭,您……您要不也給她燒點?”芷嫣望著這樣的墨青,忽然抖著聲音,說出瞭這樣一句話。
“我不要他燒。”
“她定是不願見我給她燒。”
我與墨青幾乎同時說瞭出口。
我看見跪在地上的芷嫣脖子扭瞭扭,仿佛拼瞭命才忍住往我這邊張望的欲望。
我沒給芷嫣解釋緣由,墨青也沉默不再多言。隻餘芷嫣跪在中間,如坐針氈一般地磨蹭來磨蹭去。
“那我……接著燒?”芷嫣仿佛鼓起瞭所有勇氣,如此問瞭一句,也不知是在詢問我,還是在看墨青的意思。
墨青後退瞭兩步:“燒吧。”他後背輕輕倚靠在我對面的那棵樹上,正面對著我,卻看不見我,隻側頭盯著那越燒越艷麗的火,看著滿天飛舞的灰燼,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紙錢燒完,墨青也如來時那般突然離開瞭,甚至都沒有知會芷嫣一聲。
直到芷嫣看著最後的火星都滅掉瞭,她才跪著轉身,但見身後沒瞭人,這才“呼”地松瞭口氣,癱坐在地捶瞭捶腿:“你們兩個大魔王……我這是作瞭什麼孽……”
“以後說話小心點。”我道,“你一燒紙錢他就來瞭,指不定時不時開千裡眼望你呢。”
芷嫣聞言,渾身都僵住瞭。嘴唇緊閉著,一動不敢動。
“不過也別太怕,門主忙著呢。剛親自來過,現在估計沒空盯你。”我猜測,“到厲塵瀾這個程度的魔修,身動如神動,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想去哪兒不過是動個念頭的事。而昨天咱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在那禁地裡聊瞭那麼久,他到子時才到。估計是正巧在那時掃瞭山谷一眼,瞅見瞭你,於是在下面人還沒稟報的情況下,就過來瞭。今天估計也是如此,碰巧看到罷瞭,不然等不瞭那麼久。”
芷嫣緩緩松下身體,小聲道:“那以後,我不是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得先給自己找個由頭?萬一被他看到瞭,我也好掰扯。”
“如果你這身體全部給我瞭,也就沒那麼多事瞭。”我望瞭望天,“午時瞭,紙錢也燒完瞭,我回去歇著,等晚上再上你身。”
我想著,今晚應該先去亡魂鬼市才妥,若是芷嫣給我燒的錢到陰間賬上瞭,我買顆神行丸吃瞭,那就可以自己飄去藏書閣,犯不著去找墨青要許可,省得還惹他懷疑。
要勾引討好誰,一開始還是不去談條件,談要求,一心勾引,專註諂媚,讓人以為你是一門心思隻喜歡他這個人,才是勾引的至上之道。
時值深夜。
戲月峰上一片寂靜,但外間還是有人出沒,修魔不比修仙,有的修行就得晚上才好練。我上瞭芷嫣的身,將她的魂魄留在屋內,自己出瞭門去。
路上遇見人,不避不躲,由著他們鞠躬屈膝地和我一陣套近乎,我點頭示意,說出去散散步,他們都笑瞇瞇地目送我離去,隔老遠還能聽到他們喊我慢走。比起芷嫣之前與我形容的她的境地,可謂雲泥之別。
我很嘚瑟。我路招搖果然是要做人才能做得有聲有色啊。
待到林中,我掐瞭個訣,眨眼便行至之前飄瞭三天才飄到的那個亡魂鬼市之地。
可是奇怪。而今我目光所及,隻見一片陰森森的枯木樹林,並沒見到道路兩旁動作慢慢悠悠的鬼魂攤販,我轉瞭一圈,看著道路,覺得自己理當沒有走錯才是。
我摸著下巴琢磨瞭一下,隨即走到一旁坐下,讓上半身脫出芷嫣的身體,就在我魂魄離開芷嫣身體的那一瞬,眼前登時一亮,隻見同一條道路之上,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鋪,商鋪前還有無數晃晃蕩蕩的攤販,寂靜卻詭異地繁華。
是鬼市沒錯。
我又往後倒瞭一下,入瞭芷嫣的身軀,果不其然,一上芷嫣的身,用她的眼睛看面前的道路,就什麼都沒有瞭。
難道,芷嫣這副身體,就隻能見到我這一隻鬼?
我再次脫身而出,站起來,轉頭一看,隻見她的身軀癱軟地靠在樹根上,芷嫣的魂魄也沒有自己飄過來。
看來,也隻有太陽出來的時候,芷嫣才會自己回魂。我正思考著,後面倏爾有個女鬼飄過,晃晃蕩蕩地向芷嫣身體飄過去。
不好!萬一她上瞭芷嫣的身……我腦海裡這個念頭還沒想完,那女鬼便穿過瞭芷嫣的身體,然後穿過芷嫣背後的大樹,繼續往前飄走瞭。
我又琢磨,難道,芷嫣這個身體,也就隻有晚上的時候,我才能上她的身?是因為一個月前那個雷雨之夜,她一頭撞在我碑上,撞得頭破血流,所以和我有瞭特殊勾連嗎?
“喂。”我喊瞭一聲旁邊的一個鬼書生,他幽幽地轉過頭看我:“小……生……有……禮……”
“嗯,有禮你好,這兒有副空殼,你上去試試。”
“男……女……有……別……使……不……得。”
死瞭還這麼酸,我白他一眼,又抓瞭個旁邊拄著拐棍的老太太:“這兒有副空殼,你附身試試。”
老太太看瞭我一眼,癟著嘴問我:“姑娘你八字多少啊?我兒也死瞭,結個冥親啊?”
“……”
算瞭,我就不該和這些鬼說話……
我回頭看瞭芷嫣的身體一眼,心道,就放這兒吧,如果回來瞅不見瞭,那就是有別的人能附身,如果身軀還在,那就是隻有我能附身。反正不管誰附身瞭,第二天早上芷嫣都能回魂,不怕丟。
我現在有錢瞭,先去整個神行丸,拾掇拾掇自己。
我開開心心地奔入瞭鬼市,左右看著,終是找到瞭賣神行丸的店鋪。店門口站著一個一臉死白,喪眉耷眼的店小二,他攔瞭我一把,有氣無力地問我:“什麼名啊?”
“塵稷山路招搖。”
與上次回魂鋪外那個青面獠牙的看門鬼一樣,他掏瞭面鏡子出來,隨即與裡面一番對話,然後往前一站,把門擋住瞭:“不能進。”
我一愣:“為何?”
“你陰間錢不夠。”
我錯愕:“不夠?為什麼?我今天讓人給我燒瞭那麼多!”
“一個活人,一天隻能給一隻鬼燒一千錢,多餘的不記賬,全部充公。”他懶洋洋地回答我,“你今天隻讓一個人給你燒瞭吧,到賬一百錢。我們店,記賬一萬錢以上的,才讓進。”
我覺得最近讓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瞭點,一時間竟覺喉嚨有點幹,連血都沒瞭。
我揉著眉心緩瞭緩。
覺得自己算術好像有點不太好,且不論地府這個一人一天隻能燒一千錢給一隻鬼的規矩有多麼混賬,就說這一千錢,人傢到賬有一千,為何我到賬卻是一百錢?我正待問,店小二便已經指瞭斜對面的一傢店面道:“有疑問,自去找大陰地府錢鋪。”
我順著他的手指,轉頭一看,隻見一傢狹小的店鋪上,歪歪扭扭寫著六個大字“大陰地府錢鋪”。
你們這是在騙鬼呢?
我飄到那錢鋪門口,見狹小櫃臺裡面坐瞭一隻幹瘦的小鬼,手指宛若枯竹,正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他得空抬頭望瞭我一眼:“什麼名,辦什麼業務?”
“塵稷山路招搖……”我被這些鬼磨得沒瞭脾氣,“今天有人給我燒瞭兩大車錢,我隻到賬一百。”
小鬼往旁邊豎著的一面大鏡子裡瞅瞭瞅:“路招搖是吧,嗯,你生前有殺戮罪、妄言罪、欺詐罪……呃,罪名太多,不念瞭,每個罪名扣一成冥錢,本是扣完瞭沒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贖德、善行德,給你加瞭幾成,綜合算來七七八八,人給你燒一千錢,你拿到手的有一成。”
他說得快,我聽得含糊,最後自己捋瞭捋,大概也懂瞭,也就是說,地府這個錢鋪機構,是要根據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來評判功德與罪惡。
若是犯罪,有活人燒來錢,就罰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燒來錢,就加成。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錢,看的其實是人品德行。
看給你燒紙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這我就懂瞭。為什麼我當鬼之後窮困潦倒,至此尷尬地步,那是因為我路招搖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覺得鬼的世界,真是對我等生前橫行霸道、禍亂世間的魔頭,充滿瞭歧視和惡意。
領悟瞭這個道理,我兀自思索瞭一番用我現在這個魂魄之體,殺瞭閻王,推翻地府統治的可能性,然後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找人給我燒紙吧。
我一邊往回飄,一邊懊惱,今天為什麼拒絕瞭墨青給我燒紙,他給我燒的話,那我現在好歹也有兩百錢瞭呀!蚊子雖小也是肉,不積少,哪可成多!
直至找到還躺在樹下的芷嫣身體,我又附上她的身,站起來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沒的吃瞭。看來,待會兒還得去會會墨青,要個入藏書閣的許可。
那麼問題來瞭,今晚,我到底要怎麼討好勾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