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回過神來,跟著魏老太太和魏凌進瞭堂屋,然後在他們面前跪下道:“祖母與父親多為我的親事操勞,我十分感激,事情還是因我而起的……但我卻有話要說。賀二公子我從未見過,若是就這樣莽撞的嫁瞭,實則與嫁給程瑯表哥是一般的情景。”
程瑯早就告訴過她,賀二公子也不幹凈。宜寧自認自己也不想剛嫁過去,就處理個陌生人的風流韻事。
魏老太太卻是以為宜寧不喜歡賀二公子,溫和地道:“宜寧不如見見他再說,我明日請他祖母攜他過來吃茶,你就躲在簾子後面看看就是。”
宜寧搖瞭搖頭說:“祖母誤會,婚姻大事本該由您二位給我做主,我隻當聽從就是——”哪傢的姑娘自己籌謀婚事,說出去都不好聽。但到她這裡,宜寧卻想試試,她還有陪嫁護衛呢!“您不如交由我親自來挑選。”
她其實心裡已經有瞭打算。三哥曾說過要幫她,這麼久的時間過去瞭,也不知道他說話還算不算數。
其實她已經想好瞭,這麼些天看瞭這麼多事。她怎麼沒有想好——
如果她真的要嫁一個人,嫁給賀二公子這樣的陌生人,成親後還要磨合。她不知道對方人品如何,也不知道對方會怎麼看待自己。難道單單憑借一個‘性格溫厚敦實’,就能斷定這是個好人瞭?這實在是太武斷瞭!
那還不如嫁給羅慎遠呢!
他好歹是日後的首輔大人,想嫁給他的姑娘也數不勝數,她這算是占瞭他的便宜。
再這麼折騰下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她也不想折騰瞭。隻是不知道羅慎遠如今的打算,所以她什麼都沒說。
魏凌嘆道:“罷瞭!你選就你選。有你爹我給你兜著,婆傢人也不敢把你怎麼著!”
宜寧這才站起來,笑瞇瞇地向魏凌屈身稱謝。又低聲說:“今日程瑯表哥之事,父親還要傢中下人守口如瓶……”
魏凌點瞭頭,其實不用宜寧說,魏凌也會幫著掩藏。英國公府與程傢關系匪淺,就算親事不成,程瑯還是宜寧的表哥。魏凌還盤算著明日去程傢跟程老太爺說清楚實情,程瑯的外室有瞭身孕,事關子嗣就是大事。程瑯也不能一個人處理。
魏老太太叫宜寧跟著她去靜安堂供著菩薩的小佛堂燒香,還是念佛讓人心平氣和,她也想讓宜寧的心情緩和一些。宜寧應喏,扶著老太太的手先回靜安堂瞭。
魏凌喝瞭口茶,叫志高堂的管事進來,吩咐把剛才守在外面的丫頭婆子一個個叫去說話。
此時已經是傍晚,英國公所在的玉井胡同外是片熱鬧的地。貨郎擺攤,牛肉鋪在切牛肉,賣涼茶的攤子已經收瞭。這一季的涼茶賣完瞭,就該賣豆漿瞭。一輛被護衛簇擁的馬車穿過瞭鬧市區,停在瞭英國公府的門口。
英國公府門口卻顯得很幽靜,鬧市區的喧嘩聲很遠,屋簷下的紅縐紗燈籠這時候就已經點亮瞭,這是個鐘鳴鼎食之傢的派頭。
馬車的車簾被挑開,從馬車裡面遞出一張名帖。守門的護衛看瞭不敢怠慢,立刻抱拳道:“羅大人稍等,小的立刻就給您通傳。”
魏凌聽說羅慎遠來瞭很是驚喜。平遠堡一戰中,要是沒有羅慎遠告訴他內鬼一事,為他策劃反攻的計謀,恐怕現在他能不能活著站在這裡還是一說。更何況他也有耳聞,今日早朝皇上就頒瞭聖旨,羅慎遠以疏導浚河,木樁築堤等為法治理水患有功,特提拔為工部侍郎。
魏凌讓下人請羅慎遠進來。
片刻後他就看到羅慎遠緩步走進來,對他拱手:“國公爺,許久不見。”
他穿著正三品文官的朝服,赤羅衣,佩赤、白二色絹大帶,革帶、佩綬。襯得他高大挺拔,有種莊重的氣勢。
羅慎遠坐在魏凌身側,小廝奉瞭茶上來。魏凌就笑著說:“還未恭喜你,如今已經是工部侍郎瞭,別人在你這個年紀,做個六部郎中都是燒高香瞭。”
“也是老師力薦,否則以我的資歷還要熬幾年的。”羅慎遠笑瞭道。
魏凌雖然是武官,但又不是那等沒頭沒腦的武夫。做上正三品大員能有簡單的?離內閣也沒差幾步瞭。他當然也沒說,喝瞭口茶,他想到瞭宜寧的親事,心裡突然有瞭個主意!
對啊,他還在發愁。羅慎遠是宜寧她三哥,如今在官場上也是個人物瞭,倒不如讓他幫著想想辦法。他的路子應該也不少吧。
“你也來得正巧。”魏凌就說,“上次宮宴之後,我就發愁宜寧的親事。她祖母想說賀傢那位二公子,我想說宜寧那表哥程瑯。但是算來算去都不合適,如今宜寧騎虎難下,我倒不知道怎麼辦瞭。”
魏凌又接著說:“你我二人關系匪淺,算有瞭生死之交。你又是宜寧的三哥,俗話說長兄如父,你也算是宜寧的半個長輩瞭。不如幫著參謀參謀吧,手頭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羅慎遠沉默片刻。
是啊,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宜寧的兄長,絕對想不到別的地方去。魏凌也是一直以平輩之禮待他的,把他當宜寧的半個長輩。
羅慎遠道:“其實我也是為此事而來的。”他抬起頭,語氣鎮定地說,“……國公爺,我這次是來求親的。”
“我想求娶宜寧。”
魏凌聽瞭這話猛地回過頭,張大瞭嘴。
他好久都沒有緩過來,再問瞭一遍:“羅大人,你剛才說什麼?”
“我知道宜寧處境艱難,倉促出嫁,也不可能找到一門好親事。”羅慎遠早料到魏凌的反應,他放下茶杯說,“但嫁給我就不用愁瞭,我是她兄長,自然會護著她,不會讓她吃虧。我如今是正三品的大員瞭,她進門之後就能有正三品的誥命。且我整日忙於朝務,實在也沒有別的時間去做那些事,身邊倒也清凈。”
魏凌終於緩瞭過來。
宜寧她三哥想娶宜寧?聽他這語氣似乎是想幫宜寧的。
但他可是宜寧的兄長,從小看著宜寧長大的!
魏凌又看瞭羅慎遠一眼,當然他不得不承認,什麼賀二公子賀三公子的,在人傢面前給他提鞋都不配。人傢已經是工部侍郎瞭,長相沒得說,手段、智謀哪樣不強,否則如何能在老狐貍縱橫的官場有立足之地。
雖然是宜寧的兄長……但又並非親生的!他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幫宜寧,的確是真心疼愛宜寧瞭。
魏凌的語調不由得就放柔和瞭:“話雖然如此說,你肯這麼幫她我自然感激得很。但你要是為瞭幫她做犧牲,我還是要勸你考慮清楚的。畢竟要是真的成親瞭,無論如何宜寧就是你的妻子瞭。你再反悔也來不及瞭。”
魏凌是不是誤會瞭——
羅慎遠心裡苦笑。他想娶宜寧是求之不得,要是真的隻是想幫她,他手裡的辦法多得是,何必用自己做犧牲?
這件事,滿足瞭誰的貪欲可還不一定。英國公把他想得太大公無私瞭,有所求的人是他,不是宜寧。
“你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瞭。”羅慎遠又說,“據我所知,賀文清與他父親的丫頭有染,被人抓瞭。那丫頭後來被打死拖瞭出去。至於宜寧的表哥程瑯,他自己身邊的事也亂得很,更說不清楚。不如我來娶宜寧,給她出嫁的尊榮體面,也能護著她。”
魏凌聽瞭羅慎遠的話,站起來走來走去。
賀傢那二小子還有這出呢?真是人不可貌相,跟自己父親的丫頭搞上,這簡直就是道德敗壞瞭。幸好宜寧沒同意!
羅慎遠說得很有道理,他願意娶宜寧是最好的。就是程瑯跟他比……都還差一些的,他有什麼好煩悶的,沒瞭程瑯,卻來瞭個羅慎遠!
“那的確是很好!”魏凌松瞭口氣,坐下來說,“我看可以。你們的兄妹之名——就說是宜寧當初寄養在你們傢的時候,羅老太太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瞭,但你見宜寧還小,一直沒有說過。如今到瞭宜寧長大,自然就可以說瞭。”
魏凌越說越覺得這是可以的:“有我佐證,想必也沒有人會說什麼。你現在如日中天,皇上又看重你,別人更不敢非議。”他說著就站起來,高聲叫小廝進來,讓他去請小姐過來。回頭笑瞭笑:“這丫頭剛說瞭,親事她要自己拿主意,還得問問她才行。”
宜寧聽說羅慎遠來瞭,帶著丫頭才回東園。
等到瞭志高堂,她隻看到坐在高堂上魏凌眼中隱隱含著笑,她有些茫然。
回過頭,卻看到羅慎遠站在她身後。他穿著正式的赤羅衣朝服,佩綬垂下來,如此的高大挺拔。外頭的夕陽灑在他肩膀和側臉上,照得一片光亮和昏暗。他微微的一笑,向她伸出手說:“宜寧,跟我來。”
他要自己跟他去哪裡?
宜寧被他牽出志高堂,外頭透過拂柳就是萬千丈的夕陽,草木茂盛,好像身在夢中。
羅慎遠站在她身側,聲音一沉說:“我是來提親的。”宜寧聽瞭想說什麼,他卻搖瞭搖頭,“宜寧,若是你還不能接受我,但也要答應。沒有辦法,我答應我們可先以兄妹相處,等到你願意的時候再……好嗎?”
宜寧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都想答應嫁給他瞭啊。
志高堂外夕陽照得廡廊、庭院和拂柳一片金黃。
見她久久沒有說話,羅慎遠眉頭微皺:“……你不願意?”
“不是……”宜寧怕他誤會,連忙搖頭。
羅慎遠卻已經伸出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這和哥哥的動作是不同的,非常克制,但有種異性的陌生。他又問:“難道你願意嫁給賀文清那樣的人?”
“不是。”這次宜寧聽瞭更是搖頭,既然羅慎遠都這麼說瞭,那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她笑瞭笑說,“三哥,就按你說的做吧——我是願意的。”
暖黃的陽光照得她的肌膚有層毛茸茸的薄光,眼眸也發亮,如琥珀一般。
羅慎遠聽到她同意瞭,表情松瞭下來:“那就好……我自當說到做到,你不願意絕不勉強。”他看著他繼續說,“我得立刻去和你父親商量婚娶的事。事態緊急,怕是等不到你及笄瞭。”
宜寧點頭,他就抬手摸瞭摸宜寧的頭頂。這番感覺似乎又不一樣。宜寧看到他進瞭志高堂中,她的心跳漸漸平緩,這才放松瞭下來。
明明前幾個月還是兄長的,突然羅慎遠就要變成她的丈夫瞭。兩人要同床共枕,她要伺候他的起居……她竟然覺得這個人有些陌生瞭。
羅慎遠和魏凌商議到瞭天色完全暗下來,差不多商定瞭,羅慎遠立刻坐瞭轎子回羅傢準備。魏凌則把宜寧叫進瞭堂屋裡,看瞭女兒許久,才告訴她:“你三哥當真是個有心人——雖然情況緊急,但納吉納征等禮節也是一個都不少的。他已經和徐渭徐大人說過瞭,請徐大人來做見證。聘禮也都準備好瞭,又怕你嫌羅傢府邸離傢裡太遠,特在挨著府學胡同的地方重新置辦瞭宅子。”
宜寧正在魏凌身側坐下吃糕點,她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呢!糕點太幹,端起一杯茶喝盡瞭才把東西咽下去。
他竟然都考慮周全瞭!還請瞭見證,宜寧也很驚訝:“他請瞭徐大人?”
作為清流派的領袖人物,徐渭在朝廷的地位是很超然的,擁護他的人不少。這樣的政壇泰鬥,怎麼就被三哥叫來說媒瞭?
“徐大人的性子十分好,想來也是真心疼愛你三哥這個學生,不然別人叫到他是絕不會答應的。”魏凌看女孩兒狼吞虎咽的,嘴角帶著微笑,心裡卻又有瞭一絲不舒服。他的孩子,才領回來寵瞭幾年,就馬上要是別人的瞭。她才這麼小,還不到十四歲,身子骨還青嫩嬌小得很。但羅慎遠已經二十二瞭,是成年男子瞭。
“你三哥還同我說,雖然是成親瞭,但你年紀尚小。他願先用兄妹之禮待你。我倒也是這個意思。畢竟你們本來就是兄妹,怕你們還不習慣。”魏凌又說,“你嫁給他之後,他若是欺負你便回來告訴爹爹,知道嗎?”
宜寧看著父親憂心忡忡的樣子,卻是覺得有些溫暖,笑著點頭。前世她出嫁都是祖母操辦的,她那個父親忙於妻妾之爭都忙不過來,怎麼有空管她怎麼出嫁的。隻叫小廝給瞭她四百兩銀子作為添箱,就算盡瞭責任瞭。
魏凌還是覺得不放心,要是在羅傢還有人欺負她呢?他再怎麼能管,又管不到別人的內宅去。幸好嫁的是羅慎遠,別的什麼人他更不放心。
“你一定要帶著護衛做陪嫁,”魏凌再一次叮囑道,“沈練那些人以後就聽你使喚。”
父親讓她帶著護衛出嫁,感情不是玩笑話啊!宜寧道:“您還真的這麼打算啊?我帶沈練做陪嫁算是怎麼回事!”
宜寧覺得這些人做事一個個都不在預料中,究竟哪傢嫁姑娘有陪嫁護衛的?她是去嫁人的又不是去打仗的。
魏凌卻不管,臉色一肅:“我英國公嫁女兒,誰敢說一句不是?”
宜寧聽瞭哭笑不得:“好好,都聽您的。”
等晚上,魏凌帶她去魏老太太那裡,他跟魏老太太說:“您不用愁著宜寧的事瞭,傍晚的時候羅慎遠過來瞭——他想求娶宜寧。”
魏老太太聽瞭十分震驚,參湯也不喝瞭,連連追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魏凌說:“想來羅慎遠是真心想幫宜寧的緣故。他願意幫忙是再好不過的!他年紀輕輕就是工部侍郎,前途無量。也就是跟宜寧的情誼深厚,又是她的兄長,所以願意幫她的忙。”
魏老太太好久才緩過神來,握著佛珠說:“咱們頭先就沒想到他,原是因為他是宜寧的兄長。這樣一看他倒是再好不過的!”
兩人湊一塊說話去瞭。
庭哥兒在魏老太太這裡練字,小丫頭正服侍他換紙,聽到他們說話就抬起頭看著宜寧:“姐姐,你要出嫁瞭?”
他最近幾日總聽到他們商量出嫁的事,他就私底下悄悄問身邊的大丫頭頌菊,什麼是出嫁。頌菊就告訴他:“就是小姐要成別人傢的媳婦瞭。”
魏庭還是不太明白:“那姐姐還跟我住嗎?”
頌菊笑著搖頭:“小姐就要和姑爺一起住瞭,以後有瞭您的小外甥啊,再抱回來看您。”
庭哥兒聽瞭就一直不太高興。
宜寧坐到他身邊看他寫字,摸瞭摸他的頭說:“庭哥兒今天練得怎麼樣瞭?”
庭哥兒卻丟下毛筆撇瞭撇嘴,跑去魏老太太懷裡坐著,委委屈屈的不說話瞭,也不理會宜寧瞭。
他的乳母佟氏最知道他,看瞭就笑:“小世子舍不得您出嫁呢。”
魏老太太摸著乖孫兒的背,笑著嘆氣:“這孩子!”
魏庭卻真的抿著嘴巴不再說話瞭,誰哄他都不幹。丫頭拿他喜歡的蟹殼黃烤餅給他,都讓他推開瞭。
宜寧搖搖頭,庭哥兒脾氣起來誰也勸不住,她的一貫做法,還是晾他一會兒吧。
誰也沒有註意他多久,魏老太太已經在盤算著宜寧成親那日請哪些人過來,或者要給宜寧多少陪嫁做添箱的問題瞭。宋媽媽等人更在旁邊著意添些意見:“我看該給小姐陪嫁整套的金絲楠。”或者是有婆子說,“要請定北侯夫人給咱們小姐做全福人才是,她是個兒女雙全,夫妻和睦的。”突如其來的婚事倒是讓人覺得喜氣洋洋,英國公府裡一掃愁雲,對將要到來的喜事很期待。
羅慎遠連夜去瞭府學胡同,把自己求娶宜寧的事告訴瞭羅成章。
羅成章正由郭姨娘服侍著吃晚膳,聞言哽瞭很久。
羅慎遠已經去提親瞭才來告訴他,其實也就是通知他一聲而已。無論自己是不是同意,對他的決定都沒有影響。
羅慎遠中瞭狀元,平步青雲官至工部侍郎。工部侍郎是個怎樣的肥差!凡舉國之土木、水利,軍火、軍用器物等,礦冶、紡織以及錢幣鑄造都歸於工部。他為羅傢撐起瞭門面,讓羅傢在京城當中名聲大噪。同時他現在就是羅傢最有話語權的人,羅成章對於羅慎遠隻能是建議和勸導。但是羅慎遠要做什麼決定,他沒辦法幹預。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道:“荒唐!你和她是一起以兄妹相稱長大的,別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知道?你……你這讓我有何顏面去見羅傢祖宗?”
“兒子也是告訴您一聲。”羅慎遠根本不為所動,“我已經請瞭徐大人做見證,徐大人也同意瞭。半個月之內就會成親,您到時候來就行,別的我會處理。”
羅成章面色僵硬,郭姨娘看瞭兩父子這般的對峙,嚇得話也不敢說。帶著已經十歲的軒哥兒退瞭下去。
“你……你莫不是在她還是你妹妹的時候,就已經動瞭心思?”羅成章從嘴裡擠出一句話,“她從小,你就待她不一樣。”
羅慎遠沉默:“父親,我早就知道宜寧非我親生妹妹瞭。”他說,“當年祖母臨死的時候我就知道瞭。”
羅成章的臉色更不好看。
羅慎遠又說:“我已經和母親說過這件事瞭,她倒是很高興。我也當您是同意瞭吧。祖母臨走的時候,就讓我一定要護著宜寧,她若是知道我今天要娶瞭宜寧,九泉之下一定也很欣慰,畢竟以後我就能一直護著她瞭。”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很緩慢。
羅成章看著兒子的眼神非常的陌生。
羅慎遠說完,告辭離開瞭羅成章的住處。走到外面的時候,他看著黑洞洞的夜晚,良久的不語。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就算他不知道宜寧非他親生妹妹,他內心的欲-望恐怕也不會減少分毫。若是真那般下去,總有一天他也許就控制不住瞭,然後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來,幸好她不是的。
他攏緊瞭披風,被簇擁著沉默地向門外走去。
這夜幾傢歡喜幾傢愁暫且不說,程瑯是整宿的未眠。
程瑯靠著東坡椅小憩。長案上擺的松油燈燒到瞭燈花,書房裡陡然變暗他也沒有理。他的手指上扣著一枚玉扳指,扳指敲擊的聲音在長夜裡格外的清晰。他閉著眼,火光讓他的臉顯出一種白玉的色澤,岑寂的夜色,偶爾聽到外面有人走動。
書房門被吱呀打開瞭,有人在他面前跪下:“程大人。”
“嗯。”他淡淡地應瞭一聲。
“小的問出來瞭。”跪著的人說,“蓮撫姑娘說,有人把她接到瞭新橋胡同的謝傢,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姑娘見瞭她,跟她說瞭這番話。讓她編造瞭假懷孕的事來找您,並且囑咐說務必要別人在場的時候說,不然您肯定拒不承認……去英國公府,也是這位姑娘想的。”
程瑯突然睜開眼睛,他的語氣陰寒:“謝蘊。”
跪著的人有些疑惑:“小的不太明白,您和謝二小姐並無交集,她為什麼和您過不去?”
“還能為瞭什麼,她應該是知道瞭她祖父有意於我,所以想壞瞭我的名聲不能娶她而已。”程瑯很瞭解謝蘊這種女子,他冷笑道,“她心有所屬,有意於咱們新任工部侍郎羅大人。”他說到這裡氣得咳嗽瞭幾聲。
謝蘊這個蠢貨,他從沒有想過要娶她,也沒有針對過她,她倒是好瞭。竟然用蓮撫來害他,和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失之交臂。程瑯怎麼會不恨,他恨不得對她啖血食肉!
明明沒有希望的,但是魏凌給瞭他最大的希望。他甚至已經想好瞭,日後跟宜寧一起,宜寧每晨都能在他的懷裡醒過來,這是多麼好的事,他可以吻一吻她的額頭,哄她再睡一會兒。他待她一定至真至誠,和別的女子都不一樣。但卻被謝蘊給打碎瞭,而且還是因為這麼荒唐的理由。
“說到羅慎遠羅大人……”那人又說,“您走之後他就進瞭英國公府,許久未出。出來之後就往府學胡同的方向去瞭。”
程瑯聽到這裡,手裡的玉扳指一轉,他心裡隱隱有種預感,問道:“大晚上的,他去瞭府學胡同?”
府學胡同不遠就是羅慎遠的父親,羅成章辦公的地方。
程瑯想起瞭很多事。
宜寧差點被沈玉強-暴的時候,羅慎遠那種著急的樣子,跟往日的冷靜支持完全不同。那日他擄走宜寧,羅慎遠來找她的時候,那種陰沉的臉色。他躺回太師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鉆入瞭一個圈套,背後的人隱隱地浮出。
又有人通稟瞭進來,躬身道“四少爺,老太爺讓您過去。說那姑娘的事怎麼處理……您還要拿個章法才是。”
“什麼章法?”程瑯現在根本不想管孩子的事,他冷冷地道,“蓮撫我會連夜送出京城,找個地方安置。你就直接告訴老太爺,這個人、找個孩子從來沒有出現過,也沒有人見過。”
要是知道背後有陰謀,他不會這麼簡單放手的。
蓮撫的存在非常的束手束腳,他也不會讓蓮撫妨礙到他。謝蘊這個女人,他遲早會清算的。
沒過兩天,羅慎遠就請瞭徐渭徐大人上門來。
徐渭為人和氣,街沿巷閭的老百姓都知道。魏凌跟他雖不同道,但平日見瞭也要打招呼,關系還算不錯。徐渭笑瞇瞇地同魏凌吃酒,二人把酒言歡,倒也比往日親近多瞭。
徐渭一大早就上英國公來,實在是他操心羅慎遠的親事已久。楊凌可是在十八歲就成親瞭的,這個二十二歲瞭,說是連通房都沒有一個,長此以往可怎麼得瞭。
徐大人請羅慎遠在自己傢裡吃飯的時候,甚至讓夫人搜羅過一些京城女子的名冊給他看。他每次都隻是笑著翻翻,沒得個瞧中的。
夫人就跟徐大人講:“你們羅大人的確才華橫溢,沒幾個女子真的配得上他。但這眼光未免也太高瞭!”
她就不太喜歡羅慎遠瞭。
因此徐渭就很想看看羅慎遠瞧中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能讓他放得下來成親。可惜現在是看不到瞭,隻能等成瞭親再看。
徐大人很期待,被魏凌灌瞭一肚子酒精神振奮的離開瞭。
英國公府更是熱鬧,魏老太太帶著丫頭婆子和前來幫忙的宋氏一起清點給宜寧的嫁妝,每天都有東西從庫房裡抬出來。女子出嫁的嫁妝,許多都是由母親留下的,宜寧沒有母親,魏老太太就著意添瞭許多。魏凌看瞭魏老太太草擬的嫁妝單子後想瞭想,讓管事把他的庫房也打開。他的庫房許久未曾清理瞭,積滿灰塵。但是下人拿個雞毛撣子把灰塵掃瞭之後,那些蒙塵的珍寶就一件件的露出來。他又選瞭些添在女兒的嫁妝單子上。
等嫁妝單子送到宜寧手上的時候,她正在喝湯,差點就被嗆著瞭。
宋媽媽給她念:“您看看,金絲楠木千工拔步床,紫檀木鏤雕吉祥如意圍屏,五扇翡翠屏風,嵌象牙揀妝臺……這些是大件,小件的有青白釉梅瓶兩對,醬釉、藍釉、琺花彩、孔雀綠和青花等釉色若幹,釉裡紅十隻,金鳳展翅燭臺兩對,嵌綠松石靶鏡一對,白玉碗六隻。下面這些是珠寶首飾,藍紅寶石各兩盒,海南珠子四斛,金累絲簪子八隻,寶石、珍珠頭面四副……”
宜寧奪過來自己看,太陽穴就一抽一抽的疼。光這份嫁妝單子上的東西,二萬兩是足足的!這也太多瞭,特別是這些大件,不是嵌翡翠就是金絲楠的,抬在街上那該有多顯眼。太招搖瞭一些。
青渠在旁邊看著,也張大嘴驚訝道:“這麼多東西,得湊多少擔的嫁妝啊!”
“國公爺已經算過瞭,一百二十擔。”宋媽媽笑著答道,“小姐,您看看嫁妝單子可還有什麼要添置的。老太太說瞭,您一並告訴她就行。”
宜寧拿著嫁妝單子去見魏老太太,魏老太太正在和宋氏喝茶。
聽瞭宜寧的話,笑著對她招手:“咱們英國公府就你一個小姐,嫁妝不給你給誰。”她覺得宜寧做事總有些小心翼翼的,這番做派不像是英國公府的小姐。許是原來生活得不好,沒有人護著,為瞭不招惹禍事,凡事便都想著收斂鋒芒的緣故。魏老太太眉一挑,說她,“宜寧,你在我的身邊養的時間短,沒有人撐腰。小時候明珠要出門玩一趟,我都得要二三十個丫頭簇擁著她去。你還是正經的小姐,別怕!排場再大我英國公府又不是撐不起。”
宜寧還是第一次聽到老太太說這麼直接的話,的確是正一品的誥命夫人。
她還想說什麼,老太太卻打斷瞭她:“明天你長姐過來,給你看你成親時的大妝。好不好?”她摸瞭摸宜寧的發,那發柔軟得像一捧絲綢,又細。頭發細的孩子總是比別個身子骨差些。
她心裡突然就滿滿的憐惜,宜寧還這麼小,這麼細弱,就要嫁人瞭。
宜寧看到老太太的眼神突然變得很溫和。
她是凡事怕出格的人,總覺得不要萬事謹慎不要行差踏錯的好。這臨近出嫁瞭,不知道怎麼的還越發的緊張起來。有什麼好緊張的,不就是嫁給羅慎遠嗎,明明他就是看著自己長大的。
算瞭,反正她還有護衛做陪嫁呢,想這麼多做什麼。她笑著點頭:“好,那我都聽您的吧!”
魏老太太含笑,繼續跟宋氏說成親的事。她的語氣溫和,宜寧坐在圓凳上聽著兩位老人說話,老人傢說話慢而溫和,屋子裡點著檀香,有種歲月雋永的感覺。她從盤子裡拿瞭一粒葡萄,剝瞭皮給老太太吃。
其實宜寧的嫁妝多倒還不算什麼,可得苦瞭羅慎遠。畢竟男方給的聘禮沒有少於女方嫁妝的說法。
也不是魏凌這是有意無意的試探,總歸是拿出瞭二萬兩銀子的嫁妝,這還隻是嫁妝單子上的。羅慎遠怎麼著也要拿出三萬兩銀子的聘禮才行。
羅慎遠聽瞭英國公府來人的話,隻是微微一笑:“好的,我知道瞭。”
他似乎看不出有什麼壓力的樣子。
羅傢再怎麼有錢,但畢竟不是王公侯爵的,一次拿出這麼多銀子很難。
不知道這新任侍郎要怎麼辦才好。
來報的人暗自想著。
新任工部侍郎有一門自小定下的親事,且馬上就要迎娶人傢過門的事。在京城貴傢圈子裡傳開瞭。
謝蘊是從翠玉口中的知道的,她聽後臉色立刻就變瞭,驚訝的抬起頭:“他定的是哪傢姑娘?”
翠玉聲音低得細若蚊蠅:“說是他們傢祖母早年定下的,因女方尚且年幼,一直沒有正式定過。就是前幾月,兩傢才商議好瞭……定的是誰您也知道,便是英國公府小姐魏宜寧。上次在宮宴上差點被賜婚的那個。”
謝蘊更是皺眉:“這不可能,魏宜寧是他的妹妹,一個還不到十四的小姑娘……如何能嫁他!”
“二小姐,許是我們弄錯瞭。”翠玉繼續道,“奴婢猜測,羅大人娶這位英國公府小姐不是因為自小定親。而是因為上次的宮宴賜婚,那小姐招惹瞭禍事。英國公不得已才要把女兒嫁出去。羅大人是魏宜寧的兄長,恐怕也是為瞭幫她,才強行說娶的。”
這個謝蘊知道,那次宮宴回去姨母整宿整宿的睡不好,還讓人帶口信給英國公府,示意要早點把魏宜寧許配出去。但是這種情況下親事怎麼會好找親傢?她甚至聽說,魏凌連傢世一般的少年舉人都考慮過。難道羅慎遠真是為瞭幫英國公府,才娶瞭魏宜寧為妻?
“奴婢還打探到,在羅大人之前,程瑯是想去英國公府提親的。本來都要成瞭……但是被您找上門去的戲子打斷瞭。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羅大人才不得不頂上的,否則便真是沒有適合的人願意娶他們小姐瞭。”
翠玉把語氣壓得很平,盡量不要惹瞭謝蘊。
謝蘊聽到這裡更是震驚:“程瑯本來是想向英國公府提親的?”
翠玉輕輕點頭,謝蘊就覺得耳邊全是轟轟的響聲,她頓時什麼力氣也沒有瞭,癱軟在貴妃椅上。
程瑯根本沒打算娶她……她卻破壞瞭程瑯的親事,反而因此讓羅慎遠娶瞭魏宜寧。這豈不是她親手把羅慎遠推出去瞭……若是程瑯娶瞭魏宜寧,羅慎遠便不會娶她瞭。
“我要去見他!”謝蘊突然從貴妃椅上站起來,“我要去勸勸他。不喜歡魏宜寧就不要為瞭幫她而娶她,自然會有人去娶她的……”想來想去她咬瞭咬牙,“我安排個人娶魏宜寧,讓姨母給她賜婚!”
“二小姐,您可不要糊塗瞭!”翠玉連忙扶著她坐下來,“國公爺在宮宴上已經說過有門親事,現在大傢都知道瞭是羅大人,皇後娘娘又怎麼會再賜婚!且皇後娘娘也不會再插手這件事瞭。再說羅大人已經請瞭自己的老師,徐渭徐閣老上門去說親瞭,您就算說什麼也沒有用啊……”
謝蘊不是不明白這些,她隻是太著急傷心瞭而已。
謝蘊頭靠著瓜瓞綿綿紋的寶藍色杭綢靠墊哭起來,眼淚順著下巴滑下去,她喃喃地說:“可我這麼喜歡他。”
她茫然得像個孩子一樣,翠玉少有看到她們高傲的小姐這麼弱小的樣子。
她也隻能勸謝蘊:“您可要想想,羅大人願意為瞭幫妹妹而娶她,可見是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親事當一回事的。這樣的人,您嫁瞭又能如何?我看那英國公府的小姐嫁瞭也未必得好,畢竟羅大人隻是把她當妹妹。不然怎的這麼多年都沒有定親?”
謝蘊望著窗外陽光下,開得紅艷艷的貼梗海棠,抿瞭抿唇,不知道是不是聽進去瞭一些。
“就算他不喜歡魏宜寧,但還是要娶她……”
翠玉心裡苦笑,小姐平日是個多精明的人,怎的一遇到羅慎遠就犯糊塗。她想說的重點又不是喜不喜歡。
謝蘊側過頭不語,這時候,外面有人通傳說謝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過來瞭。
謝蘊請瞭她進來,隻見那丫頭挑簾走進來。向她屈身笑道:“二小姐,大喜事。有人來咱們府向您提親瞭!夫人說是程傢四公子程瑯,請瞭咱們表姑奶奶來提親的。”
程瑯怎麼會請人來向她提親!
謝蘊霍地站起來,臉色更不好看瞭,定瞭定神對翠玉說:“扶我去中堂看看。”
等她到中堂的時候,看到自傢的表姑奶奶正和老太爺說得高興:“那程瑯啊,我真是沒見過比他還俊的。往那兒一坐就跟幅畫似的,才華又是極為出眾的。程傢老太爺托瞭我這事,我心想,這可是再般配不過的一對!趕緊就上門來瞭。”
謝閣老自然是高興的,親傢公這速度還挺快的,他捋著胡須笑道:“自然,程瑯這小輩我是頗為欣賞的。”
表姑奶奶一聽這話就知道有戲,更是殷勤:“可不是,聽說馬上就要任都察院的大官瞭!配得上咱們蘊兒的!”
謝蘊聽到這裡咬唇,如果沒有意外,祖父絕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想到那個叫蓮撫的藝妓,她低聲說:“那天之後就沒聽說過她,她人呢?”
“奴婢也不知道,進瞭英國公府後再沒見她出來過。想必是沒鬧成的。”
謝蘊緩緩嘆瞭口氣,當時她也考慮得不夠周全,出瞭這等醜事,英國公府肯定會全力為程瑯遮掩的。隻要有人再下狠手,殺瞭蓮撫,那蓮撫就是再想鬧開也是沒有可能的。
謝閣老也看到孫女過來瞭,笑著招手讓她過去。表姑奶奶拉著謝蘊的手好一通寒暄。
“蘊兒可見過那程瑯程大人?當真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你見瞭也肯定喜歡,這京城裡想嫁給他的姑娘啊,可是多得數不勝數的!”
謝蘊不說話。
等謝閣老叫管傢把表姑奶奶送走瞭,才回過頭來說:“蘊兒,我知道你不喜歡程瑯,但能配得上你的,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來。你不如見見他再說吧,萬一你就喜歡他瞭呢?”見謝蘊不說話,謝閣老繼續道,“我已經請程瑯到傢裡來,現在就在前廳等著,由你父親接待著。你跟我去看看吧。”
謝蘊抬起臉,她這一生很少受過什麼挫折,傢裡的男孩都不如她聰明,父母兄長都寵愛她。姨母又是皇後,最是疼愛她,她從小跟著姨母身邊長見識。三歲識千字,五歲就能被《論語》,八歲的時候就能跟著祖父讀書。
她深深地吸瞭口氣,既然祖父非要她見,那就見吧。
她隨著祖父一起去前廳。
程瑯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和她的父親談笑風生,語笑溫和。聽到聲音的時候回頭看瞭一眼。
謝蘊看著他,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那天,她第一次在新橋胡同看到他的情景。他從一片陰影下走出來,燈籠暖黃的光照得他面如冠玉,俊逸瀟灑。她的確沒有見過比她更好看的人瞭,甚至想不到哪個女子能夠站在他身邊。若是沒有羅慎遠,這人也是非常出色的。
程瑯則瞥到瞭屏風下露出的水青色繡蘭花的湘群裙角。
娶那人是再無可能,她知道瞭自己齷齪的心思,他又差點強行占有她,她能以平常心待自己恐怕都不容易瞭。程瑯很明白,那些少年的奢望和迷戀隻能壓抑在心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發作起來。
他嘴角露出一絲放縱的冷笑。
謝蘊不想嫁給他?那他還偏娶瞭她不可。對付這種女子,他手段多得是。
過瞭納吉禮,英國公府卻越發的熱鬧起來,徐大人回去之後不久,羅慎遠準備好的聘禮就從府學胡同抬進瞭英國公府。
聘禮單子合計下來,足足的四萬兩銀子。
魏凌拿著聘禮單子看瞭半天,大笑道:“我這好女婿啊!”羅傢傢底再厚實也是官宦世傢,錢財方面也束手束腳得多。卻不知他如何拿得出這四萬兩銀子的來,應該真是早有準備。不過他早年接宜寧回來的時候,為瞭聊表心意,給瞭羅成章五萬兩銀票,不知道有沒有在這裡頭。那可是五萬兩,對於英國公府來說也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魏凌叫瞭管傢進來,還沒等管傢進門就直接說:“小姐的聘禮單子全添到嫁妝裡,讓珍珠隨身帶著,等她過門瞭才告訴她。”他要給女孩兒一個驚喜,到時候她出嫁瞭,再看到聘禮單子,就知道父親的好瞭。
剛進門的管傢差點被門檻給絆倒瞭,結巴地問:“國公爺,那小姐的陪嫁加起來不就是七萬兩瞭?”
“多吧?”魏凌笑著說。
簡直太多瞭!而且瞧國公爺那樣子,似乎對於得瞭羅傢這麼多的聘禮很得意似的。管傢擦著汗問:“國公爺,咱們英國公府底子還在的吧?”
魏凌眉毛一挑:“你這什麼話。你傢國公爺我嫁女兒,多給點嫁妝都不行?”他就這麼一個女孩兒,不給她給誰。想到她馬上就是別傢的兒媳婦,等嫁瞭人,要服侍公婆,操持一大傢子的事,魏凌還是舍不得。
嫁妝就是腰板,嫁妝越多腰板越直,何況他們傢還有個羅成章在。
魏凌覺得自己要找羅成章談談才是。
宜寧也看瞭聘禮單子,心想三哥這太吃虧瞭。她就拿二萬兩去,他卻要拿四萬兩過來。羅成章一向吝嗇,要是知道瞭肯定不舒服。
她吃著剛上市的秋梨,吩咐丫頭去找庭哥兒回來吃梨子。
正好松枝過來通稟:“小姐,羅二太太攜著定北侯世子夫人來拜訪,剛去瞭老太太那裡,正朝咱們這兒來呢。”
林海如和長姐來瞭!宜寧是好久沒有看到過她們瞭,忙讓丫頭請她們進來。
林海如進來的時候抱著楠哥兒,一看到宜寧就笑瞇瞇的。
宜寧想抱瞭楠哥兒逗逗他,快一歲的楠哥兒卻很羞怯,剛到英國公府不習慣,躲在林海如的懷裡抿著小嘴。宜寧看到他粉粉的面頰軟和,就親瞭他一口。他連忙躲進林海如的懷裡不敢看宜寧。
“這孩子膽子小。”林海如說,“像他父親的性子,他父親說他小時候就這樣。”
宜寧卻很喜歡孩子羞怯,看到就想逗一逗。她把楠哥兒抱到自己懷裡,楠哥兒倒也不哭鬧,就是抓著宜寧的衣襟不敢動。逗瞭他一會兒就好瞭,軟軟地叫宜寧“姐姐”,一疊聲叫個不停。
林海如就說:“叫姐姐,如今該叫嫂嫂瞭。”就教楠哥兒改口,但楠哥兒執意叫姐姐,茫然地看著母親。似乎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教叫嫂嫂。
羅宜慧看著發笑,側頭和宜寧說話:“剛才跟你傢祖母商定瞭,再加上你三哥的意思,婚期定在九月初八。”
那豈不是半個月都沒有瞭!
宜寧微微一愣:“這是他決定的?”
這個他自然說的是羅慎遠。羅宜慧笑著點頭:“是他,你祖母也同意瞭。你覺得不好嗎?”
不是不好,隻是太突然瞭……宜寧也說不清楚,她答應他的時候,沒想到有這麼快的。
羅宜慧放下瞭手裡的茶盞,又從袖中拿出一本折子:“宜寧,你看看這個。”
宜寧接過來看,越看越覺得熟悉,抬起頭驚訝地看著羅宜慧:“這是……”這是當年羅老太太留給她的嫁妝!
她離開羅傢的時候沒有帶走,當時其實也沒有想起這樁事來。
羅宜慧笑著點頭:“是你三哥幫你拿來的,那個時候你要離開,父親沒有給你。他為瞭幫你,倒是費心瞭。”知道羅慎遠要娶宜寧的時候,她嚇瞭一跳,覺得這簡直荒唐。然後連夜做馬車去新橋胡同問羅慎遠的話。她當時語氣不太好,羅慎遠一直沒有說話,最後才反問她:“要是我不娶宜寧,她該怎麼辦。長姐能管她一輩子,還是英國公府管她一輩子?”
她那個時候愣瞭一下,然後就沒有再說什麼瞭。
“我知道。”宜寧摩挲著這本冊子燙金的邊,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從小羅慎遠就對她好。但是他的性子這麼淡漠,很難表露自己的情緒,除瞭那次雨夜。宜寧也弄不明白,他真的喜歡她嗎?
他提出兩人以兄妹之禮繼續相處,她有點驚訝,然後就答應瞭。想想這樣也好,她畢竟還小。
林海如倒是沒有驚訝。
實際自上次打瞭羅慎遠一個巴掌之後,她就知道繼子的心不可撼動,早等著這一天瞭。反正她沒羅宜慧這麼操心操肺,娶回來也好,她自己就變成瞭宜寧的婆婆,還不擔心哪個惡婆婆對她不好。又解決瞭羅慎遠的婚事,而且解決得讓他很高興。想到這些林海如渾身通泰,飯都比平時多吃好幾碗,每天睡得又好,簡直很開心。就盼著宜寧嫁過去跟她做伴瞭。
她又逗著楠哥兒叫宜寧嫂嫂,楠哥兒就抓著手裡的梨子吃,不理母親瞭。
女方在出嫁之前就不能見男方,宜寧見不到羅慎遠,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想什麼,這其實是一種讓人充滿期待的情緒。
望著林海如的笑臉,她突然對出嫁那一天的到來感到非常的忐忑。
他會穿著大紅的喜服朝她走過來,他這麼高大。肯定很好看的吧!
林海如和羅宜慧要回去籌備,也沒在英國公府久留。宜寧第二天送瞭她們離開後,去給魏凌請安,他正在和魏老太太商量賓客的名單。
英國公魏傢雖說主枝血脈較少,但旁支卻有很多。趙明珠的母親算起來就是魏老太爺庶妹所生之女,老太爺共是三個兄弟還有四個姐妹,這些都是要請的。還有魏凌的那些官場上的朋友,魏老太太娘傢的人。
宜寧見管事們正認真的核對,輕手輕腳的端瞭盤紅棗山藥糕上去。她聽到魏凌說:“定北侯府自然是要請的,忠勤伯傢……”他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他們如今式微瞭,自然不用。”
他出事的時候,忠勤伯落井下石,魏凌自然沒有放過他們。
有次忠勤伯走慢瞭攔在直道上,魏凌叫馬車直接跑過去,要不是忠勤伯躲得及時,差點就要被馬蹄給踩瞭。忠勤伯氣得去禦前參瞭一本,反倒得瞭皇上的訓斥,說他是“小題大做”,這下所有人都看出皇上袒護英國公,再沒人敢和忠勤伯說話瞭。
後來又有人參瞭忠勤伯一本,說他玩忽職守,縱容手下的將士去喝酒在花樓裡打瞭人。這本來就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被皇上抓來肅整軍風,把忠勤伯扔去瞭雲南一個偏遠的衛所。
雲南那邊土司眾多,都是世襲的。朝廷派去的官員基本就是坐冷板凳,五六年都回不來一次,回來也是灰頭土臉的。忠勤伯從此徹底沒有瞭脾氣。
“陸都督是宜寧的義父,又是宣大總督,你的上司,不能少瞭他。”魏老太太說,“不知道成親的時候他回不回得來?給他自然是安排上席,若是回不來豈不浪費瞭。”
宜寧眉心微跳,手裡的盤子磕到瞭八仙桌上的仙鶴祥雲雕花。
魏凌看瞭宜寧一眼,說:“陸嘉學在大同,大同總兵就乖得跟孫子一樣,那邊半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來。還是把席位預留著,我叫人送請帖去大同就是瞭。”
魏老太太在紅箋上記瞭名字,抬頭問宜寧:“你可有什麼發小或者玩伴要請?”
魏凌就笑著說:“她這麼懶,肯定沒幾個發小。不信你問她。”
宜寧道:“父親你莫誣陷我,我怎的沒有瞭?”
結果想來想去,除瞭個賀二小姐說過幾句話,別的竟然真的找不到幾個。宜寧有點納悶,她人緣這麼差?平時都不覺得啊。
魏凌哈哈一笑,摸瞭摸女兒的頭:“好瞭,你成親的時候,閨房裡要熱熱鬧鬧的。便請你長姐,再加賀傢的兩個姐妹,還有定北侯府的幾個小姐如何?”
宜寧又想,她倒是還有兩個發小,羅宜玉和羅宜秀。
不過昨日長姐跟她說過羅宜秀和羅宜玉的事。
“宜玉嫁瞭劉靜之後,劉靜十分寵她,越寵越不像樣子。你知道她本來就不喜歡劉靜,晚上讓劉靜去書房睡。結果劉靜的母親知道瞭,指桑罵槐地說她不守婦德,她就氣得回瞭娘傢。倒是宜秀嫁人之後收斂瞭三分的性子,比原來文靜多瞭,就是五姑爺想收瞭她的大丫頭做通房——她也不高興,回瞭娘傢跟宜玉住。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互相指責,跟火藥桶一樣,傢裡人都避著她們倆。”
宜寧想瞭很久,她覺得,還是不要請這對冤傢姐妹過來比較好……
賓客的名單差不多商議瞭下來。
魏凌下午要去皇宮裡一趟,宜寧就服侍著魏老太太回靜安居睡午覺。
魏老太太臨睡前披著單衣,看宜寧的聘禮單子,一邊看一邊打趣宜寧:“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你嫁過去要是發現他是個大貪官,這些銀子都是貪墨來的,可要如何是好?”
宜寧想到日後羅慎遠掌控朝堂,無言官再敢彈劾他的霸氣……搞不好還真的是。
她微微一怔,突然想起瞭。
前世羅慎遠的妻子是誰。
孫從婉是嫁給他瞭的,但是孫從婉嫁給他不過五年就病沒瞭。兩年之後他就續瞭弦,娶瞭時任都察院都禦史葛洪年的嫡長孫女葛妙雲為繼室。葛洪年會把孫女嫁給羅慎遠做繼室,很多人都非常驚訝。宜寧之所以印象不深刻,是因為這位葛妙雲幾乎從未在世傢裡露過面,一個典型的後宅女子,溫溫諾諾的。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羅慎遠娶瞭葛妙雲之後一年,徐渭就死瞭。所有人都以為羅慎遠會因此仕途沒落,但他不到一年就做瞭工部尚書,再半年之後進入瞭內閣。
最後汪遠死於他手,所有人才意識到這個人他的隱忍和狠毒。
至於那個後宅的女人,她的名字更像是一片佈景。她唯一的作用,也就是點綴在羅慎遠的名字身邊,像明月光輝下暗淡的星辰。
丫頭帶著魏嘉進來給魏老太太請安,魏嘉手裡提瞭個蟈蟈的小籠子,但是裡面裝瞭一隻竹象。魏嘉拿著蟈蟈的籠子跑到宜寧身邊,笑嘻嘻的聲音讓宜寧回過神來:“宜寧姐姐,這是在竹林裡捉來的。你瞧它多好看啊!”
魏嘉是在山東長大的,常和魏英下屬的女孩兒玩,沒有別的世傢孩子的嬌氣,喜歡養動物,像個鄉紳傢的小姐。
宜寧就摸瞭摸她的頭:“嘉嘉知道怎麼養它嗎?”
魏嘉就睜大眼好奇地看著她。
許氏看瞭臉色一沉,不喜道:“嘉嘉,你可是嫡出的小姐,怎麼能拿這些東西當玩意兒?”說著就要找伺候魏嘉的丫頭進來問問,“是誰帶小姐去捉的?”
她這話弄得大傢都不太舒服。
許氏那日被宜寧下瞭面子,一直就不喜歡宜寧。
閨閣女子就該待在閨閣裡,哪裡有出來管傢,對長輩還這麼不留情面的。
原以為她是親事不好,魏老太太才避而不談。結果人傢定下的親事是新任工部侍郎羅慎遠,當年名震京城的狀元郎。送來的聘禮把老太太都驚著瞭。
她當時很驚訝,後來才知道。羅慎遠是宜寧的義兄,兩人的親事自小就定下瞭,她才想通瞭幾分。若不是有這層關系在,人傢又怎麼會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喪母庶女。
宜寧低頭喝茶,就當沒聽到許氏的話。
她為瞭這個跟許氏計較,就是她不夠大氣瞭。
許氏的貼身丫頭把蟈蟈籠子扔出去。魏嘉被奪去瞭蟈蟈籠子,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這時候突然挑簾走進來兩個丫頭,連通稟都沒有通稟,走進來就低頭在魏老太太身邊耳語。
魏老太太聽瞭她們的話神色立刻就不對瞭。
宜寧抬起瞭頭。
這兩個丫頭她沒怎麼見過,應該是魏老太太安排在府裡的丫頭。貿然過來稟報,肯定是有大事,她立刻問:“祖母?”
魏老太太屏退瞭左右,臉色沉得發黑:“……山松館出事瞭,你跟我一起去。”她語氣微頓,“現在就去!”
山松館是魏頤的住處。他不在五城兵馬司的時候,就在山松館休息。原來是魏老太爺安享晚年的住處,半山腰上種著許多松樹。到瞭冬天寒霧迷蒙,縹緲如仙境。夏天陰涼避暑,綠蔭如蓋。魏老太太本是好意,才把這地方給瞭魏頤住著。
山松館能出什麼事?
宜寧扶著魏老太太的手出瞭靜安居,發現許氏已經先一步離開瞭,應該是魏頤身邊的丫頭也來叫她過去瞭。
魏老太太才跟宜寧說是怎麼回事。她派瞭個叫蘆柑的丫頭在山松館當值,魏頤就推說自己有丫頭,不要她去服侍。蘆柑當然沒說什麼,也就是今天去山松館換被褥的時候,發現魏頤神色不對,等他走瞭之後蘆柑悄悄地進內室看,竟然在碧紗櫥裡看到瞭躲在裡面的趙明珠。
蘆柑是在魏老太太身邊伺候過的大丫頭,當即就知道事情嚴重瞭!讓小丫頭看著,自己飛奔過來告訴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聽瞭又氣又急。一則趙明珠做事太過荒唐,二則宜寧成親在即,後日就要開始搭臺試灶,準備婚宴瞭。魏傢的賓客也會陸續趕來,這時候出岔子就是給英國公府出醜。
宜寧早就知道趙明珠的膽子大,不然也不會前世在英國公府和寧遠侯府橫著走,卻不知道她這般膽子大!
魏老太太帶著宜寧進山松館,立刻就沖進碧紗櫥。看到被丫頭制住的趙明珠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紗羅衣,抬頭倔強又有幾分可憐地看著她。甚至隱約可看見她寶藍色的,繡水草紋的潞稠肚兜。一截雪白的脖頸……
魏老太太怒火攻心,想到這個小女孩是如何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如何單純可愛的樣子。這比什麼都刺激她,她抬手就打瞭趙明珠一個巴掌:“你爭不爭氣?我已經要給你定下親事瞭,你這般作踐自己幹什麼!就那麼喜歡他?”
趙明珠被打蒙瞭,好久才哭出來。
魏老太太的腦子裡轟然一片空白,畢竟是捧在手心疼瞭這麼多年。其實明珠若是出事,她受到的打擊和情緒波動遠比宜寧的要大。這是歲月積攢的情分,宜寧無論如何都比不瞭。
宜寧卻是最冷靜的一個,她叫珍珠立刻把山松堂的丫頭婆子清理出去,把剛才見證的丫頭送到正堂等著。然後才跟魏老太太說:“祖母,您別氣糊塗瞭,事情要分輕重緩急……”
魏老太太被宜寧提醒瞭才反應過來,立刻讓兩個婆子把趙明珠拉起來:“看看她……可是清白的身子!”趙明珠哭著說是,讓魏老太太不要看瞭,魏老太太已經信不過她瞭。還是被婆子按住瞭雙腿,然後幔帳放瞭下來……
這對女子來說實在是很屈辱,宜寧別過瞭頭。
魏老太太已經叫人去找魏頤回來。故魏頤還沒到五城兵馬司,就被魏老太太的人攔住瞭。
他掉頭回到山松堂門口的時候,許氏就在門口等著他。
她的臉色也很難看:“我問你,你是不是跟那個趙明珠來往?”
魏頤一聽就知是事情暴露,頓時心跳如鼓。
母親管教得很嚴格,他身邊的丫頭都是選的老實本分的,連個手都碰不得,更別說做他的通房。這樣一來,他對男女之事本來就好奇,跟明珠有瞭幾分意思之後,就讓明珠到他這裡來找他……但是絕不敢真的做什麼!
隻是少男少女的,荒唐刺激著膽子就大瞭,規矩也忘瞭。
許氏看高大英俊的兒子不說話,就明白是真的瞭,她氣得直道好,“魏頤,你是什麼身份。那趙明珠又是什麼身份?她想靠這個進我們傢的門,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魏頤怕母親責怪,連忙說:“原是她來找我的,兒子……兒子什麼都沒做過!”
許氏聽瞭兒子的話,才面色稍微緩和點:“既不是你主動,那就是她恬不知恥要纏著你。你跟我過來,我暫不跟你計較,把魏老太太那裡說通才是。”
她怕魏老太太一沖動之下,就要魏頤娶瞭趙明珠。
趙明珠驗過身,的確還是完璧之身。魏老太太聽瞭臉色並沒有好多少,而是讓趙明珠重新換瞭件端莊的褙子,跪到瞭中堂裡。
她問瞭趙明珠幾句話,她就情緒崩潰,指著宜寧開始哭:“她的命多好!沒有程瑯娶她,還有個兄長羅慎遠撐著。我呢?您舉要把我配給一個秀才?我雖然不是您親生的,但也是您養大的,您就偏心成這樣,她嫁的是正三品的大員,我嫁的是個秀才!我……我總要為我打算!”
魏老太太聽瞭氣得肝兒疼。
“你的親事怎麼差瞭?范傢世代耕讀,傢裡有田產有房契。再者范大公子讀書勤懇,後年就要秋闈,到時候中瞭舉人,你就是舉人太太。再中瞭進士,還不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那官宦之傢真正的苦,宜寧不知道,你也未必知道!”
趙明珠卻笑瞭笑說:“當年我外祖母讓母親嫁給我父親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您看看,我母親和父親現在怎麼樣瞭?外祖母總是說,等他考中瞭舉有出息就好瞭……二十多年瞭,我父親還是個秀才。傢裡不寬裕,卻還學瞭別人納妾來氣我母親!”
魏老太太氣得不想再說話瞭。
這時候許氏帶著魏頤進來瞭。
一進來之後,許氏就坐在瞭魏老太太身邊,看著趙明珠的眼神帶著冰冷的打量。慢慢拿起茶杯。
“老太太,頤哥兒跟我說瞭。是明珠自己要來找他的,他也是半推半拒的,可是沒有辦法。您也知道,這事上男孩兒本來就容易被帶偏。”
趙明珠聽到這裡驚訝地看著魏頤,心頓時就寒瞭。
魏頤別過頭,英俊的臉浮出幾分淡淡的別扭。
沒有辦法的事,母親絕不會讓他娶趙明珠的,納妾都難。用這個說辭推瞭免得節外生枝。
許氏繼續說:“您也知道,我一向管教頤哥兒的嚴。身邊的丫頭都不敢造次,不想到瞭您這兒來還有這樣的事。您可要明辨——這樣的女子,未成親就跟別人勾搭不清,我們傢可不敢要。”
趙明珠聽到這裡,見魏頤又不反駁。她低聲道:“堂嬸,沒得您這樣過分的!”
許氏卻根本不理她。
趙明珠就算還是完璧之身,但也清白被毀瞭。
英國公府馬上就要操辦婚事瞭,這時候這種事決不能傳出去。很可能趙明珠也就吃個啞巴虧,但以後在英國公府就無法處下去瞭。
宜寧卻聽不慣許氏這個說辭。這事男女都有錯,怎的就怪一方瞭?
她站出來,緩緩道:“堂嬸此話不妥。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魏頤堂兄嚴詞拒絕瞭,明珠姐姐一介女流之輩,難不成還能強過魏頤堂兄。”
趙明珠沒想到羅宜寧會幫她說話,她有些錯愕。
許氏笑道:“宜寧,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可不要管這些事。好生在屋子裡繡嫁衣等著出嫁才是正經。”
宜寧也是笑瞭:“堂嬸覺得我是女子,我說話您不用聽。但我卻要說瞭,我雖然是女流之輩,也知道什麼是責任。有些時候男子敢做不敢當——連女子都不如!這樣的人你能指望他支應門庭,振興傢族就是空話,他連自己都管不瞭!”
許氏聽出宜寧說的是魏頤,表情一寒:“你小小年紀,可不能牙尖嘴利瞭去。”
“我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為瞭堂嬸和堂兄考慮。”宜寧不緊不慢地說,“堂嬸偏偏覺得我是牙尖嘴利,那是因為忠言逆耳,所以您才不喜歡。”
論說話氣人,宜寧早就是高手瞭。當年她舌戰喬姨娘的風采,這些人是沒看到。
許氏果然被她氣得臉色通紅。
魏老太太擺瞭擺手,說:“老三傢的,行瞭。”
她從不稱呼許氏為老三傢的,許氏聽瞭都沒反應過來。
魏老太太看向魏頤說:“這事不聽你母親的,你自己說該怎麼辦。你堂妹說的話有無道理,你心裡是最清楚的。”
魏頤看著羅宜寧。他突然想起那日英國公府出事的時候,她纖瘦的背影甚至有種清越孤拔的氣質。現在她看著他,好像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他低下頭沉聲道:“母親,別說瞭。我該負責的……”
他猶豫瞭一下:“論出身,明珠不能給我做正妻。不如以貴妾的禮迎她入門。”
趙明珠聽到這裡,她是什麼都瞭然瞭。若一開始她就心冷瞭,現在就完全的淡瞭下來。
她低頭冷冷地笑瞭笑。
許氏還是不同意,她站起來說:“老太太,咱們雖然分宗瞭,但平日來往不少。您們傢有難,我也未曾避嫌,畢竟都是一傢人。但是沒得縱著別人算計我傢頤哥兒的,趙明珠要是沒有算計頤哥兒的心思,讓我娶她進門給頤哥兒當正室都行!”
魏老太太忍瞭又忍,正欲繼續說,趙明珠卻出聲瞭:“外祖母,不用瞭。”
她從地上站起來,笑著說:“我不嫁他——什麼貴妾正室,我都不稀罕瞭。宜寧妹妹說得對,靠他來支應門庭振興傢族,就是個笑話!”
魏老太太沒想到趙明珠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
趙明珠繼續說:“堂嬸您也不必擔心我算計您傢頤哥兒。我算計他?他自己心裡門兒清是怎麼回事,裝傻充愣的占便宜唄。我還後悔呢。您可別為瞭這個傷瞭兩傢的和氣,我反正也不要您兒子娶我,就當被狗咬瞭口。您說呢?”
許氏覺得這話聽著也不舒服,渾身都不對。
魏老太太聽到這裡反而笑瞭笑。
她也看不上魏頤這番做派,聽不慣許氏說的這些話。趙明珠能想通最好。
她不怕趙明珠做錯事,就怕她把自己繞進死胡同裡。
她招手讓明珠和宜寧到她面前去,她握著兩個孫女的手說:“明珠也說瞭,那我便尊重她的意思。不過這山松館,頤哥兒可不能繼續住下去瞭,畢竟客人越來越多瞭,府裡難免就局促瞭……”
許氏表情微僵,魏老太太這是在下逐客令瞭。
她又是個驕傲的人,大不瞭從此不和英國公府來往瞭,沒得他們這麼趕人的!
許氏二話不說,拉著沒反應過來的兒子就去收拾東西瞭。
魏老太太帶著宜寧和趙明珠回瞭靜安居。
靜安居的西次間裡,魏老太太和來問親事的管事商量。趙明珠坐在靠墊上,仿佛剛經歷一場生死,剛才是很硬氣的。現在卻反應不過來瞭,很茫然。
宜寧把手裡新嫩的核桃仁帶給她。新鮮的核桃最好吃,比花生要香甜得多。
趙明珠接過去,突然說:“謝謝你。”
宜寧知道她在謝剛才的事,她搖搖頭:“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就是聽不慣堂嬸的話,沒想幫你的。”
趙明珠害她的事不少,她現在都對趙明珠沒什麼好感。
“但你幫瞭我。”趙明珠認真的說,“我這個人沒別的好,但是恩怨分明。你幫瞭我,我以後就會報答你的。”
她突然抬起頭說:“你……你的嫁妝單子呢?我幫你添幾樣嫁妝吧。我那裡也有不少東西的……”
宜寧拒絕說:“不必,嫁妝單子已經定下來瞭。”
趙明珠有些失望地哦瞭一聲,靠著靠墊,繼續看外面已經開始泛黃的銀杏樹。她說:“我說的話你不要在意。我知道你不容易,你那個兄長……雖說娶瞭你,但你們成親後怎麼辦?他若是以兄妹之禮繼續待你,你豈不是很可憐。他若不以兄妹之禮待你,你還這麼小,身子骨都沒有長開,又怎麼受得住……”
似乎覺得跟宜寧說這些不好,趙明珠就吃核桃,不繼續說瞭。
宜寧就當沒聽到,既然趙明珠向她表達善意,她也不會拂瞭她的臉面。而且從沒有這樣跟趙明珠說過話,倒是挺新鮮的,她似乎也沒這麼糟的。就問她:“那你的親事要怎麼辦?”
趙明珠有些茫然:“不知道。”但她很快就堅定瞭,“我要做人上人的,絕不嫁秀才。到時候把那魏頤許氏踩在腳下,叫他們喊我姑奶奶。”
宜寧聽著笑瞭笑。
至少趙明珠有個明確的目標,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