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瞭,從當年李徵護送後昭皇帝南渡歸來,收容義軍首領,占山插旗到如今,就走到頭瞭嗎?
謝允是個雖然沒事自己胡思亂想,但臨危時不失條理的人才。
滿城披甲執銳之師,他手中有一眾驚慌失措的百姓,幾十個不聽調配的江湖小青年,以及一位來去如風、刀鋒銳利……但時而不辨東西的本地女俠。
然而即便這樣,謝允愣是讓周翡打瞭個迅雷似的急先鋒,之後利用小巷和沿途空出來的傢宅打掩護,小手段層出不窮,將大多數人全須全尾地帶出瞭周翡一把刀撕開的包圍圈。
無論是江湖人還是普通人,在極端情況下都能發揮最大潛力。除瞭行動不便的老人和腿短的孩子被幾個弟子背在身上,其他人撒丫子往南方密林中狂奔而去,偽朝官兵追出瞭數裡,終於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消失在大山深處。
小鎮上,北端王曹寧聽聞這消息,倒是不怎麼意外,隻是有點失望地將茶杯放下。過度的肥胖似乎給他的骨頭和臟腑造成瞭極大的壓力,這使他一舉一動似乎都十分小心,反而有種靜止的優雅。
陸搖光跟寇丹對視一眼,沒敢接茬兒。
“果然還是跑瞭,他們突襲那宗祠的時候我就有這個預感。”曹寧嘆瞭口氣。
陸搖光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殿下當時以身犯險露面,難道是為瞭誘捕那膽大包天的女孩子嗎?”
“女孩子?”曹寧笑瞭起來,“我對女孩子不感興趣,女孩子見瞭我通常隻會惡心。有一些教養不好的會讓我也跟著不高興,至於那些懂得跪在地上溫柔討好的女人又都太蠢,偽裝一戳就破。她們的眼神、一顰一笑中都會明明白白地泄露出真實的想法——比如覺得我是一頭豬,看著倒胃口。”
陸搖光無法就這句話找出可以拍馬屁的地方,頗為憋悶。
幸虧,北端王沒有就此展開討論,很快便說回瞭正事:“我感興趣的,是寇樓主提到的另一個人。此人應該也在下山的隊伍中,聽你描述,此人相貌做派我都覺得有點熟悉,很像是一位故人。”
陸搖光和寇丹對視一眼,寇丹微微搖頭,顯然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位。
曹寧卻不往下說瞭,隻是笑瞇瞇地吩咐道:“罷瞭,緣分未到,依計劃行事——此地太潮瞭,先給我溫壺酒來。”
周翡派出幾個弟子前去探查追兵,雖然沒割到曹寧和寇丹的腦袋,但她掃瞭一圈自己撈出來的人,還是頗有成就感,忍不住扶著旁邊一棵古樹喘瞭口氣。跟她一樣松瞭口氣的弟子不少,眾人大多不明就裡,雖然跟說好的不一樣,但僅就成果來看,還以為這是一次大成功,紛紛不怎麼熟練地推拒起鄉親們的拜謝。
周翡閉瞭閉眼,感覺這一次與敵人“親密接觸”讓她心裡的疑慮少瞭不少。
這麼順利,不可能有叛徒吧?“內奸”之說果然隻是謝允的疑神疑鬼,根本沒發生過,幸好當時沒有直接撤。
不料她心裡方才亮堂一點,就看見謝允捏著一根小木棍蹲在一邊,一臉凝重。
周翡一見他這臉色,心裡立刻打瞭個突,神經再次緊繃起來:“又怎麼瞭?”
謝允沉聲道:“我們出來得太順利瞭。”
周翡:“……”
順利也不行?是不是賤得骨頭疼!
謝允將小木棍一扔,詐屍似的站瞭起來,就在這時,有個弟子大聲叫道:“周師妹,你快看!”
周翡順著他手指方位驀地抬頭,隻見四十八寨的東邊山坡上濃煙暴起,竟是著瞭火,並且不止一處。
周翡訝然道:“他們提前攻山瞭?不……等等!那個曹胖子不還在鎮上嗎?”
她話音未落,便聽見東坡響起隱約的哨聲,山上崗哨顯然反應非常及時,林浩接過她的信,知道東邊是重點戰場,因此並不慌亂,山間火光很快見小,不過片刻,便隻剩下黑煙裊裊。
由此可見,東坡的防衛比平時重不少。
可過瞭一會兒,周翡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濃重——怎麼沒動靜瞭?
謝允眉心一跳,低聲道:“不好。”
他話音未落,成群的大鳥突然自西邊飛過來,一撥接一撥。從周翡他們的位置,看不清山中端倪,隻聽見鳥叫聲淒淒切切,椎心泣血似的。周翡的眼角跳瞭起來——即使她從未到過兩軍陣前,也知道那日谷天璇和寇丹突襲洗墨江的時候,山中沒有這麼大的動靜。
也就是說,去西邊的絕不隻是那幾十個北鬥!
那麼方才東坡的火是怎麼回事?敵人試探四十八寨防務嗎?
周翡他們一邊搜尋敵軍主帥所在位置,一邊隨時給寨中送信。他們先前都以為北鬥做先鋒隻是個幌子,不管北鬥從何處出現,敵軍主帥所在才是重頭戲,誰知道北端王竟然親自留在一個鳥不拉屎的鎮上,拿自己當幌子!
倘若林浩聽瞭她的話,將防衛側重放在東坡,那……
謝允的懷疑竟然是對的!從下山開始,他們的行蹤對敵人來說就是透明的,所有傳往山上的消息都同時落入瞭另一個人的耳朵。北端王曹寧利用他們作為攻寨的敲門磚!
如果北端王露面的那一刻,周翡便立刻信瞭謝允的判斷,立刻傳話回寨中,或許有一線的可能性趕得上——如果她沒有那麼盲目自信,如果不是她自作聰明……
旁邊有個弟子驚駭地喃喃道:“阿翡,怎麼回事?這……這是出什麼事瞭?”
周翡耳畔嗡嗡作響,說不出話來。
謝允猛地從身後推瞭她一把,周翡竟被這隻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推瞭個趔趄,撞在旁邊一棵松樹上。吳楚楚塞給她的雞零狗碎都在懷裡,正好硌在瞭她的肋骨上。
謝允一字一頓地道:“你要是早聽我的……”
周翡一瞬間以為他要指責她“早聽我的,哪兒至於這樣”,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她胸口一陣冰涼。誰知謝允接著道:“……也不會當機立斷派人送信的,因為你肯定會發現自己無人可信,你會首先帶人撤出城中,再親自跑一趟。這一來一往,無論怎樣都來不及,懂嗎——否則你以為曹寧為什麼敢大搖大擺地從你面前走過?他早算計好瞭!”
周翡狠狠一咬嘴唇。
她仿佛已經聽見山間震天的喊殺聲。
曹寧數萬大軍,就算四十八寨仰仗自傢天險和一眾高手,又能抵擋到幾時?何況林浩收瞭她的消息,這會兒根本來不及反應。
二十多年瞭,從當年李徵護送後昭皇帝南渡歸來,收容義軍首領,占山插旗到如今,就走到頭瞭嗎?
謝允凝視著她。
周翡在他的目光下靜默片刻,突然站直瞭,猛地轉身,大聲說道:“諸位,別忘瞭我們最開始下山是因為什麼。”
眾人一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如果說最開始,“如何用自己的信念去影響別人”,是謝允一步一步教她的,那周翡此時便可謂是一回生二回熟。她眼神堅定得紋絲不動,讓人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方才的驚慌失措。
“咱們是因為山下落在偽軍手中的鄉親們。”周翡擲地有聲地道,“山上愛怎麼打就怎麼打。怎麼,難道林浩師兄、趙長老和張長老他們還會不如咱們嗎?這麼多年,姓曹的哪天不想一把火燒瞭四十八寨,哪次成功過?別說區區巨門和破軍,貪狼沈天樞沒親自來過嗎?還不是怎麼來的怎麼滾!”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神色卻鎮定瞭不少。也幸虧她帶來的都是林浩挑剩下的年輕人,換瞭那群老狐貍,可萬萬沒有這樣好糊弄瞭。
周翡一邊說,一邊在心裡飛快地整理著自己的思路,漸漸地,一個瘋狂的計劃浮出水面。
她鎮定地把人員分成幾組,分別去巡視四下,趁山上打得熱鬧,他們先去救那些被曹寧扣下的無辜村民,把人都疏散開,這樣到時候打起來,省得四十八寨處處被掣肘。同住這一片地方,很多人傢與周圍村鎮都有親戚,往日裡走動也十分頻繁,剛剛從宗祠中放出來的一幫青壯年自告奮勇前往帶路。
她三言兩語將人員安排好,眾人分頭散去,有一個弟子忽然問道:“周師妹,你幹什麼去?”
周翡看瞭那弟子一眼,心裡本能地浮現瞭一個懷疑,想道:別人都不問,就他問,難道他就是那個叛徒?
她便面不改色地說道:“我要抄近路回去找林師兄,告知他山下情景……哪怕可能晚瞭,不過誰讓我不見棺材不掉淚呢?”
那弟子神色一肅,再不多嘴。
謝允一直沒吭聲,直到周圍已經沒有其他閑雜人等,他才跟上周翡:“你還是要回山送信?”
周翡回頭看瞭他一眼。
“哦,”謝允果然是個知己,一個眼神就足夠他瞭解前因後果瞭,他點頭道,“懂瞭,你沒打算做什麼‘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無用功,你隻是隨口把無從證明真偽的人支開,現在回去是要刺殺曹寧。”
周翡面無表情地道:“你想說什麼?”
謝允腳步不停,說道:“不,沒有,是我的話也會這麼辦,這是唯一一線生機。”
周翡頭也不回地道:“知道隻有一線生機……你還敢跟來?”
“不跟著怎麼辦?”謝允嘆瞭口氣,“英雄,先往右拐好不好?再往前走你就真的隻能回寨中送信瞭。”
周翡:“……”
帶著謝允也沒什麼,動起手來他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潛伏也好,逃命也好,都絕不拖後腿,萬萬不會需要別人勻出手來救他。
去而復返,周翡看清瞭小鎮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春回鎮。
大約是周翡他們鬧瞭一場,此時,鎮上的防衛緊瞭許多。周翡雖然心急如焚,卻沒有冒進。謝允說得對,急並不管用,行刺最忌諱心急,既然是一線生機,抓住才有意義。
兩人沒有累贅,仗著謝允神出鬼沒的輕功和鎮上豐茂的樹叢,圍著曹寧落腳之處轉瞭好幾圈,迂回著靠近,隨時捕捉機會。然而走瞭幾圈就無法靠近瞭——屋頂上的弓箭手有站著不動的,也有四下巡邏的,動靜互補,根本不給他們機會。
周翡“沉穩”地等瞭片刻,剛開始還行,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刺客,一刻的工夫過去,她裝得再平靜,也不免開始急躁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望春山的刀柄。
謝允忽然握住她的手。
周翡一哆嗦,差點將他甩開。
謝允卻沒放,掰開她的掌心,寫道:“換防。”
隨即他一指自己,又指向一個方向。
周翡看懂瞭,謝允的意思是,他露面,從另一邊引開弓箭手的視線,換防的時候,那些靜止不動的弓箭手會松懈,謝允這時候闖入,很容易帶走他們的視線,周翡可以試著抓住那個機會混進去。
周翡皺起眉。
然而也不知道是謝允碰瞭巧,還是他竟然熟知偽朝軍中的規矩,還不等周翡做出什麼回應,便聽見那院裡傳來一陣吆喝,隻見房頂兩側搭起瞭梯子,新一批弓箭手要往上爬,居然真是要換防瞭。
毫無準備的周翡倒抽瞭口氣,回手去拽謝允——那人卻已經飛快地躲開瞭。便見謝允眼角一彎,無聲地沖她一笑,得意揚揚地比瞭個大拇指。
這種時候就不要忙著吹牛皮瞭!
下一刻,謝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將自己豎起來的拇指湊在嘴邊親瞭一下,往周翡臉頰上一按,然後人影一閃,已經不見瞭。
周翡:“……”
姥姥!
謝允刻意露面,卻沒有刻意減慢速度,屋頂的弓箭手隻見什麼東西從樓下閃過,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鳥,本能一驚,正在換崗的兩撥人馬全都下意識地拉起弓弦,搜索那道影子。
周翡趁著這一瞬間,硬著頭皮飛身躍入院中。
下一刻,警報哨聲大作,無數衛兵傾巢而出,周翡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沒有,屏息凝神地縮在後院馬棚裡的墻角,在腥臊氣中,一顆心幾乎要從胸口破體而出,握著望春山的手上青筋畢露。也不過就是幾息的光景,周翡卻仿佛挨過瞭半輩子似的,整個人繃成瞭一張弓。不知過瞭多久,腳步聲與叫喊聲才略遠瞭些。她總算將一口卡在嗓子眼的氣呼瞭出來,誰知一口氣尚未吐幹凈,又聽見耳畔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而且走得飛快,轉眼到瞭近前。
周翡眼神一冷。
此地徹底避無可避,她別無選擇,隻能殺人滅口。周翡回手拉出望春山,刀光無聲地一閃,分毫不差地架在瞭來人脖子上,她當即將刀尖往前一送。
這是長刀無可比擬的優勢,刀尖而微彎,隻要輕輕一劃,便能從頸側一直抹到喉管,保證對方一聲也吭不出來——然而下一刻,周翡硬生生地止住瞭刀勢。
她看清瞭刀下的人。
那是個中年人,兩鬢斑白,並不瘦,但不知為什麼,總有什麼地方顯得特別窮酸。他袖子挽著,有一雙幹粗活的人的手,身上沾著不少草料。周翡的刀太快,中年人甚至沒來得及驚懼,先本能地沖她露出一個慈祥中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隨後才發現自己脖子上架著一把通體泛著寒意的刀,那笑容立刻僵在瞭臉上,一動也不敢動。
他是馬夫嗎?
周翡雖然沒什麼常識,但也大概知道軍中似乎應該有專門管馬的人,應該也屬於軍務,那這個人也是偽朝官兵?
她皺瞭皺眉,不願意草菅人命,也不想掉以輕心,因此隻是一動不動地將望春山架在這人脖子上,預備著他一旦有異動,就立刻給他開閘放個血。
許是她表情平靜,並沒有什麼兇神惡煞般的表現,兩人無聲僵持瞭片刻,那中年人再次小心翼翼地沖她笑瞭一下,露出一口坍瞭半壁江山的豁牙,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然後仿佛是怕刺激到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樣,他極輕地動瞭動嘴唇,用幾不可聞的假聲道:“祝姑娘‘五福臨門’,敢問‘五蝠’是什麼顏色的蝠?”
周翡:“……”
被人一刀架在脖子上,還能問出這種不知所謂的問題,周翡表面平靜實際緊張的心緒被中途打斷,一時有點腦抽,不知怎麼想起邵陽城裡,徐舵主為瞭賠罪給李妍的那枚五蝠印,便順口道:“紅的。”
那中年人聞言,神色一整,緩緩沖她舉起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將脖子上一截臟兮兮的細線掏給她看,接著小心地避開望春山的刀鋒,將細線下掛的一截羊骨頭拽瞭出來。
他在周翡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將那羊骨握在手中,輕輕一掰,羊骨竟從中間斷成瞭兩截,中間藏著一個小小的印章——上面畫著五隻蝙蝠。
居然真是行腳幫的五蝠印!
在周翡印象中,行腳幫實在算不上什麼好東西,然而總歸不是北朝的人,否則當時楊瑾和徐舵主也不會被她三言兩語擠對得將李妍送回來。
但是她才闖進來,就有個自稱是行腳幫的內應出來接應?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實在怎麼看怎麼可疑。何況她擅闖北端王大本營分明是臨時起意,除瞭謝允,連他們自己人都不知道,這人又是怎麼回事?
那“馬夫”見她一臉不信任明目張膽地流露出來,便道:“小人鄭大,乃‘黃字蝠’,受‘紅徐’之托‘上梁裝耗子’,三個多月瞭,約瞭今日‘月上梢頭’,適才聽見貓叫,特來看看,‘老貓’在,小心。”
周翡:“……”
這是哪個地區的黑話?聽不懂!
周翡的目光在望春山上停留瞭一下,心道:捅死還是留著?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她收起瞭望春山——倘若她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便一定要斬草除根的狠角色,根本不會有此一問,刀刃早已經抹上瞭這個“鄭大”的脖子。
鄭大還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生死邊緣上走瞭一圈,十分和善地沖周翡一抱拳,說道:“跟我來。”
周翡的刀沒還入鞘中,她大概看得出眼前這個人武功不怎麼樣,但是依然沒敢掉以輕心,雖然方才沒捅下去,卻始終留心著此人的一舉一動。就在她陰錯陽差地跟著鄭大在宅院中流竄的時候,謝允那頭稍微遇上瞭點麻煩。
引開幾個弓箭手而已,本來是件小事,他一會兒就能脫身。誰知哨聲響起的瞬間,一道黑影便突然從那院中飛掠而出,謝允隻是餘光掃瞭一眼,立刻知道不對,撒丫子狂奔起來——那人瘦臉鷹鉤鼻,雖不過普通侍衛打扮,卻絕對是個頂尖高手。
以謝允的輕功,竟然一時沒能甩脫,隻見那追兵嘴角突然露出一個冷笑,長袖甩開,“嘩啦啦”一陣響,一隻鐵爪凌空拋來,直奔謝允後心。謝允足尖在墻上輕輕借力,羽毛似的飄瞭起來,在空中轉瞭個身。那鐵爪發出一聲輕響,像個捕鼠夾子一樣,自己合上瞭,險險地抓爛瞭謝允一片衣角,而後隨著風聲被爪後的鎖鏈拽瞭回去,在空中重新打開,“吐”出瞭那塊爛佈。
謝允穩穩當當地落瞭下來,伸手在露出中衣的肩上摸瞭一把,笑道:“好一個扒衣咸豬爪——北鬥破軍前輩,久仰久仰。”
此物其實叫“搜魂絕命爪”,是破軍陸搖光的招牌。
“‘風過無痕。’”陸搖光盯著謝允,沒理會此人的胡說八道,咧嘴笑道,“你又是什麼人?”
謝允像個酸唧唧的書生似的,整瞭整衣冠,客客氣氣地說道:“一個跑腿的,區區賤名不足掛貴齒。”
“跑腿?”陸搖光盯著他,“什麼時候風過無痕成瞭爛大街誰都會的功夫瞭?怎麼,趙淵害死一個親侄兒不算,還培養瞭一幫贗品留著?”
整肅的腳步聲傳來,謝允目光一掃,隻見城中那幫吃屎也趕不上熱的的巡邏官兵總算跟瞭上來,從幾個方向擁上來,將他圍堵在中間,無數長弓短弩對準瞭他。
謝允將雙手一背,露出一張幾乎能去拜年的笑臉,說道:“皇宮大內,哪怕贗品,也不能是區區在下這副窮酸樣子啊。‘風過無痕’跑得快,皇上推而廣之有什麼不好,東海那位都沒說不讓,破軍前輩就別跟著咸吃蘿卜淡操心啦。”
陸搖光從他身上聞到瞭熟悉的油鹽不進味,當下也不再廢話,揮手道:“此人是刺客,拿下。”
他話音未落,圍成瞭一圈的弓箭手手中流矢齊發。
謝允瞳孔一縮,猛地往後躺倒,平著便從墻上“摔”瞭下來。流矢帶著勁風紛紛與他擦肩而過,矮墻暫時成瞭他的屏障。陸搖光的大鐵爪自上而下抓瞭下來,要趁他變換身形時給他一下。
誰知謝允竟以這平躺的姿勢落瞭地,手掌扭到瞭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仿佛折斷一般從背後伸出,輕輕一撐,他往後滑瞭一尺多遠,鐵爪在千鈞一發間正好落在他兩條長腿之間。
謝允一翻身從地上躥瞭起來,笑道:“原來不是‘扒衣咸豬爪’,而是‘斷子絕孫爪’啊!破軍狠辣果然並非浪得虛名,在下佩……”
他說到“佩”的時候,已經流星一般地沖圍過來的官兵撞瞭過去。為首的人手中拿的不是連弩,剛射出一箭,還沒來得及換,謝允已經沖到瞭眼前,不知是不是方才周翡強行撕開衛兵包圍圈的時候太血腥暴力,這幾個兵好似沒從她手撕活人的陰影裡出來,一見謝允沖過來,先慌瞭。
“……服得很——”謝允將長袖一甩,沖著有些畏懼的官兵一聲怪叫,“哇!”
好幾個人本能地抱住頭。
謝允毫不客氣,直接踩著人頭跑瞭過去,陸搖光才不吝惜小兵性命,搜魂絕命爪一刻不停地追上來,抓瞭兩次,沒抓到這滑不溜手的“刺客”,反而傷瞭不少自己人。
謝允火上澆油道:“打得好!”
說完,他專門往人多的地方沖,弄得好一陣人仰馬翻。而就在這時,又有尖銳的哨聲響起,眾人連同謝允在內,都是一驚。
隻聽那邊喊道:“有刺客!來人,抓刺客!”
陸搖光大怒,隨即明白過來,自己居然中瞭人傢的調虎離山之計!
謝允心裡“咯噔”一聲——周翡還是急躁瞭。
而真刺客周翡正莫名其妙地趴在房簷上,心裡納悶道:抓誰呢?
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鄭大對這宅子裡衛兵分佈、弓箭手死角一清二楚,一路有驚無險地將周翡帶進瞭內宅附近,再往裡,憑他的武功就進不去瞭。
這大宅子外面看起來十分氣派,後院卻有幾分平民氣,既沒有小樓,也沒有站滿弓箭手的樓頂。周翡滿心戒備與疑惑,心道:那曹胖子躲在這兒嗎?
她沒有貿然行動,在墻根躲瞭半晌,謹慎地搜索落腳的地方。然後她看見瞭一隻壁虎,正順著墻角往上爬。
周翡靈機一動,跟著壁虎一起趴在墻上,趁著院子裡的侍衛一轉身,她四腳蛇似的幾下躥上瞭屋頂——那裡正好有一棵遮陰的大樹,藏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是不能夠的,但以周翡的身形,蜷縮一下還勉強能擋住。
此時離目標已經很近瞭,周翡屏住呼吸,花瞭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將一塊瓦片悄無聲息地揭下來。
她心裡先是一喜——那曹寧正在屋裡,非常好認,因為體形十分“特立獨行”。
隨即又是一沉——北端王身邊有幾個貼身護衛,其中一個雖然打扮成瞭個普通的男侍衛,但離近瞭一看,周翡還是一眼認出來瞭,那是寇丹。
周翡能靠一把望春山纏住寇丹,已經是超常發揮,如果單打獨鬥時間稍長,她絕不是寇丹的對手,更不用提從她手中挾持北端王瞭。
然而隻差最後一步,她又怎麼能甘心功敗垂成?
周翡的心在狂跳,然而怕寇丹察覺,愣是沒敢大喘氣。她強行將自己的氣息壓成若有若無的一線,然後入定似的閉上眼。千錘百煉過的精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集中起來,掃蕩一般將雜念清除幹凈,周翡一動不動地模擬自己如何闖進去,寇丹會如何反應……就在她心裡已經跟寇丹大戰瞭幾百回合的時候,聽見瞭外面大叫“抓刺客”的動靜。
周翡驀地睜開眼,心想:謝允?
隨即又搖頭,感覺不太像——因為動靜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謝允分明是幫她引開視線,不大會又把人引到這邊來。
那麼……
她突然想起那等在門口,滿嘴黑話,莫名其妙帶她進來的鄭大。難道他要接應的另有其人?
就在這時,外面已經響起瞭刀兵之聲,寇丹一揮手,屋裡的幾個近衛都戒備起來,幾個人將曹寧團團圍住,剩下的出去探查。
曹寧放下手中的書卷,詫異道:“現存的高手中,還有行事這麼沖動的?”
寇丹自然而然地認為屋外的人是周翡——眼見中計,那小丫頭說不定會想到釜底抽薪這一招,但是她並不怎麼在意。寇丹承認周翡的破雪刀有幾分樣子,乍一看確實唬人,然而刀法厲害,不代表她能從自己手裡帶走人。她不怎麼在意地一笑,取出袖中長鉤:“王爺不必……”
寇丹話沒說完,突然一樣東西破窗而入,一個近衛眼明手快地將那東西挑起來扔瞭出去,不料那玩意兒在空中炸瞭,土灰胡椒面噴得到處都是——倘若不是那近衛手快,指不定已經見屋裡炸成雲山霧繞的“南天門”瞭。
寇丹:“……”
這麼下三爛的手段實在不像四十八寨那群名門正派的風格。
衛兵們很快反應過來,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曹寧所在的屋子圍瞭起來。
隻見外面闖進來的是一幫衣衫襤褸的歪瓜裂棗,扔進流民堆裡能以假亂真,身上打著補丁,有手持魚叉的,有拿著馬鞭的,還有個人手持一塊邊角處鑲瞭刺的抹佈上下翻飛,每個人身上都仿佛寫著“我是流氓”四個大字,唯獨領頭一人手持雁翅刀,年輕英俊且十分正派……就是有點黑。
周翡目瞪口呆,來的人她竟然還認識——是那黑傻狍子楊瑾和給他幫忙的行腳幫!
周翡心念一轉,立刻明白瞭。
鄭大是行腳幫的人,不知怎麼混進瞭北朝官兵中,本來是約好瞭給他們引路的,誰知誤打誤撞便宜瞭她。結果楊瑾他們沒找著接應的人,一時不慎又被巡邏衛兵發現,隻好鬧出老大動靜來硬闖!
這內應也太不靠譜瞭,行腳幫怎麼還沒滅門呢?
寇丹一揮手拍散繚繞身前的煙塵,秀眉一皺:“你們不是四十八寨的人,報上名來!”
楊黑炭冷哼一聲,上前一步道:“就憑你辦出來的事,人人得而誅之!報名?你配?”
周翡:“……”
這黑炭還學她說話!
曹寧微微一揚眉道:“我聽說那李瑾容軟硬不吃,從不與外人來往,你既然不是四十八寨的人,為何跑來多管閑事?”
楊瑾理所當然地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難道還要挨個兒認識過來嗎?”
“路見不平,”曹寧笑道,“那邊山上現在正打得熱鬧,你不去拔刀,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是誰告訴你本王在此的?”
楊瑾:“……”
房上的周翡恨不能摘片樹葉擋住眼睛,頭一次有種感覺,自己上次在邵陽為瞭贏這個楊瑾耍的詐……好像有點欺負人。
幸好旁邊行腳幫的人還比較機靈,眼看楊瑾要將他們賣個底掉,當即便上前一步打斷他道:“少廢話,殺曹狗!”
此言一出,無數附和。
楊瑾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被人套話瞭,有點惱羞成怒。不過他說話不成,做打手總歸還是可以的,楊瑾手中斷雁刀一震,曾經讓周翡頭痛無比的輕響聲“嘩啦啦”一片,他一馬當先地便沖瞭進來。
周翡總算有機會見識到真正的斷雁十三刀,隻見那寬背的大刀在楊瑾手中,與紀雲沉的斷水纏絲是兩個極端,一個極暢快,一個極狡詐。楊瑾的刀鋒毫無花哨,實實在在是一點一滴磨煉出來的,一起一沉都紮實無比。
原來這就是謝允所說的“紮實”的刀法!
如果給他上下兩層豆腐,叫那快刀隻能切上層的,楊瑾能在眨眼的工夫揮出數刀,使上層的豆腐絕無一絲粘連,下層的豆腐絕無半個破口。
這就是功夫。
衛兵們一擁而上,硬是被楊瑾的刀鋒逼開,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悍然無畏地往裡闖,兩側弓箭手已經站好,箭矢紛紛沖他蜂擁而至。幾個行腳幫的老流氓立刻飛身上前,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張巨大的細格漁網,一人扯上一邊,掩護楊瑾,漁網不知什麼東西織的,非常堅韌,鐵箭木箭無不鎩羽,斷翅的鳥似的被撥到瞭網外。
寇丹喝道:“放肆!拿下!”
她一句話話音未落,曹寧身邊幾個近衛已經應聲沖瞭上去。方才周翡沒認出來,那幾個近衛這一出手,她才發現,原來幾個人都是鳴風門下的刺客!
來自南疆的外人正在為瞭四十八寨出頭,他們自己的叛徒反而在充當偽朝狗官的近衛!此情此景,實在是說不出地諷刺。周翡握緊瞭望春山,胸口涼一陣熱一陣的,然而管住瞭自己沒有妄動。
她還要等,機會還不成熟。
如果說周翡對上鳴風有獨特的優勢,那麼換成楊瑾,便可謂是有獨特的劣勢瞭。
幾個刺客層出不窮的小手段和隨時隨地冒出來的“煙雨濃”讓他應對得頗為手忙腳亂,幾個回合後,他隻得重新退回院子。
與此同時,行腳幫眾人紛紛加入戰圈,場中便更熱鬧瞭——抹佈狀的暗器上下翻飛,飛到哪兒給哪兒帶來一陣厲風不說,還伴著一股特殊的餿味和灰塵;大魚叉好似長槍,長得恨不能有七八尺,馬上用都不在話下,用來挑弓箭手一挑一個準,同叉魚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還有幾個人不知躲在哪個犄角旮旯,逮著機會就冒頭扔一發“胡椒彈”,一時間,北端王這素凈的小院子被他們鬧瞭個烏煙瘴氣。
寇丹臉色微沉,回頭沖曹寧道:“王爺,這些野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此地亂得很,不如您先避一避?”
周翡身在屋頂,底下的事她一覽無餘,此時,她註意到曹寧身邊依然有幾個近衛,方才寇丹命人截住楊瑾的時候,這幾個人並沒有聽她號令。
曹寧在這一地雞毛中居然儀態依舊,很有皇傢風范,聞聲他沒答應,隻是從近衛中間射出目光,意味深長地掃瞭寇丹一眼,說道:“嗯,不過要稍等片刻——破軍先生方才出去探查,怎麼現在還不回來?”
周翡一聽,心道:破軍先生?那跟著谷天璇並肩走的黑衣人果然是個冒牌貨。
隨即,她心裡稍一轉念,尋思著:曹胖子這話是什麼意思?一個寇丹和一幫近衛護不住他嗎?還是……他也不那麼信寇丹?
她越看越覺得曹寧態度雖然十分平和自然,但他身邊那幾個近衛站位非常微妙,乍一看是圍著曹寧站瞭一圈,實際隱隱是沖著寇丹的。
周翡頭皮有些發麻,手掌在望春山冰冷的刀背上摩挲瞭幾下,借著冰冷的刀身讓自己鎮定,心裡飛快地盤算道:聽他的意思,北鬥破軍方才本來在,這會兒卻不知因為什麼出去瞭。破軍剛一走,行腳幫的攪屎棍們就闖進來,來得真巧……寇丹連師門都能背叛,對誰能忠誠?曹胖子肯定對她心存懷疑,那他方才沒有開口質問,是怕她當場反水嗎?
就在這時,院中突然傳來一聲哨聲,有人用黑話叫道:“老貓!”
周翡後背陡然繃緊,她固然不懂黑話,可結合眼下的情況,大致能猜出來是北鬥破軍回來瞭!楊瑾手中的斷雁刀陡然快瞭好幾倍不止,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響成瞭一片,眼看要沖破那幾個鳴風刺客的封鎖。
寇丹見狀正打算親自出手。
周翡當機立斷,突然在房頂上渾水摸魚地開口說瞭一句:“多謝寇丹姐姐,辛苦你啦!”
她說完這句話,不但給自己長瞭輩分,還暴露瞭自己的位置。
周翡毫不停留地從屋頂滑瞭下去,將自己緊緊貼在後窗處,她剛藏好,一個近衛緊跟著便上瞭房,四下探查,什麼都沒找著——房簷擋住瞭他的視線。
寇丹瞳孔驟然一縮。
曹寧方才不曾點破自己的懷疑,隻不過是眼下戰局混亂,他怕雪上加霜。然而周翡這一句話落地,無論寇丹背叛沒背叛,曹寧都隻能先下手為強——因為他知道自己防著這刺客頭子,寇丹也一直對他的疑慮心知肚明,她也在防著自己因為這疑慮卸磨殺驢。
他們之間“千鈞一發”的這重平衡被這一句話打翻在地!
北端王身邊的幾個近衛一擁而上,向寇丹出瞭手。與此同時,黑衣的破軍人影已經掠至院中央——
周翡知道破軍一旦進來,自己就沒戲唱瞭,她當下再不遲疑,陡然破窗而入。曹寧身邊僅剩的兩個近衛吃瞭一驚,立刻掉頭,一左一右雙劍向她頭上壓過來,卻正好對上周翡那以遛人見長的蜉蝣陣。
周翡沒空與他們過招,隻見她人影一閃,已經將那兩人讓瞭過去,沒有片刻停留,手中望春山直指曹寧。
曹寧的胖不是正常的心寬體胖,而是接近病態瞭,肯定是有什麼毛病。周翡料定他動不瞭武,當下探手一把揪住瞭曹寧的領子,北端王那龐然大物竟被她拽瞭個趔趄,他尚且來不及反應,已經被那長刀鉤住瞭脖子!
這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場中眾人齊刷刷地愣住瞭。
周翡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去,因此她沒急著說話,先不動聲色地深吸瞭幾口氣,目光從神色不一的眾人臉上掃過,等這口氣勻過來瞭,她才沖目瞪口呆的楊瑾笑道:“多謝楊兄搭手,咱倆扯平瞭。”
楊瑾:“……”
這個無恥之徒是從哪兒冒出來摘果子的!
周翡一腳踩在方才被曹寧帶翻的椅子上,手上帶瞭些勁力,抓住瞭北端王的後頸,迫使他仰起頭來,又對已經近在咫尺的陸搖光說:“北鬥破軍?看來我比你快瞭一步。”
陸搖光眼角抽瞭幾下,低聲道:“好,好膽量。”
周翡在這一刻,無師自通地學會瞭看人臉色,她目光掃過陸搖光陰沉的視線,當時就知道自己這一場算是贏瞭。在這陰謀重重的戰局中,她手中這把刀是真正生殺予奪的定海神針,這念頭一起,方才幾乎要跳炸的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平緩瞭下來。
周翡挑起眼皮看瞭陸搖光一眼,一語雙關地說道:“我膽子不算大,武功不算高,今日事成,還要多謝寇丹姐姐。”
陸搖光陰沉的視線轉向寇丹。
寇丹見她到瞭這種時候依然不忘挑撥離間,還偏偏挑得很在點子上,隻好冷笑道:“好手段,叫我百口莫辯。你很好,周翡,想不到老娘我栽在你一個黃毛丫頭手上,大當傢不如你。”
“謬贊,”周翡飛快地笑瞭一下,低頭對曹寧說道,“端王爺,你是想死還是想撤軍?”
曹寧落到她手上,倒也沒嚇得失瞭體統,甚至還在森冷的望春山下露出一個笑容:“姑娘……”
誰知他剛一開口,還沒來得及忽悠,便覺得喉嚨一痛,說不出話來瞭。
陸搖光當即色變,暴喝道:“你敢!”
周翡的手先一緊再一松,輕易便將北端王的脖子割開瞭一條小口子。她面無表情地說道:“端王爺,我知道你聰明,我隻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不想跟你比誰心眼比較多,所以除瞭回答我的問題,你最好一個多餘的字都不要說,一個多餘的動作都不要做。”
陸搖光冷聲道:“端王爺如果少瞭一根汗毛,你——你們四十八寨上下所有人必死無全屍、株連九族,你信不信?”
“信啊。”周翡十分理所當然地說道,“不然你們是幹什麼來的?現在山上難道不是在混戰,而是在敬酒?端王爺不少一根汗毛,難道我們就能活命瞭?全不全屍的不差什麼,又不耽誤投胎。”
陸搖光無言以對。
“我敢來闖龍潭虎穴,必定是已經想清楚瞭,”周翡冷冷地說道,“我再問一遍,想死還是想撤軍?端王爺想好再說,反正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曹寧眼皮一垂,他以“剿匪”為名圍攻四十八寨,打的不是名門正派,就是尋常百姓,卻是直到如今,他才算在這個小姑娘身上感覺到一點真正的匪氣。曹寧嘆瞭口氣,說道:“撤,傳令。”
陸搖光兩頰緊繃瞭良久,憤憤地一甩手,緊盯著周翡的動作。
“多謝,”周翡彎起眼睛笑瞭一下,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十足的少女意味,有些輕快,有些活潑,甚至還帶著一點天真。然而經歷瞭這幾天幾宿,這少女的笑容中難免沾瞭些許詭異的血腥氣,周翡拎起北端王曹寧,說道:“既然這樣,就請端王爺來我寨中做客吧,楊兄和諸位前輩要不要一起來?”
幾個行腳幫的漢子用眼神請示楊瑾。
行腳幫無孔不入,雖然隸屬黑道,但這些年來有“玄先生”和“白先生”從中牽線,與南朝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早開始試著往北滲透瞭。沒想到陰錯陽差,竟然真的成功在北朝兵馬中插進一顆釘子。可惜這“釘子”純粹是走瞭狗屎運,進瞭北端王麾下,一直也是個聽人號令的馬夫,根本拿不到什麼重要軍情。
直到這回開赴蜀中途中,端王座下一匹好馬“不堪重負”,吐白沫死瞭。誰也不可能說那馬是被王爺壓死的,隻好將原來給近衛管馬的小兵抓起來頂罪。北朝官兵這邊都知道給曹寧當馬夫是個替死鬼的活,紛紛活動關系不願意上,推來推去,這“肥差”竟然落在瞭鄭大頭上。
鄭大跟瞭幾天近衛團,這才知道這回行軍是沖著四十八寨去的,方才將消息送出去。
這消息要往金陵送,首先經過瞭正好在邵陽附近的徐舵主那裡。那楊瑾雖然敗給瞭周翡,卻不記恨,反而對李傢南刀充滿瞭向往,聽說這事,立刻義不容辭地前來管閑事。不過不知為什麼,楊瑾每次見到周翡其人,對南刀的向往總會少很多。
他有種野獸一般的直覺——南刀是絕代好刀,周翡卻恐怕不是什麼好人。
楊瑾略帶防備地看瞭看周翡,周翡沖他一笑。
楊瑾一梗脖子:“去就去。”
他說完,一幫行腳幫的人紛紛上前,將周翡和北端王圍在中間。
陸搖光等人投鼠忌器,隻能不遠不近地跟著。弓箭手全體撤下,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出瞭門。
謝允正好剛甩脫追兵,急匆匆地掉頭回來,一看便笑瞭,沖被挾持的曹寧一拱手:“二殿下,久違呀。”
曹寧深深地看瞭他一眼,礙於領口的望春山,沒敢吭聲,便被周翡推瞭一把,隻好艱難地往前走去。
押著曹寧這一路並不輕松,曹寧不耐久動,這山上得堪比蝸牛,走幾步便氣喘如牛,一副要死的德行,不時需要停下來休息。周翡一方面憂心寨中憂得心急如焚,一方面還得時刻小心這詭計多端的胖子玩花樣。
從正午一直走到瞭半夜,方才到瞭兩軍陣前。
谷天璇聽聞主帥被擒,不敢怠慢,隻好將人撤到四十八寨崗哨之外,與寨中遙遙對峙。
往日可以入畫的吊橋密林如今已經一片狼藉,焦灰與血跡隨處可見,從最外層崗哨一路延伸到裡面,當時慘烈可見一斑……倘若周翡再慢一分,四十八寨內外三道防線便要付之一炬瞭。
周翡提刀的手下意識地一緊,曹寧悶哼一聲,艱難地道:“姑娘你可小心點。”
周翡壓低聲音道:“別著急,有你償命的一天——讓你的人滾開讓路,快走,別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