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嗎,這世上會有一個人,是為你而生的。”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四周閃爍著艷紅的火光,周遭皆是泥土,看起來竟像在什麼地下洞穴之中。我站起身來,捂住涼颼颼的後頸,往四周看瞭一圈。
這是一處小洞穴,土石墻壁之上點著兩三盞燈,將此處照得還算亮,當我想離開這個小洞穴往外面通道走的時候,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瞭去路。
是結界,不用想我便能猜到這必定是薑武佈下的結界……
我這竟是……被囚禁起來瞭?
荒唐!
我路招搖橫行霸道一世,從未想過,在洛明軒死瞭之後,竟然有一天我還會被人抓起來關小黑屋!
小紅毛你真是囂張極瞭啊!
我伸手觸碰面前結界,聚力想將這結界震開,可沒有想到我使出去的氣力,盡數被這結界給吸收瞭進去,一點效果也沒有。先前為瞭救芷嫣把六合劍扔出去瞭,我……
“……阿武!”幽深的通道那方傳來瞭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吵鬧的聲音,我識得這聲音,是當初薑武身邊那個叫“小毅”的親信。未見他人,便聽得那小毅在鬧騰著,“你把她捉來幹什麼!厲塵瀾被引來此處,這結界若是再如江城那般被破瞭,裡面千百號人你讓他們逃哪兒去!”
“此處結界不會被破。”薑武聲音懶洋洋地答道,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瞭。而且我喜歡的女人我不自己抓來關著,難不成還讓她被別人抓去關著嗎?”
“你都沒見過路招搖好嗎!”他們倆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瞭結界外面,薑武笑嘻嘻地來跟我打招呼,旁邊的小毅一副要崩潰的模樣,“你的喜歡也太廉價瞭吧!之前不是還讓我們去抓琴芷嫣嗎?!”
我在結界裡抱著手,一臉冷漠地看他們吵架。
終於,小毅將頭上帽子一摘,“啪”地扔在地上,氣呼呼地踩瞭兩腳:“啊!你太沒譜瞭!這命沒法賣瞭!老子不幹瞭!我要回老傢!”
薑武擺瞭擺手:“走吧走吧,吵死瞭。”
小毅當真一扭頭就走瞭,連帶吼瞭一路的混賬大紅毛。
見狀,我挑瞭眉梢,未曾料到這薑武治下,竟是這般和顏悅色的風格,不過該任性的事,他也都任性地做瞭就是瞭。比如說像現在這樣,抓瞭我。
“你抓我作甚?”我問他。
“我方才不是說瞭嗎?”薑武倒是一下就穿過瞭結界,走進瞭這方石室,他坦然望著我,“我喜歡你啊。”
這人和墨青真的完全是兩種風格。這幾個字即便到現在我也沒有從墨青嘴裡聽到,墨青可以沉默地將這句話藏到死,卻能用命來告訴我他的心意。
薑武卻隨隨便便就說瞭出來。隻是有多少真心,就不知道瞭。於是我也答得隨便:“好,我知道瞭,我不喜歡你,把結界撤瞭吧,我要走瞭。”
薑武卻是不在意我這般冷漠的態度,反而是一聲笑,走到我床榻邊坐下,他拍瞭拍身側的位置:“路招搖,和我聊聊吧,你不想知道我為何會突然喜歡你嗎?”
“不想。”
我現在隻要一想到墨青在外面心急如焚地要找我,就覺得在這裡耽誤的每一刻都萬分難熬。
薑武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你不想我也得告訴你。”他眸光直勾勾地盯著我,“你相信嗎,這世上會有一個人,是為你而生的。”
我一愣,為我而生?
“你父母是……”我詢問地看著薑武,想知道他父母為何要為我而生他。
薑武盯瞭我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向我走來。他一步步靠近,那一頭紮眼的紅毛鮮艷得刺痛瞭我眼珠。我不由得往後退瞭一步。
薑武站在瞭我身前,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嗯,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漂亮。”
我被他這話說得有點愣神,當年……是哪一年?
“萬戮門舉兵大攻錦州城之時,琴千弦為解錦州城之危,率千塵閣的人斷萬戮門後路,後反被萬戮門所擒。門主路招搖囚琴千弦於地牢之中,觀賞一日,隨即放走琴千弦……”薑武指瞭指四周,“如今情景,可是與當日,有幾分相似?”
我就說瞭,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琴千弦這個修菩薩道的,美得男女通吃,背後竟然有薑武這麼一個暗戀者嗎!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薑武為瞭幫琴千弦報仇才整出來的幺蛾子啊!
我痛心疾首:“當年那般對琴千弦,著實是我一時……”我在斟酌,到底該用什麼詞比較合適,是我“沖動”“好色”,還是“鬼迷心竅”?
可不管怎麼解釋,我都將人看出毛病瞭……
薑武咧嘴一笑,還是那麼張揚:“緊張什麼,因為你,我才從琴千弦的心裡,來到這個世間啊。”
嗯?不是琴千弦的暗戀者?他從琴千弦的心裡來?我又愣瞭一瞬……
“啊……難道……”
“對。”薑武點頭,“我就是那琴千弦的心魔。”
“……”
大爺的,說到頭,還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我恨不能回到過去抓住當年那個鬼迷心竅的自己狠狠打上兩耳刮子。
看!看什麼看!你這個就會看人臉的路招搖!人墨青那麼漂亮一雙眼你不天天看,你還捉瞭人傢一個修菩薩道的來看!
這下好瞭!這麼多年以後,還是吃瞭當年好色的虧瞭吧!
真是天道好輪回,誰也沒放過誰!
被人心魔給抓瞭,這下丟臉丟大發瞭吧!
我看著面前的薑武,卻覺得他的模樣與琴千弦一點也不相似,琴千弦菩薩相貌,慈眉善目,平素面色冷淡,然則唇角自帶三分慈悲淺笑意。我與琴千弦也算見過不少次,交手也有那麼一兩次,卻從未見過他對誰下殺手,連之前仙臺山之上,其他仙門的人想要捉瞭他放血,他也都是帶著三分保留地回擊。
而這薑武,五官長得十分誘惑人,嘴角時常掛著張狂不羈的笑,眼裡卻沒幾分溫度。他動手殺人我是見過的,在那江州城通往花街的小橋之上,一言不合就直接撕人。
他與琴千弦相比,正巧像鏡子的兩面,說是心魔,也不為錯。
隻是……
“琴千弦當年喜歡我?”我結合薑武先前說的話想瞭想,“他不是說是一些雜念嗎?”
薑武一聲笑,坐回瞭那床榻之上:“他修菩薩道的,亂他修行的都是雜念。當年你抓他,盯著他看瞭一宿,他未近過女色,由此生瞭雜念,而你看完瞭他,又將他放瞭,動搖瞭他“為魔者惡”的信念。路招搖,你修魔,你應當知道,人心,最是生不得這些雜草。”
我知道,對自己信仰的猜忌,對自己修行之道的懷疑,會讓人心裡的雜草,長成參天大樹。萬戮門以前收拾瞭不少修仙者,都是從在他們心裡種下那株雜草開始的。
“怪他,之前過得一塵不染,一旦有瞭一絲塵埃,便無可救藥地放大。”薑武用手指繞著圈,紅色的魔氣從他指尖流出,一點一點,越繞越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便在心裡生出瞭我。”
最終,紅色魔氣在他面前繞成瞭一個孩童的模樣:“越是控制,越是控制不住,越是壓抑,越是無法壓抑。最後……”薑武在那孩童眉心一點,隻見那由魔氣繞成的孩童竟然顯現瞭實體,猛地一睜眼,一雙眼血淋淋地盯著我。
我眉心一緊。
薑武竟然在我面前,就這般用他的魔氣勾勒瞭一個傀儡出來。
這個薑武,實力……恐怕難以預測。我先前與他動手,便那麼明顯地感覺到瞭他有三分保留。他與琴千弦相比,恐怕現在不知超過琴千弦修為多少境界去瞭……
他一個心魔……
“我因你而生,卻因琴千弦自己的無力抵抗而壯大。”小孩開口,接著薑武的話說瞭下去,“我就在他心裡長大,在他腦海裡說話,左右他的意志,誘他入魔。哪曾想到,劍塚一戰,你死瞭之後,他竟會偷瞭你的屍身,懸於素山陣法冰墻之中,日日清心吟咒,終將我棄之體外,意圖借由素山陣法,困鎖於我。”
薑武倒在那床榻上,動動指尖,操控著小孩向我走來。
小孩血紅的眼睛慢慢變得正常,遮掩瞭那駭人魔氣,他與我道:“琴千弦將我剝離出去,便等於剝離瞭半個他自己。打那時起,對他來說,心魔雖除,可元神大傷,他功力急劇衰減,他的陣法也困不住我。我逃出素山,落於新山邊上,一如現在這般,幼兒形態,宛似新生。那時恰逢新山戰亂,戰場廝殺之氣彌漫……”小孩勾唇一笑,配合著後面那操控著他的紅發薑武的笑容,讓整個地牢顯得有些陰森。
比鬼市的氣息,更加詭異。
“路招搖,你見過被剝離出來的心魔嗎?”
我沉默,因為我沒見過。
我等魔修,修的也是道,隻是在正道看來,魔修靠搶奪他人功力,利用邪門歪道的法子獲得修為的是為“魔”。然則魔修與真正意義上的“心魔”是兩回事。
修仙修道者,走火入魔的人很多。修魔的也有走火入魔一說,有的人被心魔鬧得經脈逆行,當場暴斃;有的從此瘋瘋癲癲;有的則被心魔主宰身體,從此自我意識徹底消失。
卻沒人將心魔剝離出來過,至少這琴千弦是我聽過的第一例……
從沒有人做過的事情,琴千弦做到瞭,可想而知,這個過程有多麼艱辛困難。他以前的修為,恐怕真的如世人傳說的那樣,無人能探得底線。
然而現在薑武獨立出來瞭。
“沒人瞭解心魔,我也不瞭解自己。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即將去向哪兒,可我發現身體裡有一種能力。”小孩伸出手,緊握成拳,“我能吸食人類那麼多怨恨、憎惡、恐懼以及憤怒的情緒。就像在琴千弦的心裡,吞噬他的雜念一樣。”
我聽得心頭一凜。
心魔在琴千弦心裡,便隻吸食他一個人的情緒,而等剝離出來,來到瞭外面,便開始吸食身邊所有人的負面情緒瞭嗎?
這薑武……未免也太嚇人瞭一些!
“值得慶幸的是,我落到新山之時,適逢新山大亂,兩國征戰,戰場之上,殺氣與血氣,憤怒與憎惡,恐懼與嗜殺,那麼多陰暗的氣息撲面而來,融入我的身體。我便慢慢長大……”
薑武手指又是一轉,一股紅色的魔氣再次湧瞭出來,灌入那小孩的身體。隻見小孩表情痛苦,他捂住心口,可是身體在飛快地長大,一點一點,我就看著他在我面前,長成瞭之前我所見到的那小短毛薑武的模樣。
一個傀儡……就這樣在我面前成形瞭。
小短毛薑武伸出手,輕佻地挑起瞭我的下巴,他勾唇一笑:“然後,新山薑武便出現瞭。”
我靜靜地盯瞭他一會兒,目光一轉,看向他身後的紅毛薑武:“你與我說這些作甚?我其實也不太關心你從哪裡來。”
“沒人知道我的來歷,包括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路招搖,是那日在塵稷山上再見你,才讓我想起瞭這些過往。”他擺擺手,讓那小短毛從我面前走開,不礙著他看我,“我因你而來,所以想讓你知道我是如何因你而存在的。”
這話聽起來好像挺深情,然而將我關在這種地方,強迫著我聽他說這種話,就讓我有點不開心瞭。
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不是他從哪裡來,而是我要怎麼從這鬼地方出去。
他方才那麼篤定地說外面的墨青無法打開此處的結界,那我從裡面能不能找到打開的辦法呢?我打算套套他的話,至少要知道,這能吸食怨氣、憤怒等負面情緒的小紅毛,有什麼弱點。
我不甚在意地撇瞭撇嘴,道:“聽起來你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可你這般厲害,混瞭這麼些年,依舊在這地底偷生,可見你那吸食人負面情緒的力量也不是很強大嘛,否則這茫茫世間,如此多的人,還不夠你成長?”
薑武學著我的模樣,也是一撇嘴:“是啊,你可是不知,你死瞭這些年,江湖上實在太過太平。”
嗯,這句話乍一聽沒什麼不對,仔細想想,他好像有點含沙射影的意思?
怎麼,我活著的時候,江湖就不太平嗎?說得好像我是擾亂天下的大毒瘤一樣。
不過……好像也是這樣……
“這些年無甚征戰,厲塵瀾接手萬戮門,實施瞭什麼仁慈治教,嘖,好好的第一魔教,給他治得和仙門一樣,門徒都不那麼血性瞭,挑瞭好幾次事,也沒和十大仙門打起來。”
嗯……不得不說,這小紅毛的思想真的與我有幾分相似,我才復生的那段時間,也是這麼嫌棄墨青的呢……
而現在知道瞭墨青那般治教的原因,我便一點也怪不起來瞭。
“所以,你就琢磨著,這麼好好的一個萬戮門不能浪費瞭,於是打算幹掉墨青,然後自己當上萬戮門門主,挑事激起世間風波,然後趁機壯大自己嗎?”
薑武倒是也不與我客氣:“聰明。”
“可那時我的實力與得瞭萬鈞劍的厲塵瀾相比,依舊相差甚大,我便隻得想辦法,借刀殺人。”他眸光微微一涼,“我雖記不得我的來歷,可在偶然間聽過琴千弦的名字之後,腦海裡有許多關於他的消息,知道他結界的佈置方法。”
難怪從一開始他就對自己的結界術那般自信。
“甚至……”正在我琢磨著琴千弦的結界要怎麼破的時候,薑武說瞭一句話,“……我知道他血液的秘密。”
我一怔。
薑武顯然是不知道我與洛明軒之間的恩怨的,他也無從得知。在外人眼裡,江湖傳說中的我和洛明軒之間不過就是一仙一魔,他當年是最厲害的仙,而我是最厲害的魔,註定是死敵。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我知曉鑒心門柳蘇若做夢也想復活她的亡夫,於是告訴瞭她琴千弦血的秘密,本是打算借鑒心門的手除掉琴千弦,若能趁機復活洛明軒,使洛明軒與厲塵瀾相鬥,兩敗俱傷自是最好。若不能復活洛明軒,挑起兩個仙門的爭鬥也不錯,卻不想那寡婦,竟殺瞭琴千弦的弟弟琴瑜。”
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難怪琴千弦這麼多年安然無事,琴傢血液的秘密不曾被世人知道,柳傢與琴傢還有聯姻,而最近柳蘇若就跟瘋瞭一樣,不惜操控自己的侄兒柳巍來殺害琴傢人。
原來,癥結竟是在這裡!
是薑武從中作祟!
“讓我意外的是,我沒料到厲塵瀾竟這般在意那琴芷嫣,甚至為瞭幫她報仇,不惜隻身前往錦州城。”薑武兩聲笑,“多虧瞭他,一夜之間,盡毀錦州城,仙門大亂,人世風波再起。我當時正在錦州城外,可是好好地飽餐瞭一頓。”
我盯著薑武,面色冷瞭下來。
哦,所以他現在,力量才變得這麼可怕嗎?
那日錦州禦魔陣法之外的魔氣,是薑武來助,然則助我與墨青,其實也是助他自己。瞭解清楚瞭這一件事,我瞇眼看著面前這小紅毛,卻是怎麼看怎麼不爽。
這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有他摻和在裡面,而且,他還從中獲瞭利!
真是怎麼想都讓我心情不爽。
尤其是因為他。所以才讓洛明軒在這世上多醒瞭幾天,一想到這兒,我就更不爽瞭。
“小紅毛,”我喚瞭他一聲,“你出道的時間短,入瞭這江湖攏共也就幾年,得到的一切也都是靠自己摸爬滾打湊起來的,所以可能沒有前輩教過你……”話音未落,我一抬眼眸,瞬行術一閃而過,五指化為利爪,直取薑武的咽喉,將他狠狠一推,摁倒在床榻之上,他眼眸裡的我,正是周身魔氣四溢的駭人模樣。
我冷聲警告:“做人不要太嘚瑟。”
我將利刃般的五指收緊,割破瞭他的喉嚨,鮮血滲出,流淌在床榻上,薑武卻笑瞭:“我是真喜歡你。”他笑意放肆卻暗藏幾分殺氣,“所以連你動真格的模樣,也覺得可愛。不過,我不喜歡女人在上面。”
我冷冷一笑:“不急,我這就送你下去。”我五指收攏,他的頸項在我手中便似豆腐一樣,輕輕松松便能被我捏碎……
便在我五指收攏的這一瞬間,薑武脖子上倏爾紅光一閃,卻是學著琴千弦那樣弄瞭個護體結界出來,擋住瞭我的利爪。
他嘴角咧出瞭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那你便隨我一起下去吧。”
言罷,他的手不知在床榻邊碰到瞭什麼開關,陡然間,床榻猛地往下一陷,失重感來得突然,薑武的身體在我身下一個瞬行,霎時間消失。
我以法力令自己飄浮於空中。待見得四周景色,一時驚愕得忘瞭言語。
這關押我的房間之下,竟是一個百丈深的巨大黑洞。這黑洞最底下不知藏瞭什麼東西,在忽閃忽閃地發著光,其光最盛之際,能將整個百丈深的洞穴照亮。
在光芒照亮崖壁的時候,隻見崖壁之上盡數是刻得密密麻麻的咒文,卻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有些模糊。
可我識得這些咒文……
小時候,姥爺告訴過我,在族人還多的時候,每年都要舉行祭祀,祭祀時,每人便要畫此符貼於山間崖壁之上。
而後來,族人相繼消失,隻餘我與我姥爺守在山旮旯裡,人少,祭祀自然也懶得辦瞭。隻是每年姥爺也還有習慣,到祭祀那一天的時候,便會畫一張符,貼到崖壁上,說是以前傳下來的習俗……避邪。
我長大瞭懶得學畫符,認為對自己的修為沒什麼作用,姥爺便也沒勉強我,可看瞭那麼多遍,這符我不會不認識。
卻原來,在我故鄉的地底之下,竟有這麼大一個地方,刻著如此多的同樣的符咒,這到底是何人所為,這符咒又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皺瞭眉頭:“這是什麼地方?”我剛問瞭這一句,忽聽得旁邊有人在吼:“啊!門主!門主!”
竟然是十七的聲音。
我循聲望去,卻見天頂之上吊著一個大鐵籠,十七被人用鐵鏈綁在裡面,五花大綁,活生生被綁成瞭一個粽子。她在裡面掙紮磨蹭,弄得鐵鏈鐵籠一陣碰撞,稀裡嘩啦地響,而在她旁邊,另一個鐵籠裡捆著的卻是正在打坐的琴千弦,相比十七,他身上的枷鎖就要少多瞭。
也能想通……琴千弦受傷虛弱,隻要一個結界就能解決瞭,十七這神奇體質……也隻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對付。
她聲音喊得大,將旁邊的琴千弦吵醒瞭,他一睜眉眼,眸光淡淡地盯向我,即便身陷囹圄,也依舊是那副慈悲卻又淡漠的菩薩模樣。
嗯……十七去救琴千弦,卻是一起被抓瞭嗎……
地底光華又是一轉,這一次,光芒極亮,讓我看到瞭十七與琴千弦背後,還零零散散地吊著許多牢籠,大概一數,竟然不下二十個,裡面或是關的暗羅衛,或是關的千塵閣的弟子,連林子豫也在裡面……
他望著我,靜默不言。
他們每人身上皆負瞭傷,有的一直躺在牢籠裡,連站也站不起來。
東山主、暗羅衛衛長,還有我這個前門主都盡數被抓,哪怕現在這些被困住的暗羅衛前不久還和我打過架,可他們依舊是萬戮門的人,也是萬戮門的臉面。他們犯瞭叛教之罪,要罰也該由墨青來罰,而不是被囚禁在此!
我萬戮門立派以來,還從沒在哪個人手上吃過這麼大的虧,小紅毛你很能幹嘛!
“薑武,”我冷聲喚他的名字,“你到底意欲何為?”
薑武在我身前現身,斜斜飄在空中,抱著手笑:“不過是打算讓你看看,我抓瞭你多少軟肋,然後讓你決定,你以後對我的態度。”
我瞇起瞭眼:“你威脅我?”我說話的時候,十七就已經在那籠子裡罵開瞭:“呸!你個騷包大紅毛!不要臉!”
薑武往我身後一瞥,盯住十七,那眼神間有一道法力蕩瞭過去。我半點不緊張也不擋,任由薑武那法力打在十七身上,然後接著聽十七罵:“哼!給爺爺撓癢癢呢!再來啊!不怕你!”
整個洞穴裡全是十七吵吵鬧鬧的叫囂聲,罵得剛才即便和我動手也沒黑臉的薑武,陰沉瞭臉色,我揉瞭揉眉心。隻見薑武手一動,卻是要拔劍出鞘瞭。
我眉目一凝,正想要十七安靜,而這時她旁邊籠子裡的琴千弦開瞭口:“十七姑娘。”他輕輕喚瞭一聲,竟是沒再稱十七為東山主瞭。
十七雖有不滿,可還是微微一哼,止住瞭口,隻是那眼神,盯著薑武,依舊十分仇視。
大概現在開籠子放她出來,她真的會拿牙咬薑武吧……
我望回薑武:“你以為拿他們能威脅我?”
“不知道。”薑武無所謂地撇瞭一下嘴,“試試吧。”言罷,他一擺手,頭頂上那入口處躍下來一人,是方才他以魔氣凝成的小短毛傀儡,隻見那小短毛不知在天頂上觸碰瞭什麼機關,牽引著牢籠的鎖鏈猛地脫落,後面一名被囚在牢籠中的暗羅衛伴隨著牢籠一同落下百丈深淵。
他沒有叫,因為暗羅衛本來就受過訓練,在任何酷刑之下,都不會面露驚恐。
也正因如此,他的消失隻是深淵之下的一道沉悶的撞擊聲,還有同時在地底激起的一道極其刺目的光。
洞穴之中霎時間如死般沉寂。
“王八蛋!”十七怒叱出聲。
薑武卻沒有理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像頗覺有趣地研究著我的神色:“能威脅你嗎?”在他眼中,殺人本來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在空中飄著,離我更近瞭一點,“路招搖,你可知,我現在已經感受到瞭你的滔天之怒?”
“那還說什麼廢話?”我眼眸一凝,直勾勾地瞪向他,“拿命賠吧。”
言罷,我以魔氣凝瞭一把長劍,劍刃徑直劃過掌心,取血為祭,縛咒於刃,一劍斬向薑武,他笑著側身避過,與先前和我過招一般,像在逗弄我。
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在應付他瞭。
劍刃殺氣與薑武擦肩而過之後,臨空折返,殺瞭一個回馬槍,薑武眸光一動,嘴角的笑退瞭一分,拔劍出鞘,堪堪將那折回來的劍氣一擋。我絲毫不給他停歇的空隙,瞬行而上,從他後背而去,直取他項上人頭。薑武此時八面劍正與那劍氣抗衡,我自他身後殺來,他背後護體結界一閃,欲擋住我的劍刃。
我心頭冷哼,先前沒有下狠力,倒是給你臉瞭,真以為你這破結界,我斬不破嗎?
我一劍刺上,抵住他後背上的護體結界,一聲低喝,灌入周身法力,不帶花招,沒有巧勁,就是這般硬碰硬地迎面而上,硬生生地讓劍尖擠破他的紅光。
隻聽“咔”的一聲脆響。
薑武微微一轉頭,我已一劍刺入他的背心。他欲施瞬行術暫離我身邊,我立時甩瞭個結界,擋住自身方圓三丈的地方。
薑武被我的結界攔瞭個措手不及,瞬行還未離開我身邊三丈遠,便被我的結界攔住瞭去路。在這片刻時間,饒是他結界術再厲害,也沒法瞬間解開。
我一笑:“你以為就你會用結界嗎?”不給他說話的時間,我提劍而去,一劍斬下,他被我逼得有些狼狽地往旁邊一退,可我的劍刃還是削掉瞭他鬢角的長發,連帶著在他臉上劃出一條血痕。
薑武眸光一緊:“路招搖……”
我瞬行閃過,落在薑武背後,將他脖子一抓,一劍逼上他的頸項:“你入江湖年月少,沒有前輩教你,今日我便給你補上一句俗語——仙魔兩道盡可狂,切莫招惹路招搖。”
言罷,我劍刃毫不吝惜地在薑武頸項上一割,刃口沒入皮下一分,登時薑武頸項中的鮮血不住流下。他周身法力一蕩欲將我推開,我咬牙,死死扛住這壓力,將劍刃往他頸項裡切去。
而便在此時,天頂之上,鐵鏈的動靜一陣亂響。我沒有轉頭,神識卻探得竟是那上面的小短毛傀儡將所有人的鐵鏈都盡數解開,二十來個牢籠一同往下墜落。
暗羅衛與千塵閣的人皆靜默,無人發出一點驚恐的呼叫,隻有十七在呵斥:“我變成鬼也不放過你們!”
我咬緊牙關,腦中一陣掙紮,終究是放瞭薑武,不再與他糾纏,瞬行至深淵底部,恰巧落在那散發著光芒的一個巨型圓盤之上。我傾註全身法力,一聲低喝,在深淵底部以法力托起瞭二十來個墜落的鐵籠。
在即將把他們都安然放置於地的同時,我隻手撐天,將他們托住,另一隻手將手中魔氣凝成的劍一轉,徑直插入那發光的圓盤之中。
這是我的故鄉,墨青先前被封印在此,我族人每年都要祭祀畫符,那些符咒與這裡的符咒一模一樣。這些事情連在一起想,我唯一能猜到的,便是此處就是千年前魔王封印墨青的地方。
這是魔王針對墨青的封印,薑武在此處佈下瞭結界,所以他才如此篤定,墨青在外面打不開此處結界。
那麼,我便試試,如果從裡面打開呢?
我撐天的手心一轉,卷起狂風,將困住十七與琴千弦等人的玄鐵牢籠狠狠撕碎,再不管他們。我雙手執劍,狠狠將魔劍刺入這圓盤之中。
紅毛薑武瞬行而來,欲阻攔我:“你打不開結界。”
我冷哼:“試試唄。”
言罷,氣力震蕩,圓盤上的光如同水波一樣一圈圈震蕩開來,我能感覺到這結界的力量在與我抗衡,巨大的沖擊力撕扯著我的五臟六腑,劇痛使我額上不停地滲出冷汗。
薑武在我旁邊意圖搗亂,而斜裡一道清音襲來,似繩子一般拉去瞭他的註意力,他咬牙:“琴千弦……”便在這出口的瞬間,十七的身體猛地撲上前來,如我所料,真是一副要咬死他的模樣。
“我打死你個大騷包!”她拳腳相加,薑武的力量足以對十七造成壓制,可此時因為有琴千弦在一旁幫襯,薑武也沒有討得瞭好去。這兩個完全相反的人,卻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
十七與琴千弦以二敵一,倒是沒讓薑武占上便宜,而那邊天頂上的小短毛傀儡則被林子豫率領暗羅衛纏住。
我再不管其他,閉目靜氣,專心突破結界。
一層一層,一點一點,我的魔氣將這結界刺破,越是突破,便越是能感覺到來自外界的力量。
在這結界之外,有一個人,也以同樣的急切與全部的力量,試圖打破結界。
越是往外走,他沖撞結界的力量我便越是感覺得明顯。
每一波對結界的打擊皆是傾盡全力,原來……方才那個圓盤發出的光,並不是它自己閃現的光芒,而是應對外界的刺激時做的反應,它每一次閃光,便是墨青在結界外的一次攻擊!
我死死壓住身體裡的疼痛,將劍狠狠壓到圓盤的更深處。
一直向下,拼死相抗,終於,圓盤之上“咔”地裂出一絲裂紋,我一聲低喝,傾註力量,圓盤如鏡面一般,登時裂出數千條裂紋!
裂紋之上光芒沖天而上,徑直破開頭頂之上的黑暗,將這山都劈開瞭一樣,外面的天光泄入瞭這地底。我仰頭一望,正在那天空之中,有一人華服黑袍,踏空而來。
他終究落到瞭我的身邊,滿目焦灼,壓抑著驚惶、害怕、憤怒,還有心疼。
我渾身脫力,像斷掉翅膀的蝴蝶,撲進瞭他的懷中。
他的手從我的後背抱住瞭我,也支撐瞭我。
我可以自己救自己出去,我可以以命相搏守護自己與門派的尊嚴,我可以獨自撐起自己的一片天空,事實上我已獨自走過瞭那麼多路,我沒必要讓另一個人來救我、保護我、守衛我。
可在此刻,當墨青來到我的身邊。
他不是必要,卻是我的需要。
我需要這世上有一個人,會心疼我的痛,會保護我的夢,會讓我感覺無論身處何處,都不是孤身一人。
我抱住墨青,臉頰蹭在他的懷裡,我可以獨自面對整個世界的狂風驟雨,唯獨在他懷裡,我想要放心大膽地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