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的夜晚張燈結彩,熱熱鬧鬧。送瞭催妝禮的後日就是親迎,羅傢一些遠的親眷們都來齊瞭,有些太遠的林海如不認識,還是陳氏牽著宜寧去認人。
宜寧笑著認齊瞭羅傢的遠方親戚,下來雪枝立刻遞瞭水給她,宜寧接過後立刻喝瞭一口,的確是口幹舌燥的。
羅宜秀卻突然從旁邊出來,小聲示意她跟自己去內室。
內室裡倒是靜悄悄的,丫頭婆子都在外面伺候,還點著燭火。羅宜秀拉著宜寧坐在臨窗木炕上,悄聲問她:“怎的今日沒見著你明表哥?”
宜寧也不知道,她攤瞭攤手。
羅宜秀饒有興致地問她:“宜寧,你明表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啊?”
“我跟他也不熟——”宜寧決定永絕後患,她又問道,“你才見過他幾次便喜歡他瞭?上次還因她跟六姐鬥嘴。”
“我跟羅宜憐鬥嘴隻是看不慣她那行徑。”羅宜秀卻撇嘴,幽幽道,“我當然喜歡他瞭,他長得這麼好看,誰會不喜歡他!你那庶姐不也喜歡他嗎。”
宜寧又想起瞭羅宜秀的婚嫁宣言。
“那你便想嫁給他瞭?”宜寧反問道。
羅宜秀聽到宜寧的話,眼中閃過一絲神采,似乎真是憧憬。她湊到宜寧耳邊說:“如果我說是。宜寧,你可能幫我?”
宜寧立刻戒備起來,她想起瞭羅宜秀她姐羅宜玉的豐功偉績。立刻道:“四姐,做事可要三思而後行。不能沖動行事。明表哥出生名門,對這等事情是肯定不齒的。”
羅宜秀沒好氣地道:“我又不是要做什麼,隻是想讓我幫我打探打探他喜歡什麼花樣,我要給大哥二哥做護膝,順便也給他做一雙。”
這天氣剛開春,做什麼護膝。
宜寧也沒有揭穿她,隻是輕輕點瞭頭。像羅宜秀這樣養在深閨裡的姑娘,看到個優秀的青年就動心很正常,不過大部分女子都不像羅宜玉那般大膽罷瞭。那她姑且試試吧,一句話的事。
羅宜秀這才喜開笑顏,送瞭一對沉甸甸的金鐲子給她。
拎著這一對沉甸甸的金鐲子回瞭屋子,第二天宜寧起來時看到鐲子擺在妝臺上,立刻就想起來瞭。
宜寧把玩著那一對金鐲有點猶豫,羅宜秀對她的確挺好的,不過是幫她個忙而已,卻也無傷大雅。她嘆瞭口氣讓雪枝把鐲子收起來,起身去瞭竹苑。
正好顧景明讓小廝搬瞭書案放在外面,他正在作畫。
看到宜寧來瞭,顧景明讓小廝拿瞭他從真定帶的飴糖給宜寧吃,問她:“宜寧表妹難得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宜寧搖瞭搖頭,走到他書案前看,他畫的是一副春遊圖。工筆細致,畫得極好。她看瞭就稱贊:“明表哥的畫畫得極好,應該是師出名門吧?”
“你三哥師承孫大人,應該畫技也很出眾吧。”顧景明潤色瞭最後一筆,叫小廝過來把畫包瞭拿去裱。
“他不會畫畫。”宜寧隨口道。
顧景明似乎有點驚訝,宜寧就笑瞭笑解釋說:“三哥不喜歡作畫,他的字倒是不錯。”
顧景明微微一笑,日光落在他肩上背上。少年的身姿的確是非常好看。他點頭說:“那我總算是有個地方強於他瞭。既然你喜歡那幅畫,我讓人裱好之後給你送過去吧。”
宜寧謝過瞭他的畫,覺得她還是直接問比較好,反正一句話交差的事。她就道:“明表哥,你可有什麼喜歡的花樣?”
顧景明側頭看瞭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但還是說:“倒是沒什麼特別喜歡的,蘭草的花樣便不錯。”
“宜寧表妹來瞭?”
突然有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是林茂過來瞭。他背著手,看宜寧的目光有幾分暖融融的笑意。
“你可是來找我的?”
顧景明不禁笑瞭笑,眉尖一挑:“林五哥,人傢是來找我的。”
“真的?”林茂還是微笑看著她,但那目光和神情卻定定的,有種說不出的認真。
眼神其實是不一樣的,當他直看著你的眼睛的時候,你能感覺得出來。
宜寧看著他的眼睛,發現林茂的眼睛的確非常好看。幽深的眼瞳清澈而黑,似乎無論說什麼話,人傢都會信以為真一樣。她突然明白為什麼文武百官會被他騙去銀子瞭,他直視她的時候,這的確是一雙讓人無法逃避的眼睛。
宜寧不由錯開瞭他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虛瞭。
正好這時候小廝來通傳,說羅三少爺在等宜寧的廂房等她回去。
宜寧聽說三哥在找她,便跟兩人告退瞭。看到宜寧遠去的身影,林茂跟顧景明說:“以後說不定咱們還要親上加親,到時候你仍得叫我林五哥才行。”他可不會跟著小丫頭降個稱呼,他在傢裡輩分很高,說不定還能把宜寧的輩分抬一抬。
顧景明莫名其妙地看瞭他一眼,皺眉警告他:“這可是我表妹,還是羅慎遠的親妹妹。你可不要隨便做什麼,宜寧從小沒有母親,萬事都要慎重。”
雖然不知道這林茂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但是警告他一番總是好的。宜寧畢竟還小,他母親又十分關懷宜寧,他總要照看幾分。
林茂隻是搖瞭搖頭:“我慎重得很。”說完轉身進瞭屋內。
羅慎遠在宜寧的書房裡邊看書邊等她,看到宜寧走得急匆匆的,挑瞭挑眉:“有人在後面攆你?”
宜寧深吸瞭一口氣搖搖頭,走到羅慎遠身邊問他:“三哥找我有事?”
羅慎遠找她自然有事,宜寧那些私產兩年的收成,他連夜去香河幫她做好瞭,現在給她看看。
宜寧翻著賬目,很快就忘瞭林茂的事。因為她發現這兩年的時間,鋪子賺的銀子翻瞭一倍!現在祖母留給她的身傢總共是一萬四千兩銀子。
她有點驚訝地看著羅慎遠。
知道他厲害,沒想到他這麼厲害!
羅慎遠伸手蓋住她的賬本:“這些隻是給你看,現在可不能給你。”
宜寧笑瞇瞇地道:“我自然知道。”她叫瞭徐媽媽進來,讓她晚上多吩咐廚房幾個好菜。羅慎遠看著她,她就說:“我今天請你吃飯。”
羅慎遠看她的杏眼水潤明亮,有種非常奪目的清靈光輝。似乎是雨過天晴的碧空萬裡。他也笑瞭笑慢悠悠地問:“請我吃飯?那還不是花的二房的銀子。”
二房的銀子也歸他管。
宜寧卻覺得隻要心意到瞭就行,形式並不重要。
她讓丫頭搬瞭圍棋盤過來,早說好要跟羅慎遠下圍棋的,正好這兩天棋藝又有所精進瞭。等羅慎遠拿瞭白子之後,宜寧拿瞭黑子。想到宋老先生走之前她剛把他殺得片甲不留,便挺有自信地說:“你先下。”
羅慎遠摸著玉石的棋子,似乎聽到瞭什麼出乎意料的話,抬頭看瞭她一眼:“當真?”
從來沒有人敢在和他下棋的時候主動讓棋。
宜寧點頭,自然是讓羅慎遠先走。
羅慎遠把玩著棋子,隻是笑瞭笑:“那好,我先下。”
一刻鐘的功夫,宜寧就江山盡失,輸得非常慘。再一刻鐘的功夫,宜寧已經無從下子瞭。
羅慎遠看著她。她抓著自己的黑子,純黑的玉色在她細白的手指之間轉動,眉頭微皺,似乎在認真思考她的棋局是怎麼一步步失陷的。半晌之後她抬頭看著自己:“三哥,你居然是個高手……”
他好像從沒有說過自己是個低手吧……
“重來。”宜寧決定放棄這一局,她太輕視羅慎遠的棋藝瞭。豈止輕視瞭,她和羅慎遠的水平還差個十萬八千裡。宜寧拿出幾分棋癡的精神,重新擺盤。“不用讓我子。”
剛才為瞭挫宜寧的銳氣,他的確一子沒讓。
宜寧的棋藝的確已經不錯瞭,隻不過遇到的是他而已。他十五歲那年,幾乎就無人能在棋藝上勝過他瞭。
不過羅慎遠也沒有說透,隻是陪宜寧好好玩玩而已。
直到林海如派人來請他們過去吃飯,棋局才算是偃旗息鼓瞭,隻不過宜寧次次都輸而已。
這反倒激起瞭她的鬥志,宜寧決定以後每天都去找羅慎遠練練棋藝。
臨睡前她總算還記得羅宜秀的叮囑,找瞭張繡著蘭草的手帕給羅宜秀送過去。
也算是幫她做瞭件事吧。
結果第二天的結親的宴席上,宜寧看到羅宜秀穿瞭件水紅色對襟繡蘭草紋的褙子,梳瞭雙環髻,頭上簪瞭對白玉簪子,耳朵上綴著小小蘭花耳飾,精神奕奕。
鞭炮鳴過,到瞭傍晚時分轎子才抬進瞭羅府。新娘抱著寶瓶跨過火盆,被全福人扶進瞭正堂拜堂。
宜寧站在正堂門口看著新娘子進門。
自從祖母沒瞭之後,正堂就很少再開瞭。屋中佈置紅綢貼著喜字,她總覺得物件有些蒼老瞭。
羅宜秀悄悄從新房外過來,問她要不要去後院看戲。
後院請瞭戲班子來唱戲,拜過堂之後要唱一些喜慶的戲,鑼鼓的聲音已經響起來瞭。
宜寧跟她一起去瞭後院,有丫頭端著放喜糖和桂圓幹的喜盤過來,羅宜秀抓瞭一把放在宜寧手上,自己也抓瞭一把。陳氏看到她們兩個過來瞭,便叫她們去坐,笑著問羅宜秀:“可見瞭你新嫂嫂?”
羅宜秀剝著桂圓幹說:“隔著蓋頭隻看得著胖瘦——”她側頭問宜寧,“你覺得怎麼樣?”
反正明天也要出來見人的,早晚知道。聽說周大人的千金長得還不錯。
宜寧隻是說:“溫婉得體。”
林海如叫人來請她過去,說是她舅母剛趕過來。宜寧聽瞭有些哭笑不得,來個傳話的人也不說清楚,這究竟傳的是哪個舅母!她可有兩個舅母啊。
羅宜秀聽瞭卻有些高興:“你舅母來瞭?”
陳氏因要看著這邊的戲臺子,保定有頭有臉的太太們可全在這裡看戲呢!因此她不能親自過去,笑著問宜寧:“要不讓你五姐陪你過去?”
宜寧隻能帶著羅宜秀過去,路上不禁叮囑她:“不要多說話,我也少見我舅母。”
羅宜秀點瞭點頭表示知道瞭,拉著宜寧的袖子跟著進瞭正房。林海如正在不太熟練地扯酸詞:“……景明這孩子知書達理,謙謙如玉,我讓茂哥兒跟著他多學學。”
宜寧屈身給林海如行禮,看到她旁邊坐瞭一位婦人,穿著對襟湖綠的褙子,氣度不凡,一眼就能認出顧景明與她有幾分相似。她看到宜寧之後有些激動,把她拉到跟前來,細細打量:“可是宜寧?”
宜寧點頭喊她舅母,顧夫人更是紅瞭眼眶:“老太太當年沒瞭我便想過來的,偏偏她二舅母有瞭身子,府中離不得人,隻能讓她舅舅過來一趟。宜寧,你可還好?”
當年明瀾還沒有出嫁的時候,便是顧夫人養大的,因此情分格外深一些。後來明瀾生下宜寧鬱鬱而終之後,顧傢就與羅傢往來的少瞭。現在兩傢的關系才緩和瞭一些。
宜寧對顧夫人有些陌生,望著她溫婉的眉目笑瞭笑道‘好’,羅宜秀也上前給顧夫人行禮,顧夫人給瞭她一隻金簪做見面禮。羅宜秀眼珠子轉瞭轉,就說:“我聽說三哥剛才在院子裡和顧傢表哥寫字。我爹剛才還在旁看著,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寫得怎麼樣瞭。”
顧夫人也早聽說過羅慎遠,他在北直隸很出名。
“景明跟解元比,學問還是不足的。”顧夫人笑著對林海如說,“是你教導有方。”
林海如僵硬地笑道:“哪裡哪裡。”
她不太習慣跟顧夫人這種世傢夫人打交道,特別是有學問還特別有禮的那種。
宜寧也覺得林海如不太能應付舅母,幫她解圍道:“不如我們也過去看看三哥他們吧。”
正好讓羅慎遠也見見舅母,顧傢在朝中是三代寵臣。宜寧仔細算瞭算,現在是至德十六年,距離新皇登基不足一年,新皇登基之後朝政動蕩,顧傢和羅傢等傢族還會受到影響。
顧夫人早就對羅慎遠好奇已久。
一路上顧夫人拉著宜寧的手,問瞭她許多話。問她可通讀瞭四書,宜寧答都讀瞭,她便有些欣慰地摸瞭摸宜寧的頭:“乖孩子,讀書是最好的。”
林海如隻能在旁面無表情地摸手上的金鐲子,她唯能給宜寧的就是那金銀阿土之物。讀書什麼的,讓她三哥操心去吧!
女眷們在後院看戲,這邊的花廳裡羅傢的幾個少爺都在,羅慎遠正在寫《蘭亭序》,顧景明寫《赤壁賦》,兩人都用館閣體。羅山遠和林茂也在旁,林茂卻用的是罕用的瘦金體。
顧景明看到顧夫人後叫瞭母親,請瞭羅慎遠過來:“這位就是從嘉,北直隸的解元,宜寧的三哥。”
宜寧聽瞭疑惑,然後才意識到從嘉是羅慎遠的表字,可能是孫大人給他取得。
她看著羅慎遠淡然的臉,心裡默念瞭幾聲從嘉、從嘉,覺得這個表字念起來朗朗上口。
羅慎遠見瞭顧夫人,顧夫人看他的目光十分欣賞,兩人竟然說得上話。剛說瞭兩句羅成章就派人過來,說叫羅慎遠去見羅傢的遠方叔祖,羅慎遠隻能告辭,臨走時跟宜寧說:“眉眉,不可玩太晚。”
宜寧正和羅宜秀剝桂圓幹吃,應付般點頭應瞭送他離去,他怎麼一回來便要管著她瞭。
林茂隨後就走過來,捏瞭捏宜寧的臉問她:“你剛才看成親好玩嗎?”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宜寧正在嚼桂圓幹,被他捏得一愣。她怎麼覺得林茂有點不對。
然後她聞到瞭林茂身上淡淡的酒味,他喝酒瞭?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瞭晃:“茂表哥?”
林茂抓住她的手,認真道:“宜寧表妹別晃,我頭暈。”
宜寧有點想笑,她發現林茂喝瞭酒還挺好玩的。她往桌上一看,果然是擺著一壺酒。
“他是喝多瞭。”顧景明笑道,“你過來,可別擾著瞭宜寧!”
林茂的狹長的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哪裡擾她瞭,跟她打招呼罷瞭。再者一壺酒罷瞭,我怎麼會喝多!”林茂讓小廝再拿一壺酒來。以酒助詩再來寫兩篇,顧景明連忙擺手道:“我是不行瞭。我得去外頭吹吹風。”他被林茂灌得最多,腦瓜仁都疼。
顧景明出去醒酒,顧夫人就讓人把他們剛寫的字拿過來看。跟林海如討論究竟是哪個寫得最好,林海如硬著頭皮胡扯瞭幾句。抬頭一看發現宜寧正看著那酒壺,不由道:“宜寧,你看什麼?”
宜寧緩緩道:“這酒壺的樣式是咱們房裡特有的,可是你們有人從二房帶過來的酒?”
林茂搖瞭搖頭:“這是小廝拿來的。”
那邊突然有人急匆匆地進來瞭,是在林海如房裡伺候的婆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地看著林海如。
林海如皺眉道:“你有話直說便是!”她最不喜歡人傢說話吞吞吐吐的。宜寧卻攔住瞭林海如,對那婆子說,“可要避去旁邊的暖閣說話?”
那婆子感激地看瞭宜寧一眼,點瞭點頭。
林海如這才意識到事情恐怕嚴重瞭,跟顧夫人說瞭一聲,帶著宜寧一起進瞭暖閣。
片刻之後宜寧臉色鐵青地走出來,指瞭指桌上的那壺酒說:“雪枝,給我把那酒帶上。”
她們一起去瞭花廳外頭的竹林外,顧景明陰沉著臉先走出來,而羅宜憐跟在他身後低著頭,眼眶通紅似乎有些委屈。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跟著的顧夫人一看到心裡就咯噔瞭一聲。
林海如走過去,徑直問那站在廡廊下的小丫頭話,她嚇得語無倫次的:“我剛出來……就看到、看到顧四少爺摟著六小姐,但是看到奴婢之後,片刻就放開瞭。奴婢立刻去告訴瞭杜媽媽……隻有這麼多!”
顧景明被冷風一吹,酒早就醒瞭。他平日的柔和全無蹤影,冷冷道:“六小姐說她傷瞭腿,我才扶著她一些。偏巧六小姐就沒有帶丫頭出來——”
顧夫人聽瞭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知道兒子恐怕被算計瞭,但偏偏又落瞭下風。她隻能咬牙道:“你……你真是不知所雲。便是六小姐疼得要死瞭,用得著你去扶嗎?等跟我回去瞭,你就給我去跪祠堂!”
那邊卻傳來一個聲音:“……憐姐兒,你怎麼哭得這般難受!”
喬姨娘聽瞭風聲,帶著丫頭婆子姍姍來遲瞭。一來就把她委屈的女兒給擁住瞭,羅宜憐看著顧景明冷漠的背影,也不知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低聲道:“不怪明表哥,是我腿受傷瞭叫他扶著的。叫人看瞭去是我不好……”
顧夫人聽到明表哥三個字,額頭突突地跳。
她羅宜憐一個庶出的女子,跟她顧傢半點關系都沒有,哪裡來的臉叫表哥!
喬姨娘聽瞭女兒的話卻更難受瞭:“你怎說得這般委屈,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快跟姨娘說說。”
宜寧淡淡道:“喬姨娘不要糊塗瞭,這裡是花廳。為瞭六姐的名聲好,我們還是回正房去說比較好。再把父親也叫過來一並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總不會說不明白。”
羅宜憐正想跟宜寧說什麼,但抬頭就看到羅宜寧冰冷而淡漠的眼神,突然叫她渾身一顫。
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羅宜寧這次也不想放過羅宜憐,這次她太過分瞭。她站在林海如面前,都不等林海如說話就道:“舅母,今天這事先不說,您帶明表哥先去後院,免得讓人發現您不見瞭。等我們問清楚瞭自然會去說明白的。”
顧夫人看宜寧小小年紀卻如此沉穩,看瞭林海如一眼道:“那我先去後院,要真是顧景明的錯,你就告訴我,我一定好好罰他!”她看也不看羅宜憐。
顧景明嘴角也帶著一絲冷笑,拳頭握得緊緊的,大步離開瞭花廳。
大房那邊還熱熱鬧鬧的,二房的正房裡卻屏退瞭下人,林海如坐下來,氣得想把羅宜憐捏死。這不是她搞出來的鬼才怪!顧夫人還在羅傢裡,她這是丟的羅傢的臉面!
喬姨娘冷冷地看著宜寧:“七小姐,可沒有您這樣偏心的!隻護著你外傢的人,憐姐兒的聲譽便不管瞭?我知道我們憐姐兒是庶出,沒得您的尊貴,卻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
宜寧笑道:“我讓舅母去後院,便是不露端倪,這怎麼不是護著六姐姐瞭。”
丫頭正好來通傳,說羅成章已經過來瞭。
今日府中大喜,聽聞出事之後羅成章就沉著一張臉,他跨步走進來,喬姨娘立刻就迎上去,跪在他面前哭道:“老爺,這事您可得為憐姐兒做主啊。太太和七小姐一昧的向著外人,見我憐姐兒可憐,卻沒有人肯幫她說話——”
羅成章一抬頭,羅宜憐確實跪在地上默默流淚。
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女兒,他立刻就問道:“究竟怎麼瞭?”
喬姨娘把來龍去脈一講,此時眼眶發紅地看著羅宜寧:“雖然是憐姐兒傷瞭腳,但總也有顧傢公子不顧及男女之別扶瞭憐姐兒的緣故。若是不討個說法,憐姐兒這委屈豈不是白受瞭,憐姐兒以後可要怎麼說人傢。七小姐這般偏袒著顧傢公子,可想過憐姐兒才是她的親姐姐!”
竟然出瞭這等醜事!
羅成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顧景明竟然會去扶宜憐!這的確是敗壞瞭宜憐的名聲。
他皺瞭皺眉道:“這事的確該叫顧景明過來說清楚,女孩兒的名節不能這麼算瞭,何況還讓下人瞧瞭去。宜寧,憐姐兒是你的親姐姐,你也該想著她一些。”
羅宜寧隻是冷笑:“父親,我是想著六姐的名聲,才讓顧傢表哥去瞭後院的。”她向雪枝示意,拿瞭個酒壺出來,走到羅宜憐前給她看:“你認得這酒壺?上頭的花樣是剛燒出來的,一共隻有三個。”
雪枝上前一步屈身道:“奴婢去廚房問過,是六小姐的丫頭前些日子借的,說拿來泡安神酒喝。”
“這酒比尋常的酒勁更大,六姐讓人送去瞭大房給顧傢表哥,可是如此?”宜寧逼近瞭羅宜憐,靜靜地直視著她。
羅宜憐抬起頭,她淡淡地看著宜寧。
她發現羅宜寧今天居然有些鋒芒畢露,絲毫不掩飾!看來是戳到她的痛處瞭!
喬姨娘沒想到羅宜寧居然找到瞭酒壺說事。她立刻道:“七小姐這是口說無憑……”
“口說無憑?”林海如也笑瞭,“那喬姨娘可能告訴我?羅宜憐就這麼恰好出現在花廳外面,恰好沒有帶丫頭過來?又恰好讓人看到瞭?她恐怕是想算計人傢顧傢公子吧,可惜人傢半點不喜歡她,算計不出一分的憐惜來。反倒是在顧夫人面前出瞭醜!”
宜憐默默地流眼淚,輕聲道:“七妹從不當我是姐姐,今日都向著顧公子,我是理解的……可這的確絕非有意,我怎會拿瞭自己的名聲來玩笑,你們真要是不信我……那我,也無話可說!”
羅成章聽瞭這麼多已經夠瞭,他走瞭過去坐在林海如身旁。看到垂淚的女兒,緩緩嘆瞭口氣:“憐姐兒這事有錯,但她畢竟是個女孩,該也是無心的。”
宜寧卻走到父親身前,一屈身道:“父親,六姐今日這日子選得好,若是大傢都看到瞭。顧傢表哥不娶也要娶瞭她。隻是這樣一來,我羅傢女孩在外面也抬不起頭瞭!剛出瞭這樣的事,又在您與大伯要起復的關鍵時候,要是讓今日在場的大人們聽瞭去,會如何想我們羅傢!”
宜寧每說一句,羅宜憐的臉色就白一些。
羅成章聽得直皺眉,想通瞭其中的關竅之處,竟有種驚疑的冰冷。宜寧又緩緩道:“到時候,六姐是嫁去顧傢瞭,卻拖累瞭我們整個羅傢!我還真是不知道六姐是無心還是有心瞭,這麼狠的心思,我看誰都比不過她去!”
羅宜憐聽得渾身發冷,立刻就要拉羅成章的手:“爹爹,不是如此的——”
羅成章揮開她的手,目光也有瞭些戒備。“你閉嘴!”
喬姨娘立刻也跪下,護著她的女兒:“老爺,您可不要輕信七小姐的話啊!憐姐兒真沒有這個心思!”
喬姨娘有點急瞭,她可沒想到羅宜寧的嘴皮子這麼厲害!活活說得羅成章起瞭疑心。
這時候終於有婆子帶著軒哥兒來瞭,軒哥兒撲進瞭正房中,沒有人說話,他就跑進瞭喬姨娘的懷裡。
羅宜寧看著更想冷笑,連軒哥兒都預備好瞭?
軒哥兒摟著喬姨娘的脖頸,回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羅成章,倔強地說:“爹爹,姐姐是我的姐姐,姐姐不會歹毒的,她對我好!”
他又看著林海如說:“她才對我不好!每次我來請安她都對我不好!”
林海如是不喜歡軒哥兒,但也從未針對過他,聞言站起身:“軒哥兒,我如何對你不好瞭?你可莫要隨口亂說話。”
宜寧拉瞭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管軒哥兒。
林海如才沒有看軒哥兒,她自認自己平時對軒哥兒也是容忍瞭,此刻再忍忍也無妨。她道:“總之,憐姐兒這事不能放過,我看得請瞭婆子來教導才行。今晚之事隻有個丫頭看到瞭,便讓那丫頭不要胡亂說瞭,我們再與顧夫人說明白,就當沒有發生過。”
喬姨娘急道:“這如何能,豈不是讓別人看輕瞭憐姐兒去!”
羅成章擺瞭擺手,這事羅宜憐的確過分瞭。他隻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瞭,動靜越小越不怕傳出去,林海如說得有道理。他淡淡道:“憐姐兒是該好好教教瞭,以後這事不要再提瞭!”
羅宜憐抬頭有些失望地看著父親。
一貫護著她的父親,此時看著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冷淡瞭。
那她精心設下的局怎麼辦?就這麼讓羅宜寧給攪黃瞭。羅宜憐面上梨花帶雨,卻緊緊握著手,她應該讓更多人看到的,這樣羅宜寧想堵都沒地方堵去,隻怪她運氣不好!
軒哥兒看到羅宜憐都哭瞭,隻見疼愛自己的姐姐和姨娘都默默不說話。那肯定就是被林海如欺負瞭,他不喜歡林海如。軒哥兒更緊緊地盯著林海如:“你就是不喜歡我的姐姐!我也不喜歡你!”
林海如實在忍不住瞭道:“軒哥兒,你不要再說瞭。你小小年紀,怎能這麼說話?”
喬姨娘緩緩開口:“太太,你何必跟一個孩子計較……他也不過平日淘氣瞭一些,隻是孩子天性而已。你的話也太重瞭些!”
羅成章被吵得有些煩瞭,揉瞭揉眉心:“海如行瞭,別鬧大聲瞭。”
宜寧聽瞭咬瞭咬嘴唇,父親還是不喜歡林海如,說得好像是繼母無理取鬧瞭一樣。
林海如聽後便不再說什麼瞭,她覺得有點累瞭,正想讓婆子把羅宜憐帶下去。誰知軒哥兒卻突然掙脫瞭乳母的手,朝林海如跑瞭推瞭她一下:“我不喜歡你!你欺負姐姐和我的姨娘!”
林海如剛站起身,突然就被孩子推瞭個踉蹌,撞到瞭小幾突出的一角。
本來孩子的力氣並不大,她的臉色卻變得蒼白瞭,捂著小腹說不出話來。
宜寧一看就急瞭,立刻讓婆子拉住軒哥兒,她連忙去扶林海如:“母親,你怎麼瞭!”
林海如的額頭迅速出現細密的汗,她張瞭張嘴。
羅成章也沒有想到會突然出現這等狀況,也有些驚訝。
宜寧立刻讓青渠過來看看,青渠半跪在林海如身邊試瞭試她的脈搏,頓時臉色也變瞭:“七小姐……太太、太太已有孕兩個月瞭!”
宜寧深吸瞭口氣,不知道為什麼鼻尖湧出股酸意。她回頭冷冷地看著軒哥兒,咬牙道:“雪枝,把四少爺押去祠堂罰跪,我不說起,他絕對不準給我起來!”
軒哥兒大哭著要掙脫婆子的手,卻很快就被架走瞭。喬姨娘和羅宜憐可沒有料到會變成這樣,竟有些怔住瞭,有種大禍臨頭的恐懼。
林海如肚子裡的可是嫡出的孩子!真要是有個閃失,誰擔得起責任!
羅成章一聽說懷孕,再看林海如臉色蒼白的樣子也慌瞭,立刻把林海如抱起來,放進內室的床上。“海如,你可還好!”林海如卻推開瞭他的手,側頭勉強跟宜寧說:“宜寧……我信得過你。你保我的孩子,不要……不要他在我旁邊!”
她還沒有接受孩子到來的喜悅,卻要被迫接受孩子可能的離去。林海如覺得下腹絞痛,也比不上心裡那種失望的痛苦。這是她盼瞭七年的孩子啊!
宜寧本是個堅強的人,此刻淚水卻奪眶而出。她立刻點頭,握著林海如的手:“母親,沒有事的!青渠在呢,我立刻讓人去找三哥,三哥也會過來瞭!你不要擔心!”
林海如緩緩閉上眼,似乎才稍微放心瞭一些。
羅成章站在一旁瞪著眼睛,手微微有些發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宜寧也從頭到尾都沒看到他一眼。
羅宜憐站在屋外。
屋內丫頭婆子來去匆匆,但是沒一個人理會她們。而羅成章茫然地坐在羅漢床上,喬姨娘在旁想安慰他,他卻絲毫不理會。隻能聽到裡頭的急促,他的拳頭緊緊地握著。
他知道林海如有多想要一個孩子,他知道。
一個孩子的到來本來該是喜悅的,但現在隻有急促和焦急。他渾身都充滿瞭內疚,剛才林海如推開他的動作,始終是讓他意識到瞭一件事。林海如在怪他。
宜寧走出瞭正房的門,她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羅宜憐,屋簷下的燈籠靜靜地照在她身上,她身上有種平日不曾有的從容和冷淡。
“我這人的性子很好說話。”宜寧輕輕地說,“但要是犯瞭我的忌諱,怕是就沒有這麼好過瞭。羅宜憐,你是庶出,你知道庶出的孩子在嫡出刻意的對待下,會有多慘嗎?”
羅宜憐覺得宜寧的目光如一把冰冷的刀,充滿一種成熟的淡漠,絕對不像個孩子的眼神。
她不由得後退瞭一步,嘴唇微動:“宜寧……”
“母親這胎若是真的出瞭事。”宜寧輕輕地說,“你們在羅傢的好日子就到頭瞭。”
她走進瞭房門內。
片刻之後,羅慎遠帶著小廝和郎中過來瞭。他背著手徑直走進瞭正房,面色幾乎是肅冷。
羅成章看到庶長子過來瞭,臉色陰沉得快要滴水,不禁喊瞭聲:“慎遠……”
羅慎遠讓身後的郎中趕緊進屋中去,他卻看到瞭宜寧,她站在槅扇旁望著內室側著頭,露出細長的脖頸和沉靜的側臉。他本以為她會驚慌失措,但實則她顯得很冷靜,隻有細長的手指揪著衣袖,才能看出她內心的緊張。
宜寧有多喜歡林海如,他再清楚不過瞭。
這樣神態的宜寧他從未見過。似乎她已經在努力長大瞭,不需要自己的庇護瞭。
“宜寧……”他低喊瞭一聲。
羅宜寧回過頭看到是羅慎遠來瞭,手握得更緊。那種鼻酸的感覺卻又湧瞭上來。
宜寧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前世的繼母生的妹妹十分愛哭,動不動就撲在繼母懷裡哭,出嫁瞭都沒有變。她勸繼母說:“……媛姐兒如今已為人婦,這般實在不好。”繼母卻笑著跟她道:“她也就是在我面前哭罷瞭,在別人面前哪裡哭得出來。她對著自己的夫婿都是不敢的。”
宜寧當時聽瞭默默地想瞭一會兒,笑瞭笑沒說話。
後來再想竟然真的是這個道理,隻有在自己全然信任依賴的人面前,才會不用忍耐心中的委屈痛哭。隻不過前世的她從未有人能給她依賴感。
現在她卻全心全意地信賴羅慎遠。不僅因為他是未來首輔,還因為他是她的三哥,兄長血緣的身份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若血緣都不住以信任,那還有什麼是值得信任的?
她畢竟不是真的孩子,若再以孩子的偽裝來面對,才真是叫那些小人踩到她和林海如頭上去。宜寧怎麼會忘瞭自己前世的磨難,羅慎遠以後入閣拜相,遲早還是要和陸嘉學對上的。
羅傢不會永遠太平的,而她也總會長大的。
羅慎遠走到她身邊,他知道宜寧心裡的不安。他主動伸出手,握住瞭宜寧略小的手安慰她:“有我在,母親便不會有事的。”
羅慎遠放開瞭宜寧的手,這才看向羅成章。
寵妾滅妻極容易埋下禍根,更何況喬姨娘太聰明,羅宜憐又野心太大。他身為男子,本來是不好插手內宅的事的,但現在出瞭這麼大的事,他管瞭也沒人敢說什麼。
羅慎遠對羅成章說:“父親,事到如今我恐怕也要說一句,”他頓瞭頓,“軒哥兒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姨娘帶著瞭。他若是再這麼被養幾年,人也是要廢瞭。”
喬姨娘聽得眼眶一紅,正欲說話,羅慎遠卻淡淡地看著她。
羅慎遠表現出來真正的冰冷其實很震懾,她張瞭張嘴巴,隻勉強道:“老爺,軒哥兒是自幼養在我身邊……他說那些話,也不是我教的啊……何況太太有孕,如何能養軒哥兒。”
羅成章卻聽得暴怒,指著喬姨娘說:“你給我閉嘴!他才這麼小,懂得什麼道理。不管海如是否有孕,以後軒哥兒你不用養著瞭!”
羅宜憐就是喬姨娘養大的,這都養成什麼樣子瞭。要是軒哥兒再這般,恐怕才是可怕極瞭的。
宜寧走上來,屈瞭身說:“女兒有一主意,不如讓郭姨娘養著軒哥兒,郭姨娘性子溫和,也能好好教導軒哥兒。今日這事軒哥兒實在是過頭瞭,以後長大瞭那就是一個為非作歹的性子。”
林海如的胎因為軒哥兒有損,她肯定是不願意再看到軒哥兒的。宜寧自己都不想看到軒哥兒,雖然厭棄,但畢竟還是羅傢的男孩,罰瞭他之後還要為他找個歸處。
郭姨娘則是從小伺候羅成章的丫頭,的確非常的溫和,而且羅成章也能放心。
喬姨娘聽瞭心肝欲裂,哭著糾扯羅成章的袖子:“老爺!軒哥兒離不得我啊!都是我的錯,您怪我就好瞭,不要怪我的軒哥兒啊……”
羅成章閉瞭閉眼睛,讓婆子把喬姨娘拉開。
喬姨娘哭得更厲害,宜寧就冷笑道:“母親腹中胎兒生死未卜,姨娘再這般鬧騰,可是存心對主母不敬?”
喬姨娘愣愣地看著羅宜寧,羅宜寧則冷淡地看著她,輕聲道:“把她給我拉下去。”
羅成章什麼都沒有說,喬姨娘就這麼被拉瞭下去,要軒哥兒離開她真是戳到瞭她的痛處,哭聲到瞭院外都還能聽得到。
羅慎遠難得看到宜寧這麼決然,果然是真的憤怒瞭。
他繼續對羅成章說:“父親未必看不明白,總想著不過是女子,縱容一些也沒有什麼。但禍根就是這麼埋下的,喬姨娘平日用度都是比照母親來的,日後恐怕是不行瞭。傢中無規矩不成方圓,父親可要想明白。”
羅成章被自己的兒子幾句話說得啞口無言。
他放縱喬姨娘,是因為疼愛她,更是不在乎女人之間的這些沖突。但是細細算來,明瀾的死何嘗不是有喬姨娘的原因,現在林海如的孩子不保,也因為他一時的放任!喬姨娘能如此,還不是因為他的寵愛。
“為父知道瞭。”羅成章有些疲憊,眼圈發紅。因為今日的打擊,他整個人都有些黯淡,沒有再說一句護著喬姨娘的話。
郎中從屋內出來,青渠隨後也跟著出來,羅慎遠走上前與他們商議。
忙到半夜,大房那邊賓客都歇下瞭,陳氏才聽到二房這邊出瞭事,帶著丫頭婆子過來瞭。林茂和顧夫人等人跟在她身後。陳氏雖然平時總和林海如吵,但同為母親,自然知道孩子的重要。聽聞是軒哥兒推瞭林海如,她也怒瞭。
她最看不慣的就是二弟寵著喬姨娘。那偏房姨娘就是再得寵又能怎麼樣?還能爬到正房頭上去?陳氏和顧夫人趕忙進瞭內室看林海如。而林茂則冷冷地看著羅成章。
他冷冷地道:“姑父,我卻不得不說一句。我林傢傢風淳樸,姑母在林傢長大,從不懂得什麼勾心鬥角的事,但她的性子是最好的。如今到瞭你們傢來,萬般忍受委屈也就罷瞭,你竟然任那小妾和庶子傷她?你要是不喜歡她,我姑母與你和離回林傢,林傢上上下下還是把她當姑奶奶養著。絕不在別人傢被欺負!”
林茂也被羅成章惹惱瞭,語氣都凌厲瞭起來。
羅成章聽到屋內的匆忙和陳氏說話的聲音,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他長嘆瞭一口氣。林茂雖然是小輩,卻也是林海如的娘傢人,實在是他理虧瞭。
正在這時候,青渠匆忙從內室中走出來,臉上總算帶瞭一絲笑意,她跟宜寧說:“七小姐,給太太服瞭藥,現在總算是沒事瞭!太太的腹痛也輕瞭許多……”
宜寧連忙往房中去,林海如躺在大紅的海棠花綢面迎枕上,臉色發白。但看到宜寧進來之後,卻把頭轉向她。宜寧走到她床前半跪下握住她的手,輕聲跟她說:“母親,沒有事瞭。”
林海如聽瞭就笑,眼淚卻撲簌簌地往下流。她摸著自己的腹部,一手緊緊地握著宜寧的手。
這孩子……是因著宜寧才保下的。
日後孩子出生瞭,一定要教它好好地跟姐姐親近,永不能和姐姐離心。
房中的眾人也松瞭口氣,陳氏甚至難得溫言地對林海如說:“我看這孩子強壯,必得是個男孩。”
西次間裡,羅成章聽說孩子保住瞭也想進來看林海如,卻被門口的婆子攔住瞭。不緊不慢地說:“老爺,太太要休息,奴婢看您得明天再來,免得太太看到您再情緒激動瞭。”
林茂是男子,不得進內室,他隻在旁冷冷地看著羅成章,隨後轉過身不想理他。
一個敗類,他懶得看。
羅慎遠迎上瞭保定名醫蕭郎中,陪他跨出瞭門外。蕭郎中跟他說:“我給你母親開的藥,按一日兩次的煎服就行瞭。”
羅慎遠讓小廝給瞭蕭郎中出診的銀子:“這次怠慢郎中瞭,改日再請郎中喝酒。”
蕭郎中笑著擺手:“你是玄空大師親傳的弟子,不用客氣瞭。”
羅慎遠聽瞭也笑瞭笑,問蕭郎中:“跟在舍妹旁邊的丫頭青渠,您看如何?”
“師承高手,還需歷練。”蕭郎中說,“卻不知怎的在府上做丫頭?”
羅慎遠沒有再說,蕭郎中便也不多問。管事送他出瞭院子,羅慎遠走回來,看到侍從站在屋簷下,他淡淡地問道:“四少爺呢?”
“七小姐罰他在祠堂下跪,四少爺不願意跪,七小姐的婆子就按著他的肩逼他跪。您可要讓他過來?”
羅慎遠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不必,讓他跪著吧。”
他走進瞭屋內,身姿如松,帶著一種和緩的從容……和冷酷。
林海如第二天被宜寧灌瞭好幾碗補湯,每日進補,養著養著氣色就漸漸好瞭過來。
羅成章整日來看林海如,林海如卻不想見他,他越發的焦急。
喬姨娘卻每日都聽到軒哥兒在哭,他在祠堂裡跪壞瞭膝蓋,疼得直喊娘親。喬姨娘為兒子痛心,這下才是真的吃不下睡不好,人很快就憔悴瞭下去。
喬姨娘去書房求見他的時候,是想把軒哥兒接回去。
羅成章卻冷硬地告訴她:“如今軒哥兒已經不歸你管,再怎麼樣都不關你的事。”
喬姨娘聽瞭悵然若失,回頭就大病瞭一場,羅宜憐衣不解帶地伺候瞭她好幾天。
羅慎遠聽說瞭隻是道:“六妹身邊是一個姓趙的婆子在伺候,那日是她請瞭個小丫頭去花廳,打一頓趕出府去吧。”
說完蘸瞭墨繼續寫字。
管事應喏下去瞭,第二天趙氏就從羅宜憐房裡被拉走瞭,哭嚎聲一直沒有停過。
趙氏是喬姨娘的心腹,喬姨娘的很多事都是她在幫著做。
羅宜憐筆直地站在門口,看到有人把趙氏拉走瞭。趙氏哀求的目光一直看著她,但是她能做什麼,她隻是把頭別到一邊不看,待趙氏被拖走之後,屋中的丫頭再看羅宜憐的眼神就怪怪的。
一個連自己下人都護不住的主子,能有什麼用?
喬姨娘病中聽說趙氏被打得半死拖出去瞭,坐起來喘著氣說:“我還沒死……他羅慎遠當我是死瞭嗎?”
羅宜憐捧著她細瘦如柴的手說:“母親,您不能再病下去瞭啊……”
喬姨娘第二天就堅強地起床瞭,給林海如請安,在門外跪瞭一整天。
宜寧走過正房的時候看到喬姨娘乖順地跪著,想到也許就是那十多年前,她也是這樣跪著求明瀾讓她進門。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那個纖弱動人的少女瞭,也再沒有一個顧明瀾給她欺負瞭。
宜寧徑直走進正房,看都不再看她。
林海如不見她,喬姨娘卻依舊來跪著,在門外聲淚俱下:“是妾身沒管好軒哥兒,害瞭太太!求太太責罰於我……太太莫要寬恕我啊!”
羅成章第三天碰到瞭喬姨娘,他站在廡廊下聽到瞭她的哭訴,但是他並沒有走過去。
宜寧這才輕輕地對身邊的雪枝說:“讓婆子扶她進去吧。”
這天見瞭林海如,喬姨娘回到房裡,屋中的丫頭終於不再冷眼看著她瞭,她說什麼也有人去做瞭。
喬姨娘坐在臨窗大炕上氣得說不出話來。羅宜寧……她在羅傢這麼多年,就會顧明瀾都沒有這麼欺負過她,這羅宜寧可是顧明瀾生來討她的債的?
她再怎麼氣,卻也知道大勢已去。望著屋中一如往昔的陳設,她身上穿著的有些空蕩蕩的褙子,眼中流露出一些蒼涼。
宜寧卻每日變著法地逗林海如開心,林海如紅光滿面,身子也略豐腴瞭一些。
新進門的大嫂是個溫婉女子,進門第二天就帶瞭許多禮品來看嬸娘,還特地讓跟著自己的乳母留瞭個養身子的方子。往後大嫂更是時常來探望,看得出是個心善的人。
大嫂三日回門之後再來,帶回瞭一個年輕俊俏的後生,說是自己的內弟。結果羅宜秀一看到人傢就走不動道,把顧景明拋到瞭腦後,專心地跟大嫂的內弟對眼去瞭。
宜寧看瞭就直感嘆這簡直是食色性也,羅宜秀小姑娘果然真的看臉識人。
不過羅宜秀私下卻跟她說:“……看得出你那表哥其實性子冷淡。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何況那日之後,你表哥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就親自找瞭那小丫頭逼問出瞭背後主使之人,無意傳給二叔知道瞭,把羅宜憐叫去罵得她臉色慘白。這便罷瞭,你舅母估計不會放過羅宜憐,我看羅宜憐這下如何收場……”
宜寧好奇問她:“大伯母告訴你這些的?”
羅宜秀洋洋得意地道:“自然是我娘,她讓我莫要再想著顧景明瞭。”
陳氏並不愚蠢,她能看得出顧夫人的意思。
顧夫人在府中這麼多天,都沒有正式地與她見上一面,分明就沒有想過和羅傢有任何牽扯。
再者顧夫人被羅宜憐這麼一算計,估計也不會再想讓兒子娶羅傢的女子瞭。
陳氏隻能感嘆一聲,羅宜憐也是膽大包天,與她那親娘一樣的狠。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但人傢顧傢可不是吃素的,顧老太爺可是做過帝師的人。
宜寧正在宋老先生的教導下練工筆,林茂來找她的時候,看到她伏在書案上。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印著脖頸白皙如玉,她似乎因忙著林海如的事又清瘦瞭幾分,五官更加清靈瞭,顏色動人心。那側臉似乎有層粉一樣的茸,越發的水靈。
這丫頭漸漸長大瞭,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覬覦他……林茂突然有些恍惚地想到。
他有點頭疼,畢竟他快要離開羅傢瞭,要是被別人叼去瞭怎麼辦。
那她以後小狗般可憐兮兮的表情隻能看著別人,粉嫩嫩的臉也有別人的手來捏。
宜寧回頭看到他,正好停瞭筆辭別宋老先生,跟他一起去看林海如。
她見林茂似乎在想著什麼,又在他面前晃瞭晃手:“茂表哥,你又喝酒瞭?”
“喝什麼酒,看看你在做什麼而已!”她還是在調侃他吧!林茂一把把宜寧的手拉住。隻覺得她的手這麼小,他完全包覆也沒有問題。柔如無骨,軟嫩極瞭,他都怕自己一不小心給捏壞瞭……
似乎是第一次體會到男人和女孩的不同,林茂突然就放開瞭她的手,覺得自己的掌心汗膩膩的。
宜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高大的背影……這,不可能是生氣瞭吧?
兩人一前一後到瞭正房裡。
林海如正和瑞香一起做孩子的小鞋,那鞋托在手裡隻有半個巴掌大,可愛極瞭。
宜寧托著孩子的鞋,突然想到前世她剛死的時候,似乎也想著什麼時候能有個孩子……她去廟裡上香,還是因想求個孩子。
宜寧笑瞭笑,跟林海如說:“……不如再做一個嬰戲蓮紋的鞋面吧!”
林海如則看向林茂。
憑她對自己侄兒的瞭解,林茂似乎有點不大對。他遠遠站在宜寧的旁邊,半點都沒有靠近她,面容也端正無半分戲謔。看起來似乎還有點小心翼翼地感覺。高大的男子站在嬌小的女孩旁邊,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有點頭疼地想,搞不好兩年後真的能看到林茂來提親。
林茂是來向她告辭的,他說要和顧景明一起去京城,至於做什麼讓她別管,反正已經寫信跟傢裡說過瞭,傢裡也同意瞭。
林海如知道大嫂的意思,隻要林茂不在揚州城裡鬧騰,他在外面跳大神瞭他們都不想管。
既然是跟顧景明一起去,那總不會做什麼太出格的事吧。
林海如想到這裡就同意瞭,還讓賬房給瞭他們三百兩銀子做盤纏使。羅慎遠從通州趕回來給他們送行,臨走時怕出什麼意外,還派瞭護衛送他們去京城。
顧景明走的時候送瞭宜寧一幅畫,林茂送瞭她一盒自己煉的丹藥。宜寧看瞭哭笑不得,讓雪枝隨便幫她收瞭起來,很快就在多寶閣上落灰瞭。
羅慎遠看到這盒丹藥,跟她說:“你別看你茂表哥不務正業,他煉的丹藥在揚州炒到一百兩銀子一盒,還得看他願不願意賣。”
宜寧有些驚訝,羅慎遠卻不再說什麼,從她的書房裡出去瞭。
盛夏剛至,天氣炎熱。
羅宜憐被禁閉在屋中三個月,到現在才放瞭出來。跟原來比起來,她似乎清瘦瞭一些,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郭姨娘那裡見軒哥兒。羅成章雖然現在對喬姨娘寬和瞭一些,卻還是不準喬姨娘見軒哥兒。
郭姨娘性子溫和,又喜歡小孩子。軒哥兒被她養瞭三個月,已經能親熱地叫她姨娘瞭。
羅宜憐站在門外,聽到軒哥兒跟郭姨娘說:“我中午要吃山藥糕,您上次給我做的那個!上面還要有葡萄幹。”
他搖著郭姨娘的手撒嬌,似乎完全忘記瞭自己的生母和受罰的姐姐。
羅宜憐看瞭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回瞭喬姨娘那裡。
喬姨娘聽瞭女兒的話撲在床上痛哭,就連軒哥兒剛從她這裡抱走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麼傷心過。
宜寧也聽說瞭這件事,她在給未來的弟弟或是妹妹做帽子,徐媽媽在旁邊指導她的針線。她的院中濃蔭匝地,雖然有蟬聲陣陣,但卻十分涼爽。
宜寧喝瞭一口酸梅湯說:“可見郭姨娘照顧軒哥兒好,給郭姨娘送兩個丫頭去吧,免得她那裡丫頭不夠使喚。”
雪枝笑著應喏,親自挑瞭兩個勤快能幹的丫頭給郭姨娘送過去。整個二房都看得出來,七小姐這是要抬舉郭姨娘,原先看不起郭姨娘那房的,紛紛都開始轉瞭風向。
依照慣例,松枝還是晚上去瞭羅慎遠那裡,一五一十地把宜寧做的事跟羅慎遠說瞭。
這小丫頭如今也學會四兩撥千斤瞭……羅慎遠放下茶杯笑瞭笑,慢慢道:“她做什麼讓她做就是,有什麼不能做的便來找我。”
松枝走在路上,默默地想三少爺為七小姐做瞭多少。前日七小姐和宋府的小姐有瞭口角,三少爺去見瞭宋府的大爺,第二天那小姐就向七小姐賠禮。再前些日子,七小姐說想吃桑葚,三少爺托人從外面買來,到保定的時候還是新鮮的。
三少爺倒是真的寵妹妹。這些年出落得越發俊朗,府中的丫頭都緊看著風謝塘,能擠進去在三少爺面前露個臉,都是天大的福氣瞭。
但對於宜寧來說,羅慎遠整日忙碌得很,她一月裡見到他的時間也就區區幾日。見到的時候他還要嚴肅地問她功課,考她的學識。在宋老先生教導的羅府姐妹中,宜寧的功課是拔尖的瞭,搞得羅宜秀每次看宜寧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畢竟幾年前,兩人的水平還是差不多的。
等到瞭八月的時候,軒哥兒就再也不提要回喬姨娘那裡瞭。喬姨娘上次在回廊看到軒哥兒,軒哥兒卻猶豫瞭一會兒,才喊她一聲:“姨娘。”雖然還是高興,語氣裡已經有些陌生瞭。
孩子的忘性實在是大,喬姨娘失魂落魄,面上還要笑。
而當宜寧把這些事寫給長姐羅宜慧之後,長姐給瞭她回信。
她要帶著小世子鈺哥兒回來瞭,如今鈺哥兒已經三歲瞭,長得白胖軟糯。想到能見到小侄兒瞭,宜寧也很高興,寫瞭信給長姐說:“……正好母親也很想你!我也想看看鈺哥兒長多大瞭。”
林海如聽瞭又開始緊張。對於這個嫡長女,她每次想到還是有點怕。
羅宜慧回來那日,二房早早地準備瞭起來。宜寧去影壁接長姐,卻看到一前一後的兩輛馬車,羅宜慧抱著軒哥兒從前面那輛馬車裡出來,後面那輛馬車過瞭許久,才撩開瞭簾子。
一個穿著紅色遍地金緙絲褙子,戴著金項圈的少女出來瞭。她細細的手腕上戴瞭好幾個金鐲子,金項圈上鑲嵌的海珠有龍眼大小,價值連城。隨後婆子扶她下車,少女搭在婆子手上的那隻手纖細如玉,白嫩極瞭。一看就絕非普通的出生,必然是王公貴族才有這樣的氣勢。
羅宜慧笑著跟宜寧說:“這位是英國公的侄女明珠姑娘,跟著我來保定玩玩的。”
宜寧看著那少女良久,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籠罩著她。
趙明珠卻抬頭一笑,聲音清脆:“你就是慧姐姐的妹妹?”
雖然沒有說什麼,語氣之間卻自有一種高高在上之感。恐怕是從小就受盡寵愛的。
羅宜慧在宜寧耳邊低聲道:“明珠姑娘的表哥便是程瑯程大人,她自幼長在英國公府,英國公府裡沒有女孩,太夫人非常喜歡她,英國公也疼愛她。陸都督和英國公是莫逆之交,便收瞭她做義女。輕易不能怠慢瞭她……她說在國公府枯燥,非要跟著我過來的。”
宜寧卻覺得一陣的恍惚,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她,難怪她覺得眼熟呢。
趙明珠是英國公的侄女,雖說是侄女,卻實則是太夫人中年無依,那個時候還是英國公世子的魏凌又沒有孩子,怕老太太無聊,才抱來給老太太養著的。
趙明珠的出身其實一般,但太夫人卻真把她當成個嫡出的大小姐教養對待,真是如同飛上枝頭成瞭鳳凰。因這個原因,趙明珠在京城的世傢太太小姐中很聞名。但在趙明珠長大的時候,宜寧已經死瞭。她對趙明珠有印象,還是因為趙明珠曾對著她的牌位感嘆:“這真是個苦命的,若是沒死,現在也是候夫人、都督夫人瞭。”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種微笑,語氣意味深長。
宜寧一直想著趙明珠那個笑容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與趙明珠無怨無仇,甚至從未在生前見過她。卻總有種趙明珠不喜歡,甚至厭惡她的感覺。
幸好她那個時候已經死瞭。
趙明珠總不會對一個死人做什麼。
現在算算,老英國公應該已經死瞭,英國公世子魏凌繼承瞭爵位,趙明珠因此在京中的地位更高瞭。
前世無緣見的人,這一世倒是陰差陽錯地認識瞭。
宜寧笑著屈身道:“明珠小姐好。”
趙明珠不喜歡別人跟她太親熱瞭,宜寧還是記得的。
趙明珠看著她,語氣淡淡的:“你和慧姐姐倒是不像,我還以為慧姐姐的妹妹要更高些。”
羅宜慧也笑瞭笑:“宜寧剛滿十一歲,以後應該還會長高一些。你一路過來也累瞭,我先帶你去休息吧。”
跟著趙明珠的丫頭婆子簇擁十多個,箱攏流水般抬進瞭垂花門中,雪枝走到宜寧身旁,有些咋舌地道:“奴婢問瞭蓉穗,明珠小姐隻住四、五天而已,這排場也太大瞭吧……”
蓉穗是羅宜慧的大丫頭。
宜寧小聲地說:“她這應該還是帶得少的。”
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簪纓世傢,排場不是她們這種不過百年歷史的傢族能比的。
不一會兒,羅宜慧帶著鈺哥兒到林海如那裡。
林海如正挺著個肚子在指揮婆子佈置飯菜,中氣十足,面色紅潤,似乎還胖瞭一些。宜寧則見長姐來瞭,從羅漢床上站起來。
羅宜慧懷裡的鈺哥兒生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他揪著母親的衣角,好奇地打量著宜寧,問羅宜慧:“母親,這就是姨母嗎……”
宜寧走到他面前,刮瞭刮他的小鼻子。
鈺哥兒被她刮瞭一下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她。
宜寧逗他問:“鈺哥兒認得我?”
鈺哥兒眼睛又是一眨,有些小聲地道:“姨母像娘親。”
宜寧看他可愛極瞭,伸手要抱他。鈺哥兒張開小手到瞭她懷裡,可能是因著宜寧和宜慧也有三分像原因,他依著宜寧不一會兒就親熱瞭。開心地咯咯笑,抓宜寧手上的銀項圈玩。
林海如忙瞭過來,羅宜慧讓鈺哥兒喊瞭她,林海如看著白白怯怯的鈺哥兒就喜歡,她也要抱鈺哥兒。
羅宜慧卻阻止瞭她:“您現在抱不得。”林海如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
林海如呵呵地笑:“哪就這麼嬌貴瞭,我二嫂懷著孩子的時候,還跟著府中的管事去收賬呢。”話是這麼說,她卻也坐瞭下來,問羅宜慧道:“我聽說,這次英國公府的侄女跟著你回來瞭?”
羅宜慧看自己的兒子跟宜寧玩得高興,宜寧似乎對孩子有種莫名的親和力。可能是因為她眼睛略圓,長得嬌憨,顯得心思赤純的緣故。
“她是鄭太夫人的掌中寶,一直放在她房裡養的。”羅宜慧輕聲說,鄭太夫人就是英國公魏凌的母親。“這次她與鄭太夫人賭氣才出來的,這孩子性子比宜寧還要驕縱呢,太夫人膝下無孫女,都是大傢給寵出來的。您給她安置東西也要格外小心,我一會兒讓蓉穗跟您細說。”
林海如皺瞭皺眉:“那怎麼跟著你回來瞭?”這樣的嬌小姐可是個燙手山芋,照顧好瞭沒人感激,照顧得不好卻肯定有麻煩。
“小女孩傢的,跟人耍脾氣罷瞭。”羅宜慧笑瞭笑。
羅宜慧問起喬姨娘。
喬姨娘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原來得寵瞭,後來林海如又選瞭兩個漂亮的丫頭去伺候羅成章的起居,羅成章更是不怎麼見她瞭。喬姨娘如今每日都要到林海如這裡來請安,因為郭姨娘會抱著軒哥兒過來,她每日都要過來看看軒哥兒。就是看到他脖子上被蚊蟲咬瞭個紅點,都會忍不住眼紅。
羅宜慧握住瞭林海如的手,跟她說:“母親,別的道理我都不說,唯有一點,為母則剛。為瞭你肚子裡的孩子,以後都要好好盯著她,”她語氣一頓,“莫要讓她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宜寧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她們說話,把手裡的銀項圈遞給瞭鈺哥兒。鈺哥兒得瞭項圈,卻又還到瞭宜寧手上,稚嫩地說:“姨母,還要舉高高——”
宜寧佯怒擰瞭擰他的小鼻子,鈺哥兒又茫然地看著她。
聽說英國公的侄女來瞭,陳氏領著羅宜玉和羅宜秀到二房來。羅成章笑呵呵地抱著外孫去他的書房裡玩,把孩子在手上顛瞭又顛的,喜歡得不得瞭。吃瞭午飯,她們等幾個就在正房外的涼亭上擺瞭席面。
聽說陳氏的祖父曾做過翰林院的掌院學士,趙明珠終於跟陳氏說話:“翰林院裡的鴻儒都是有學問的,前些日子祖母請瞭翰林院裡的學正來給我授課,我倒是能聽一聽!”
羅宜玉羅宜秀兩姐妹在旁鬱卒地看著她。
本來都是世傢小姐出身,羅傢在保定又是大戶,外傢又是書香門第,她倆自然從小就被追捧,性子也嬌瞭些。原來最驕縱的是羅宜寧,但是她現在卻變瞭一個年畫上的福娃娃,隻要你不惹她,她是不會犯脾氣。三人都是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貴,如今跟人傢趙明珠一比,活脫脫被襯托成瞭鄉下的土丫頭。
趙明珠身上穿的是緙絲,卻摻瞭孔雀翎毛織成的。那金項圈嵌的明珠更是珍貴,耳邊綴著的碧璽石有指甲蓋大小,也是價值連城。長相論起來許是跟羅宜秀一個級別的,但這般打扮之後容色卻可直逼羅宜憐。
趙明珠說話的時候也坐得端端正正的,背脊挺直,捏著茶杯的手微翹起小指。
丫頭端瞭盤牛乳做的藕粉菱糕上來,羅宜秀就推到瞭趙明珠面前,跟她說:“我傢做的這個糕跟別傢不同,是用牛乳做的。明珠小姐恐怕沒有吃過牛乳做的吧?快嘗嘗味道。”
趙明珠笑容一沉,淡淡喝茶,沒有接話。
宜寧暗道羅宜秀這個嘴快的,請人傢吃便吃,說這麼多幹什麼!
宜寧解釋道:“尋常的點心恐怕明珠姑娘不喜歡,我們才特意備下的。”
趙明珠臉色才好看一些,道:“京中做菱糕別說牛乳瞭,如今羊乳也是有用的。”拿起來吃瞭一小塊就不吃瞭,拉著羅宜慧的手說,“慧姐姐,您說保定的大慈寺好,什麼時候我們也去逛逛?”
反正她是不想跟這幾個姑娘說話瞭,一個個沒進過京城的窮酸樣。
羅宜慧又不能得罪瞭趙明珠,笑著說:“你若是願意,明日就可以去。”
至此後趙明珠不再理會她們三個瞭。
宜寧心想羅宜秀這算是得罪瞭趙明珠瞭,回去想瞭想,叫人送瞭一些剛剝的嫩蓮子給趙明珠。
伺候趙明珠的丫頭端著盤子給她看。“小姐,這蓮子倒是新鮮得很。羅傢七小姐派人送來的。”
趙明珠看瞭一眼道:“小地方,也隻有這些東西拿得出手瞭。”她嘗瞭一粒,覺得口齒生香,又多吃瞭一些。“那七小姐不是說是慧姐姐的妹妹,應該是羅傢的嫡女,我怎麼覺得她和別的羅傢小姐沒什麼不同,手上戴的翡翠鐲子也是一般的樣式。”
伺候她的丫頭就笑道:“我的小姐,誰能像您一樣的嬌養。每日敷面用的珍珠粉、西域來的玫瑰露,都是好幾百兩銀子。別人在您看來自然都一般瞭。”
趙明珠想想也是,她向丫頭笑著說:“本以為能和慧姐姐的妹妹玩的,如今看卻不是一路人。”在她這樣的眼界看來,羅宜寧的未來實在有限,最多就是能嫁個進士,那進士若是運氣好,能做個四五品的小官。再不好的嫁個舉人,一輩子都在等別的官員的空缺,就算空瞭出來,也就是做個胥吏。
她因此也就不在意這件事瞭,還回贈瞭兩隻金鐲給宜寧,來報的丫頭笑著說:“我們小姐說蓮子好吃,這對鐲子便送給姑娘戴瞭。”
青渠一看就生氣:“她這是什麼語氣,當是賞賜人麼?您房裡可缺兩隻金鐲子!我看您就不該太素凈瞭,太太平常送給您的那些,穿戴出去給她瞧瞧!”
青渠跟著宜寧幾年,越發喜歡自傢這個宜寧。她看著小小的,軟糯的一個人,心裡是很有主意的。她漸漸的就服瞭宜寧,總覺得沒有人能欺負她,看到這樣的事自然不舒服。
宜寧翻瞭翻那兩隻金鐲子,確實是一般的樣式。
她把鐲子扔進瞭妝盒裡,與青渠說:“蓮子換金鐲,這麼好的事幹嘛不要?”
青渠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會兒出瞭屋子沖進院子裡。
徐媽媽給宜寧換瞭個小小的銀丁香耳墜,笑著說:“您逗青渠姑娘做什麼,她就是爽快瞭些。”她覺得自傢小姐還是稚氣未脫的。上次因人傢說瞭林海如一句,她就陰沉著臉跟宋傢的小姐吵架,不歡而散。
宜寧心想她是不想和趙明珠計較,她也計較不起。
第二日羅宜慧要帶趙明珠去大慈寺上香,宜寧想給林海如和三哥都求個平安符,也一同前往。
羅傢的小姐坐瞭三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去瞭大慈寺。
大慈寺依山而建,氣派宏偉,羅傢每年都給大慈寺香火錢,因此一到大慈寺的門口,就有個知客師父在等羅傢的人,引去瞭大雄寶殿旁邊的偏殿坐。別的人都去拜佛祖瞭,宜寧看自己擠不進去,沿著寺廟的夾道走到瞭觀音殿拜觀音。
她原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就是這麼奇怪。信不信的都覺得拜拜總是好的,總比不拜好一些。
宜寧跪在蒲團上,抬頭就看到觀音慈祥而憐憫的臉龐。
她從觀音殿出來後沿著夾道回去,聽到寺廟裡夏天悶熱的蟬聲,陽光透過樹蔭照在地上。寺廟裡清凈,蟬聲顯得更吵一些……三哥去瞭清苑縣周鴻儒那裡,準備明年的春闈。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回來。
宜寧暗自想著。
她剛才求菩薩,一則求林海如和腹中孩兒平安,二則求三哥春闈順利。她記得羅慎遠前世是中的探花……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一樣的!
宜寧走出瞭夾道,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按原路走的。面前是個陌生的院子,門口把守著許多護衛,那些護衛個個都垮著刀,面色肅冷戒備森嚴。
雪枝看到立刻拉瞭拉她的手,低聲道:“姐兒,恐怕不能過去……”
宜寧也後退瞭一步,她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正要走的時候,卻見兩個人站在院子裡說話,其中一個是僧侶,穿瞭一件褐紅的袈裟,五官俊秀,眉宇間有種慈悲出塵的氣質。另一個人卻穿著件玄色的右衽衣袍,袖口繡著暗紋,身材非常的高大。也十分俊朗,這更接近一種暗藏鋒利的儒雅。他嘴角帶著微微的淡笑,似乎正在和這僧侶說什麼。
宜寧卻震驚地瞪大眼,微微後退瞭一步。
她覺得也許是自己看錯瞭,但那人回頭看瞭她一眼,目光中有種麻木的冷漠。
這種眼神……她真的再熟悉不過瞭!
她無數次地看到陸嘉學用這種眼神看別人,好像別人都是他手中的螻蟻,任他把玩一樣。
宜寧突然地後退,飛快地轉身跑瞭,雪枝不知道為什麼,這驚動瞭門口的護衛。她來回一看,咬牙跟在著宜寧離開瞭。
道衍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開瞭,看那樣子應該還不是個普通的出生,應該是哪個官傢的小姐。他回頭問陸嘉學:“她可是聽到瞭什麼?”
陸嘉學眼睛微瞇,淡淡道:“不知道。”他叫瞭下屬過來,“……問一下哪傢今日在大慈寺上香。傢裡是否有年約十二三的小姐。”
下屬應喏去瞭,陸嘉學才說:“我要走瞭,我交待你的事不可聲張……你記住瞭?”
道衍閉上眼,點瞭點頭。
陸嘉學帶著護衛離開瞭大慈寺。
宜寧跑去很遠才反應過來她不應該跑,無論他們在說什麼,跑瞭就說明她心虛瞭。但當時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她隻是不想看到陸嘉學。
宜寧鎮靜瞭下來,覺得自己真應該回頭重來一遍。她終於沿著正確的夾道走回去瞭,羅宜慧正在門口等她,要一起去吃齋菜。宜寧深吸一口氣,她決定還是把遇到陸嘉學這件事給忘瞭吧。
反正在陸嘉學面前,她就從來沒有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