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宜寧就看到林海如指揮著婆子,把那張闊別已久的金絲楠羅漢床搬進瞭她的屋子裡。許是認床瞭,宜寧晚上在自己奢華的新床上翻來覆去半天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羅宜秀揪起來,宜寧抱著被卷兒猶不肯起,羅宜秀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兩個表哥正和二哥開詩會呢,你不去?你六姐可早早到瞭。”
開就開唄,吟詩作對什麼的她又不喜歡。
羅宜秀揉瞭揉她的臉:“羅宜寧,你趕緊些起來!”
怎麼還連名帶姓地叫她瞭。
宜寧終於睜開半拉眼,她看到羅宜秀居然穿瞭一身寶藍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梳瞭個發髻,簪瞭兩朵珍珠攢成的頭花,一對玉滴子耳墜兒,映得她的臉格外白皙。
姑娘們素瞭兩年瞭,都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自然要打扮起來瞭。隻是宜寧突然這麼一看還不太習慣,如今陳氏正在給羅宜秀尋摸婆傢,恨不得從頭到尾給女兒休整一遍。
羅宜秀平日不愛打扮,這般裝扮起來竟然也挺明艷的。
宜寧打瞭個哈欠招瞭招手,雪枝等幾個丫頭就走上來笑著說:“五小姐且去西次間稍等片刻,姐兒馬上就好。”
松枝擁著羅宜秀出瞭暖閣,雪枝領著幾個丫頭上來。那小丫頭的大紅方漆托盤上是一件茜紅色折枝花褙子。宜寧看瞭搖頭,讓她們換瞭一件豆綠色雲紋褙子上來,顏色清新,看著也舒服。服侍宜寧換上衣裳後,又依次遞上瞭絞好的熱帕子、塗手的香膏,等宜寧做到妝鏡前時,雪枝輕聲問他:“姐兒,可要梳個垂髫髻……”
雪枝想著宜寧也漸大瞭,若是尋常些的人傢,這時候都可開始說親瞭。偏偏宜寧還一團孩子氣。
宜寧也把包包頭給看煩瞭。
聽說雪枝原來伺候長姐的時候,梳頭的手藝就是一絕,挑心髻鳳尾髻墮馬髻信手拈來。結果派到瞭宜寧身邊,這麼多年隻能日復一日的梳包包頭,高手估計也是寂寞瞭。看到宜寧的包包頭就手癢。
“好吧。”宜寧終於點頭肯瞭,“梳個簡單的就行。”
雪枝立刻笑起來,讓丫頭給她端玫瑰花汁子來,她梳頭可是很有一套章程的,先用滴瞭花汁子的水潤瞭梳子,再輕輕地揉發,幾個晃眼的動作過去,一個漂亮的發髻就梳好瞭。
宜寧的頭發極軟又細,梳瞭發髻更是好看。清秀明麗的小臉還粉嫩嫩胖嘟嘟的,既有少女的清媚,還有孩子的嬌憨。松枝一時都怔住瞭,然後感嘆道:“要配那茜紅的折枝花褙子更好看,姐兒的衣服太素瞭。”
雪枝笑著搖頭道:“姐兒是看四小姐穿得明艷,才要簡單些罷。”
“四姐姐最近要說親,大伯母正尋摸著合適的人傢,我老老實實地當綠葉就好。”宜寧笑瞭笑。
羅宜秀見她出來,拉著她就往正房去。
他們確實是在涼亭裡做詩會,以‘夏’為題在紅箋上寫詩。水波淡淡,春夏交接的清風拂面,幾個公子都是長得好看的,端然是一出好風景。
羅宜憐立在旁側,穿瞭一件杏白色褙子,身姿纖細。發髻隻是松松一挽,簪瞭翡翠簪子,耳朵上是小小的白玉丁香。那風姿實在是漂亮,立刻把羅宜秀襯成瞭庸脂俗粉。
羅宜秀一看就知道羅宜憐與自個兒的差距,擰著宜寧的手說:“你這庶姐長得……真遭恨。”
宜寧齜牙咧嘴地拉開她的手,低聲道:“我還想問,六姐怎麼在這兒?你又過來做什麼。”
“你大伯母讓我過來的。”羅宜秀漫不經心地說,“我讓她捯飭瞭半個時辰才出來,她讓我跟你的顧傢表哥說說話。但是我跟你傢表哥有什麼話說……”
宜寧被她這話給嚇到瞭。心裡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測。陳氏這個意思,莫不是看上瞭顧景明?
“哪個是你顧傢表哥?”羅宜秀又問她。
宜寧指瞭指中間穿月白直裰,正提筆寫字的那個。然後低聲道:“四姐姐,大伯母究竟是怎麼說的。”
羅宜秀沒有回答,她已經帶著丫頭婆子拉著宜寧走過去瞭。
宜寧正想該如何介紹,林茂就已經回過頭瞭,他一看到宜寧就笑瞇瞇的。人傢姑娘都是規規矩矩的早起點卯,他剛才本也想去請她一起做詩會,沒想到她卻還在賴床。忍不住就嘲諷道:“宜寧表妹來瞭,你起得好早啊。”
宜寧皮笑肉不笑地道:“茂表哥安好,聽聞昨夜您找不到丹爐,過來找母親索要。竟還能起得這麼早。我是佩服的。”她未曾惹他,才見過兩面而已,林茂跟她說話總是戲謔得很,她是覺得莫名其妙的。
顧景明就笑瞭笑,這一笑著實好看,溫柔俊朗極瞭。他打圓場道:“宜寧表妹莫與他計較,他這人嘴巴厲害而已。”
他們倆倒是很熟的樣子。顧景明溫和謙遜,林茂則一副無賴瀟灑的樣子,倒是有種奇異的平和。
宜寧正要坐下,手卻被狠狠揪瞭一下。
她差點嗷瞭一聲,羅宜秀也是,使這麼大勁兒做什麼!
她瞪羅宜秀,羅宜秀卻回瞪她。
宜寧這才反應過來,她並不是真的被羅宜秀拉過來參加詩會的,她是來當介紹人的,於是向林茂和顧景明介紹瞭羅宜秀。著實讓她吃驚,她這仿佛林海如親生般的四姐,竟然低眉柔聲地向顧景明問好。
顧景明長得好看,出生又高。估計從小就見慣瞭向他各種獻殷勤的人,對誰都是有禮又溫柔的。但卻又有種高高在上的疏淡感,別人看不出來,宜寧卻看得很明白。
做詩什麼的宜寧並不擅長,羅宜秀更不擅長,唯一擅長的就是羅宜憐瞭。寫瞭之後遞給顧景明看,聲音嬌柔婉轉地道:“明表哥幫我看看,我總覺得最後一句的平仄不對。”
顧景明順手就拿瞭過去,也十分溫柔耐心:“平仄沒有錯,的確是難得的佳句。”
宜寧抓瞭一把瓜子嗑,羅宜秀在她身邊沉著臉壓低聲音道:“你瞧瞧你那六姐——身子都快依到人傢顧公子身上去瞭。”
宜寧嘆瞭口氣,讓羅宜憐去吧,她才不管呢。羅宜憐心思活絡,又長得那樣一副楚楚可憐的風姿。但那又如何,就算顧景明真的會喜歡她,難不成以顧傢的身份地位還會要個庶出的小姐許給顧景明?顧景明是大舅母三十才得的孩子,顧老太爺親自養大的,比小宜寧還要金貴幾分。
“四姐,你要不要瓜子。這瓜子是我教下人炒的,加瞭大料和花椒,吃起來特別香——”宜寧希望她多吃少說免得出錯,便把自己的手湊過去。
誰知道立刻就被人抓走瞭,林茂湊在她身邊,笑瞇瞇地道:“謝宜寧表妹,茂表哥就不客氣瞭。”
他依著欄桿,似乎無意般自己一些重量壓在宜寧身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顧景明教羅宜憐作詩。
宜寧深吸瞭一口氣,小手指捏得咯咯響。
“茂表哥,瓜子可香?”宜寧笑著問他。
林茂俯下身,眉宇間竟格外好看,他低聲說:“茂表哥想問問你,橘子好不好吃?”他的氣息不經意地拂過宜寧的耳際,笑瞭笑之後就坐正瞭。
這小丫頭實在不是知恩圖報的料。像當年姑母給他們哥幾個下達指令,每個都要送宜寧東西。他在杭州尋摸瞭多久才給她弄瞭箱橘子來,不過吃她些炒瓜子,便要跟他急瞭?
炒瓜子根本就不是重點。宜寧覺得自己是有苦不能言,跟林茂這種離經叛道的人比有什麼好說的。
幸好那邊顧景明應付羅宜憐也有些不耐煩瞭,微微一笑對林茂道:“……大老爺請我們晌午過去,眼看著時間也差不多瞭,不如先過去吧。”
羅山遠陪他們倆過去,羅宜憐見顧景明走瞭,根本就不想跟宜寧和羅宜秀相處,聲稱自己身子尚未痊愈就先走瞭。
丫頭們端瞭盤芙蓉糕上來,宜寧問瞭才知。宜憐姑娘今天起得特別早來給林海如請安,很勤奮。然後就偶遇瞭同樣來給林海如請安的顧景明和林茂,一切都是美麗的意外。
羅宜秀想到宜憐風姿綽約的樣子就不是滋味,幽幽道:“她一個庶出的,費這般勁做什麼……難不成人傢顧公子就瞧得上她瞭。”
宜寧聽瞭就盯著羅宜秀看:“四姐,你莫不是喜歡……明表哥?”
羅宜秀臉色略紅瞭些,卻搖頭道:“喜歡倒也說不上,但是你明表哥長得真俊俏。”她說起來又神采飛揚的,有些少女明媚的意味,“反正都是要嫁,總要挑著長得好看的嫁!若要是遇到個既不好看又還沒本事的,對著都難受。對著那好看些的,至少我看著舒服。”
羅宜秀的婚嫁宣言很有道理。
宜寧補瞭杯茶,很佩服她四姐的真知灼見,若是要讓陳氏聽瞭去,四姐必然少不瞭的一通教訓。
羅宜秀賴在她這裡吃午飯,宜寧這裡的廚子手藝好,松鼠魚做得最好吃,她吃瞭整條魚。
吃過飯兩人讓丫頭搬瞭棋盤出來,在院子裡下圍棋。
羅宜秀這麼多年棋藝還是沒有長進,宜寧卻與宋老先生——就是那一把白胡子的老翰林交流許久,宜寧發現自己在下棋上竟然還有幾分天分。宋老先生捧著胡子嘖嘖稱奇,在他快要放棄七小姐的時候,總算還找出個能教的地方,不然可白領瞭林海如給他三倍束脩。
羅宜秀被她殺得片甲不留,死的死殘的殘,能動的活棋已經不多瞭。
宜寧轉著白玉棋子道:“四姐,要我讓你幾子你說就是。”
羅宜秀擰瞭擰她的臉蛋,沒好氣地笑:“我棋品有這麼差?”
林茂剛從外面走進來,就看到羅宜秀在擰宜寧的臉。他頓時覺得很惋惜,別人都捏得,他怎麼就捏不得瞭。越想越覺得就是這個理,他怎麼就捏不得瞭?反正今天姑母陪大伯母去看催妝的東西瞭,誰管他呀。
宜寧看到林茂笑瞇瞇地站在門口,放下手中的子問:“茂表哥不是去大伯父那裡瞭?”
“初來乍到,對羅府不甚熟悉。我想四處走走,不知道宜寧表妹能不能帶個路?”林茂已經虛手一請瞭。
林茂遠道而來,她的確是應該陪他四處看看。這幾日府中諸事太忙,別把他怠慢瞭。
他熱衷的事煉丹已經讓林海如扼殺在萌芽中瞭。宜寧覺得比起煉丹,走走逛逛什麼的的確很文雅。
結果她是完全被林茂給拉著在走。他長得高,邁一步當她兩步,走得又快。宜寧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他還在前面等她,精神奕奕地道:“聽說羅傢後面有片後山,山頂能眺看到大慈寺的塔,你帶我去看看?”
宜寧有些無力瞭:“茂表哥,今日就逛前院不行?”
“你要盡地主之誼。”林茂很認真地勸她,“宜寧表妹,我來者是客,你可不要怠慢瞭我。”
宜寧咬咬牙站直瞭身子,又陪他走瞭一段,直到他看宜寧走得越發慢瞭,才問:“走不動瞭?”
宜寧幽幽地道:“茂表哥覺得我地主之誼盡得如何瞭……”
她的臉頰有一層薄薄的粉,白裡透紅好看極瞭。臉頰有嬰兒肥,但一雙杏眼已經長出瞭少女的清媚。林茂忍瞭一路瞭,隻堪堪走快些免得真去捏她,如今停瞭下來,真是越發的手癢。
他終於還是伸手去捏瞭捏,笑道:“今日先到這裡吧,明日來找你玩。”
軟軟的柔柔的,果然很好摸!林茂強忍著激動才能繼續微笑。
他有點惋惜地想,若宜寧真是隻小京巴就好瞭,便是多貴他都能買下來。抱回去養著多好玩。整日在自己面前撒歡,討食吃。眷戀主人的時候還會圍著主人的腳轉圈。
他的手倒不是用力,而是輕輕的,隻是觸感陌生,宜寧反倒愣瞭愣。
這不太合規矩啊,如今她也不算是孩子瞭。不過想到捏她的人是林茂,宜寧又覺得沒有什麼。
林青天做出什麼事來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林海如到下午才回來,準備好的二十四擔的催妝禮已經全部抬回瞭羅傢。三牲祭品,糕餅點心,海味幹貨應有盡有。府裡也開始張燈結彩瞭。到瞭晚上,陳氏的外傢來瞭人,府裡越發的熱鬧瞭。
宜寧都被林海如提出來陪客,陪的是隔壁高傢二小姐。
高傢大小姐本是想嫁給三哥的那一位,但三哥要守制三年,人傢小姐也不是等不得。隻不過羅慎遠就是捂不熱的石頭,再怎麼熱枕都沒有用,高傢大小姐沒等多久,就嫁給瞭同縣一個進士的兒子。現白白胖胖的孩子都已經生出來瞭。
府裡熱鬧,陳氏也笑得樂開花,帶著羅宜秀與羅宜玉四處拜見來訪的各位夫人。
高二小姐滴溜溜的眼睛就盯著吃食打轉,話都不跟宜寧說一句。宜寧見狀,把整盤子的核桃棗泥雲片糕放到她手上,反而被她感激地看瞭一眼。
宜寧很感動,這姑娘比高大小姐好糊弄多瞭。
過瞭會兒陳氏卻找瞭她過去,三分的笑七分的討好,問宜寧道:“眉姐兒,大伯母問你,你那明表哥可有婚配瞭?”
宜寧看瞭看羅宜秀,搖頭。陳氏正要高興,宜寧卻說:“我不知道。”
陳氏拉瞭宜寧的手握著,嘆道:“頭先是大伯母做的不對,如今一傢人卻不說那些瞭。宜寧可還怪大伯母?”
宜寧隻是微笑。
她當然不會忘記祖母剛死的時候,陳氏就要讓她搬出正堂。也不會忘記陳氏要用祖母留給她的東西來抵二房應得的財產。但畢竟都過去瞭,如今大房和二房面上倒也和睦。
“大伯母想為四姐說明表哥嗎?”宜寧直接問道。
她這麼直截瞭當,陳氏反而把話憋瞭回去不知道怎麼說。用得著人傢的時候侄女長侄女短,用不著的時候如仇人般對待。的確有點真小人。
當年顧傢與羅傢已少有聯系,她本以為兩傢已經疏遠瞭。如今見顧景明少年風流,各般皆是上品,自然就動瞭心思,成不成的也是試試而已,萬一顧景明就看上秀姐兒瞭呢?
陳氏看著宜寧幹凈柔和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思的確太成熟事故瞭一些。
她笑道:“眉姐兒,你宜秀姐姐的終身大事,伯母自然會操心一些。”
有個婆子來問她安排宴席的事,陳氏蓋瞭茶杯跟婆子說話瞭。羅宜秀終於從幾個夫人那裡過來,拉著宜寧的手頗有些高興地道:“瞧你跟母親說話說得高興,你們在說什麼呢?”
宜寧笑著搖瞭搖頭。
她不認為顧傢會讓顧景明娶一個庶女,同樣也不覺得宜秀有可能。
但五姐待她這般好,如何能說出口傷人。就這麼過去吧。
林海如帶她回瞭正房,先讓她不要回去。讓丫頭捧瞭好幾件衣裳來給她看,第一件是水紅色瓔絡紋刻絲褙子,第二件是月白撒紅色櫻的對襟褙子,袖口還做瞭精巧的絲絳。
“你瞧瞧好不好看?”林海如拿到她面前,笑著捏瞭捏她嫩嫩的臉,“陪你大伯母去祥瑞齋,正好也給你做兩件衣裳。我瞧你大伯母也給你四姐五姐做衣裳,可不能把眉姐兒落下瞭,你現在也漸漸大瞭。”
宜寧聽瞭心裡微微一動。她知道繼母對她好,但每次還是覺得聽瞭心裡舒服。看到燭光下林海如素凈的臉,她也笑道:“您沒給自己添置一些?”
日子久瞭,羅成章自然還是去喬姨娘那裡多一些。但是宜寧在林海如這裡,故他每月也有七八天是在林海如這裡的。如今除瞭服,宜寧還指著林海如給她添一個弟弟呢。
林海如擺擺手表示不用,然後跟她說:“我看你六姐似乎對你明表哥有些心思……”
宜寧抓瞭把桌上放的煮花生吃,一顆顆地剝瞭放在青瓷的小碟裡。“隻要她不是做出什麼有辱門風的事情來,您管她做什麼呢。”
真要是過頭瞭,自會有人來親自打她的臉。宜寧才不擔心。
林海如憂心忡忡地道:“你這明表哥是挺好的,可惜與你年歲差瞭一些。不過也沒什麼差的,你們真要是定親瞭,他再等你幾年就是瞭。”林海如思考得很入神,還若有所思地點頭。
宜寧的花生卡在瞭嗓子眼,一陣咳嗽。丫頭婆子們見瞭連忙端瞭熱水來,又是喂又是捶背的才下去。宜寧揉著胸口艱難地說:“母親,你可別說這樣的話瞭。明表哥多大瞭,我才多大。”
“這又怎麼瞭。”林海如彎過身子,跟她說,“我有個侄女便是十歲的時候定的親。男方比她大瞭六歲呢,她及笄之後就嫁瞭過去。因比她大些,男的還格外寵她。怕她不高興,連通房都沒有一個。大傢都說我這侄女是命好,嫁過去就是給人寵的。二十出頭的人瞭看上去還跟十五六一樣。”
宜寧又反問她:“那這樣的能有幾個?”
幸好林海如也隻是說說而已。太早讓宜寧定瞭親,她會總有種宜寧會早早嫁出去的感覺,她還想宜寧多陪她幾年。這傢裡她最喜歡的就是宜寧瞭,簡直恨不得跟著宜寧一起過去。萬一以後的婆傢欺負她呢?萬一她的銀子不夠使呢,又或者她的丈夫要算計她的嫁妝呢?
林海如想想就覺得可怕。以後宜寧說親的時候,她一定要牢牢地盯住才行。
林海如這邊想著宜寧的終身大事問題,宜寧打瞭個哈欠就回去睡瞭,讓繼母慢慢地想吧。
第二天一大早宜寧又被人叫起,外面天都沒有亮,隻有早起的婆子在灑掃。半空中還有幾顆星子,宜寧小手掩著嘴打哈欠,而林茂精神奕奕地站在她面前,並且表示:“宜寧表妹,你說瞭今日去逛後山的。”
宜寧好不容易適應瞭新床,睡瞭個安穩覺。聞言真想掐死他。
天都沒亮,逛什麼後山啊!
林茂見她睡眼惺忪的樣子,更加覺得她可愛。就像他原來養的小奶狗,整日都團在籃子裡睡覺,就是這副沒有睡醒的樣子。若是拿指頭去逗它,它就會吮吸他的指頭似乎是想喝奶,十分的可愛。
林茂拍瞭拍她粉嫩柔軟的臉,催促道:“表妹快醒醒,我們去爬山瞭!”
宜寧終於蹭地站瞭起來,咬牙道:“雪枝,讓廚房給表哥做一碗面條。等他吃完瞭再叫我起來。”
她回瞭暖閣,甩瞭兩隻緞子鞋就拱進瞭被褥裡,埋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地再次睡著瞭。
想不到這丫頭還有些起床氣。
林茂看瞭看沒反應過來的雪枝,跟她說:“你們小姐說要請我吃面。我要肉絲面,澆兩勺麻醬。”
雪枝是個好脾氣的,笑盈盈地屈身去吩咐廚房瞭。
等宜寧再次出來時點瞭點,發現居然有四個人在她的院子裡坐著。雪枝走過來,笑著跟她說:“方才顧表少爺過來聞著面香,也要瞭一碗面。然後六小姐也聞著面香過來,再要瞭一碗面……如今五小姐的面正在煮。奴婢覺得許是咱們小廚房裡的面條特別香,姐兒要不要一碗?”
宜寧表示不用瞭。
“宜寧表妹起來瞭。”顧景明放下筷子,有禮地笑瞭笑,眉眼之間真是一種清雅的好看。“聽聞你今日要帶林五哥去後山,不知道我能不能同行?”
羅宜憐抬起頭看著宜寧,微微一笑:“說起來,自從祖母死後,我也是許久未去過瞭。”
上次祭祖不是才去瞭嗎,宜憐姑娘可又得瞭健忘的毛病?
宜寧並沒有說什麼,她笑道:“茂表哥還想去嗎?”
林茂正在挑自己碗裡的肉絲吃,當即挑眉表示:“去,怎麼不去!”
天色剛亮,羅傢的後山一日遊已經開始瞭。
林茂幾乎是拎著宜寧走在前面,他在傢成日遊山玩水,這些不在話下。嫌棄宜寧走得太慢瞭。顧景明穩穩跟在後面,看起來也很輕松。羅宜秀今日穿的一件漂亮的鳳尾裙,不太適合走山路。羅宜憐穿的是月華裙,走起路來清波漣漪,宛若蓮花生香。
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羅宜憐走瞭一會兒就說累瞭,一雙水波一樣柔和的眼睛看著顧景明。晨光之中他越發的俊秀,看得她越發的悸動。她的語氣輕柔無力:“我實在是有些累瞭,明表哥可慢些等等我?”
羅宜秀在旁冷冷道:“我記得上次祭祖的時候,六妹走起路不是步履矯健的嗎。怎麼如今就累瞭?”
羅宜憐臉色微紅,隨即又笑瞭笑:“五姐姐說的什麼我聽不明白。不過五姐今日的裙子甚是華麗,我看若是大哥成親那日穿是很好的。今日穿瞭豈不是太早瞭……”
宜寧聽到她們倆鬥嘴的水平嘴角直抽,偏偏她是最小的那個,隻能勸架瞭。她正要過去,林茂的手臂卻攔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瞧這麼好玩,過去做什麼?”
宜寧突然在林茂攔住她的手臂上咬瞭一口,有點用力,林茂驚得放開她。隻見手臂上多瞭兩排整齊小巧的牙印,而宜寧圓圓的眼瞳裡全是笑意:“茂表哥覺得這樣好不好玩?”
林茂看著她往下走去,發上系的淡綠色絲絳在微風中輕拂,細軟的頭發看著十分好摸。他突然按住瞭手臂,覺得那裡的血脈鼓動,似乎真的有點疼。
他漸漸收瞭笑容,面色突然鄭重瞭一些。
宜寧走過去並沒有勸架,兩個姐姐還劍拔弩張的,引火燒身不太好。她直接笑著對顧景明道:“明表哥,後山下有個荷池景致也特別好。不如我們去那裡吧。”
羅宜憐聞言也笑瞭,上後山的確是個錯誤。她表示:“這時候池裡的睡蓮剛開,明表哥去看正好。”
羅宜秀又是笑:“六妹倒是一口一個表哥瞭,我倒不知道你這表哥是怎麼喊的。人傢宜寧的表哥,與你何幹?”
宜寧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顧景明自然也給自己這真的表妹幾分面子,說還是去看荷池好。
一行人正沿著山路下來,宜寧給顧景明說那池子裡養瞭幾種睡蓮,什麼季節開哪種。顧景明背著手,認真看著矮他一頭多的宜寧。而羅宜秀與宜憐兩人還冷冷的,宜寧正說著話,遠處卻有一個丫頭漸漸跑近瞭,她神情有些激動,跑到宜寧面前屈身道:“七小姐,三少爺回來瞭!和大少爺一起回來的,馬車已經到影壁瞭。太太讓我過來告訴您!”
那小丫頭眼中的神情其實一直都淡淡的,顧景明能感覺到。但是當她聽到三少爺的時候,卻似乎整個人都明亮起來。迫不及待地撒開瞭他的手,什麼睡蓮都忘到瞭腦後。
宜寧這兩年一直都能聽到羅慎遠的消息,他被孫大人賞識,他在京城中聞名,他做出的文章被人稱贊精妙。他從不在信裡說這些事,都是宜寧聽來的,這些隻構成瞭一個模糊遙遠的羅慎遠,而不是她的三哥。如今他終於回來瞭,宜寧怎麼會不驚喜。
她往影壁跑去,跟在她身後的林茂和顧景明都不管瞭。
影壁停著兩輛馬車,後面一輛馬車的小廝正在往外搬東西,太陽光照著影壁。有個高大挺拔的人影背對著她,披著一件披風,似乎正在看什麼,背影已然有些陌生瞭。
但是宜寧還是一眼就認出瞭他。
她嘴角揚起笑容,跑上前從後抱住他的腰,笑著喊道:“三哥!”
被她抱住的人身子略微一僵,隨後才緩緩回過身來。
“宜寧。”羅慎遠看著埋在他懷裡的腦袋,把她輕輕拉開些。
宜寧才看到他的臉。濃眉依舊軒昂,眉間卻越發的沉穩陰鬱,少年的清秀已經變成瞭青年的俊朗儒雅。肩背似乎都寬瞭些,越發的高大瞭。
但是她也長高瞭啊,剛到他胸口的位置。跟他說話還是要仰頭,費勁。
宜寧已經不是個小女孩瞭,似乎該避嫌瞭。
羅慎遠看著她漸漸張開的五官,圓圓的杏眼清媚,雖然稚氣未脫,卻有種逼人的靈氣。臉蛋還帶著嬰兒肥,白皙粉嫩,有種孩子才有的的嬌態。身量似乎也抽長瞭一些。
兩年未曾見過瞭。
羅慎遠握著她的手腕不覺有些用力,看她似乎並無不妥。半晌才松開瞭手,皺眉緩緩道:“怎的年歲長瞭,性子還是沒有長進。以後不可這般冒冒失失的,你就認出是我瞭?”
宜寧笑瞇瞇地看著他。反正她肯定不會認錯就是瞭。
她主動牽住他的溫厚的手,一邊往正房走去,一邊跟他說話:“……母親已經把風謝塘收拾好瞭,你回來就可以住。你讓我練的曲子我也練瞭,雖然彈得……一般吧!但四姐說好歹有調子瞭……宋老先生教我下圍棋,我現在都能與宋老先生勉強下個平手瞭。不如什麼時候你跟我下?”
宜寧心想羅慎遠總不會樣樣精通吧,平日都不怎麼看他下棋,搞不好還真能贏他。
看著小丫頭很期待的樣子,羅慎遠嘴角一彎,輕聲道:“好。”
宜寧非常高興,走路都很雀躍。一旦她的手會松開瞭,羅慎遠便再次握緊她。一路上他雖未說過什麼話,牽著宜寧的手卻絲毫沒有松開。
跟在他身後的小廝和護衛先把箱籠送去瞭風謝塘。羅慎遠牽著小丫頭去給林海如請安。
他一撩衣袍跪下,林海如連忙來扶他。這可是她的解元兒子,跪來跪去豈不是折瞭他的身份。
羅慎遠坐下來,下人給他上瞭茶。他問林海如:“眉眉可還聽話?”
宜寧就坐在他旁邊,撐著下巴嘆氣。
羅慎遠不在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是真正的羅宜寧。等羅慎遠回來瞭,又立刻變回瞭孩子。
聽話嗎?林海如有點納悶。這兩年喬姨娘被宜寧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喬姨娘但凡稱病,宜寧就派青渠去給她看病,回回都是喬姨娘臉色鐵青地把青渠送回來,而青渠一臉的莫名其妙。羅成章從漳州弄瞭套上好的玉器回來,聽說極其稀罕難得,一並都賞瞭喬姨娘和軒哥兒。宜寧就去開瞭羅老太太留給她的私庫,尋出一尊送子觀音供在她房裡,讓她每日上香,最好能對著觀音哭幾聲命中無福啊有心無力啊之類的話。羅成章看到沒說什麼默默走瞭,第二日林海如就拿到瞭一套漂亮的玉杯玉碗,而喬姨娘當晚就因生氣,打罰瞭屋子裡的兩個丫頭,又遭瞭羅成章的訓斥……
這些事簡直就越想越舒坦,林海如道:“眉姐兒很聽話的。”
她又接著道:“如今你大哥成親瞭,你二哥聽說是要取你大伯母的侄女的。你眼看也不小瞭……”
羅慎遠放下瞭手中的茶杯。
林海如有些惋惜地道:“本來咱們隔壁那高大小姐挺適合你的,是嫡長女的出生,模樣性子都很出挑,又是有意於你的,我瞧著甚好。可惜你不喜歡人傢……結果如今人傢連孩子都有瞭。你不如跟我說說喜歡什麼樣的,或者有看上哪傢的女孩兒,我好幫襯著你。”
羅慎遠淡淡一笑:“母親,我心裡自有打算。你不要幫倒忙就是瞭。”
林海如有點疑惑,他有什麼打算?……還有,她怎麼就幫倒忙瞭!
羅慎遠還要去與顧景明見面,帶著宜寧從林海如那裡出來。宜寧看他下巴堅毅,嘴唇微抿,就覺得他心裡又不知道在想什麼。她搖瞭搖他的手問:“三哥?”
羅慎遠本想抬頭摸她的手,手抬起隻放在她的肩上,笑道:“你可見過你顧傢的表哥瞭?”
宜寧點瞭點頭,心想莫不成羅慎遠還認識顧景明?
他帶著她走到竹苑外,羅宜秀已經回去瞭,羅宜憐還在院中與顧景明二人飲茶。看到羅慎遠帶著宜寧走進來,羅宜憐站起身,柔聲地喊:“三哥。”
顧景明則笑著向羅慎遠拱手道:“慎遠兄,京城一別,半年未曾見過瞭。”
還真的認識啊!
顧景明此人宜寧當然也聽說過,雖沒有羅慎遠的名氣大,但也算是皇上身邊的紅人瞭,後來做瞭太常寺卿。沒想到他們倆居然是認識的。
宜寧不由看向旁邊的林茂,這個明明才是日後羅慎遠的左右手。她發現林茂也正看著她,嘴角帶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宜寧表妹,你哥哥回來,便把我們都拋到腦後去瞭?”
羅宜憐笑瞭笑說:“七妹一向與三哥親近,算來也有兩年不見瞭。”她藏在袖子裡的手握得緊緊的。
羅慎遠如今的地位在羅傢超然,她也從不曾怠慢他。羅慎遠在京城中的時候,她還聽聞京城中格外寒冷,寄瞭些厚實的衣物給他。但是羅慎遠對她們一直淡淡的,剛才也是正眼都沒有看過她。
同樣都是他的妹妹,羅慎遠未免太厚此薄彼瞭一些。
羅宜憐面上依舊柔和地笑著,不然又能如何。難道她就看不出顧景明對她的敷衍瞭?她就不知道羅慎遠對她的無視瞭?但是沒有人把這些送到她手上,她不爭就什麼都沒有。
顧景明與羅慎遠進瞭屋內說話,竹苑的丫頭給宜寧端瞭些糕餅和蜜餞上來給她吃。
羅宜憐別過臉,若真的由她選。她要選就選羅宜慧的出生,嫡長女的尊貴出生,父親重視,羅老太太寵愛。夫傢也是一等一的世勛貴族,還生下瞭兒子坐穩瞭世子夫人的位置,就連世子也是千般萬般的寵愛。
羅宜慧回來省親的時候,闔傢上下哪個敢不尊敬她?
羅宜寧雖然也是嫡出,但再怎麼也不可能比得過羅宜慧去。畢竟祖母已經沒瞭,她又是林海如教養的。
她想嫁給顧景明又怎麼瞭。顧景明出生雖好,但她的容貌才學也不差,為何就不能想想瞭?
羅宜憐深吸一口氣,隨後告退帶著丫頭婆子出瞭竹苑。
宜寧是看到羅宜憐離開的,她其實知道這些庶女在想什麼。庶出的姑娘一般就是兩種,低眉順眼的長大,乖乖聽主母的安排。以後雖說不會太富貴,但總能嫁個殷實人傢對付對付。例如羅宜秀的兩個庶出的姐姐,最後嫁瞭個普通的殷實人傢做正妻。再一種就是心比天高的,妄想要攀高枝,成則富貴傍身,失則被主母厭棄名聲掃地,別想有個好出路。
比對喬姨娘的性格來看,羅宜憐絕不會是第一種。再者羅宜憐得羅成章嬌寵,雖然不是嫡女的出身,但是也沒有哪樣比羅宜寧差瞭的。一樣的教導,一樣的月例銀子,和大房的兩個姑娘都是平起平坐的。
羅宜憐這樣長大,又怎麼可能忍受議親的時候低別人一等。
單就以她自己來說,現在還小,但過幾年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宜寧一邊嚼著蜜餞,一邊想事情。
林茂看著她半天,突然問:“你這麼出神,在想什麼?”
宜寧瞥瞭他一眼,發現他的表情難得挺正經的,也很正經地回他說:“看我那兩個姐姐的親事,想自己以後會怎麼樣。”
林茂笑著看她,狹長的丹鳳眼倒是很好看,有種說不出的俊朗。“你擔心自己以後不好嫁?”
宜寧默默地把金桔蜜餞吃瞭,決定以後為瞭自己的身心愉悅,還是不能跟林茂說太多話瞭。她微笑道:“我想起今日的琴曲還沒有練,先回去瞭,茂表哥告辭。”
林茂想跟她說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她已經走遠瞭。她那些丫頭婆子都簇擁在她身後,浩浩蕩蕩的。
羅慎遠在屋中看到這一幕,許久後他放下瞭簾子,跟顧景明說:“林茂此人,心性不定。”
“倒是個極聰明的,有歪門邪道的感覺。”顧景明也笑瞭笑,“就是有些不著調——總是欺負宜寧表妹,其實他極喜歡表妹。若是別人跟他這麼說話,他早就不耐煩瞭,也就是宜寧才忍些。”
羅慎遠默默地看著桌上養的一盆水仙,淡淡道:“他怎麼對宜寧瞭?”
“今兒還被宜寧表妹給咬瞭一口,我看他倒不像生氣的樣子。宜寧表妹性子好,總是被逼急瞭才咬他的。”顧景明搖頭,又笑著說,“你和宜寧表妹關系倒是挺好的,我還以為你跟羅傢的人並不親近呢。”
羅慎遠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道:“我這次從京中回來,大人告訴我皇上龍體欠安,我先告訴你一聲,這事還沒有幾個知道的。陸嘉學派瞭精兵護住乾清宮,恐怕情勢危急。”
顧景明的臉色肅然瞭一些。
他曾是太子的伴讀,祖父又曾是帝師,顧傢自然早被人算作瞭太子派系的人。但是太子年輕孱弱,反倒是當朝大殿下更龍精虎壯,偏偏他不是太子……
“謝謝,我會傳信給祖父的。”顧景明低聲說。
羅慎遠微一頷首,也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瞭竹苑。
宜寧說是回去瞭,但她剛見到羅慎遠,還想跟他多說些話,問問他在京城中待得如何,長姐可還好。其實她還想知道更多,陸傢的情況,程瑯的現狀,甚至還有陸傢的長嫂……可惜這些都不能問。
宜寧在風謝塘等羅慎遠,天色漸漸黑瞭。
風謝塘的婆子怕她著寒,抱瞭件披風給她搭上,又給她端瞭碗梨子水。宜寧吃多瞭蜜餞,正好喝些甜甜的梨子水解渴。她抱著迎枕望著天上寒夜的星子,心想到瞭吃晚飯的時候瞭。她沒什麼想吃的,派瞭小丫頭回去傳話,讓林海如不要等她。
宜寧靠著迎枕有點犯困,昏昏沉沉的還做瞭個夢。然後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抱她,她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就看到三哥俊朗堅毅的下巴,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三哥。”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頸,輕聲道,“我總覺得你好像瘦瞭些,你瘦瞭嗎?”
她還沒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羅慎遠握瞭握拳,終於把她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說:“眉眉、三哥回來瞭……”
他不再說什麼,宜寧卻覺得他抱得很緊,還能聞到他呼吸之間的氣息。
她有點困,又昏昏沉沉地閉上瞭眼睛。
四月的天晴朗柔和,春意融融,宜寧一早起來就指揮著丫頭在院子裡種墨竹。
院子裡原來的那株臘梅過冬時便不行瞭,挖瞭殘根種上墨竹,宜寧喝瞭口水,讓青渠多培些土。
青渠問道:“七小姐,這樣種瞭竹節能活嗎?”
宜寧笑瞭笑,看她出瞭些汗,遞瞭手帕給她:“如何不能,你看能不能長起來就是瞭。”
青渠接瞭她的帕子有些猶豫,七小姐的帕子都是杭綢或者蜀錦的料子,若是杭綢,那還有針線功夫極好的丫頭在上面繡瞭精致的花樣。或者是七小姐自己繡的,她小小年紀,繡出來的花樣卻十分精致好看。她給瞭自己擦汗?
想瞭想,青渠還是把帕子放進瞭懷中。
宜寧已經往屋中走去瞭,林海如近日太忙,免瞭她們幾個晨昏定省,每日晨起她便練字。昨夜雪枝把她從三哥那裡抱回來後,她倒是睡得非常安穩,今晨就起得早瞭。
宜寧似乎記得羅慎遠跟她說瞭什麼話,但卻分不清究竟是夢到的還是現實的。隻聽說羅慎遠一大早起來拜見瞭父親,又出門辦事去瞭。
她今日坐在書房的窗扇下,剛靜下心寫瞭幾個字,突然有人叩瞭叩她的書案。
宜寧抬起頭,就看到林茂背著手,看著她的書房點頭道。“你這裡佈置得倒是清雅。”
宜寧擱下筆問他:“茂表哥今日無事?”
宜寧覺得她也是挺委婉的,林茂何止今日無事,他整天都跟找不到事做一樣。
林茂狹長的鳳眸一瞇,他還穿著他的一身道袍,仙風道骨,雖然離奇一些卻翩然出塵。他定定說:“我有事。”
宜寧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看著他。
他的語氣卻慢瞭一些:“宜寧表妹今年虛歲可有十二瞭?”
宜寧有些莫名其妙,他問這個幹什麼?她搖瞭搖頭:“還差五個月——茂表哥要是無事的,我聽說大哥那裡挺熱鬧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茂深深的看瞭她一眼,嘴角一彎:“不用,不過我也告辭瞭。”
說完就向她告別離開瞭她的廂房。宜寧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她堅決不去揣測這些人在想什麼,羅慎遠一個,林茂一個。前者心思太深,後者心思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宜寧叫瞭雪枝進來,讓她派個婆子跟著林茂,免得他在羅傢轉來轉去走錯瞭都不知道。雪枝不一會兒便去而復返,告訴宜寧:“……表少爺不許人跟著他。”
林茂去瞭林海如那裡,林海如剛見瞭一個婆子,確認瞭二房要出的禮單。看到林茂進來瞭,她喝瞭口茶道:“你來得正好,大嫂寫信過來問你可到瞭。你給她回一封信吧!你對她別總是不耐煩,她也是關心你。我聽她說不過就是想給你說一門親事,人傢還是揚州宣慰司同知的千金,你聽瞭不樂意就跑去煉丹——你年紀也不小瞭,做什麼我們都不管你瞭,能不能讓傢裡人省點心?”
林茂坐下來喝瞭口茶,聽林海如說瞭許久,他才開口道:“姑母,我想娶宜寧表妹。”
林海如聽到他說要娶,終於對親侄子露出一個笑容:“這才好!你隔房的六弟都要忙著說親瞭,你要是不娶他怎麼可能先於你,你再不急他都要急瞭。我立刻就寫信跟大嫂說,你說你想娶誰?”
“宜寧表妹。”林茂又說瞭一次。
林海如瞪大瞭眼。
好像聽到什麼可怕的事,她有點緩不過來,她愣瞭愣道:“你……在說笑?”
但她卻看到自己這個一慣是笑瞇瞇的侄子表情肅然,沒有任何嬉皮笑臉,而是抬頭認真地看著她:“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想娶宜寧表妹。不過她現在太小,總得再等她三四年,不過也沒關系,不如先交換個定親信物。您要是同意瞭,我回去請母親來提親。”
林海如覺得自己簡直手癢想抽他。
“林茂,你平日離經叛道就算瞭,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宜寧才多大!這話要是傳出去瞭,別人如何看你?再者宜寧的親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林海如沒有說下去,宜寧的親事羅宜慧肯定不會旁觀,而羅慎遠也要插手。雖然林傢的富庶羅傢遠不能及,但是羅傢在官場的地位畢竟還是高於林傢的……總之一句話,她肯定不同意!
林茂這才恢復瞭一絲笑容:“姑母,你別被我嚇到瞭。宜寧表妹年紀尚小我知道,我總要娶親的,倒不是我現在就對宜寧表妹有什麼心思,隻是我不討厭宜寧表妹,她挺好玩的。”
林海如以前總盼著林茂能端正一點,剛才他嚴肅起來真是嚇瞭她一跳,居然還是這樣笑盈盈的看著舒服。她稍微松瞭口氣,又道:“你可是為瞭晚幾年成親,才想出這麼個法子?”
林茂搖頭,端瞭桌上的茶杯喝水:“若她現在已經及笄,那立刻娶回去又何妨?”
那就可以天天捏她的臉瞭,真把她養著玩。
林茂見姑母神色不定,又湊近些勸她:“姑母,宜寧若是長大瞭,那嫁誰不是嫁呢。我你是知根知底的,再者嫁到林傢也不會委屈瞭她。咱們林傢雖然不是官宦世傢,但是人多熱鬧些,且個個性子都好,我母親更是早恨不得我能給她娶個媳婦回去。我知道你心疼宜寧表妹,放到咱們傢去瞭豈不是最好的?”
聽林茂這麼一說,林海如竟然還真的有點心動。
是啊,大哥大嫂的性子極好,林傢的妯娌往來都親親熱熱的,而且還是把宜寧嫁到林傢,林傢可是她的地盤!又有林茂在,林茂在林傢也是橫著走的人。
“話是這麼說……”林海如嘴唇發幹,還是覺得太突然瞭。她本來還覺得,宜寧的顧景明表哥更好些。顧景明世傢比羅傢高些,最重要的是人傢看上去就很靠譜。
“但你要是有景明的沉穩,我也就不擔心瞭。”
林茂眉頭輕微一皺,他知道顧景明那傢夥比較受女孩歡迎,羅傢如今兩個千金都傾慕於他——不管是看上他的臉蛋還是他的世傢。他在揚州的時候也不少姑娘喜歡,但都怕瞭他這個不定的性子。原來他瀟灑自在還覺得沒有什麼,要是成傢立業的話,難免人傢會覺得他不夠穩重。
顧景明有什麼好的,整天笑瞇瞇對誰都柔和,心裡對別人的厭惡和鄙夷從不顯露。
“現在不急。”林海如看他深思起來,立刻搜腸刮肚地勸這個行事不拘小節的侄兒,“要不再等三年,你若是真的想娶宜寧,就考個功名啊做點事情之類的——宜寧她三哥可是解元,她父親又是進士,你說人傢瞧得上你一事無成嗎?到時候你要是還真的想娶她,我便也覺得你是誠心的,一定同意。”
一事無成這種話平時對林茂沒什麼殺傷力,但今天聽到的時候卻眉心一跳。
不是他愚鈍,隻是他出生富貴,又是被眾人寵溺,對立業這等事就失去瞭興趣。
別看姑母平日糊塗,說點話居然還挺有道理的。若是他三年後真的有個官銜來娶宜寧,恐怕他日後的舅子羅慎遠也不會反對。
林茂想瞭想才點頭:“既然如此,那便再等幾年吧。”
林海如聽瞭很高興,隻要林茂不到處惹事,不給傢裡添亂她就高興!大嫂要是知道她把林茂勸回去讀書瞭,肯定恨不得給她送尊金佛來。她有些興奮地問:“那你可要讀書瞭?”
林茂看瞭他姑母一眼,慢悠悠地說:“誰說我要讀書瞭。舉業上,我沒有羅慎遠的天縱之姿,恐怕寒窗十年也不過是個小官,那辛苦來做什麼。”他把茶杯放下,“謝過姑母的茶,我三年後再來跟你提親。這事還是不要告訴宜寧表妹瞭,免得把她嚇著。”
林海如默默想她當然不會說出去,然後看著林茂跟她告辭瞭。
中午宜寧到林海如這裡吃飯的時候,就看到繼母對她上下打量,她有些狐疑:“母親……您這是看什麼呢?”
林海如打量瞭好幾遍,勉強笑瞭笑:“沒有什麼。中午給你熬蒸瞭隻梨,我讓人給你端來。下午我們一起去看你大哥的催妝禮。”
那隻蒸好的梨擱在雪白的瓷盤上,裡頭放著糯米、川貝、枸杞,澆瞭兩勺蜜汁,聞起來就香甜好吃。
剛吃過午飯,羅宜憐帶著軒哥兒過來,要一同去大房那邊。
軒哥兒拉著姐姐的手,笑著跟她說:“……父親問我讀書怎麼樣瞭,我就說姐姐教我背詩。父親聽瞭可高興瞭!”邊說邊進瞭門。
軒哥兒漸漸長大瞭,看得出不像喬姨娘,倒和羅成章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更稚嫩一些。
林海如看到就覺得有些不舒服,又聽到他們說些父慈子孝的話,她淡淡地讓羅宜憐先帶弟弟坐下,她去內室換瞭衣服便一同離開。
羅宜憐摸瞭摸弟弟的頭,軒哥兒就更高興瞭。羅宜憐才緩緩道:“軒哥兒,怎麼不喊七姐姐?”
軒哥兒似乎這才看到宜寧,在羅宜憐的催促下才喊道:“七姐姐!”
宜寧放下手中小勺,對他笑瞭笑:“軒哥兒似乎長高瞭些。”
軒哥兒點瞭點頭,他扭著羅宜憐的手,伸長瞭脖子去看內室,他看到西次間的長案上供奉瞭一座觀音,他問羅宜憐:“姐姐,那是觀音菩薩嗎?”
羅宜憐撫著弟弟的背,柔聲告訴他:“這是送子觀音,給軒哥兒送弟弟的,以後太太會給軒哥兒生弟弟呢。”
軒哥兒鼻子一皺,突然道:“我不要弟弟!我不喜歡弟弟!”
宜寧笑容不變,軒哥兒隻不過是個孩子,和軒哥兒計較起來是她的不是。
羅宜憐似乎也覺得他說錯瞭話,把他放下來讓他在一旁玩,笑道:“七妹莫怪,軒哥兒說著玩的。”
“我亦是他的姐姐,無妨。”宜寧向雪枝點瞭點頭,“給軒哥兒些核桃吃。”
下午她們就一同去瞭大房那邊,大房正在準備催妝禮,足足的二十擔,要抬到女方傢去瞭。
羅懷遠將要娶的是隔壁徐水縣周大人的嫡出千金,倒也不是太遠。可能是成親前總有些忐忑,羅懷遠避去瞭前院,長房裡陳氏和一眾太太正笑瞇瞇地說話。
看到林海如領著二房的孩子過來瞭,陳氏特地叫瞭宜寧過去,跟太太們介紹:“這便是宜寧瞭,慎遠就是她三哥。”
一眾太太聽到羅慎遠的名字,眼中有些發亮。宜寧註意看瞭,特別是傢中有女待嫁的那種更亮。
其實她很想跟這些太太們說不用想瞭,像她三哥這樣的人,不是進士不會成親的。何況等羅慎遠明年春闈中瞭進士,提親的人更會如過江之鯽。羅慎遠怎麼會想不明白這層,他現在是絕不會成親的。
眾太太把宜寧拉過去好一陣的誇。羅宜憐在旁邊坐冷板凳喝茶,笑容有些僵硬。
陳氏可不會把她一個隔房的庶出女孩,介紹給這些有頭有臉的太太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