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雪驟紛紛,大雪很快就掩蓋瞭庭院中的花草。宜寧端著一杯茶靜靜地坐在床邊,隔著槅扇,是珍珠和玳瑁在輕聲說話。
宜寧無暇顧及她們在說什麼,她在想問題。
前世她被陸嘉學除去。要是他知道自己沒死,甚至是知道她還完整的記得,他那段不堪的過去……他會再起殺心嗎?
她默默地啜瞭口熱茶,心想以後隻能更加小心瞭。一個破綻可以叫偶然,破綻多瞭卻不得不讓人懷疑。
魏凌下朝之後往宜寧這裡過來。
丫頭解瞭他的鬥篷,魏凌身上帶著外界濕冷的雪氣,坐在宜寧身邊笑著問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怎麼的,可是庭哥兒給你氣受瞭?”
宜寧瞧他的手沒有血色,把自己的湯婆子遞給他暖手:“您別擔心瞭,沒有的事。”
魏凌其實不怕冷,邊關冬日極寒,盔甲上都要生一層寒霜的時候他都不覺得有什麼。
他還是接過瞭女孩兒遞過來的湯婆子。這外襯用的是粉紫色的漳絨料子,上面繡著團花。就是女孩用的東西,一股脂粉氣。
魏凌忍著把湯婆子握在手裡,轉瞭話題跟她說:“我入宮拜見皇後娘娘,她得知我剛把你找瞭回來。賞賜瞭你一些東西。”說著叫人把東西給她搬進來,幾匹緙絲和蜀錦的料子,好些大大小小的盒子。
宜寧看向他:“您……皇後娘娘也知道我?”
“這是當然的,等以後爹爹帶你去拜見她老人傢。”魏凌瞧女孩兒睜大瞭眼睛,就笑著說,“英國公府世代簪纓,你太爺爺還是開國重臣,咱們傢一直是盛寵不斷的。你又是我唯一的女兒,皇後娘娘自然要賞賜你東西瞭。不過現在皇上病重,宮裡戒備森嚴,不然我今日就帶你一起去瞭。”
他招瞭招手,叫人捧著個匣子上來,打開給她看:“這一斛珍珠最為名貴,每顆都有指甲蓋大。爹爹送去給你做首飾好不好?”
魏凌抓瞭把珍珠放在她手上叫她玩。珍珠在她的指間滾動落在羅漢床上,的確是上等的珍珠,色澤柔和,光滑圓潤。宜寧記得趙明珠的金項圈上就鑲嵌瞭這麼一顆。
魏凌居然給她弄瞭一斛回來。
抱著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宜寧想起林海如也是這般對她的,心情略好瞭些,就笑瞇瞇地跟魏凌說:“謝謝父親。”
魏凌一愣,她的聲音自然是嬌柔清脆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宜寧叫他父親。這可是真的討到瞭她的歡心?見女孩兒已經探身去看別的東西瞭,他把羅漢床上的珍珠撿起來,跟她說:“你祖母的生辰要到瞭。到時候做好瞭,你就可以戴著隨著你祖母見客瞭。”
宜寧點頭,又聽魏凌淡淡地問:“明珠對你可好?”
趙明珠……不跟她針鋒相對都是好的瞭。宜寧隻是陳述事實:“明珠姐姐不太好說話,別的倒也沒什麼。”
魏凌聽瞭心裡冷笑。
趙明珠一向心高氣傲。本來就是他抱給老太太,當寵物一般養著解悶兒的。而今京城貴族圈裡,甚至是他趙明珠自己,都覺得她也是正經的英國公府小姐。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把匣子收起來:“爹爹找人給你做首飾去。”說罷帶著人出門去瞭。
魏老太太正在吩咐下人在院子裡鋪瞭席,收些幹凈的雪水存在煮茶。就看到趙明珠和幾個丫頭笑笑鬧鬧地過來瞭,魏老太太看到她身上落瞭雪,忙拉著她坐下,親自給她捂著手暖和,怪她道:“在外面玩什麼呢,手都凍得冰涼瞭!”
趙明珠笑著湊到她面前:“外祖母,嘉柔和我比折梅枝,誰折的梅枝好看,就得一袋金豆子!我贏瞭她兩袋金豆子,她氣呼呼地回去瞭。”
魏老太太又道:“不就是兩袋金豆子嗎,平日給你的那些金器都不知道有多少瞭!”
趙明珠說:“我自然也不在乎那個,但總是覺得好玩嘛!”
這時候宋媽媽挑瞭簾子進來,跟魏老太太說雪水已經儲藏好瞭。她看瞭看賴在魏老太太身邊喝茶的趙明珠,猶豫瞭一下說:“老太太,外院伺候庭哥兒的丫頭剛過來,跟奴婢說瞭今日的一件事……”
魏老太太點頭:“你說就是瞭。”老太太讓人端瞭一碗剝好的山核桃出來給明珠吃,山核桃更香更脆,明珠挺喜歡吃的,就是很難剝。她每日叫人給趙明珠剝小半碗。趙明珠卻有些吃膩瞭,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抬頭看宋媽媽。
宋媽媽這才繼續說:“國公爺……請瞭程表少爺來教庭哥兒,卻是在小姐那裡授課的。程表少爺一直在那裡,下午的時候才出來。”
魏老太太的手微頓。趙明珠也從魏老太太身上起來:“程瑯表哥今日來瞭?”
魏老太太面色不變,壓下瞭趙明珠的手,問宋媽媽:“魏凌這是什麼意思,他可是想撮合宜寧……和程瑯?”
宋媽媽有些為難地搖瞭搖頭:“應該不會吧,國公爺早知道您有意讓明珠小姐和表少爺結親的。就算有這個打算,也會來找您商量商量才是。”
趙明珠心裡猛地一跳。
雖然她心裡真正喜歡的另有其人,但魏老太太撮合她與程瑯,她也不是對他毫無感覺。更何況她也知道,能嫁給程瑯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程瑯年紀輕輕就是吏部郎中,以後入閣拜相也不是沒有可能……
“外祖母,”趙明珠有些無措地看著魏老太太,“要是舅舅有意讓程瑯表哥跟宜寧妹妹一起,那我該怎麼辦……”
魏老太太也不知道,她有點生氣兒子的這般舉動。宜寧地位尊貴,以後再給她說好的親事也不是不行。但是明珠已經到瞭待嫁的年紀瞭,程瑯是她早就給明珠瞧好的。滿京城的人都看著,她隻盼著趙明珠能近水樓臺先得月,結果魏凌卻來打岔?
魏老太太深吸瞭口氣,看著趙明珠問:“你老實跟我說,你可喜歡程瑯……程瑯,可又喜歡你?”
趙明珠有些茫然。程瑯……喜歡她嗎?
應該是有些喜歡的吧,尋常的女子他早就不耐煩瞭。她跟他也算是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在,比別人好多瞭。但不管程瑯喜不喜歡她,他總不會喜歡羅宜寧的。羅宜寧除瞭有個正經的小姐身份,她還有什麼?
“他對我倒也好……”趙明珠說,“但凡我要什麼,程瑯表哥都沒有推辭過。前日看到宜寧妹妹拉著程瑯表哥說話,宜寧妹妹似乎是喜歡他的。”她拉住瞭魏老太太的袖子,“祖母,是不是宜寧妹妹喜歡,我就不能再喜歡瞭?”
魏老太太看她神色忐忑,便道:“你怕什麼,事情總有個先來後到,何況你跟程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深一些。”魏老太太握住她的手,“你有我撐腰,我也不會坐視你被人欺負的。”趙明珠離開親人身邊陪瞭她這麼多年,魏老太太甚至有時候都忘瞭,趙明珠隻是抱養來的。
她十分的疼愛趙明珠,平時有人欺負趙明珠,她絕不會坐視不理。要是魏凌一碗水端平瞭還好說,但她如何看不出來,魏凌就沒有把趙明珠當一回事兒。她要是再不護著她,那她從小養大的明珠該怎麼辦?
魏老太太讓趙明珠回去瞭,她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到瞭晚上,宋媽媽從回事處那裡回來瞭。跟魏老太太說魏凌拿瞭一斛極品珍珠給宜寧做首飾,還有幾匹上好的佈料,都是貢品級別的好東西。魏老太太臉色淡淡地問:“可有說給明珠做?”
宋媽媽看老太太手裡盤著一串瑪瑙珠子慢慢數著,沒有說話。
魏老太太把瑪瑙珠子放在瞭小幾上,瑪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淡淡道:“我知道瞭,你下去吧。”
等宜寧次日再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總覺得她對自己的態度冷淡瞭許多。
宜寧從丫頭的托盤上端瞭魏老太太慣常喝的血燕粥給她,隻聽老太太平靜地說:“今日我不喝粥,你端給你明珠姐姐喝。”
她是哪裡惹瞭老太太不高興瞭吧?這態度分明是在懲罰她。
宜寧定定地沒有動,珍珠卻上前一步,從她手裡把粥接過遞給趙明珠,屈身笑道:“明珠小姐慢用。”
宜寧看著趙明珠低頭喝粥,似乎突然有些明白瞭。她在魏老太太身側坐下來,就聽到魏老太太悠悠地道:“宜寧,你可知道孔融讓梨的典故?”
羅宜寧其實一向很喜歡老人的,可能是受瞭羅老太太影響的緣故。但她也知道,羅老太太隻有一個,終究……終究是不會有人像羅老太太那樣毫無緣由,滿心寵溺地偏向她。她語氣平和而淡地說:“宜寧知道這個典故,卻不知道祖母提這個典故是何用意。還望祖母跟我明說就是瞭,宜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倒也不用猜來猜去的。”
魏老太太看到她抬起頭,這丫頭看似柔和,但要是生氣起來似乎也是有點脾氣的。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瞭。
……宜寧今日早早地就回去瞭。
生氣倒也不是特別生氣,畢竟這也不算什麼大事,隻是她也不想在魏老太太那裡留下去。她關在房間裡練字,珍珠見瞭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把槅扇給她輕輕地帶上瞭,叫小丫頭不準打擾宜寧。然後她去瞭魏凌那裡,把今日發生的事跟魏凌說瞭。
魏凌聽瞭心裡怒火壓都壓不住。母親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跟宜寧說這些話!
他衣裳都沒換就去瞭魏老太太那裡,看到魏老太太正在對賬本,他直接讓下人退下去,他要跟魏老太太好好談談。
魏老太太放下賬本道:“我沒讓人去找你,你倒是過來瞭。”
魏凌看著魏老太太許久,才說:“母親,您是不是忘瞭趙明珠是什麼身份,莫不是給您養久瞭,還真是養出感情瞭?您對她好我不反對,但絕不能越過宜寧去,宜寧才是您的親生孫女。以後也是我英國公府唯一的小姐,沒有趙明珠什麼事。”
魏老太太聽瞭他這話自然也不高興,冷冷道:“明珠怎麼瞭?明珠再不濟也是離開親人身邊陪瞭我十年。你這些年南征北戰的傢都少回,要不是還有明珠在我身邊替你盡孝道,我怎麼過!如今你把親生女兒找回來瞭,難道我又對她不好瞭?我對宜寧也不差吧,隻是你也偏心太甚瞭,程瑯本來就是我與明珠想看好的,你卻為瞭宜寧打算去瞭。再說你最近給宜寧新做衣裳首飾,可又想過明珠瞭?”
魏凌冷冷一笑說:“她是離開親人到您身邊養瞭十年。這十年裡沒有人虧待她吧?府裡怎麼也是錦衣玉食的寵著她。我看她倒是在我們傢呆得很舒坦,連自己的生母都不願意認瞭,不如您現在問問她願不願意回去?她要是願意走,那我也不說什麼瞭。再說我偏心宜寧又如何瞭,一個是我的親生女兒,一個不過是抱養的,我偏心自己的親生女兒沒錯吧?”
魏老太太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她這個兒子平日話並不多,她很少聽到他這麼連續地長篇大論。聽他說得多些,她心裡的怒氣也消散瞭些。
魏凌又繼續說道:“我是想過宜寧的親事,也想過程瑯合不合適,但這與宜寧何幹?那些為宜寧新做的衣裳首飾,也是皇後娘娘賞賜於宜寧的,憑什麼要拿來分給旁人?再說您這些年為她置辦的東西還不夠多嗎,恐怕宜寧房裡的東西都比不過她吧?”
魏老太太被他這麼一說,句句都是在理的,她自然也無法反駁。
她聽瞭就嘆瞭口氣道:“便是這麼說,你也不要太偏心瞭。明珠她是赤子之心,為人單純。但她也是個可憐的……她傢裡又是那樣的情形,你也體諒她一些吧。總不能讓她回頭過那等苦日子……”
“她本來就應該過那樣的日子!”魏凌突然打斷瞭魏老太太的話,“要不是我抱她回來,她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宜寧又不可憐瞭?她從小就不知道自己是英國公府的小姐,被別人欺負,要不是我把她找回來,她在羅傢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您要是真的對我偏心有意見,來找我說就是瞭。為什麼要跟宜寧說?她心思敏感,您說瞭她就記得,就會傷心。但她又做錯瞭什麼?”
魏老太太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想到宜寧那雙帶著小窩的,軟軟的小手。想到宜寧早起來給她請安,明珠還沒有起來,她端正地乖乖地坐著,望著她墻上那幅畫說是董其昌的真跡。她也有瞭些愧疚,是她太急著護明珠瞭。
“你……你也是。”魏老太太嘆瞭口氣,“你要讓她們和睦相處,也不該偏心瞭。明珠送給宜寧的琺瑯花瓶,可是你覺得不好,給退回去瞭?明珠記得這個,自然也會不高興。”
魏老太太不說還好,她一說魏凌就更怒瞭。
這個趙明珠,他還沒有因為此事去收拾她。她反倒把這件事捅到瞭魏老太太這裡!
魏凌又是冷笑:“母親,倒不是我說你,你可是糊塗瞭?那趙明珠房裡有多少奇珍異寶,非要送宜寧一對普通的花瓶,這不是擺明瞭輕視宜寧嗎?我給她退回去算是我看在您的面子上忍瞭,要不是您在,我當即能把東西摔在她面前您信不信?”
魏老太太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魏凌繼續道:“以後趙明珠要是再敢如此,我肯定把她趕回去。您不高興我也不會理。”他接著說,“畢竟我才是英國公,傢裡還是由我做主的。”
說罷魏凌站起瞭身,小廝給他披瞭鬥篷。他徑直走出瞭魏老太太的房間。
宜寧可不知道她爹去幫她說話瞭。
她練字的時候聽到動靜回過頭,就看到魏凌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竟然一直沒有說話。
宜寧直起身跟他說話:“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話還沒有說話,魏凌卻突然伸手抱住瞭孩子。
宜寧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她聞到魏凌身上有種松香,其實挺好聞的。想到珍珠定是跟魏凌說瞭什麼,她道:“父親,我真的沒事的。”
魏凌頓瞭頓,他的聲音很低:“爹爹知道。”他頭先怕嚇到女孩兒,一直不敢抱她。但今日心裡卻格外的憐惜她,甚至比她在羅傢的時候還要憐惜。可能因為這件事是因他而起的,是他沒有保護好他。
他又久久不說話,最後才說:“爹爹把你找回來的時候,跟你說過不會要別人欺負你……”
“萬事無絕對。”宜寧隻是輕聲說。她從沒想過到英國公府之後真的就全無阻礙瞭,所有人都喜歡她,這是不可能的。
魏凌摸瞭摸她的頭發,什麼承諾的話都沒有說。說什麼也沒用。他坐瞭下來:“明珠是你祖母養大的,所以她十分偏袒明珠。你沒來之前,她在英國公府就可以橫著走瞭。”他說道,“以後她若是對你有什麼不好的,你直接來跟我說便是瞭。”
那時候他必然不會再手下留情瞭。
靜安居那邊,魏老太太卻越想越覺得心裡過不去。
她讓宋媽媽尋瞭傘過來,她要去宜寧那裡一趟,宋媽媽勸她雪天路滑,魏老太太卻不聽。宋媽媽隻能叫小廝抬瞭軟轎過來,轎子一路去瞭宜寧那裡。魏老太太下瞭轎徑直往西次間去瞭,丫頭想要通傳,宋媽媽伸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魏老太太看著燭光,站在瞭西次間的門口。宜寧在和魏凌說話,不知道說到瞭什麼好笑的事,兩個人都笑起來。一大一小的兩張臉,笑起來的神態格外相似,眉梢的痣也是一樣的。
魏老太太這般看著,心生親昵。這的確是血脈裡的親情。
宜寧卻看到魏老太太站在門口,笑容有些收瞭起來。沒有像面對魏凌那般的放松自如,全無防備。她有些拘束地喊道:“祖母。”
魏老太太見此,心裡重重地抽瞭一下,宜寧還是個半大的姑娘啊!被人所傷瞭自然會防備,自然就沒這麼親近她瞭。明明宜寧剛回來的時候,對她也是這麼親近的……
魏老太太強顏歡笑:“我就是看看……沒事,你們父女接著說話就是瞭。”
魏老太太看到魏凌連看都沒有看自己,她轉身離開瞭。等到瞭轎子上,突然咳嗽瞭幾聲,宋媽媽忙問:“老太太,可要緊?”
“該是傷寒瞭,沒有大礙。”魏老太太閉上瞭眼睛,軟轎的速度因此加快瞭許多。
靜安居裡,趙明珠還在等她,見魏老太太進來瞭,立刻拉著她的手問道:“外祖母,您今天見瞭舅舅。他……他是什麼意思?”
魏老太太重重地咳嗽瞭幾聲,她看到趙明珠一臉焦急,很想聽到她回答的樣子。她突然覺得有點失望。
她明明病瞭,趙明珠卻一點都沒有註意到。反倒隻關心她的事。
“沒事瞭。”魏老太太還是不忍心,淡淡道,“你舅舅沒有這個意思。”
宋媽媽扶著魏老太太往內室裡去瞭,趙明珠微微一愣,才跟瞭上去。
因著這件事,魏老太太從自己的庫房裡尋瞭好多東西送給宜寧,且每日都派人往她這兒送各種樣式的點心。宜寧當然不可能跟老人傢記仇,過瞭也就算瞭。就是再也沒有頭先那麼親近瞭。
但魏凌卻沒有輕易放過趙明珠,他跟回事處的人說:“明珠的丫頭用度超瞭,一般的郡主也沒有她這樣的排場。”然後把趙明珠房裡的丫頭撥瞭一半出去,平日的用度也減瞭一半。但是宜寧房裡要用多少還是多少,超出的英國公看到從來不說。甚至還親自挑選瞭丫頭送到宜寧那裡幫她管著。但凡宜寧有什麼要的東西,英國公的吩咐也是最快傳下來的。
要是以前魏老太太肯定不同意,這次卻沒有說話,任魏凌做瞭。
趙明珠在屋子裡氣得說不出話來,她長這麼大,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她跑去魏老太太那裡哭訴,魏老太太卻緊閉著嘴唇不說話,隻是安慰地撫瞭撫她的頭。這是魏凌的意思,她不能幹涉。而且明珠用這麼多丫頭……著實也不對。
趙明珠覺得魏老太太最近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冷淡,她心裡很難受。她自然也是把魏老太太當做親人看待的。她又多有撒嬌討好,魏老太太才逐漸地對她好瞭起來。眼看著跟過去沒什麼兩樣瞭。
府裡的管事和下人卻因此都明白瞭,這個抱養的小姐,和人傢真的小姐還是沒法比。英國公可不會寵著一個沒血緣的偽小姐。
而庭哥兒那日糾結再三,還是沒有跟父親說。不過因為程瑯接連好幾日都沒有來,他輕松多瞭,也不用練字,整日去找趙明珠玩。
宜寧也感覺到瞭管事們對自己的變化。
魏老太太的生辰沒有幾日瞭,這次是整壽,要大辦的。
宜寧準備做一個繡屏的,雖然不是貴重,卻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她找瞭回事處的管事過來,說要給魏老太太預備生辰禮,要他們準備一架圍屏。沒想到第二天管事就送瞭四五個圍屏過來,讓她挑一個最好的出來用。態度恭敬半點不敢怠慢瞭。並說:“……小姐要什麼,盡管跟小的說。國公爺吩咐過的。別的都可以少,不可少瞭您的東西!”
宜寧哭笑不得讓他退下瞭,她隻是要一個圍屏而已啊。
到瞭老太太生辰那日,府裡早早地熱鬧瞭起來。宜寧一早去瞭魏老太太那裡,魏老太太還在梳頭。趙明珠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坐在魏老太太旁邊瞭,她一身淺紅色遍地金通袖緞襖,梳瞭發髻,戴瞭鳳銜珠的金簪,耳朵上戴的赤金耳鐺襯得她膚白瑩潤。趙明珠本也長得漂亮,這樣一打扮更是容光煥發,明艷照人。
魏老太太拉瞭宜寧過來看,宜寧的風格一向比較素凈。她今日隻穿瞭件淺粉色杭綢緞襖,袖口繡著漂亮的百吉文,深藍色的湘群。頭上是嵌翠玉的鏤空金簪。她已然是五官略張開瞭,一雙杏眼水潤清澈,宛如春光倒影池水之中。粉嫩如雪的膚色,看著就有種清靈逼人的感覺。
魏老太太暗自吃驚,這孩子真若是做瞭艷麗的打扮,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別說魏老太太瞭,宜寧有時候對著鏡子裡看這張臉都覺得漂亮極瞭,不由得想宜寧的生母顧明瀾究竟是怎麼樣的美人。
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發覺得心驚。怕這等漂亮招來禍事,從來都不敢穿得出挑瞭。不然誰又喜歡自己一成不變的素凈。
她祝瞭魏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天長。魏老太太就笑呵呵地給瞭她一個紅包。說道:“一會兒我帶你出去見客,切莫緊張瞭。”
宜寧垂下眼,她自然不會緊張瞭。
“宜寧妹妹該穿得更鮮艷些。”趙明珠在旁說,她如今和宜寧熟些,就算不喜歡宜寧,但總算能說上幾句話瞭。“不然叫別人看瞭,還以為咱們沒有好好待你呢。”
“明珠姐姐穿得好看就行。”宜寧微笑著說,“我年紀小,倒是不用瞭。”
趙明珠可不是鮮艷麼,欣賞水平該和繼母是差不多類型的。
等到瞭時辰,宜寧扶著魏老太太出去瞭,宴堂設在正堂那邊。已經有很多人在等著瞭,宜寧扶著魏老太太坐下,走到人前微一屈身,含笑道:“為給祖母做壽,我也獻醜一回。”
她叫人拿瞭狼毫筆過來,俯下身筆尖微沉,一個遊龍走鳳的篆書‘壽’字躍然紙上。
等收筆的時候,指間微挽又做瞭個禮,微微後退一步。臉上帶著雲淡風輕的微笑。
在場諸位賓客有些是第一次看到她,心裡覺得好奇。不是說這位小姐才找回來,不是英國公府養大的嗎。怎麼比那自小在英國公府長大的還有氣度,那手字也寫得好看極瞭,一看就是師承名傢。再看旁邊的趙明珠,就是衣著華麗,也沒有這等渾然天成的閑適。
果然血統還是很重要的。不是太子,穿瞭龍袍也不會像皇上。
宜寧覺得出點風頭就差不多瞭,魏凌就是想讓她露個臉,便退到瞭一邊。該是魏老太太說話瞭。
魏老太太跟賓客說完話,該進筵席瞭。
筵席設在瞭房山旁邊,這裡梅花開得正好。
宜寧這幾天跟賀傢的兩個小姐稍微熟瞭些,略說瞭幾句話。趙明珠正和沈嘉柔低語,突然往外面一看,似乎看到瞭什麼東西,站瞭起來道:“你們先吃吧,我有事恐怕要先走一步。”
她剛走出一步,聽到後面有人低聲譏笑:“還真把自己當成正經小姐瞭……不就是個抱回來養的,什麼都不是。人傢正經英國公府小姐都沒她這麼拿譜的。”
趙明珠聽瞭臉上一陣火熱,她咬瞭咬唇。回頭看瞭一眼,一屋子的女眷,卻不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她一向最要面子,覺得自己也是身份尊貴的,怎麼受得瞭別人這麼說她!以往誰要是敢說她是抱來的,那必定要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但是現在回頭去找是誰說的,也不過是讓別人看笑話而已。
趙明珠忍瞭忍,臉如寒冰地出瞭花廳。
宜寧看到她出去瞭,心裡有些好奇。她略喝瞭兩杯梅子酒覺得有點上頭。正好去吹吹風,也看看趙明珠是做什麼去瞭。便也站瞭起來,讓松枝扶著她去外面走走。
外面雪過初晴,房山這裡視野空曠,能看到一片片紅梅正在怒放。宜寧已經看不到趙明珠的身影瞭,她在廡廊下坐瞭下來,一陣風吹來酒勁兒倒是醒瞭些。她看著這片梅花靜靜地醒酒,心想再吹會兒風就進去。這風倒也是冷的。
她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宜寧妹妹怎麼坐在這裡?”
宜寧回過頭,看到是個俊秀端正的少年,他穿著深色的程子衣,正對著她微笑朝她走過來:“我妹妹她們還在裡面呢。”
她認出這就是上次看到的那個沈玉,忠勤伯傢的公子。
宜寧站起身,點頭道:“沈玉哥哥。”她跟這人不熟,並不想多說話。
沈玉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甚至是她露出衣襟的,雪白瑩潤的脖頸。可能是因為喝瞭點酒,她的臉頰微微泛紅。
自從上次見瞭她之後,沈玉便覺得像貓抓一樣,總想起她說話的聲音,他心裡越發癢酥酥的。但跟著妹妹來瞭兩次也沒有看到她。剛才他註意到宜寧出來瞭,便也跟著出來想和她說幾句話。
誰知道宜寧卻是避開他就想回去瞭。沈玉情急之下就擋在她面前,低聲道:“宜寧妹妹,你……你是喝瞭酒麼?你的臉有點紅。”
宜寧聽瞭這話之後看瞭他一眼,謹慎地後退瞭一步。
這話說得實在是有點輕佻瞭。
看到宜寧後退,沈玉便笑瞭笑道:“宜寧妹妹莫要驚慌,我……我隻是和你說幾句話罷瞭。”
她為什麼要用那種陌生而謹慎的眼神看著他?而且沒有絲毫緩和。
沈玉笑容一黯,從袖子裡拿瞭個香袋出來,墨藍色的香袋上繡著精致的蘭草。他道:“這裡頭是我上次去廣濟寺求來的佛珠,有弘法大師開過光的,他開過光的東西最靈驗瞭。”這東西他一直放在身上,就想碰到她的時候能送給她,甚至握在手裡還帶著身上淡淡的體溫。
宜寧怎麼可能要他的東西。她推辭道:“沈玉哥哥,我從不戴佛珠的。”
沈玉握著香袋的手指略微一緊。
宜寧覺得她也算是個性子很好的人瞭,一般不會直接推拒人傢的。但是這種事還是要快刀斬亂麻才行,沒有什麼留不留情面的。
她也沒有再跟沈玉說話,轉身沿著回廊向前去瞭。松枝忙跟在宜寧身後。
等過瞭回廊宜寧才松瞭口氣,回頭一看的時候,發現隔著一簇簇的梅枝,沈玉藍色的身影還站在那裡沒動。她微微地嘆瞭口氣。
宜寧回去的時候戲臺子已經搭起來瞭,敲鑼打鼓的十分熱鬧。魏老太太穿著一件萬字不斷頭的褙子,笑盈盈地坐在女眷中央聽唱戲。等發現沒看到宜寧和明珠的時候才回頭問瞭句:“……這兩個丫頭怎麼不見瞭?”
伺候的人說道:“小姐是去看梅花瞭,明珠小姐卻不知道。”
魏老太太就笑著說:“明珠這孩子也是,虧得我還點瞭她最喜歡的戲,這正要到精彩的時候瞭。找找她往哪兒去瞭。”
宜寧站在瞭房山的入口,突然有點不想進去瞭,她本來是打算陪魏老太太看幾場戲的,可她本來就不喜歡看戲的。
她低聲告訴身邊的玳瑁:“你去跟祖母說一聲,就說我喝瞭些酒頭疼,要回去躺一會兒。”
玳瑁屈身去瞭,宜寧就帶著丫頭婆子轉身離開瞭房山。
半路上小雪又飄起來,珍珠給宜寧撐瞭傘,柔聲地說:“小姐,原來明珠小姐過生辰的時候,老太太都要給明珠小姐請戲班子辦宴席的。明珠小姐喜歡聽什麼戲,大傢都要跟著她一起聽。您別太介意瞭。”
宜寧心想她有什麼好介意的呢。她微微抬起頭,聽到瞭唱戲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似乎真的是演到好看的地方瞭,銅鑼敲越發的熱鬧。
宜寧嘆瞭一聲道:“……回去吧。”
珍珠覺得有點難過,讓人難過的人從來都不是什麼大事。她扶著宜寧的手微微一緊。一開始英國公讓她來照顧宜寧,她也隻是把她當做英國公的命令而已,現在卻有瞭幾分真心在裡面。
她本來才應該是享有這一切的人,魏老太太的寵溺,英國公府小姐的地位。被別人享受瞭十多年瞭,她卻在保定那樣一個小地方當不起眼的養女。現在她回來瞭,這一切卻還被趙明珠給占著。就算魏老太太不是故意的,但她對明珠的寵愛也已經形成瞭習慣。
一行人回到瞭東園,宜寧沿著府中的小徑慢慢走著,突然看到有個小小的身影蹲坐在她的廡廊下。
“庭哥兒?”宜寧朝他走瞭過去,庭哥兒穿著一件嵌滾邊的鬥篷,臉陷在鬥篷的毛邊裡。他整個人都顯得毛茸茸的,像一隻小動物一樣。
宜寧半蹲下,有些驚訝地說:“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房山看戲嗎?你的乳母又沒有看住你?”
庭哥兒才抬起頭,一雙鹿般的眼睛看著她,睫毛又長又濃,看得人心裡都要化成水瞭。他說:“她們在看戲,我趁她們不註意就跑出來瞭。”
“這怎麼行。”宜寧拉著他站起來,這孩子怎麼能這般行事。要是讓人發現他不見瞭,豈不是把整個府鬧得人仰馬翻,今天可是魏老太太的壽辰。“我送你過去。珍珠,給世子再拿件鬥篷過來。”
庭哥兒卻避開瞭她,說:“她們跟我說……我娘親原來在這裡住過。”他繼續說,“所以我才在這裡住著。我不記得娘親是什麼樣子的,她們說我要是想娘親瞭就到這裡來看看。”
宜寧被他說得一怔,覺得他有點可憐。“你想你娘親瞭?”
“我不想她。”庭哥兒抿瞭抿嘴,“我都不記得她是什麼樣子的,她死的時候我很小。”
宜寧卻也沒有再強迫他過去瞭,叫瞭個婆子去房山那邊傳話。她把庭哥兒拉起來說:“那也不能在這裡坐著。”
她牽著庭哥兒進瞭內室,內室裡燒著暖和的地龍,還熏著暖和的松香。松枝又很快灌瞭湯婆子過來。宜寧摸到庭哥兒身上冰涼涼的,便把旁邊的一床被褥攤開給他蓋上,緊緊地掖瞭掖被角,把他的腳也裹在裡面。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發現庭哥兒看著她。
他遲疑瞭一下說:“要是……我叫你一聲姐姐的話,你能抱抱我嗎?”
宜寧聽得心裡酸酸的,伸手就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懷裡。庭哥兒先有些不習慣,但漸漸的就軟和下來靠在她的懷裡,閉上瞭眼睛。宜寧抱著他問:“庭哥兒,一會兒晚上我再帶你過去吧,不然叫你乳母到我這裡來?”
孩子卻已經抓著她的衣角,困倦地睡著瞭。小腦袋靠著她的肩膀,呼吸一起一伏的。
宜寧覺得他今日有些反常的乖巧,她想把他放下來,卻突然聽珍珠說:“今日是小世子生母的忌日。因忌日和老太太的生辰沖撞瞭,府裡的人從來都不跟庭哥兒說。估計他是從哪裡知道瞭,心中不好受才是的……”
宜寧突然想起自己剛來的那天,他跑進她房裡的時候,大傢簇擁著他,他又驕傲又倔強地看著她。
“他倒也不容易。”宜寧望著庭哥兒酷似魏凌的小臉出神。府裡張燈結彩地熱鬧著,卻是他生母的忌日。而且怕沖撞瞭,還不敢明著告訴他。她接過瞭珍珠遞過來的迎枕墊在庭哥兒的後頸下面,正要放下他的時候,卻摸到他的額頭有些發燙。
宜寧被驚到瞭,又伸手試瞭試,的確是在發燒。她說這孩子怎麼會這麼快睡著瞭,原來是身體不舒服。她連忙回頭道:“去把青渠叫起來……再派人去通知父親和佟媽媽!”
庭哥兒跑到她這兒來就算瞭,他平時本來就喜歡到處跑。居然病瞭都沒有人發現!他身邊的丫頭婆子也太不像話瞭。
立刻又有丫頭去打水進來,宜寧擰瞭帕子給庭哥兒敷在額頭上。庭哥兒聽著動靜就睜開瞭眼睛,隻看到她守在自己身邊。“我有點口渴……好難受,”庭哥兒沒有什麼生氣的樣子,“我想喝茶。”
丫頭立刻遞瞭茶過來,宜寧湊到他嘴邊喂他,摸瞭摸他的頭說:“沒事的……姐姐在這裡。”
庭哥兒靠在她的懷裡,覺得她的手很柔和。和他想象中的,娘親的手是差不多的。
“你來的時候……明珠姐姐跟我說,要我跟你少玩一些,不能太親近瞭。你要把我的東西都搶走的,父親把我的屋子給瞭你,還有我的兩個丫頭也給瞭你。”
可能是因為生病,庭哥兒顯得更依賴人一些,他揪著宜寧的袖子說:“我想跟你玩,但又怕你真的像明珠姐姐說的那樣,把我的東西都搶走瞭。就悄悄地過來看你……是什麼樣子的。”他的嘴唇微抿著,“可是我也喜歡你抱我,突然覺得,你就是拿走我的東西也沒有關系。那你會把我的東西都搶走嗎……”
宜寧聽得心裡一抽一抽地疼。她不知道這孩子在想這樣的事,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被奪走一切的確非常可怕。
她摟著庭哥兒,跟他說:“姐姐不會拿你的東西的,我喜歡庭哥兒啊。”
庭哥兒靠在她的懷裡似乎終於放松瞭一些,沒有說話瞭。
不過片刻魏凌也沉著臉過來瞭,他剛見客回來,身上還穿著麒麟紋的官袍。他把伺候庭哥兒的丫頭婆子叫來,大大小小罰跪在院子裡跪瞭一地。貼身的幾個丫頭還罰去瞭浣衣房裡。
佟媽媽愧疚得跪在門前哭得很傷心,庭哥兒是她奶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還好庭哥兒病得不是太重,要是真的高燒不退瞭,恐怕就是她也要被趕出府去瞭。她看著庭哥兒喝藥小口小口的抿,她心裡真是恨不得代他受瞭這苦。
把丫頭婆子都訓斥瞭一頓之後,魏凌在宜寧對面坐下來,嘆瞭口氣說:“我這些年不在府裡,府裡就被弄得烏煙瘴氣的。你祖母是老瞭……管不瞭這麼多瞭。眼看你回來瞭……”
宜寧聽到這裡看著他,魏凌難不成想讓他管?
國公府這麼大,她可不會管的!
魏凌好似看出宜寧在想什麼,他擺瞭擺手,他沒有讓女孩兒管的意思。就是她想管魏凌也會不要她管的,簪纓世傢不必那些小門小戶的,人事來往極為復雜,有時候他都覺得麻煩。她一個小姑娘怎麼應付得瞭,他還怕累著瞭他女孩兒。
“你回來瞭,以後庭哥兒就給你照看著。他是你親弟弟,以後要繼承爵位的。”魏凌低聲跟宜寧說,“你跟你弟弟一定得要好,我也會慢慢教他這些。你才是他的親生姐姐,你們姐弟就該相互扶持著。”
宜寧看著庭哥兒的小臉,她知道魏凌這是什麼意思。“父親……”
“不然讓下人這麼養著,我可不放心。”魏凌很擔心庭哥兒跟趙明珠親近,而不跟宜寧親近。他嘆瞭口氣,摸瞭摸女孩兒的發,“你可要庭哥兒搬來與你一起住?”
魏老太太一直到晚上才知道庭哥兒病瞭。
賓客還沒離去,她就帶著人趕過來,坐在床邊握著庭哥兒的手,又心疼又自責。幸好庭哥兒已經不燒瞭,郎中檢查過無事,就讓婆子先抱回去瞭服藥瞭。
魏老太太留瞭下來,她跟魏凌說:“……我前些年就說把庭哥兒帶到我那裡去養,你說怕擾瞭我修養。這樣的事出個一兩回倒是罷瞭……要是再有可怎麼好!不如明日就把庭哥兒的東西收拾瞭,搬到我那裡去。我的東暖閣還空著,正好給庭哥兒住。”
魏凌站在她跟前道:“母親,您不用著急。我已經跟宜寧商量過瞭……庭哥兒搬來與宜寧同住,以後讓宜寧管著他。”
魏老太太有些震驚。
宜寧才剛回英國公府半月,且她年紀也不大。
“宜寧已經同意瞭。”魏凌才不管老太太怎麼想的,接著說,“總比一群丫頭婆子照看他的好。”
庭哥兒是主子,這些丫頭婆子再怎麼管他也不敢太放肆。但是宜寧就不一樣瞭,弟弟不聽話瞭她能訓,弟弟生病瞭她能疼。這些事都是仆婦不能做的。
魏凌想起自己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庭哥兒躺在宜寧懷裡的樣子。他從來沒看到過這個孩子依賴過誰,想來還是因為宜寧是他姐姐的緣故。
魏老太太就咳嗽瞭一聲,聽兒子這個語氣似乎生怕她反對一樣。但隻要是有道理的事,她怎麼會去反對呢。
她招手讓宜寧到她身邊來,柔聲問她:“宜寧,你真的願意帶弟弟,不怕他調皮搗蛋瞭?”
宜寧就說:“孩子搗蛋也無妨,我小時候也調皮搗蛋的。讓我原先的祖母教養著,因她疼愛我,我漸漸的就明白事理瞭。”
魏老太太這是第一次聽她提起羅老太太,她笑瞭笑說:“我也是聽說過你原來祖母的,她是保定徐氏,當年還小有些名氣呢。她是教養你得好,要是能親自見見,我還想感謝她才是。”
宜寧聽到魏老太太提起她,心裡微微一抽。她低聲道:“我十歲的時候,羅傢的祖母就駕鶴西歸瞭。”
魏老太太愣瞭愣,她不知道宜寧這麼小的時候,養大她的人就沒有瞭。她正想跟宜寧說什麼的時候,宜寧已經轉過身吩咐丫頭給她換杯熱茶瞭。
一會兒趙明珠也得瞭消息,匆匆地從房山過來。她本是看到瞭程瑯,想跟他說幾句話的,沒想追出去程瑯沒見著,反倒跟定陽伯傢的小姐玩起來。等她知道庭哥兒生病的時候已經太晚瞭。
她匆匆地給魏凌和魏老太太行禮。
魏凌隻是淡淡地嗯瞭一聲,魏老太太責怪她:“你也太孩子心性瞭一些,都這麼大的姑娘瞭,怎麼也該懂事些瞭!還叫人找不著。”
趙明珠今日被人說瞭那些話,本來就委屈瞭,魏老太太再一說她,眼淚就在眶裡打轉瞭。魏老太太看她委屈,又長嘆瞭一聲。
這個明明該是做姐姐的,傢裡的成熟懂事些的。反倒是讓她養得嬌滴滴的,受不得一點氣。
魏老太太伸手,趙明珠連忙扶她起來。魏老太太就道:“庭哥兒以後要搬到宜寧這裡來住,你想弟弟瞭,就到宜寧這裡看他。”
趙明珠聽魏老太太這話,就知道她不再怪自己瞭。
她笑著說:“我一定來看弟弟,免得他在這裡無聊瞭,沒人陪著玩!”
魏老太太要回去瞭,趙明珠跟在她身後走出宜寧的院子。她剛跨到門口,卻看到羅宜寧冷淡地瞥瞭她一眼。
趙明珠不喜歡羅宜寧,若是有個人突然回來平白地搶走你的東西,你也會不喜歡她。她當然知道羅宜寧也不會喜歡她。但她卻是第一次看到羅宜寧對她表現出這種冷淡的情緒。
她想起白天的時候在花廳聽到的話,袖中的手微微握緊。就算她羅宜寧回來瞭又如何……她有魏老太太的寵愛,甚至有程瑯做未婚夫婿。她在府中的待遇,又有哪個地方比羅宜寧差瞭?她自小把自己當成真正的英國公府小姐看待,也是這般的待遇,她早就習慣瞭。
魏凌卻看著女孩兒沉默不說話,想起她忙活瞭一通,晚膳都沒有吃。便叫人傳膳來。
宜寧剛才還覺得餓,現在餓過頭瞭卻沒胃口。扒瞭幾口飯就不肯吃瞭,魏凌見她吃瞭幾口,拿過她的碗說:“你這是貓胃口啊!吃幾口就不吃瞭。可不準這般,再多吃一些。”
宜寧怏怏的沒什麼精神,隻能勉強再喝瞭魏凌給她盛來的湯,就不肯再吃瞭。
魏凌望著她纖瘦的身子嘆氣,他開始擔心女孩兒的食量瞭。
他知道京城裡的女眷流行楊柳細腰,但宜寧可不能這般,就要有些肉才好。要是她到英國公府之後,反倒被他給養瘦瞭該怎麼辦。
魏凌決定回去吩咐廚房的人,每天變著法的給她換些菜色。
等英國公走瞭之後,宜寧才讓珍珠去把西廂房收拾出來給庭哥兒住。她靠著窗欞,望著槅扇外不停下著的大雪,突然有點想林海如和三哥瞭。如今林海如的孩子該出世瞭,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三哥說要來京城會試瞭,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到。
鵝毛般的大雪一直到第二日都沒有停。
京城積雪厚的地方一腳踩進去能沒過膝蓋。就算是京畿繁華的集市之處,人聲鼎沸,大雪也沒小多少,馬車駛過留下瞭深深的車轍。
一輛青帷馬車停在瞭翰林院侍讀學士孫大人的門口,大雪紛紛揚揚不停。穿著臃腫棉襖的小廝打開瞭府門,讓這輛馬車進瞭府中。
孫大人得瞭信,一早就在會客廳裡等著。待看到那個披著一件青色鬥篷,高大瘦削而沉默的青年人走進來之後,他才微笑著迎接他。讓下人溫瞭一壺酒,青年人要給他行禮,孫大人連忙扶他起來:“……你此次來京會試,以後必要拜瞭閣老為師的。這般不可瞭!”
這瘦削的青年人隻是淡笑說:“大人抬舉,慎遠尚無功名在身,不可妄自尊大。”
孫大人還是受瞭羅慎遠的禮,與他坐下之後,問道:“我以為你年後才過來,沒想你倒是提早來瞭。這也正好,朝堂動蕩不休,擁護大皇子的定國公對我等多有打壓,多虧有大皇子的老師劉閣老在當中周旋。他雖是大皇子的老師,卻的確是個善人。”
如今宮中明明太子才是正統,偏偏皇上格外寵愛大皇子的生母淑貴妃,對東宮太子無半分舐犢之情。幾次欲廢太子立大皇子,都被群臣阻攔下來瞭,說是於祖制不和。因此死諫皇上遭貶黜的官員不下三十餘人,孫玠曾當過太子的老師,自然也是擁護太子的。
羅慎遠道:“我聽說他與您政見不和,您做編修的時候出錯,還曾罰過您抄書。”
“他雖然與我不和,卻也從沒有因此為難過我。”孫大人一笑道,“我那時年輕不懂事,還曾跟他犟嘴。”
孫大人說完就不提這事瞭,而是又道:“不說這些瞭,先為你洗塵接風才是!”說罷又叫瞭小廝給羅慎遠準備午膳,羅慎遠就坐在會客廳裡喝茶。剛放下茶杯,就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漸漸近瞭。
他抬起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曼妙的身影。這秀美清麗的女子穿著一件青色的緞襖,雪白的湘群,如雲的發髻上簪著青玉簪子。身後跟著好幾個丫鬟。她看到羅慎遠的時候臉色飛起一抹淡紅,語氣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歡喜,給他行禮道:“慎遠哥哥,你怎麼回來瞭!”可能覺得自己這般太急躁瞭,她又忙柔聲地解釋道,“我不是刻意來看你的……我是來找爹爹的。”
“我知道。”羅慎遠隻是淡淡一笑,也沒有拆穿她的話。
她跑得急匆匆的,孫大人又恰巧出去瞭。他不用猜都知道孫從婉想做什麼。當年他在孫大人府上的時候,曾受瞭孫大人的命給孫從婉講學,在孫小姐的花廳裡拉一道簾子,兩人都看不到對方。孫從婉比他略小一歲,那時候就對他有瞭別的心思。
羅慎遠洞察人心,雖然知道但也從來沒有點破過。隻是當做什麼都沒有,繼續給她講學。
孫從婉聽瞭他的話心裡更是緊張,再看這個人依舊如她記憶中般,疏朗的眉眼,俊雅而沉穩。她低垂著頭話都說不出一句。她想起父親跟她說的話:“……你喜歡慎遠最好不過瞭,我倒也賞識他。就怕他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瞭,想和他結親的人傢多得是,到時候人傢就未必看得上你我瞭。萬幸成章也給瞭我回信,說隻要慎遠金榜題名那一日,就與我們傢最小的女孩兒結親。”
孫從婉當時還很不好意思,孫大人見瞭哈哈大笑,孫從婉也抿唇笑起來。她當然是喜歡他的,他來給她講學的時候隻帶瞭冊書,長得這麼好看,又沉默寡言的。與他一樣年紀的人都沒有他沉穩,但當他淡淡地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這麼幽深,分明能讓她臉紅心跳。
現在她看他的感覺更不一樣瞭,且隔瞭好幾年,總覺得他又更沉穩瞭一些,甚至覺得他的身材更高大瞭一些。她心裡隱隱地期待能和他多見一見。
孫大人這時候正好從外面進來瞭,看到自傢女孩兒站在門口,平日端莊賢淑現在完全是小女兒的姿態。他暗自發笑,跟羅慎遠說:“慎遠,從婉前幾天出瞭個對子精巧,我竟也對不上來。如今你來瞭,不如讓她說給你聽聽,看能不能對上來?”
羅慎遠聽瞭低頭一笑,站起來平穩地說:“那從婉妹妹說來,我姑且試試吧。”
孫從婉看他身材比她高大許多,正背手站著,認真地看著自己。就說:“是小女幾日前去江樓所見,有感而發。請慎遠哥哥一聽。”她定瞭定神,走上前幾步輕聲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下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孫小姐的才情遠近聞名,雖然孫大人也幾分說笑在裡面,但的確是有些才華的。
羅慎遠聽瞭略微一想就有瞭主意。“那羅某就獻醜瞭。”說罷一頓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孫從婉看著他的目光更是像水一樣的柔和。的確不愧是少年成名的解元郎!
等羅慎遠終於從孫大人這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晚瞭。
他上瞭馬車,跟著他的護衛立刻給他遞瞭封信:“……三少爺,從國公府裡來的。”
羅慎遠臉上溫和笑意已經不見瞭,他嗯瞭一聲,示意車夫可以走瞭。他打開瞭信,面無表情地看完瞭,然後再緩緩地折起來。
看完之後護衛伸瞭燭臺過來,羅慎遠把信燒瞭。然後說:“送去英國公府的信都沒進去吧?”
“英國公不準羅傢的信送進去。”護衛為難地說,“小的們也沒有辦法,隻要是送到小姐手上的東西,那都是要經英國公查看的。英國公府也不是尋常的府邸,人手也插不進去。”
“算瞭。”羅慎遠說,“不必往裡面送信瞭。”反正宜寧也收不到,知道她在裡面還算是尚可就行瞭。
“您不去看看七小姐嗎……”護衛猶豫地問,“我以為您這麼早來,就是要去看七小姐的。”
羅慎遠閉瞭眼睛休息,聞言才道:“現在不去。”
宜寧是他養大的,從個小丫頭養成瞭個少女。他又漸漸對她有瞭些別的心思。要說想見到她自然想,既怕她在英國公府被人欺負,又怕英國公府的人太好,讓她連自己這個從小陪她的三哥都忘瞭……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到瞭在京城的宅子裡,已經有下人把一應的東西都收拾好瞭。羅慎遠剛進瞭正堂,就有人過來說:“……二太太帶信過來,讓您給七小姐捎東西過去。她已經派人送過來瞭。”
林海如剛生下瞭一個小少爺,羅傢上下都十分高興。隻有喬姨娘聽說嫡子出生的時候,站在廡廊下久久回不過神來,臉色蒼白如紙。林海如讓他連夜寫信給宜寧送去,羅慎遠心裡分明知道,這封信恐怕隻會落在魏凌手上。但看著林海如這麼欣喜,他還是寫瞭信出去。
現在她又派人送瞭東西過來。她應該也是記掛宜寧得很。
“知道瞭。”羅慎遠淡淡說。
他在正堂裡靜靜地給羅成章寫信,一時間屋子裡也沒有別的聲響瞭。
宜寧盼瞭好久都沒有收到羅傢的來信。甚至不知道繼母生的是男是女,是否母子平安瞭。眼看著十二月一天天地臨近瞭,很快就要過年瞭。她算瞭一算,要是足月產的話孩子該有兩個月大瞭。她甚至去回事處確認瞭,的確是沒有信送來。
庭哥兒搬到她這裡來住,倒是熱鬧瞭不少。
自從有一日午間,她哄瞭庭哥兒睡覺之後,庭哥兒每日午睡,都要搬著他的小被子來宜寧這裡睡。宜寧被他弄得有點煩,幹脆在碧紗櫥裡也給他放瞭一張床。庭哥兒更加得寸進尺,幹脆就在宜寧這裡住下瞭,與她同吃同住的,再也不回自己的西廂房去瞭。
宜寧暗示他回自己的房間睡去,他就理直氣壯地道:“我本來就是住這裡的!我就是要睡這裡。”
五歲的孩子有精力起來也是煩人的緊,宜寧甩手不想理他瞭,庭哥兒又眼巴巴地跑到她面前來。要是她在練字,他必然在旁嘩啦啦地磨墨,要是她在做針線,那他就過來把針線搗亂。宜寧抓著他要揍他,他又用鹿般的眼睛看著她,又無辜又倔強。
他甚至有一次在宜寧練字的時候,摔壞瞭她剛從庫房裡搬出來的一尊半人高的花瓶。宜寧是準備用來插一些臘梅花的,這下可真是怒瞭,抓著庭哥兒揍瞭幾下屁股。庭哥兒第一次被宜寧打屁股,哭得抽抽噎噎的,宜寧問他怎麼把花瓶打碎瞭,他卻好半天都不說話。
宜寧才問他:“你是不是想我跟你一起玩?所以才把花瓶打瞭。”讓她註意到他。
庭哥兒過瞭會兒才點點頭。
宜寧哭笑不得,他還是孩子心性呢!
她帶著庭哥兒在院子裡玩,她很小的時候帶傢裡繼母生的弟弟妹妹,嫁去寧遠侯府又帶過小程瑯,也算是熟得很瞭。院子裡還堆著積雪,庭哥兒要堆雪人,宜寧就表示:“雪人有什麼好玩的。”讓丫頭拿瞭些蒲葦草來,給庭哥兒編瞭隻蜻蜓。庭哥兒看著她纖細的手上下翻動著,一隻蜻蜓漸漸地成瞭,驚訝地張大眼。
庭哥兒很寶貝這個竹蜻蜓,掛在他進學用的籃子上,不要別人碰。
趙明珠有一日來找庭哥兒玩,看到他賴在宜寧身邊。宜寧要他看書,他走神去看旁邊養的蘭草去瞭,宜寧就用戒尺敲瞭敲他的手背。庭哥兒摸著被拍痛的手撇嘴,卻沒有絲毫介意地說:“你都打我三次瞭……”
趙明珠笑得有些僵硬,她本以為庭哥兒是不喜歡羅宜寧的。她走過去說:“庭哥兒,我給你帶瞭點心過來。”
庭哥兒喊瞭她一聲明珠姐姐,怕宜寧訓他,又回頭看他的書瞭。
趙明珠住在西園,宜寧住在東園,平日並不怎麼來往。宜寧隻是指瞭指旁道:“放那兒吧,一會兒我叫他吃就是瞭。”
趙明珠才說:“這是外祖母讓我給你們帶過來的,也有你的一份。”
宜寧隻是微微一笑,並不想跟她多說話,自庭哥兒的事之後她就不太喜歡趙明珠瞭。趙明珠在她這裡坐瞭片刻,就連一杯茶都沒有喝回瞭西園,跟魏老太太抱怨宜寧的時候說:“宜寧一點也不尊敬我,她屋子裡的丫頭對我也冷冷的……”
魏老太太聽瞭就看著趙明珠,她突然想起兒子生氣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其實魏凌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趙明珠本來就是寄養在英國公府上,又不是魏凌親生的,能有這般的待遇已經不錯瞭。她要是再這樣一昧的這樣,隻會讓魏凌更加的不喜歡她。
她想提點趙明珠,半晌才悠悠說:“她是魏凌的親生女兒,你卻是寄養在我這裡的,何來她尊敬你一說。”
她宜寧才是這府裡的小姐,怎麼對趙明珠是她說瞭算,別人管不著。
魏凌也不會讓別人管她。
趙明珠愣瞭一愣,這是頭一次,老太太對她說這種話。
趙明珠從來都是被魏老太太捧在手裡養著的,沒聽過魏老太太的一句重話。
她聽瞭之後抿瞭抿唇,一語不發。魏老太太就讓她坐到自己旁邊來,嘆息著說:“不是我怪你,而是你這孩子也太倔強瞭。宜寧來瞭這麼久,你何曾親近過她?你明知道你舅舅看重她,為何不跟她關系好些。”
趙明珠紅瞭眼眶說:“我……我便是這樣的,做不來樣子。喜歡誰不喜歡誰也控制不住。喜歡您便隻想與您親近,別的我都不想理。”
魏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微一凝神:“宜寧在外過得不容易,她好不容易回來瞭,你舅舅自然寵著。”看到明珠哭得難受,想到這也是放在自己手上裡寵的孩子,有個頭疼腦熱她都是心急的不得瞭的。她今天這個驕橫的性子多半也是她寵出來的,魏老太太把她抱進懷裡說,“你這傻孩子也不想清楚,我還能有幾年的活頭。我若是去瞭,誰來護著你?”
趙明珠抬頭看著魏老太太,喃喃地問:“您可是不喜歡我瞭……”
她突然意識到,她不能像過去那樣瞭。至少就算她再怎麼不喜歡羅宜寧,也不該表現出來,落瞭別人的口舌。
“我如何會不喜歡你。”魏老太太望著她帶著淚痕的小臉,心裡一抽。想起魏凌在外的那些年,明珠陪在她身邊給她解悶兒,或者她小的時候賴著自己,不願意搬出去住。就是搬出去瞭,每天也是第一個到她這裡來。又想起她遠離父母,除瞭和自己親近之外和父母都不親近……
她說這話,是怕明珠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她自然疼愛明珠,也不會讓別人欺負她。但是對於魏凌來說,英國公府的小姐隻有宜寧一個,這個連她都改變不瞭。雖然兩個孩子在她心裡是一樣的,甚至明珠還要更得她的疼愛一些。
魏老太太慢慢地說:“你也別哭瞭,明日你程瑯表哥會來給庭哥兒授課,屆時他會來拜見我,到時我便會提你與他的親事。”早點把明珠的婚事定下來也好,免得她心性不定的,反倒惹瞭別人的不喜歡。
趙明珠聽到魏老太太這麼說,有些驚訝。她不知道魏老太太的打算這麼快。
魏老太太繼續道:“程瑯自幼與你一起長大,應是與你情分深的。他要是同意瞭。此事就說定瞭。”
想與程瑯結親的人傢能從城西能排到城東去,要不是她自小養在魏老太太身邊,連跟程瑯相提並論的資格都沒有。
趙明珠回到房山之後,她的貼身大丫頭素喜給她端瞭湯過來,看到她還撲在桌上不說話,就道:“我的小姐,您可別難受瞭。我聽著老太太說的話很有理,她是為瞭您考慮的……”
“我如何能不難受。”趙明珠細長的手指揪著潞綢面的迎枕,她也是氣急瞭,“我才是在她身邊養大的,在府裡養大的!她就算是親生的又如何,還不是在外面被破落小戶教養著,現在飛上枝頭變鳳凰就瞭不得瞭嗎!那也是個破落的出身。”
素喜聽到這裡心裡也是一堵。明珠小姐太拎不清瞭,這話都說得出來。宜寧就是正經的小姐,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比不瞭的。可憐她們這些丫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不僅不能說直瞭惹她生氣,還要幫著出謀劃策才行。
“依奴婢看來,您倒不如對宜寧小姐好一些,別人看到瞭也會說您懂事。”素喜勸她說,“隻要老太太能幫您跟程大人成親,您到瞭程大人府上就是名正言順的夫人,是不是正經小姐又有什麼所謂的。您隻需要得瞭程大人的喜歡就是瞭。”
趙明珠聽到就深吸瞭口氣:“以後英國公府就是她的地盤,我想回來看看外祖母,恐怕還要看她的臉色……再者程瑯,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這還不簡單。”素喜聽到這裡,知道趙明珠是什麼意思瞭,總算是舒瞭口氣笑著說,“隻要宜寧小姐也定親瞭,嫁出去瞭,您還煩這個做什麼。以後你們就井水不犯河水瞭。”
趙明珠聽到這裡,直起身來看著素喜。
她覺得素喜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要是宜寧說瞭親事,她就不會想著程瑯瞭。隻是,她是真心想嫁給程瑯的嗎……
趙明珠望著桌上的罩燈,她想起她很小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那人的場景。
她拜他為義父,給他奉茶。他接過之後什麼都沒說,給瞭她一隻鐲子。
那鐲子長得很不起眼。但後來趙明珠才知道,這鐲子其實價值連城,是種非常稀罕的玉石。隻要她戴著這隻玉鐲,走在外面就無人敢動她。
她每次故做討好地跟他說話,他也隻是隨意笑笑,就是她長大瞭,他也當她是個小孩子而已。
她從小就仰望著陸嘉學的光輝,每次看到他心裡都充滿瞭期待。卻不敢跟別人說。
趙明珠想到他心裡就平和瞭一些,至少她還有個權傾天下的陸都督做為義父,羅宜寧可是沒有的。就算有一日她跟羅宜寧對上瞭,陸嘉學看著往日的情分,也自然會幫著她才是。
趙明珠突然很迫切地想見到陸嘉學,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他瞭。
京城城西的醉仙樓是個達官貴人常來的地方。
這裡的糕點做的格外好。到瞭年關卻清凈瞭一些,一樓寥寥無幾人。
醉仙樓二樓的窗扇打開著,外面下著小雪,路上濕漉漉的。程瑯靠著窗扇看街道,挑貨郎和行人戴著鬥笠,往來匆匆的。他單手握著酒杯,如玉般清俊的側臉映著灰色的雪天裡,似乎有種淡淡的光芒。他一語不發,已經這樣看瞭半個時辰瞭。
叮叮咚咚的琵琶聲終於停瞭下來,彈琴的女子嘆瞭一聲:“公子若是覺得妾身的琴聲無趣,何必讓妾身出來。”
程瑯少年有成,又俊美如玉,自然是風流散漫的。他喜歡高傲的女子,那些高傲的女子也總是被他折服。當程瑯看上她的時候,蓮撫就不太理解瞭。她性子溫婉,不喜與人有爭,平日在教坊裡也是很不出挑的。這些年眼看著他身邊的人流水一般的換著,程瑯卻從來沒有動過她。
程瑯側過頭,他臉上冷漠的表情竟然讓蓮撫一愣。
她欲說什麼,就聽程瑯淡淡道:“你不要多話。”
程瑯一般是很好說話的,至少蓮撫從來沒有惹到過他,不知道他也是會這麼冷漠的。
程瑯看著她的臉,蓮撫長得清秀溫婉,神韻之間是有點像她的……他閉瞭閉眼。這麼多年隱忍和修身養性,為什麼他還是這麼低劣。
有時候想想,也許應該慶幸她已經沒瞭。要是她還在的話,知道他這般的心思……這般的無恥,肯定恨不得從來沒教過他。
程瑯手指微微放松,回過頭繼續看著窗外。
蓮撫什麼都不敢說瞭,低頭繼續撥動琵琶,換瞭個《昭君出塞》的曲子。
門外突然有護衛來稟報:“……程大人,外面剛來瞭個都督的人,說是有密信給您。”
程瑯揮手讓蓮撫等人退下瞭。信才送到瞭他的手上。信用蜜蠟丸封在裡面,程瑯捏碎瞭蜜蠟才取出瞭裡面的信。
信的內容倒是簡略。這事是許久以前就設計好瞭的,陸嘉學打算明日除去大皇子,圍獵場已經準備好瞭。就怕京城這邊突然有人借此發難,要讓他格外留意一些。
程瑯看瞭密信之後,嘴角緩緩浮出一絲冷笑。
他叫瞭人進來,讓他們去英國公府傳話,就說他明日不能去給庭哥兒授課瞭。
第二日,宜寧帶著庭哥兒一大早去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摟著孫子十分的疼惜,從攢盒裡抓瞭松子糖給他。看到他白胖圓潤,就知道宜寧照顧他極好,捏他的臉問:“你喜不喜歡宜寧姐姐照顧你啊?”
庭哥兒想起宜寧用戒尺打他,噘著嘴不說話。但又想起她每日哄自己睡覺,自己抓著她不肯放開。醒來的時候發現她就躺在自己身邊,他還把頭枕著她的手……他勉強地說:“還行吧。”
然後把手裡的松子糖分瞭一些給宜寧,像個小霸王一樣:“給你吃些。”
魏老太太對這唯一的孫子是最疼愛的,畢竟他才是要繼承正統的。要不是怕她照顧不過來,庭哥兒怎麼說也是要抱到她這裡養的。
他調皮些也就覺得他是愛玩鬧,孩子心性。都縱著他。
宜寧抓著幾枚松子糖,雖然不怎麼想吃,也放瞭一顆在嘴裡嘗著。
這時候,外面有丫頭通傳趙明珠過來瞭。隨後趙明珠走進來瞭,她的丫頭配額的確是少瞭些,但還是眾星捧月地圍著她,魏老太太房裡的丫頭立刻幫她解瞭鬥篷,又遞瞭手爐過去。趙明珠今日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神采奕奕,赤金的耳墜映著雪白的臉頰,晃悠悠的動人。
趙明珠本以為程瑯今天會來的,因此還打扮瞭一番,卻得知他有事不來授課瞭。她也沒有說什麼,笑著坐在宜寧身邊,讓丫頭拿瞭兩個盒子上來:“……這是上次程瑯表哥去四川帶回來的龍須酥,我一直沒得吃,拿來與妹妹嘗嘗。”
宜寧看瞭趙明珠一眼,發現趙明珠竟然真的在對她笑。
還是逆境使人成長啊。
她伸手接瞭趙明珠遞過來的龍須酥。趙明珠又遞瞭一塊給魏老太太,魏老太太就笑著說:“這丫頭……剛得的時候我便叫她拿出來吃,她偏偏不肯。今天我是沾瞭你的福才吃到她的東西瞭。”
趙明珠親昵地跟魏老太太說:“您這說的是什麼,我對妹妹自然該客氣一些!對您卻是可以摳門的。”
魏老太太摟著她的手拍瞭拍她的背,把其中一盒都給瞭宜寧,溫和地道:“這你拿回去慢慢吃。”
宜寧低頭嘗瞭口龍須酥,覺得太甜瞭一些。其實魏凌送給她的好糕點很多,她那裡倒是什麼都不缺,不過也不能推拒老太太的心意罷瞭。她抬頭的時候發現庭哥兒看著她,然後他又轉過瞭頭。
趙明珠跟魏老太太說一些趣事:“……沈嘉柔給我說,她母親要給他哥哥說親,說的是通判傢的小姐。他哥哥偏偏不答應,說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如今正在跟忠勤伯夫人鬧別扭呢!忠勤伯夫人氣得要打他,沈嘉柔為此煩得不得瞭。”
宜寧又咬瞭一口龍須酥,想起瞭那個藍衣少年遞給她的香袋。
“上次宜寧妹妹也見過沈玉的,他們還說瞭幾句話呢,”趙明珠突然對她說,“宜寧妹妹覺得沈玉此人如何?”
宜寧正在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世界地吃糕點,突然被叫到瞭名字,她抬起頭。魏老太太看到她嘴邊還有些龍須酥的屑,覺得有趣,心想這小丫頭剛才肯定沒有仔細聽趙明珠說話……
宜寧放下龍須酥道:“嗯……還不錯吧。”她能覺得如何?她對沈玉這個人也不怎麼瞭解啊。
趙明珠就笑瞭笑:“沈玉生得倒也俊俏,我看宜寧妹妹對他也是很客氣的。”
魏老太太聽瞭趙明珠的話,卻因此留意瞭一些。宜寧也到瞭該說親的年紀瞭,倒是可以開始尋摸說親的對象瞭。沈玉……他也到瞭適婚的年紀,少年俊朗,身側又幹幹凈凈的。身份是配宜寧是有些勉強,比程瑯的才學略差瞭些,但好歹人傢是能繼承忠勤伯的爵位的,這是程瑯不能比的,程瑯官做得再大也不能封爵。若是他人再好些還是可以的。
魏老太太稍微起瞭這個心思,打算暗中考量考量。
宜寧看到魏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樣子,皺瞭皺眉。老太太該不會是聽瞭趙明珠的話,對她和沈玉產生瞭什麼聯想吧?
她就說:“我看沈玉哥哥是不錯,配通判傢的小姐也可以的。”
她想就這麼打消瞭魏老太太的念頭。沈玉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她可沒有什麼感覺。
魏老太太聽瞭就笑,看來宜寧是沒有這個心思的。那還是不勉強她的好。
宜寧覺得趙明珠突然就聰明瞭許多,隻憑她是不可能的……宜寧看瞭一眼趙明珠身邊的丫頭婆子,該是有誰在出主意吧?能在英國公府做到大丫頭的可都是不簡單的。
等到瞭晚上,她帶著庭哥兒從魏老太太這裡回去,庭哥兒看她默默的不說話,就道:“你是不是不高興?”
宜寧看他小小的,就到她的腰高,卻一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就笑瞭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高興瞭。”
“明珠姐姐有祖母疼——”庭哥兒說,“別擔心,我以後長大瞭會護著你的。”他很無所謂的樣子,“反正我就你這麼一個親姐姐,又沒有第二個,你不用在乎祖母啦。”
宜寧有些驚訝,她不知道這小鬼頭居然在想這個。
但小鬼頭又接著說:“不過你不要總是打我手板好不好,我可是世子。”
宜寧聽瞭燦爛地笑起來,揪著他的耳朵說:“那我現在打你手板,你以後就不護著我瞭?”
庭哥兒覺得她笑得特別好看,很少看到她這樣笑。但很快他的耳朵就被她揪疼瞭,他哇哇地叫著要宜寧放開她。
兩姐弟回瞭宜寧的院子,庭哥兒哼哧哼哧地跑回他自己的房裡,搬出一個小笸籮來,從裡面清理瞭幾個玩具出來。“這些分給你玩。”
宜寧略略一點,他分給她的是七巧板九連環甚至是幾個骰子,都是些男孩的玩具。
庭哥兒覺得自己這是在表達正式入夥的意願,爬上羅漢床坐在她對面,跟她說:“我以後就叫你姐姐瞭,那你喜歡有個弟弟嗎?”
宜寧看著他孩童赤純的表情,笑著點瞭點頭。庭哥兒這才滿意地嗯瞭一聲,又問:“你就隻有我一個弟弟嗎?”
宜寧說:“我原來還有個弟弟……”
庭哥兒皺眉:“這不公平,我就隻有你一個姐姐。你不許有別的弟弟。”
“明珠姐姐不也是你的姐姐?”
庭哥兒眨瞭眨眼說:“她不是,她是表姐,而且我又沒有很喜歡她。”
宜寧被他的童言童語逗得高興,屋子裡的丫頭婆子俱是笑瞭。庭哥兒莫名其妙的,這有什麼好笑的……
宜寧看到外面天色也黑瞭,叫丫頭打瞭熱水進來,給庭哥兒洗腳。
庭哥兒被她抹瞭把臉,別扭地躲閃著,最後還是讓她洗瞭幹凈。看著婆子給他洗腳瞭,宜寧才抬頭問珍珠:“怎麼今日外頭這麼安靜,父親可回來瞭?”
珍珠答道:“國公爺還沒有回來,許還在衛所吧。”
魏凌不上朝的時候,要麼在傢裡,要麼在衛所裡。但自從宜寧回來之後他一般就很早回府,這麼晚沒有回來還是少有的。
“庭哥兒腳上的皴裂還沒有好。”佟媽媽正在給庭哥兒洗腳,說道,“上次國公爺給瞭藥膏,怕是還不夠。”
庭哥兒的腳到瞭冬日總會皴裂。
宜寧正想去看看魏凌怎麼還沒有回來,畢竟都這麼晚瞭,那正好順便去討瞭藥膏回來。她吩咐佟媽媽:“……你先伺候庭哥兒睡覺吧,我去父親那裡找找。”
宜寧讓珍珠扶著她去瞭魏凌的院子,府裡倒是有些奇怪瞭,原來父親這裡都是護衛,今天卻沒有看到。下瞭幾天的雪好不容易停瞭,皎潔的月光照著雪地,微微的反光。四周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宜寧剛走到魏凌的院子外面,就看到屋子裡明明亮著燭火,卻沒有人在。她正在疑惑,突然聽到一陣腳步的聲音。而且行走之間似乎有金器摩擦,她聽著覺得這聲音不太對,立刻拉著珍珠走進瞭魏凌的書房裡。珍珠不明白發生瞭什麼,有些驚愕地看著宜寧,宜寧對她比瞭個噤聲的手勢。
在英國公府裡應該是不會出什麼大事的,應該有護衛看守的,但是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特別是她經歷過陸傢血腥的變革,對這種動靜尤為敏感。
宜寧微微凝神,聽到瞭一個男人低沉的說話聲:“大皇子斃命的消息應該是傳回京城瞭,侯府可被包圍瞭?”
有一個人回答他:“不出都督所料,侯府已被人圍住瞭……”
那男人冰冷地笑道:“程瑯心思太多瞭,倒是不得不防。”
宜寧渾身僵硬,怎麼是陸嘉學!他的聲音宜寧很熟悉,是絕對不會聽錯的。但是他怎麼會出現在英國公府裡?
而且他言語之間談及的……大皇子斃命一事!
宜寧回想起來瞭,承平十三年的冬天,陸嘉學在獵場上射殺瞭大皇子,而皇宮中的皇上在大皇子被殺後不久就莫名暴斃。不久陸嘉學扶持太子登基,新皇登基加封瞭陸嘉學宣威將軍,從一品。
陸嘉學應該是剛從圍獵場回來。
她居然撞在瞭這個節骨眼上!
珍珠就算見多識廣,也不過是個內宅的丫頭,聽到這說話的內容已經是渾身冒汗。她望著宜寧,又焦急又不敢說話。倒是宜寧比她想的更冷靜,她對珍珠搖瞭搖頭讓她不要著急。她是魏凌的女兒,陸嘉學跟魏凌關系匪淺,不會對魏凌唯一的女兒下手的。
雖然可以這麼推論,但是一想到陸嘉學狠心起來,連她都能殺,宜寧就覺得手心冰涼。
她聽到那個聲音越來越近瞭,又是那個隨從:“都督,您畢竟受瞭傷,要不要包紮一下……”
“不必。”陸嘉學沉聲說,“你隨我去暖閣裡。”
暖閣離書房一個南一個北,應該是要走遠瞭。珍珠聽到就松瞭口氣,手一放手,卻突然就碰倒瞭長案上的筆架。嘩啦一聲筆架就翻瞭。
宜寧心裡一個咯噔,珍珠自己也知道闖瞭禍,僵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陸嘉學似乎也聽到瞭這個聲音,宜寧聽到他的腳步聲一頓,然後朝這邊來瞭。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甚至聽到瞭陸嘉學的呼吸聲,隨後書房的簾子唰地被挑開瞭。宜寧抬頭看到陸嘉學,他穿著一件玄色的程子衣,袖口繡著麒麟紋,手裡提瞭一把劍。高大的身影顯得冰冷而無情,這個場景真的太熟悉瞭。
他就是這麼提著一把滴血的劍走進陸傢的,就是這麼殺瞭陸嘉然的。
陸嘉學也瞬間就看到瞭宜寧,這個小姑娘靠著長案,甚至隻到她的肩膀高。青色的緞襖顯得她很纖細。
宜寧還沒有說什麼,被他突然一把抓瞭過去,這次他毫不留情地捏住瞭她的脖頸,並且低聲問道:“你——聽到什麼瞭?”
宜寧被他的手臂緊緊地箍著,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的熱度。
她抓著他的衣袖想扯開他,有些憤怒地看著他。想起前世的那些事,情愛或者仇恨。他如何珍重而討好地對她,又是如何殺瞭她的。竟然跟眼前的這一幕重合瞭。她冷冷地說:“你要做什麼?我是英國公府的小姐……你要是敢做什麼,恐怕今天的事也藏不住瞭!”
“兩次三番的都是你……”陸嘉學看著她,笑瞭笑說,“要不是看在你是魏凌女兒的份上,我早就殺瞭你瞭。”
她還是不夠聰明,如果他真的打算殺她,根本就不會跟她說一句話。
“現在看來你是都聽到瞭。”陸嘉學靠近她說,語氣還是冰冷的,“你該不會跟我有仇吧,每次都讓你聽到瞭。”
宜寧看著他這般,甚至想脫口而出一聲陸嘉學!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他看著宜寧眼神倔強,便冷笑一聲,手下微微收緊隻是想嚇一嚇她。卻看到宜寧緊緊地蹙眉,她的手指地抓著他的衣袖,模樣非常的脆弱。因為呼吸不暢,她有些神志不清,斷續地說:“陸嘉學……我疼……”
陸嘉學聽到這裡愣瞭愣,手微微一松。就聽到身後傳來魏凌急促的聲音:“陸嘉學,你在幹什麼!”
魏凌看到陸嘉學掐著羅宜寧,幾乎是目眥欲裂!
這是他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女孩兒,想要好好寵愛著,保護她不被別人傷害瞭。
他幫陸嘉學謀取前程,跟隨他征戰多年,幫他做這等謀逆造反之事,他居然想殺他女兒!
他女兒犯瞭什麼不得瞭的錯?他居然想掐死她,還是在英國公府中。他知道陸嘉學心腸冷漠,卻沒想到他連他的女兒都能殺!
魏凌大步走過去,一把把宜寧抱瞭過來,冷冷地看著陸嘉學。
其實陸嘉學已經松開瞭羅宜寧,她靠著魏凌半天都沒有緩過來,剛才她覺得自己真的要死瞭,再死一次。那種不能呼吸的痛苦讓人非常難受,特別是這個親手將痛苦施加於她的人還是陸嘉學,又是陸嘉學!
她捂著自己被掐的脖子不停地咳嗽,眼淚不禁地往下流,可能是因為剛才離死亡太近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她感覺到魏凌緊緊地摟著他,哄她道:“眉眉兒,沒事瞭,不哭瞭。爹爹在這裡。”
魏凌把她抱起放在書房的榻上,撥開她的手看瞭看她的脖頸,細嫩的肌膚上掐出瞭一個淡淡的手印。他握緊瞭拳頭,回頭看著陸嘉學,一字一頓地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殺我女兒嗎?”
陸嘉學望著羅宜寧被他掐紅的脖頸出神,剛才羅宜寧脫口而出的話的確讓他有些遲疑瞭。
陸嘉學,我疼……
她是個非常怕疼的人。頭先在傢裡不受重視,有什麼都是忍著的,後來嫁給他之後性子才嬌弱瞭一些。他對她動手動腳的,若是稍微重瞭一些她就覺得不舒服。她在涼亭下曬著太陽看書,他在一旁想逗她說話戳瞭戳她的腰,她很不耐煩地看著他:“陸嘉學,你幹什麼!”再多年前,兩人的新婚之夜,她被壓在他身下承受不住的時候,低聲地說:“我疼……”
她這種時候總帶著一些嬌氣的意味,可能宜寧自己也不知道,她總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撒嬌,但每次他聽瞭卻覺得滿心的憐惜。知道她其實是很怕疼的,他總是舍不得下手太重瞭,什麼都忍著。
但宜寧卻不知道的,總是怪他不體諒自己。實則體諒都是體諒瞭的,隻是他當時那個什麼都說說笑笑的性子,有什麼都是說說就過去瞭,宜寧總覺得他是對她的態度不認真,因為他對任何東西的態度都是這樣散漫的。
就是多年之後,她踏青時掉下懸崖死無全屍,他夢裡總是聽到她的聲音:“陸嘉學……我疼。”
每每醒來便再難入睡,昏沉的黑夜裡這種聲音千絲萬縷地滲入。
這小姑娘說話的語氣非常的像她,甚至讓他都產生瞭錯覺。
陸嘉學閉瞭閉眼睛,然後才說:“不好意思,無意殺她,隻不過是嚇唬她而已。”
魏凌深吸瞭口氣,雖然知道這就是陸嘉學的性格,但他還是不能忍受這種事發生在他女兒身上。
他把佩劍放在桌上,走到床邊輕輕地拍她的臉頰,輕輕喚她。而宜寧已經緩過神來瞭,身前的魏凌穿著一身玄衣,手綁著護腕,旁邊還放著他的刀。因著勁裝,身上有種平日慈父沒有凌厲之感。她一看就知道魏凌今晚晚歸,必然也是跟著陸嘉學參與瞭謀害大皇子一事中去。剛才她過來的時候四周寂靜無人,應該是他們清瞭場的。
結果讓她倒黴,撞到瞭陸嘉學手上。
她記得自己剛才似乎是對陸嘉學說瞭什麼,情急之下倒也不記得自己究竟說的是什麼瞭……宜寧抬頭看陸嘉學,他的手臂受瞭傷,他自己已經捂著手臂坐下來瞭。下屬拿瞭紗佈和傷藥進來為他包紮。因為剛才的用力,他的傷口已經滲出瞭血。
應該沒有說什麼別的話吧……陸嘉學的反應倒也平靜。
她自己扶著魏凌的手站瞭起來,對魏凌搖頭道:“父親,我沒有大礙瞭。”
英國公的爵位的確是比寧遠侯高,但是地位可不是由爵位來決定的。陸嘉學是左都督,手握重兵,戰功顯赫權傾天下。就連射殺大皇子這種株連九族的事他都敢做,魏凌不敢惹他。兩人一說是朋友,地位看似平起平坐,實則魏凌還是要聽陸嘉學的行事。
沒必要為瞭她,讓魏凌和陸嘉學之間有瞭矛盾,這隻會對魏凌不利。
魏凌想起剛才那一幕卻還是渾身的怒火,這要是旁人,他早就殺瞭為他的女孩兒出氣瞭,卻偏偏是陸嘉學。女孩兒這樣應承下來,應該也是不想他和陸嘉學產生沖突。當然他也瞭解陸嘉學,其實他真要是想殺宜寧,根本等不到他來救。
魏凌緩緩地摸瞭摸宜寧的發,低聲問:“這麼晚瞭,你為何還來找爹爹。可有有事跟我說?”
宜寧尚有些喉嚨疼,咳嗽瞭幾聲說:“就是看您沒回來,所以過來看看。結果您院子裡的護衛都不在,我就進來瞭……”
魏凌是不會把朝堂上那些血雨腥風的事告訴女孩兒的,什麼謀害篡位的她不用知道。聽到女孩兒是關心他晚歸,心裡倒是有種奇異的溫熱,他笑瞭笑解釋說:“我跟寧遠侯去演武場練兵瞭,因此回來的晚些。你先回去睡吧,我叫丫頭送你回去,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宜寧點頭,她也無意留在這裡,這簡直就是是非之地。魏凌看瞭一旁的珍珠一眼,示意讓她帶宜寧回去。珍珠剛才也嚇得靠著博古架幾近癱軟,如今趕緊過來扶著她的手要走,兩人正要出書房門,生怕走得慢瞭幾步。
正要跨出房門的時候,陸嘉學卻淡淡地道:“站住,我沒說讓你走。”
魏凌忍瞭忍說:“陸嘉學,你還要……”
陸嘉學繼續道:“外面都是陸傢軍的人,我說不準,她便不能走。”
宜寧聽瞭有些生氣,他簡直就是無恥!在人傢傢裡耍這等霸道的威風!
陸嘉學活動瞭一下手覺得包紮得尚可,點頭讓下屬退下去瞭。他站起身走到宜寧面前,宜寧看著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陸嘉學已經三十多歲瞭,除瞭五官的相似,她甚至不記得這個人就是那個成天在她身邊無所事事,整日嬉皮笑臉的陸嘉學瞭。
也對啊,他是陸都督,又不是陸嘉學。
“你要做什麼。”宜寧轉過身,冷冷地看著他,“我就是聽到瞭,你想殺我便殺。刀起刀落一個痛快罷瞭。”
陸嘉學倒也沒說話走近一步,宜寧就不禁後退。她怎麼會不怕他呢,手心握著都在出汗。
陸嘉學看著她許久,然後問:“剛才你為什麼叫我陸嘉學?”
自從他殺瞭兄長成瞭都督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對他直呼其名瞭。那句話的語調實在是熟悉,實在是不能輕易放過。
宜寧並不知道她剛才說瞭什麼,她甚至不知道她真的叫瞭陸嘉學的名字,她緊閉著嘴唇一時不知道怎麼說。魏凌在旁卻看不下去瞭,走過來把宜寧擋在身後道:“陸嘉學,你是不是非要與我兵刃相見才算完?”
這時候,門外響起瞭腳步聲,隨後有人通傳道:“大人,程大人過來瞭。”
陸嘉學看瞭宜寧一眼,這次還算是放過瞭她。“罷瞭,你走吧。”
宜寧這才屈身道:“剛才是情急之下叫錯瞭,望都督大人不要見怪得好。”陸嘉學聽瞭神色又是一凝,又側頭看向她。宜寧心裡暗道又怎麼瞭,難道他還覺得有什麼不對?還是不應該在他面前說話的,越相處下去他發現的端倪越多,畢竟也是曾經朝夕相對的。
她不再等陸嘉學說話,立刻帶著珍珠從魏凌的書房裡退出來。等出來才發現這漆黑的夜裡,東園裡已經是侍衛林立,夜色一片森冷。她聽到屋子陸嘉學低沉的說話聲隱隱傳來:“……叫他進來。”
他的聲音原來是非常明朗的,如今壓低著聲音說話,聽得有些滲人。
宜寧深吸瞭口氣,出瞭院子走出不遠,回頭看到程瑯走進瞭院子之中,表情有些肅然。
這群人究竟在幹什麼……宜寧並不想知道瞭,何必去打探這些事,反正她知道這一切都會平息,太子會登基,陸嘉學會被封將軍。朝廷風起雲湧,你方唱罷我方登場,反正永遠沒有個停息的時刻。今天殺瞭大皇子不算完,朝廷還沒有到最黑暗的時候。
等回到她的院子之後,玳瑁燒瞭熱水給宜寧洗澡。她泡在熱熱的浴桶裡,隻覺得額頭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是壓力過去瞭,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就泛起啦。外面還是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珍珠用瞭玫瑰膏子給她抹手,道:“佟媽媽跟奴婢說,小世子一直吵著要等您回來再睡,一會兒前才睡著。奴婢也扶您去休息瞭吧,您今兒個不舒服,明兒個就告瞭假,不去給老太太請安瞭吧……”
宜寧原想她勤奮些,每日給魏老太太晨昏定省,現在累瞭真是就想不管不顧瞭。她也看開瞭,反正她就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懶一些又能如何,誰還會說道她一句不成?
她胡亂點頭應瞭,珍珠又略微抬起她的臉,給她擦脖頸上的傷。剛才瞧著還隻是泛紅,如今倒是隱隱透出青紫瞭,剛才陸都督的手勁兒必然不小。旁邊的玳瑁都瞧著倒吸瞭口涼氣:“小姐這是怎麼瞭,在府裡誰敢對小姐動手?”
珍珠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換瞭化瘀的膏藥給宜寧抹上。剛才那事可不能聲張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