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的確是個好日子。
羅宜寧備下瞭給程傢的賀禮,她成親的時候,程瑯送瞭五百兩銀子的禮錢。故吩咐管事婆子也包瞭五百兩銀子。
羅慎遠從衙門回來之後,宜寧就問他去不去參加宴席。
“我就不去瞭。”他整天忙得跟什麼一樣,就算請假沐休,公文堆在那裡又不會少。
羅慎遠告訴她說:“要多少銀子找賬房支就是瞭,我讓賬房給你開個賬本,不用走母親那邊過,用多少隨便你。”
“你不怕我把你的銀子支空瞭?”宜寧問他。
羅慎遠頓瞭頓,看著她:“人都在我這裡,你還跑得瞭不成?我讓你還就是瞭。”
“進瞭我口袋的錢,可不會再還你瞭。”宜寧說,“反正是死無對證的!”
羅慎遠又停頓很久,笑瞭笑。
“宜寧啊,我可不是讓你還錢的。”說罷他整理官服衣袖,出門去瞭。
宜寧瞧著他高大的背影,總覺得他那個笑容格外意味深長。
馬車吱呀到瞭程傢門口,還未下車就聽到瞭熱鬧的喧嘩聲。程老太爺原是都察院都禦史,三個兒子都在京城做官,其中最有出息的是程大爺。而孫輩裡最有出息的當然是如今的都察院儉督禦史程瑯,今天的新郎官。
宜寧早準備好瞭喜慶花樣的被褥、蛋米、花雕酒等物。這些是必不可少的,真正的禮是一柄赤金嵌蓮子米大小海珠的祥雲如意,另外封紅五百兩。隨禮過後,宜寧等人被身著暗紅比甲的管事婆子領著進瞭垂花門。程傢跟羅傢差不多大小,錯落別致,到處張燈結彩。
搭棚的地方在胡同外面,免費請鄉鄰吃酒席,這次娶謝蘊程傢的排場擺得很大,三天有進無出的流水席,花銷最少也是兩千兩銀子。後院的酒席才招待的是貴賓,林海如這次出席也帶瞭羅宜憐。
“你父親親自吩咐過的,拉她出來溜溜,見見世面,好尋門親事。”林海如低聲說。
被拉出來溜溜的羅宜憐並不喜歡人多的場合,神情淡淡地喝茶。
陳氏帶著大小周氏,還有羅宜秀一起。自從上次宜寧勸過羅宜玉之後,陳氏對她的態度稍微改觀瞭些。她生辰的時候,陳氏還送瞭她幾把玉梳幾筐秋梨。
羅宜秀有些好奇地道:“這位謝二姑娘名滿京城,我還沒見過究竟是什麼樣子。”
謝蘊身份太高,尋常世傢女都難以與之交結。
“跟你差不多。”羅宜寧就告訴她。
羅宜秀便是興奮,她竟然跟才女差不多:“什麼地方差不多?”
“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數量差不多。”羅宜寧繼續嗑自己的瓜子。羅宜秀才反應過來被她戲弄,撲過去擰她的手。
花廳裡非常熱鬧,瓜果絡繹不絕地端上來。程傢的女眷們也緊著招待客人。羅宜寧又抓瞭把松子糖慢慢嚼,程傢幾個少奶奶輩的都在伺候,程二奶奶一言一行最為出挑,八面玲瓏。程大奶奶最為貴氣,對人就愛理不理的。
結果兩邊介紹的時候才知道,這位程大奶奶的祖母原是先皇的胞姐,她是在太後膝下長大的,所以她一出生就被先皇封瞭‘丹陽縣主’。若隻算身份,比謝蘊還要貴重一些。
眾人才多看瞭幾眼。難怪這麼貴氣,送上來的龍眼,丫頭剝瞭,她隻吃最外面的一點。進來瞭客人,都是先給她請安,程二奶奶才去招待的。更打眼瞭一些。
到傍晚接親的隊伍才回來,大傢都圍到外面去看。裡三層外三層的都是人,敲鑼打鼓,浩浩蕩蕩。非常的熱鬧,拜堂禮看的人就更多,前廳被擠得滿滿當當。宜寧遠遠地看程瑯,隻看得他大紅吉服的背影挺拔俊雅,心想不過去看也好。她回瞭酒席上吃菜,別人忙著看,她正好多吃點,沒得人爭。
這剛吃瞭兩口,那邊就禮成瞭。程二奶奶卻過來找人瞭:“三少奶奶,你可願意去鬧房?葛傢的葛太太有事,突然就回去瞭,咱們這兒就缺瞭人。”
“……這一定要湊夠這麼多人嗎?”想到要眼看到程瑯和謝蘊成親,宜寧覺得她還是別去的好。
程二奶奶就笑瞭:“一定要湊夠十二人,大吉大利。十一人是絕對不行的。羅三太太就跟我去一趟吧,花不瞭多少工夫的。相熟的我都請瞭,現在隻能靠羅三太太幫幫忙瞭。”
羅宜寧還在想要怎麼拒絕,程二奶奶已經拉她站瞭起來:“再不去可就來不及瞭。”
宜寧被她拉著就走,心裡復雜。一會兒程瑯看到她,還不知道要作何想!
新房安置在西園,燈火明亮。正是熱鬧喧囂的時候。程二奶奶帶著宜寧進去,路上都是細碎的紅紙,屋內佈置著紅綢、喜字、喜秤等物,整套的金絲楠傢具,光滑如新的楠木地板。一身大紅嫁衣的謝蘊蓋瞭銷金蓋頭端坐在床上,屋內的嫂嫂們與新娘子笑語歡聲不斷。宜寧默默站到瞭林海如身邊。
新房非常的熱鬧。隻是怎麼沒看到程瑯,他不是應該和謝蘊一起進來的嗎?
正在這時,外頭有人高喊道:“新郎來瞭——”
眾人都看向門口,隨後一身大紅吉服的程瑯走瞭進來,正是如玉俊雅的翩翩公子,大紅吉服的確喜慶,他嘴唇微抿。目光一掃落到瞭就落到瞭羅宜寧身上,頓時神色有些復雜,片刻沒有動作。
“新郎官該揭蓋頭瞭!”全福人笑瞇瞇地說。
程瑯遲疑瞭片刻走上前,沒有理會羅宜寧。從丫頭遞過來的托盤上拿瞭喜秤,挑開瞭謝蘊的蓋頭。
謝蘊一張明艷的臉露出來,鳳冠霞帔,燭火深深。傍晚的夜色裡有種別樣動人的美。
謝蘊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也是一掃屋內,看到瞭羅宜寧。
那一絲的笑意就淡瞭。
羅宜寧也不想來,程大奶奶一時找不到人充數,有什麼辦法。她隻能默念謝蘊姑娘就當她不存在吧。
“行合巹禮。”全福人繼續說。
一對紅線牽著的小酒盅送上來,大傢熱烈的起哄。程瑯把酒杯端起來,與謝蘊雙臂交纏。然後他笑瞭笑,謝蘊幾乎是被他的笑容所迷惑瞭,程瑯卻抬起酒杯一飲而盡,露出幹凈雋雅的下頜。放下酒杯的片刻,他低垂著眼睛,周圍的喧嘩聲都變得非常遠,自從看見那人站在屋內之後他就被這種奇怪的情緒籠罩著。
五味陳雜,心火俱焚。
有的時候一個人太容易得到某些東西,對於那些他得不到的東西就變得格外執著。年少在她面前發誓的樣子,登上殿前的樣子,一步步長大的樣子。執著而偏激的深情。
羅宜寧怔忪地看著這個孩子,她很難說清楚自己是什麼感受。但是片刻就沒有瞭,他又笑著揚手,舉起瞭空酒杯,仍然目中無她。
有丫頭端瞭個紅漆方盤上來,上頭紅綢子蓋著什麼東西,要送過來。
羅宜寧側身讓她過去,那丫頭卻不知腳下絆倒瞭什麼東西,一個踉蹌手裡的方盤就沒有穩住,那上頭的東西就落到瞭地上,頓時一聲清晰的碎裂聲。隨行的全福人連忙去撿起來,那是一尊送子玉觀音,用的是翡翠雕成,這麼一摔玉身就有瞭一道明顯的裂紋。
這番變故頓時讓眾人驚異,端東西的丫頭更是嚇得連忙跪地:“奴婢是不小心的,也不知道什麼絆到瞭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嚇得臉色都白瞭,她是謝蘊陪嫁過來的丫頭。在小姐成親這天出瞭什麼事的話,打一頓都是輕的,恐怕是要被發賣瞭。
好在全福人是個嘴巧的,立刻笑著說:“玉是逢兇化吉的,這玉碎是擋瞭災禍。以後兩夫妻啊,才是順順當當,和和美美的!”
謝蘊卻看向羅宜寧。方才丫頭說什麼東西絆瞭她一腳,明明地上什麼都沒有,旁邊卻隻站在羅宜寧一個人。
羅宜寧曾和程瑯議過親,怕是她還惦記著程瑯,所以心有不甘吧,否則又何以出現在這裡鬧她的新房,何以神情這麼復雜。
何以她的送子觀音沒由來的碎瞭。
謝蘊淡淡開口:“你方才說……什麼東西絆瞭你一下?地面光滑可鑒,旁邊隻有羅三太太一人。羅三太太可看清楚,我這丫頭是怎麼摔瞭嗎?”
羅宜寧笑道:“未看得清楚,卻不知道謝二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要是沒東西絆她,我這丫頭怎麼就摔瞭呢。這送子觀音是我二叔從雲南帶回,通體瑩白,寓意極好。當然我也沒有怪羅三太太的意思,我隻是隨口一問罷瞭。羅三太太莫要見怪。”謝蘊語氣含笑。
“謝二小姐說得也是,方才的確是隻有羅三太太站在旁邊……”有個太太突然插話道,然後被人打瞭一下,示意她住嘴。
“別的事自然算瞭。但這送子觀音的意頭破壞瞭可不好。”謝蘊又微一低頭笑道,“何況我傢二叔難得從雲南回來一次,故這才成親的時候特意帶過來。罷瞭,禮繼續吧,不過是一座送子觀音而已,便當是碎玉消災瞭。”
丫頭會平白無故摔倒?羅宜寧就站在旁邊,她絕不信羅宜寧沒有做手腳。
當然她也是借題發揮,趁羅宜寧沒反應過來就洗刷她一頓。雖然沒有計較的言語,別人卻都知道這兩人之間有罅隙瞭。看羅宜寧的眼光有些微妙,畢竟她的確是靠得最近。
謝二姑娘這就是給她吃個悶虧瞭?好不好的她都說完瞭,那她這個被叫來幫忙的,什麼都沒做過,反倒平白受瞭牽連怎麼辦。
宜寧也笑道:“既然是謝二姑娘親人所贈之物,我自然理解。我自認沒碰到那丫頭一個角。謝二姑娘真要是懷疑,倒也不爭辯究竟是如何瞭,你說個價格我先給,免得謝二姑娘心中堵瞭氣,親也成的不舒坦。”她可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團,惹到她她可是要反咬的。什麼息事寧人,別惹到她什麼都好說。
她這話一說,主動權就到瞭她手裡。
謝蘊被她這麼一說才是堵氣瞭,緩緩笑道:“既然羅三太太說沒有,我又怎麼好與太太計較呢,自然不需要羅三太太賠瞭,此話見外。”
程二奶奶聽到這裡,才敢開口說話:“羅三太太是我請來幫忙的,大傢都是鄰裡,以後交往多得是,沒得這些計較。”
程瑯一直看著帷帳上的百吉紋。他剛才看得很真切,那丫頭分明是自己腳滑說有人絆倒瞭她,反倒是讓謝蘊懷疑起瞭羅宜寧。
他明明看到瞭,但是他一直沒有說話。出於一種十分微妙的心理,他親眼看著她被冤枉,看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波動。外面的黑夜與屋內的熱鬧,喧嘩與寂靜。
這個人是羅宜寧,這可是羅宜寧。隻要想到這個,他好像就能不顧及一切瞭。
程瑯徐徐開口道:“都別說瞭,此事與她無關。”
謝蘊跟程瑯的接觸並不多,她不瞭解這個人。提親的時候那個溫潤如玉的程瑯好像戴著面具一樣,聽到他說這句話,謝蘊才側過頭看他。
她的新婚丈夫白玉一般俊雅的面容,梁冠束發,俊美如神祗,以後這可是她的天。
無論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
謝蘊還是沒有再說下去瞭,也不能第一天就讓婆傢的人看笑話。雖然她並不怎麼在乎婆傢怎麼看她。她的外傢太過強大,程傢也要捧著她。
婚禮這才能繼續下去。
羅宜寧退瞭出去。果然就不該來鬧什麼洞房的,謝蘊剛才完全就是借題發揮。
她在一間偏房裡歇息,大傢都出去看禮瞭,這裡倒是沒什麼人。片刻之後程瑯走出來,身側的人退到外面,他到她身邊來,久久不不說話。然後才開口:“對不起。”
“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那不如把我的禮錢還我。”宜寧見氣氛凝重,跟他開玩笑說。
程瑯沉默,笑著抬頭:“我一點也不想要。你信不信?”
宜寧一怔。
程瑯很難用言語來表述這種心情,他又輕輕一笑說:“你要是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你肯定更加不喜歡我瞭。”
羅宜寧抿瞭抿唇:“你今夜洞房花燭,該早點去才是。”
程瑯默然點頭:“我去應酬喝酒瞭,你……好好歇息吧。”他說罷快步走出瞭偏房,往前廳熱鬧之處去瞭。
旁邊站著的珍珠才松瞭口氣:“表少爺都娶親瞭,跟您說這些幹什麼。錯的又不是您……”
“你小聲些。”羅宜寧讓她扶自己站起來,該去找林海如回去瞭。程傢當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賓客聲音漸漸歇瞭,有人走進來。
謝蘊還在等他。
就算所嫁之人不是她心裡所想,聽到程瑯的腳步聲漸近,她突然還是心跳鼓動起來,手抓緊瞭被褥。
她感覺到瞭程瑯的靠近,大紅幔帳被挑開瞭。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片刻。他的手很好看,根根修長,毫無瑕疵。謝蘊又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身上傳來淡淡陌生的熏香味很好聞。
謝蘊頃刻之間被壓在瞭床上,身上沉重,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你、我還沒有洗漱……”
程瑯又揮手把幔帳放下瞭,阻隔瞭外面龍鳳燭的光,屋內變得更加朦朧起來。
“你要去洗漱嗎……”他的呼吸讓人覺得發癢。
謝蘊睜大瞭眼睛,然後閉上瞭嘴唇。這一刻她腦海中全是空白,隻能隨著他動作。她自然是沒有經驗的,但他的手段卻非常的高超,讓她把什麼都忘瞭。跟著他做就是瞭,照著他的引導一步步的來總是沒有問題的。
這一刻她才明白流連花叢是什麼,程瑯就是個其中的高手。就算她毫無經驗,竟然也不覺得太痛苦,反而是有種陌生的愉悅。不一會兒就退瞭出來,謝蘊才覺得又痛又累,程瑯起身穿衣,扣好衣襟,叫丫頭進來給她清洗。
謝蘊才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現在好像要更真實一些。說:“你先洗漱睡吧,不必等我。”然後就出去瞭,不知道是去做什麼瞭。
她坐在凈房的黃楊木浴桶裡時,才回過神來。她想到瞭羅慎遠,現在她卻成瞭別人的妻子。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以後還要天天看到羅宜寧和他一起……她想到這裡,不禁擁著自己的膝哭起來。
伺候她的翠玉嚇瞭一大跳:“小姐,大喜的日子,您哭什麼呀……”
謝蘊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都錯瞭。如果是羅宜寧嫁給程瑯,她嫁給羅慎遠該多好。羅宜寧得到她想要的,她得到自己想要的,又怎麼會針對她。
宜寧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
隻是睜著眼看承塵上的花紋,沒有絲毫睡意。
羅慎遠解開朝服的襟口,換瞭單衣過來:“怎麼還不睡。今日喜宴好玩嗎,我聽說你去鬧新房瞭?”
以他的控制欲,她身邊肯定有哪個丫頭跟他暗中回話,應該隻是個二三等丫頭。他知道宜寧的忌諱,一等丫頭是絕不會用來做耳目的。否則他怎麼會對她的事情這麼瞭解。宜寧突然想到瞭松枝,不過他也是關心她。類似的管束她就不想計較瞭。
羅慎遠在她身邊躺下,背斜靠著迎枕。今日是程瑯成親,她還親眼去看瞭。回來竟然就睡不著瞭?他打開自己的書,淡淡道:“不跟我說話,嗯?”
“不是……”她怎麼敢不跟他說話。
看羅慎遠好像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宜寧嘆瞭口氣,“隻是看到程瑯表哥娶親,心裡有些觸動。他竟然娶瞭謝蘊。”
屋內沉寂片刻,羅慎遠放下手中講水經的書:“你想嫁給他?”
“沒有的事……”宜寧奇怪,他這是說到哪兒去瞭。
“那還能有什麼觸動。”羅慎遠又把書拿起來,“以後少去些程傢,在傢裡做做女工刺繡吧。快入冬瞭,給我做雙冬天穿的鞋襪。”
宜寧奇道:“前幾日你不是說要件鬥篷?”她光用什麼花樣就選瞭半天,然後又是佈料。綢緞、灰鼠皮、狐皮,昨天才琢磨定下來。
她側身拉住他的胳膊問:“你的鬥篷不要啦?我剛選瞭灰鼠皮面料,內襯用潞稠,潞稠穿著舒服。你要是不要瞭,我就給你做雙鞋襪?”
“都要,你慢慢做。”羅慎遠身子一僵,這小丫頭在嘗試努力長高的過程中,個頭沒見得長多少,胸部倒是豐腴許多。目光隻是一垂,就能看到峰巒弧度,溫軟如玉的肌膚。細細的手腕拉著她,觸感柔得像棉團一般。
若是覆在掌中,不知是何滋味。
羅慎遠握著書的手越發的緊繃。跟她分瞭被褥睡就是最正確的,不然軟玉溫香在懷,他自制力再好,也怕是艱難。
尋常男子哪有這般的,自己的妻子碰也不能碰一下。誰較這個即是妻子,又是年幼的妹妹。隻能等她長大些。
好在宜寧很快就放開瞭他,躺在繡百鳥朝鳳紋的被褥上問他:“三哥,我還從未見過你辦公的地方是什麼樣的。聽說在皇城內,六部衙門裡頭大嗎?”
“六部衙門在中直門後的千步廊中,一側是文官辦公,一側是武官辦公。皇城之內倒也不大,工部上下一百多人,占瞭千步廊不少地方,倒也不小。”羅慎遠說,“你想去看看?”
衙門裡全是男子,她一個女流之輩如何方便。
“算瞭,我如何能去。”想到那日他跟蓮溪大傢喝酒下棋的事,她過瞭會兒又問,“你平日應酬多嗎?”
“朝事繁忙,偶爾跟幾位尚書侍郎出去,多半就是談在衙門裡不好談的事情。也不常出去。”他又解釋說。至於去什麼地方,還是別告訴她瞭。
宜寧才閉上眼:“嗯,那你少喝些酒……”
談著談著竟然就有瞭困意,自動朝他身側拱一些,終於要睡瞭。她擱在枕邊的手指都根根細白,晶瑩的卵圓的指甲透著淡淡的粉色。他拿起來,攤在手裡像個小動物的爪子。看瞭會兒才放進被褥裡,免得她冷著瞭。
身邊拱瞭個球起來,就有種安心的感覺。
羅慎遠想到今日朝堂之上,陸嘉學上稟說已經成功抓獲曾應坤一事。
他和羅宜寧成親的時候,陸嘉學用人頭引曾應坤的親兵出來,這就是活生生的人證。後羅列瞭曾應坤的八條罪證,在大同將曾應坤一舉抓捕,如今正在押送進京的途中。
上次魏凌問他此事,絕不是這麼簡單的,恐怕有人透露給他。
應該是陸嘉學知道瞭此事,隻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利用。陸嘉學對他的態度亦敵亦友,似乎既有拉攏他之意,又好像對他不甚在意。
羅慎遠慢慢思索著,已經將每個可能導致的結果都過瞭一遍。
幾日之後,宜寧才大概把鬥篷做好,還沒有嵌毛邊。羅宜秀拎瞭幾盒桃片糕來看她,跟她道:“我明日就走瞭。”
“這麼快,五姐夫來找你瞭?”宜寧把她喜歡的桃酥推到羅宜秀面前,讓她多吃些。
“沒有。”羅宜秀悻悻地說,“他沒來找我,不過我又不是沒長腳,我自己能走回去。”
羅宜秀和羅宜玉雖然性子不同,但脾氣一樣很倔。她這怒氣沖沖地回娘傢,灰頭土臉的回去,也太委屈瞭些。
“大伯母就沒有說什麼?由著他納妾?”
羅宜秀搖頭:“我娘能說什麼,我傢的兩個姨娘都是她的貼身阿姨抬起來的。我娘說蕓娘還是聽話的,納妾就納妾瞭,以後蕓娘生的孩子記到我名下,我是主母,蕓娘是我貼身丫頭,她還敢造次不成。讓我寬和一些,他反而會更心疼我。這般僵持不下是我理虧。”
“也是如此,”宜寧隻能嘆口氣說,“不能管他納妾。那你隻管好中饋,他自然會敬重你。你頭先不是跟著你母親學看賬本嗎?回去到朱老太太面前恭敬伺候,把府中這些事接過來。”
羅宜玉把她說的都記下來瞭,七妹妹的腦子可比她的腦子好使。
“你三哥身邊,原來是不是有伺候的?”羅宜秀突然想起什麼,湊近一些跟她說,“我看你得小心那些丫頭,她們到年紀就要拉出去配小廝瞭。若是爬瞭你三哥的床當瞭姨娘,就是一步登天啊。我記得那幾個姿色都不差,特別是那個叫扶薑的。我跟你說,不圓房可不行,聽得什麼及笄不及笄的,不如你晚上就爬他身上去……”
宜寧給她嘴裡塞瞭塊糕點:“好好吃你的吧!”
羅宜秀灌瞭杯茶繼續說:“不過你別擔心我,你五姐夫平日對我挺好的。納妾就納妾吧,他也挺喜歡蕓娘的。”
她倒是還看得開,這樣不錯。林海如不也高高興興的,還有瞭楠哥兒。
羅宜秀過來還是請她去德銀胡同的聚德莊吃茶看戲:“……程傢的幾個嫂嫂都過去瞭,十分熱鬧,我母親說要帶著兩個嫂嫂去。你也一起去吧!”
催促宜寧收起正在做的鬥篷,跟她一起去德銀胡同。
宜寧是聽過聚德莊茶社的,聽說有幾種天下名茶,有些外面輕易品嘗不到。她雖然不愛戲,卻極為愛茶,何況參與世傢社交總是好的。一時也有些動心,就是她除瞭做鬥篷,還有兩雙冬襪的任務,畢竟馬上就要入冬瞭。
羅宜秀卻非要她出門走走:“你這懶骨頭與小時候一般沒變!非成天窩在傢裡,我看你都要生黴瞭。”拉著她去辭別瞭林海如,一起去瞭聚德莊茶社。
到瞭那聚德莊茶社裡,裡頭當真擺得是流觴曲水,雅致非常。二樓的雅間裡,還有貌美婢女當眾煮茶。有好些夫人太太的都在裡頭品茗。
程傢幾個嫂嫂果然在,程大奶奶是丹陽縣主,不愛說話,隻顧著喝茶。
宜寧仔細觀察,這謝蘊似乎與這程大奶奶不對盤,面色一直不善。
端上來的戲碟子,丫頭遞給兩人先點戲,兩人推諉一番誰也不先點,一時冷場。
程二奶奶則尷尬地在其中和稀泥,程大奶奶和謝蘊她兩個都得罪不起,隻能兩邊都討好。這兩位都是地位尊貴極瞭的,相處起來自然是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大鬼打架小鬼遭殃,遭殃的可不就是她這個和事佬瞭嗎。
這兩人天生氣場不對,程大奶奶嫌棄謝蘊仗著個區區皇後侄女的身份拿腔作勢,謝蘊嫌棄程大奶奶沒幾分墨水敢說自己飽讀詩書。她讀瞭這麼多年都不敢說飽讀!
總之謝蘊這兩天都在掐她這位大嫂嫂,她聰明絕頂,程大奶奶也不是吃幹飯的,在娘傢就掐得眾姐妹見著她就躲瞭,這是成名瞭的。謝蘊畢竟差幾分火候,掐不過程大奶奶,臉若冰霜,看到羅宜寧過來也沒怎麼分散註意力。
程大奶奶也不怎麼搭理羅宜寧,就是聽說宜寧是英國公府小姐的時候,後多看瞭她一眼,難得地問:“我記得英國公府的小姐是陸都督陸大人的義女吧?”
羅宜寧有些驚訝,這位縣主怎麼知道的。畢竟她這個義女身份並不怎麼公開。
程大奶奶就說:“我小的時候跟著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娘娘住。有年秋天圍獵時被馬沖撞過,是都督大人出手相救,故我叫都督大人一聲四叔。還是太後娘娘與我說過。”
程大奶奶年紀約莫二十五六,倒也年輕,立刻招手叫丫頭,“……給羅三太太換漢陽霧茶來,這怎麼能用六安瓜片。”
宜寧沒想到竟還得瞭程大奶奶的優待,笑著謝瞭她。
程大奶奶還算和善地說:“既然是陸大人的義女,便不用見外瞭。”
謝蘊看到更是氣得心肝兒肺都不舒服。這程大奶奶專門同她過不去的,簡直天生八字犯沖。傢裡吃早飯也是,去給程大老爺請安時一起吃飯,她喜歡粥她偏要面,她說拍黃瓜好吃她偏說今天的黃瓜不新鮮。她覺得聚德莊不過附庸風雅的無聊,程大奶奶卻把大傢都拉過來瞭。
謝蘊含蓄一笑,起身說要出去走走,先開瞭房門,丫頭簇擁著出去瞭。
宜寧見戲唱起來瞭,也不想久留,跟著出瞭房門準備仔細看看著酒樓的佈置。方才隻是匆匆瞥瞭一眼,這裡佈置精妙,她想好好看看。
宜寧帶瞭珍珠幾人出來,正走在回廊上,欣賞這聚德莊酒樓的陳設。就聽到悉索的說話聲傳來,她循聲側頭,才發現旁側花廳邊,一個衣著貴氣的男人在和謝蘊說話。
謝蘊不怎麼搭理他,那男子卻對她死纏爛打,又繼續說什麼。謝蘊不耐煩想走,那男子想抓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瞭:“你煩不煩?我已經成親瞭。”
跟著謝蘊的丫頭上前攔住此人,謝蘊才得脫身。
宜寧身邊的珍珠就道:“太太,這位是徐國公傢的嫡子徐永。聽說是對謝蘊姑娘一見鐘情,時常癡纏人傢。徐國公傢寵愛嫡子,也沒人拿他有辦法……”
宜寧稱奇,這位嫡子最小的姑姑不是要嫁給父親瞭嗎,沒想到還有這出。
謝蘊都成親瞭,他竟然還糾纏,簡直就是個十足的登徒子。
正說著,謝蘊已經朝宜寧的方向走過來,徐國公的嫡子徐永長得倒也不錯,一身華貴,步步緊跟著。
謝蘊看到宜寧就不喜。面上還是要對她一笑點頭,收瞭笑容就冷冷地走瞭。宜寧見也沒有什麼好戲看瞭,對她禮節性地微一點頭,徑直朝後面走去。
徐永看到宜寧朝後院走,面容也沒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樣子。就拉瞭謝蘊的一個丫頭問:“那人是誰?怎的謝姑娘一副不想見她的樣子。”
“便是她惹得我們小姐心煩的。”丫頭低聲說,“不然小姐怎麼會對公子如此不耐,奴婢該走瞭。”
那徐永是傢中嫡子,老太太寵愛得很,一貫無法無天。聽說有人惹得美人不高興瞭,頓時就皺眉,對那丫頭笑笑:“既是她惹得謝姑娘不高興,那便幫謝姑娘一回。你回頭跟謝姑娘說一聲,記我一功。”說罷就搖著折扇跟著朝後院去瞭。
另一個丫頭對那說話的丫頭說:“你好大膽子,這徐永可是個棒槌!誰知道他會做什麼事出來,羅三太太傢裡也是有權有勢,父親是英國公,丈夫又是工部侍郎羅大人。要是出瞭事怪到咱們小姐頭上,我看你怎麼辦。”
說話那丫頭不以為然:“能有什麼事,我看還有丫頭跟著呢。”
兩人說著就走遠瞭。
後院便是專供瞭聽戲的小姐太太歇息的,從月門進去這裡景致更好,池子邊全是垂柳,漏窗外還種著忍冬花架。微風吹過萬千的絲絳拂動。因此廡廊下許多女眷在這裡休憩,唱戲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宜寧坐下後,丫頭端來一盤破開的石榴遞給她,粒粒深紅晶瑩如瑪瑙,非常漂亮。宜寧吩咐玳瑁道:“去跟這兒的掌櫃說一聲,石榴我們買一些。”
給三哥他們也帶回去嘗嘗,的確非常清甜可口。
廡廊裡的女眷們彼此就算不認識,但也相互微笑點頭。宜寧不常在人前露面,許多人不識得她。隻見是個漂亮少女,穿的料子是緙絲,才十四五就梳瞭婦人發髻。猜測該是哪傢達官貴人養的外室吧,倒也不戒備。
徐永搖著折扇走近瞭,就看到那位太太靠著遊廊的柱子,他原本以為是個普通婦人,準備戲弄一番讓她出個醜就好。沒想走近瞭一看卻愣住瞭,這分明是個嬌弱的小姑娘。細白的手一顆顆拿起石榴往嘴裡放,指尖被嘴唇微微一含,那嘴唇也如花瓣柔和。
她好像是聽到瞭聲音,回頭看瞭徐永一眼。
徐永心裡暗自贊嘆,這小姑娘姿色不一般,要是說謝蘊是畫裡頭的高山流水,可遠觀不可褻玩。這位就是春日枝頭的杏花,柔嫩,讓人想捧手裡慢慢把玩,叫人看得心裡發癢。但他心裡對謝蘊姑娘是執著而不悔的,別的亂花就不能入眼瞭。
徐永心裡打定瞭註意,走上前笑瞇瞇道:“這位太太竟然在這裡,叫我好找。”
宜寧剛看到徐永還是他跟謝蘊說話的時候,兩人見也沒見過。他突然就一副熟諳的口吻,不知道這人莫名其妙個什麼勁兒。
“我不認得公子,想必是你認錯瞭。”宜寧對他就沒什麼好感,轉頭淡淡道。
徐永見狀,眉頭皺起,語氣就變瞭:“太太,剛才在戲樓下面遇到。你非說和我有緣,要借我的玉佩一看。我瞧你長得單純可憐才借瞭玉佩給你,怎的轉臉就不認識我瞭。你不認識我倒也罷瞭,我的玉佩可否還我?那可是塊極好的墨玉,若是尋常玩意兒,我送給姑娘也無妨瞭。但那玉可是我大奶奶留下來的遺物,實在不能送給姑娘。”
他的聲音不算小,周圍的太太小姐頓時就被吸引過來瞭。看宜寧的目光頓時充滿打量懷疑。
徐永混跡於京城,是個相當出名的人,何況又是徐國公的嫡子,傢世顯赫。聚德莊這等女眷常出入的地方他也來去自如,那是他跟聚德莊老板交情頗深的緣故。在場的太太小姐們多半認得他。
徐永雖然有些混,但是人傢傢境富裕,也不會拿塊玉佩訛人,說的多半是真。
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人傢出來的,難不成還真是個騙人財物的?
宜寧眉頭一皺,這個徐永簡直莫名其妙!她跟他無冤無仇,這唱哪出戲呢。
這位既然癡纏謝謝蘊,難不成是聽瞭誰的話,因此來給她難堪的?
她攔住瞭想說話的珍珠,沉吟道:“公子既然說我拿瞭你的玉佩,那我問你,可有人看到可以作證?”
“我的傢仆可都是看到瞭的。”徐永聽她說話的聲音清亮柔軟。面上笑道,“太太可別狡辯,我那玉佩是麒麟紋的,一側刻瞭我的小字。知道我的人都曉得我有這麼塊玉佩。太太有沒有拿過我的玉佩,隨我去旁側廂房讓丫頭查看便知。”
“傢仆算得什麼。”宜寧笑瞭笑道,“要是公子拿傢仆說話,我的傢仆也能作證,公子未曾給過我什麼玉佩。”
後頭有個太太就道:“這位姑娘,你面前這是徐國公傢的公子。我看你不如隨他去看看,若是沒得拿,那自然算瞭。若是拿瞭,還是得還給人傢才是。”
“是啊,你小小年紀莫要說謊。要是拿瞭人傢的,還出來就是瞭。”
周圍傳來細細議論的聲音,多半是偏徐永的。
珍珠暗對宜寧道:“小姐,不如告訴他我們是英國公府的,免得他再糾纏。”
宜寧本是不願意搬英國公府的名號出來,雖然能立刻壓住場子,但是這裡人多口雜。聽到她是英國公府出來的,又見著跟徐永糾纏不清,還不知道要怎麼傳出去,所謂的人言可畏。“此處人多,還是不要說瞭。”宜寧低聲對珍珠道。
徐永心裡暗動,笑著伸手:“太太莫要緊張,同我這邊請,自有丫頭給你查看。你要是真的沒拿,我自然不會跟太太計較。”
旁側已經站瞭個丫頭屈身道:“太太請往這邊來。”
宜寧這次出來帶瞭青渠,正在旁邊剝石榴,一個青渠頂三個護院,倒也不怕。而且旁邊的偏院裡,沈練等人正在那兒休息。
周圍議論聲已經鼎沸,她站起身笑道:“那便走吧。”
酒樓的二樓上,陸嘉學正在與兵部尚書喝茶。兵部尚書往外看瞭一眼,笑道:“徐國公傢那個嫡子在下面。”
陸嘉學是來跟兵部尚書議事的,門外現在是重兵把守,二樓唯有兩人喝茶。大佬們都是很惜命的。他嗯瞭聲說:“怎麼的?”
“我看他似乎在糾纏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該是嫁人瞭的。”兵部尚書笑著搖酒杯說,“你不知道,這個徐永是個棒槌。他荒唐事做過不少,有次調戲右春坊諭德的閨女,叫人傢諭德打瞭一頓。回到傢裡徐國公也打他,被他們傢老太太護著。徐國公又氣又急下不得手。”
兵部尚書說得這麼有趣,陸嘉學難免要側過頭看一眼。一看就發現他正在糾纏的人眼熟,這不是他那義女宜寧嗎……
他笑瞭一聲說:“他這次惹事瞭,下頭那個是魏凌的女兒。”
“英國公?”兵部尚書也想起來瞭,“我記得英國公的女兒剛成親,嫁給瞭徐渭的愛徒羅慎遠吧。”
“所以我說他這次惹事瞭。”陸嘉學放下茶杯,他的態度有些散慢。
兵部尚書遲疑地看瞭他一眼:“那你不管管?我看這小子頭腦一熱,指不定還要做什麼事來。這姑娘是嫁瞭人的,若是名聲被毀……”
陸嘉學淡淡道:“管是要管的。”他微微抬手,立刻有人走上來,抱拳等著他吩咐。
“帶幾個人下去跟著。”陸嘉學看瞭羅宜寧和徐永一眼。
親信立刻帶著幾個神機營的人下樓瞭,陸嘉學則繼續和兵部尚書喝茶。
徐永引著宜寧剛出後院,慢慢走到瞭宜寧身側。“不知姑娘是哪傢的?我以前似乎沒見過。”
宜寧瞥瞭他一眼:“徐公子,我已嫁人,你還是稱我為太太的好,否則太過唐突瞭。”
徐永就道:“我見姑娘不過十四五,稱太太才是無理。旁的酒樓的閣樓上有處雅間很僻靜,景色也極好。不如我請姑娘吃些菜,要點什麼都可以,再送姑娘些禮。”
“你不要你的玉佩瞭?”
徐永開瞭折扇一搖,做瞭個登徒子的樣子,笑道:“若是姑娘陪在下吃瞭飯,玉佩自當送給姑娘。”
他攤開手,那塊墨玉就在他手心裡,玉質極好,的確是塊好玉。“姑娘嫁的是哪個人傢,跟我說說。我喜歡姑娘得緊,姑娘要是願意跟著我,必定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比你原來的夫傢強許多。”
宜寧心裡冷笑,前頭還癡戀謝蘊,轉頭就說喜歡她?恐怕就是來訛她出醜的罷瞭,哪有什麼喜不喜歡的。就算喜歡,如此放浪形骸的人,也該叫他姑姑好生抽打!笑道:“徐公子還挺自信的。我對玉無意,對你也無意。既然徐公子的玉沒有丟,那我就不奉陪瞭。”
說罷轉身就要走,徐永沒想到她竟不上當,隨後打瞭個指,他的護衛就湧進院子裡。又上前瞭一步:“姑娘莫走,我這兒話還沒有說話。……”他伸手就要去抓宜寧的手,宜寧反手就打瞭他一巴掌,本來心情就不太好,湊上來一個讓她發氣的。
徐永隻覺得她巴掌軟綿綿的,打在身上一點都不痛。反而立刻就抓住瞭她的手。
丫頭見狀驚呼上來拉,卻被幾個護衛圍住。
宜寧掙脫不得,微怒地看著他。上次沈玉的時候宜寧病著,沒得精神。這次她卻是生氣瞭,這次她見徐永更是個油鹽不進的,心裡發狠,幹脆抬腿就踢瞭他一腳。徐永被她踢到小腿一陣銳痛。臉色頓時就變瞭,捏得更緊:“你性子倒是野瞭,還敢踢人!”
宜寧冷笑,突然走瞭幾步逼近他。徐永一愣,反倒是被她逼得退瞭幾步,“不光踢你,還得踹你。”宜寧說完,又踹瞭他一腳。這次她可一點沒保留力道。徐永不察頓時就往後退,隨即栽進瞭池子裡,濺得到處都是水。
徐永這次是真的生氣瞭,渾身都是水。沒得耐心跟宜寧耗瞭,沉著臉道:“把她給我按住!”
幾個護衛立刻要動手,青渠先擋住。剛才就叫瞭小丫頭去通風報信,此刻沈練等人正在暗中等候,一見這陣仗就立刻湧瞭上來,將羅宜寧團團護住。
徐永原隻以為是個尋常人傢的太太,看著陣仗根本不是!
那些護衛身材高大,一看便是練傢子。尋常人傢根本就養不起。這個婦人也絕非一般的身份,更不可能是別人養的外室,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外室!
宜寧慢慢用手帕擦手上的水,看著徐永道:“徐公子,我傢夫君雖然不是勛爵之傢出生,卻也不好對付。剛才你誣陷我拿你玉佩,我本是有意說清楚,誰想你胡攪蠻纏,落得這麼個狼狽的下場。我倒想問你,你一個墨玉玉佩能值多少銀子?”
徐永臉色非常不好看,怕這次是踢到鐵板瞭。想為美人出頭,反倒是惹瞭一身騷。不過他慣是混混,右春坊諭德的閨女都敢調戲,還有什麼不敢的。隻是此時對方人多勢眾,他反而處於弱勢瞭。
他隨之又笑道:“太太誤會,那墨玉玉佩著實不見瞭,我才著急的。”他一攤開手,那玉佩的確又不在他的手心裡瞭,“你瞧瞧太太,你還未把玉佩還給我呢!”
反正他隻推說玉佩不見瞭。這姑娘能拿他如何!
幾個丫頭也聞言無言,這人怎麼如此混!
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也想問問,你一個玉佩值多少銀子?”
宜寧轉過身,看到一身常服的陸嘉學帶著人站在門口。可能是站瞭好一會兒瞭,這才緩步走進來。他的親兵湧進來,把這些護衛團團圍住。在戰場磨煉的兵氣勢完全不一樣,十分肅殺。
徐永已經被護衛扶瞭上來,一看到來人是陸嘉學,非常驚訝:“閣下是陸都督……陸大人?”
“正是。”陸嘉學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下來,往後靠著石桌。他這個人,無論什麼樣都有種龍虎之氣,非常霸道。徐永被風一吹頓覺得渾身發涼,看陸嘉學那放松的姿態,他這次恐怕是真的惹瞭麻煩瞭。陸嘉學隨之一笑,“值多少銀子,我賠給你,你要不要?”
陸嘉學怎麼突然出來瞭!
宜寧可還記得上次看到他的時候,裝在她嫁妝盒子裡流血的人頭。
陸嘉學本來也不想下來的,不過想到魏凌真心疼愛這個女兒,也不好太放任不管。剛才站在外頭沒有立刻進來,還聽他們說瞭會兒話。她倒是有趣,還把人傢給踹下池塘瞭。性子裡總有些張牙舞爪的地方,再怎麼溫馴也也藏不住。
那個人也是如此的。陸嘉學不想去衛所裡當閑差,就在她的屋子裡躺著不起欺負她,她想著三從四德,忍著怒氣對他笑。
結果他睡著的時候,臉上被她用墨畫瞭三根貓胡須。他醒來時發現去找她算賬,那人就一臉乖順地裝糊塗,他就把她往懷裡擰,湊在她臉上親,把墨塗到她白凈的小臉上去,胡渣磨得她臉疼。
她一會兒就求饒喊不舒服,陸嘉學欺負夠瞭。又把她的臉捧在手裡,用指頭給她細細的擦。
徐永臉色發白,再回頭看宜寧,她一臉冷然地看著自己。
徐永隻覺得無比的狼狽,忙抱拳道:“都督大人,我著實不知這位太太跟您有關系……我給這位太太道歉,還望大人莫要計較。”
“道歉就不必瞭。”陸嘉學手裡摩挲著扳指道,“你就打自己兩個巴掌吧。”
徐永臉色更難看,但想到惹瞭陸嘉學的後果,隻恨自己為什麼要強出頭。他是混,但也知道誰該惹誰不該惹。這位究竟是誰,怎麼會讓陸嘉學站出來為她說話?他狠瞭狠心,立刻咣咣扇瞭自己兩巴掌,無比響亮:“謝過大人教誨。”
徐永隨後向他告退,陸嘉學沒有說話。徐永站在原地非常僵硬,但是陸嘉學沒讓他走他是絕對不敢走的。直到徐永額頭開始冒冷汗,陸嘉學才揮手讓他離開。
人走之後院子裡一時寂靜,宜寧心道誰要他來出頭瞭,她帶瞭這麼多人,既然講道理講不通,打也要把那小子打殘瞭。這反倒還要感謝他瞭?
她隻能走到他面前,向他屈身道謝:“今日之事還要謝義父替我說話,無以為報,隻有銘記於心。想必義父朝務繁忙,我就不打擾義父瞭。”
她剛走到門口,陸嘉學就道:“站住,我讓你走瞭?”
“義父還有何事?”
一刻鐘之後,宜寧坐在屋子裡,給陸嘉學剝石榴。
拿刀切開縫,再一小瓣一小瓣地掰開。用特制的銀簽子一粒粒的挑出來。
陸嘉學在和兵部尚書下棋,屋子裡一片安靜,唯有竹尖滴漏在響。
陸嘉學倒也沒有別的意思,隻覺得這小丫頭太不把他放在眼裡瞭。怎麼說他也算是在她成親的時候救過她,雖然人頭是他親自送來的。剛才救她她也沒見得多感激,幹脆提拎進來幫他剝石榴,以示懲戒。
宜寧在一旁看他下棋,他的水平真爛。虧得兵部尚書已經讓瞭他五子,他還下不過人傢。但是觀棋不語,她也不想去指點陸嘉學,當然也不敢。估計他旁邊站的兩個門客也是不敢,輸贏不過是都督隨意,指點瞭誰知道都督高不高興。
人有所長有所不長,陸嘉學行兵佈陣是天才,但除瞭字寫得好看點,琴棋畫對他來說都是胡扯。
兵部尚書估計不敢太下陸嘉學的面子,又讓瞭兩子,還是贏瞭陸嘉學。
“文人玩意兒。”陸嘉學把棋子扔進棋盅裡,端茶來喝。
兵部尚書就笑道:“你義女可是狀元郎的妻子,水平應該也不差,不如讓她來替你試試。”
兵部尚書一個胡子大把的老頭瞭,倒沒有什麼男女之妨的。
陸嘉學看瞭宜寧一眼,宜寧就徑直在兵部尚書對面坐下瞭,笑道:“那請傅大人先走。”剝石榴撥得她手酸,正好休息。
傅大人哈哈一笑,挺喜歡她的直爽,就開始先走子瞭。
陸嘉學眉頭微挑,也沒說什麼坐在旁邊看她下棋。
這時候房門被敲響瞭,門口有人說話。宜寧這兒正下棋,那邊就有人進來瞭:“……說是英國公府小姐的丫頭。”
陸嘉學讓她進來瞭。
是宜寧身邊一個二等丫頭芙紅,羅慎遠撥給宜寧使喚的。她走進來在宜寧耳邊低聲道:“太太,和您在祥雲社說過話的那位陸夫人,聽說您在這兒喝茶,派人過來說想請您一敘……”
宜寧手裡的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這事一會兒再說。”陸嘉學就在旁邊,宜寧生怕露出什麼端倪,表情平淡,“沒見我在下棋?”
芙紅立刻應諾,退到門外。
其他幾人似乎也沒聽到她的丫頭說話。宜寧側頭看瞭陸嘉學一眼,他似乎也沒有聽到,端著茶杯的手非常平穩。
她這才吐瞭口氣,心道怎麼謝敏也在這兒!倒是巧瞭,平日一個個碰不上,現在一碰上就是紮堆碰上。
傅大人邊下邊悠悠說:“侯爺,今日下棋就罷瞭。不如你下次你隨我們幾個去永樂坊玩幾把,你這修身養性的實在不好……”
永樂坊是個賭坊,許多達官貴人都喜歡那裡,也玩得很大。宜寧記得很多年前,陸嘉學原來就常和那些公子哥晚上偷偷去玩,他手氣好經常贏。回來再給她買一些零嘴。
“有空再說吧。”陸嘉學的聲音卻突然有點輕。
“魏姑娘聽聽,你義父何其吝嗇,這是怕輸銀子吧。”傅大人笑瞇瞇地同宜寧說話。
“義父善於賭牌,應該不是怕輸銀子。”宜寧也是一笑。“是怕贏瞭傅大人的銀子,傅大人便不同他玩瞭罷。”
她話音剛落,就發現陸嘉學喝茶的動作突然停下來。
然後手裡的茶杯慢慢捏緊。
而傅大人和其他幾個門客,看著宜寧的目光也有點古怪,氣氛頓時有些冷凝。
宜寧不明白自己說錯什麼瞭,仔細想想難道是玩笑開得不對。她正要開口的時候,陸嘉學的一個門客突然問她:“魏小姐,我們傢大人從不曾賭錢,您怎麼知道他擅長賭牌的?”
宜寧有點怔住瞭,他明明就會賭牌啊,而且玩得很好。難道大傢都不知道?
“侯爺,你會賭牌啊。怎麼以前沒跟我說過?”傅大人笑笑問陸嘉學。
宜寧聽到這裡渾身僵硬,身上就一陣陣的發熱,掌心開始冒汗。她是不是又說錯話瞭!難道他從那之後就不曾賭錢,以至於沒人知道?
不對啊,就算他那個時候起就不再賭,怎麼到門客嘴裡就變成從不曾賭錢瞭?
“我不會賭牌,隻是當年不得不說謊而已。”陸嘉學突然笑瞭,他的聲音很平靜,非常的平靜,以至於有一絲風暴來臨之前,海面的波瀾平靜之感。
“想來覺得我會賭牌的,天底下就那一個人瞭。”
語氣又輕又慢,卻擲地有聲。
宜寧心跳如鼓,她立刻撞開椅子,轉身就跑!
她的手劇烈地發抖,有種預感,她要是不走恐怕就走不瞭瞭!
茶杯終於被捏碎瞭,碎瓷聲響瞭一地。她才跨出門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掌捏住,然後就是銅墻鐵壁般的氣場襲來,他的聲音陰沉得要滴血:“羅宜寧——你想去哪兒?”
屋內頓時如死靜,沒人知道發生瞭什麼。
宜寧面色說不出的慘白,一種無可比擬的恐懼支配瞭她。她擰動著手掙紮著,想逃開陸嘉學的桎梏:“你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陸嘉學知道瞭……他知道瞭會如何!還會再殺瞭她嗎?剛才就根本不該跑,她這麼一跑,陸嘉學就是不懷疑也要懷疑。隻怪她剛才被擾亂瞭心神,一時間分不清該怎麼辦瞭,完全是本能反應。
現在該怎麼辦?
說剛才就是個意外?陸嘉學恐怕再蠢也不會信吧,何況他一向是絕頂的聰明。
陸嘉學抓著她一把按住門上,他不放開她,手勁兒沒有半天松懈。頭也不回道:“傅大人,恐怕今日不能作陪瞭。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我這義女好生說說。”
兵部尚書動瞭動嘴唇想說什麼,看到陸嘉學仍然帶著微笑的臉。心裡怪道這是怎麼瞭,剛才這義女不是還好好的下著棋嗎。他聲音發緊,勉強笑瞭笑:“那侯爺先忙著……咱們,改日再聊。”
屋內還剩下兩個門客,面面相覷。陸嘉學突然就暴怒:“都給我滾出去!”
那兩個門客被他從未有過的暴怒嚇得發抖,連忙應喏退出去。陸嘉學則一把扯過羅宜寧進門,門哐的一聲就被鎖上瞭。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宜寧的心狂跳不止,她迅速地思量,無奈手發抖,精神高度緊張。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
陸嘉學松動手腕,然後按住瞭她的手把她逼在羅漢床上,俯身下來說:“你剛才跑什麼——心虛瞭,還是害怕?”
陸嘉學的語氣非常沉,他的臉近在咫尺,英俊深邃,都是歲月的刀鑿斧刻。她都非常的熟悉,和陌生。
“都督大人說什麼我不明白。”宜寧現在隻能裝傻,她不承認,難道陸嘉學還能怎麼辦?鬼怪之事太過荒謬,陸嘉學是從來不信的!
但是剛才實在是太明顯,除非他愚蠢至極,否則怎麼會沒有絲毫懷疑。陸嘉學從來都不愚蠢!就算是他年輕的時候,玩世不恭也隻是他的外表,他是個心性相當厲害的人。
陸嘉學又笑瞭,他的笑聲很低沉,甚至是壓抑。但是隨後他就一把掐住宜寧的下巴,一用力就把她壓在瞭床上。“你不明白?霸王卸甲,青山忠骨。剛才你的丫頭說,你跟一位陸夫人說過話,你以為我沒有聽到?你裝什麼傻。當年我在外謀事,騙你我去賭錢。你那時候單純得很,一直信我的話,沒想到竟然信到現在——羅宜寧,你還敢說你不明白!”
宜寧閉上眼睛。
是啊,就是她傻!當年他根本就不是去賭錢,不過是在外謀事,誑她而已。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說你會賭錢隻是猜測而已。”宜寧說,“都督大人,我已經嫁人瞭,這般男女授受不親,你又是你義女。你是要傳出去讓我身敗名裂嗎!”
她擰動手腕想從他身下逃開。
“你不承認?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慢慢承認!”陸嘉學的嘴唇幾乎就貼著她細嫩的臉,“咱們之間……還分什麼生不生分。你跟我上-床,我對你瞭如指掌,立刻就知道瞭。”
“你滾蛋!”宜寧怒得想打他。“我是你義女,已經嫁人瞭。你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你認錯人瞭!”
“放你絕無可能。”陸嘉學冷漠地道,他起身也抓著她。如果她真的是她,他親手把人送到別人手上,還出嫁妝。他對她做的那些輕視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因為不知道這就是她……實在是太可笑瞭!如果真的是她,如果是她……這種隱隱的憤怒讓他想毀瞭一切。
現在他心裡的篤定已經是七八分瞭,隻是內心死灰復燃的狂熱和絕望不停的交織,不能完全確定,怕這還是幻覺而已。怕還是空歡喜一場,最後就是一場空!
外面突然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宜寧隱隱聽到是青渠的聲音:“……我們太太呢?老夫人找她回去……”
珍珠去找青渠來瞭!
宜寧絕望地感受到武將絕非徐永這等人能比,他的手勁兒根本就無法掙脫。她低頭就是狠狠一口,這手硬如銅鐵。他卻低頭嘲笑般的說:“你是不是蠢?還能咬得動我?我就讓你咬!總之你別想再走,你就算不是你也得跟在我身邊。承認,告訴我你是不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嚴厲!
他還壓著她,宜寧反手卻摸到羅漢床上的一個東西……
是她用來挑石榴籽的銀簽子!
她舉起來趁他不備就朝他的臉刺去,陸嘉學下意識地旁側一閃,手下就是一松。她趁機撒手就翻身下床。這一瞬間思緒已經轉過千萬,門外是根本來不及的,還守著他的人。但是窗戶可以,這是二樓,而且樓下全是石榴樹,她跳下去就是輕微擦傷,最多就是扭傷腳踝。
要不要跳?他已經又下床來抓她瞭,實在是沒有時間瞭!宜寧越來越焦急。
宜寧已經沒有過多考慮,她不能留在這裡。
原來她剛死的時候,非常想知道陸嘉學為什麼殺她,甚至想過當面質問他。但是這麼多年,看著他對自己的排位和別人的冷漠,從不曾提起過自己,她心裡的恨意和愛意都早就淡化瞭,她隻想離他遠遠的,一輩子不和這個人接觸。
誰知道她今天露出點端倪來,陸嘉學就像個瘋子一樣,誰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殺瞭她?還是關著她讓她一輩子不見天日,這樣他的過去就沒有人知道瞭!
陸嘉學好像已經察覺到瞭她的意圖,幾步上前要擒住她。但是宜寧已經打開窗跳瞭下去,下面竟然有珍珠守著!似乎早已經猜到她會跳窗,扶起她就走。沈練等護衛,立刻就簇擁過來,拔出瞭刀。
陸嘉學手撐窗欄縱身一躍,翻身就到瞭樓下。但沈練等人已經簇擁著她出瞭院子,動作非常快。
而他打仗時左腿曾經受傷,如今突然用力過猛似乎舊傷突犯,疼痛劇烈,根本不能追上去。陸嘉學扶著樹幹強撐,厲聲道:“你要是不想我連累旁的人,就給我回來!”
他的親兵很快下樓來扶著他,人已經不見瞭。陸嘉學閉上眼,緩緩地吐瞭口氣。
他睜開眼,語氣陰沉冷漠:“把陸大夫人給我叫過來,我有話問她。”
今天發現端倪瞭,他一定要找出來!羅宜寧,你還能跑不成!
宜寧聽到瞭陸嘉學的話,她靠著馬車背,珍珠在給她看身上的傷口。她又不像陸嘉學練過功夫,從二樓跳下來,就算有石榴樹擋瞭她一下,身上也傷瞭不少地方。手肘、膝蓋多處擦傷。腳腕是不能扭動瞭,開始腫痛起來。
珍珠心有餘悸:“您是不是說什麼話惹瞭都督大人瞭,我看他突然發怒拉著您,嚇得立刻去找沈練過來……”
剛才實在是太過刺激,直到現在她靠著迎枕才緩過來,宜寧搖瞭搖頭,問:“大伯母她們不知道吧?”
“大伯母帶著人先一步回去瞭,應該是不知道的。不過鬧得有點大,聚德莊裡應該有人看到瞭。”
現在也管不瞭別人瞭,由她們去吧,總歸沒有看到屋內什麼情景。宜寧現在是想到陸嘉學的話……陸嘉學是什麼意思?連累旁的人,他指的是誰?難不成他要對三哥動手?還是要對父親魏凌動手?
對被他害死,從沒有人知道過存在的前妻。他這又是何必,逼她回去到底要幹什麼!
“您這傷怎麼說……”珍珠有些為難,“姑爺怕是很難不會看出來。”
“吩咐今天的人,什麼都別說就行。”羅宜寧不知道這種事怎麼解釋給別人聽。義父試圖施暴,所以她被迫跳樓?不用傳出去,她直接吊死在懸梁上免得連累魏傢比較好。
一行人先去瞭傢醫館包紮,才趕回羅傢。
回到羅傢的時候天色微黑,已經過瞭飯點。
羅慎遠叫婆子給她留瞭飯,擱在蒸籠裡熱著。一碟粉蒸肉,一碗乳鴿燉山藥,尖椒牛柳,醋拌的黃瓜絲。宜寧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她反思自己白天的所作所為,在面對陸嘉學的時候的確稱得上是愚蠢。她恨自己這些年沒有多大長進,但是蠢事已經做瞭,沒有辦法彌補。陸嘉學現在開始懷疑她瞭。他究竟要做什麼?
屋內點著燭火,一般吃飯都是宜寧說話,羅慎遠聽。羅宜寧日常瑣事多得是,羅宜玉的羅宜秀的,打包起來一股腦兒地說給他聽,吃飯總是熱熱鬧鬧的。由於小時候培養的習慣,羅慎遠在飯桌上幾乎是不說話的。今天她也不說話,隻有碗著的聲音。
“不過是去喝個茶,怎麼就摔成這樣瞭?”羅慎遠就淡淡道,“還包紮得這麼難看。一會兒找藥膏紗佈來,我重新給你包紮。”
“我見樹上的石榴長得好,便想親自摘些給你們帶回來。”羅宜寧早就想好瞭說辭,“我帶瞭好幾籃子的石榴,你要不要吃?”
羅慎遠看她一眼:“都包紮成這樣瞭還吃,以後不許跟羅宜秀出去。”
她小時候就愛和羅宜秀玩,老是出事。羅慎遠不太喜歡羅宜秀,怎麼出嫁瞭還住在娘傢,該回夫傢去瞭,否則像什麼樣子。“明天我去和大伯父說一聲,請朱傢過來接人回去。”
“她明天自己就回去瞭!”宜寧隻能拉著他的手臂笑著說,“你不要生氣,我以後註意些就是瞭。其實都是皮外傷,沒傷得根骨。”
羅慎遠見她也沒胃口吃,擱下筷子,叫下人把席面撤走瞭。
他把她受傷那隻腳拿起來放在自己膝頭,把她的裙子撩起一些,然後捏瞭捏她的腳踝。宜寧痛得臉色都變瞭,啊瞭一聲。他抬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問:“皮外傷,嗯?”
宜寧隻能道:“下次不敢瞭。”
他見她可憐兮兮的,揉瞭揉她的頭安慰:“好瞭,不疼。”
丫頭已經去尋瞭紗佈來,他重新給她包紮,包得漂漂亮亮的。像一顆精致的小粽子。
“三哥,你從哪兒學的這手藝?”宜寧舉起自己的腳看瞭看,確是很漂亮。他活得很嚴謹,書房裡毛筆都要順著一個方向擺,書籍按瞭類別和冊數挨個放,連包紮個傷口也是。
“哪兒這麼多話。”羅慎遠把她放在床上,“這幾天好好養傷不要動彈,知道嗎?”
“好。”她自然乖乖答應他。
“遇到什麼麻煩,可以跟我說。”羅慎遠突然說瞭句,“如今我是你丈夫,有事我幫你解決。”
她吃瞭好多不愛吃的尖椒,喜歡的粉蒸肉卻次次都避開瞭,她的筷子就沒有夾過尖椒以外的菜,隻因為那道尖椒離她最近。必定是有心事的。
“沒有什麼的。”宜寧說,“就是看戲累瞭點。”
等晚上睡的時候,外頭已經熄滅瞭燭火,唯有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宜寧看著床頂的承塵,四角掛的絡子。她想瞭很久,才側過身支起頭說:“三哥,你……熟悉陸嘉學嗎?”
羅慎遠睡在外側,兩人之間隔瞭一尺寬的距離。他睜開眼問:“怎麼瞭?”
宜寧繼續說:“也沒什麼,我隻不過覺得他是個很可怕的人……”她不願意連累羅慎遠,如果真的連累,她可能會去找陸嘉學求饒也不一定。
“我很熟悉他。”羅慎遠再閉上眼,“你成日不要多想,這些事不用你管,免得操心。”
宜寧才又躺下。她伸出手拉住羅慎遠的手。羅慎遠任她握著,一會兒側頭看她已經睡著瞭。他側身把她擁到懷裡來,讓她睡得更好些。
她在聚德莊裡遇到陸嘉學,究竟發生什麼瞭呢。
……能讓她失神成這個樣子。
寧遠侯府非開國元勛,是當年平定遼王之中戰功卓越,故陸傢先祖才被封瞭侯位的。而真正把寧遠侯府變成簪纓世傢第一族的人,是陸嘉學。從擊潰北元到扶持皇上登基,他戰功赫赫,讓寧遠侯府煊赫無雙。
但陸嘉學不是一個喜歡享樂的人。寧遠侯府未曾擴建過,服侍他的丫頭婆子也就那些。早年還有人送他美人,他倒也不拒絕都收下瞭。這些年連美人都沒得人送瞭,寧遠侯府東院的人就越發的少。
謝敏被陸嘉學的人請到東院正堂,這裡跟很多年前沒什麼兩樣。堂門口的女貞樹,把守的重兵。甚至又讓她想起多年前,陸嘉學提著劍走進侯府的時候,女貞花那種濃烈到嗆人的香味,滴血的刀劍。還有咕嚕嚕滾到她身邊的丈夫的頭顱。
陸嘉然可能到死都沒有想到弟弟還有這麼一手,那個一向笑嘻嘻沒臉沒皮,不學無術的弟弟。
他手裡的刀毫不留情地砍下瞭他的頭。
陸嘉學立刀跪下。
鮮血濺在紫檀木上,那個時候寧遠侯爺還在,他氣得發抖。這個冷血無情的東西!他蟄伏多年,就是為瞭除掉他大哥!他想殺他,拔劍朝他刺去。陸嘉學卻隻是一笑,揮刀而上一頂,幾招之內就把老侯爺制住瞭。外面都是他的人。
這些場景都帶著血味,謝敏清晰的看到丈夫瞪大的眼睛,斷口出咕隆咕隆的往外冒血。
所以每次當她靠近這個地方的時候,還沒有做什麼,身體就已經開始打顫。害怕和憤怒,她一個內宅婦人,再怎麼足智多謀也受不瞭丈夫在自己面前被人砍頭。她沒有瘋就算她意志力頑強瞭。
陸嘉學很少見她,除非他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東西,就在這裡見她。在這裡她的情緒最不穩定,最容易被他激怒。
謝敏走上臺階,她看到陸嘉學坐在堂上,兩側都是他的親兵。
謝敏察覺到陸嘉學的狀態很不正常。跟以往遊刃有餘的氣場不同,屋內緊繃得好像窒息一般,幾個管傢垂著手噤若寒蟬,他慢慢放下瞭手裡的東西,抬頭看到她,才說:“既然來瞭就坐下吧,大嫂。”
謝蘊握著袖中的小刀,她臉繃著。“你又要幹什麼?”語氣無不冰冷厭惡,“我手裡已經沒有你想要的東西瞭——”
“我知道。”陸嘉學說,“我聽說大嫂今天去瞭聚德莊喝茶,是吧?”
謝敏聽他這麼說,眼中一閃。他想說什麼?
“我聽戲關侯爺無事吧。”謝敏讓侍女扶著她的手,走到陸嘉學前面,“侯爺要是隻問這個,我恐怕不能奉陪瞭。”
“你知道為什麼我殺瞭陸嘉然,卻沒有殺你嗎。”陸嘉學突然在她背後說。
謝敏沒有回頭,她睜著眼睛看著黑洞洞的夜晚。天空好像一隻巨大的黑色眼睛,麻木而痛苦,宛如溺水。
“陸嘉然不愛你,你死瞭他不會有感覺。他最看重的是他的權勢,所以我奪走他的權勢。但我要是殺瞭你,正好成全瞭你與他殉情。你這麼重情義的人,我就是要讓你活著,你才知道一個人活著的滋味有多難熬。慢慢折磨,直到你死。”
謝敏捏緊婢女的手,回過頭突然走到他面前,幾乎歇斯底裡:“你個瘋子!我活著就是看你的報應,你這冷血無情的畜生,你殺你兄長,殺你妻子。你遲早會有報應的!”
陸嘉學冷笑道:“大嫂,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兄長是被盜賊所殺,我妻是被你所害。”
“你知道我有多看重她。你這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娶她都是我一手策劃,唯有她不明白而已。我與陸嘉然爭奪,你請她去踏青,不就是想挾持她來威脅我嗎?等我趕到的時候,你的婢女把她推下山崖——我把那個婢女活活打死!分屍喂狗,但她再也回不來。”
那個人是他心裡最輕柔最輕松的那塊地方。隻是當時一時疏忽,竟從手中失去,如何能不絕望。
謝敏臉上帶著絕望的笑容:“我絕無殺她之意!你卻說她是我殺,倒是成全瞭你發難於我和陸嘉然。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瞭解你陸嘉學?我的確有錯,我是不該存瞭挾持她的心思,你卻將錯就錯。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惡毒的告訴你,就算她再世為人,你們也絕無可能!陸嘉學,這就是報應!”
陸嘉學沉默,然後笑瞭:“因為她現在已經嫁做人婦,而且認瞭我做義父。是嗎?”
謝敏一愣,激動宛如被冷水澆過,陸嘉學這是在套她的話。
她覺得此人就是宜寧轉世投胎而生。她對宜寧有愧疚,要不是因為自己,宜寧也不會含冤而死。但是宜寧既然已經轉世瞭,就該和這些前塵往事斬斷瞭。她要好好的活她的,不能再被拖入寧遠侯府這個爛泥溝一樣的地方。醃臢,黑暗,讓人作嘔!
“我已經讓人查過瞭,你去過祥雲戲臺。你少見得出府,那次是約瞭她密談的。”陸嘉學的語氣毫無意味,“從那日開始,你就時時註意著羅府。你寫過幾封信,但是你的信並不好送進去,因為羅慎遠會叫人審查送進羅傢的信件,一般是遞不到她手上的。你的第一封信能寄過去,大概是運氣好。”
“你想再見她一次。但是她懶不愛出門,就是出門也是去世傢串門,你過去會引人懷疑。所以聽說她去瞭聚德莊之後,你隨之就趕過去瞭。但你不知道我在那裡。”
“她還是這麼蠢,居然跟你袒露瞭。”陸嘉學很平淡,他抓著扶手的手緊如鐵鉗,扶手甚至被抓得咯咯響。
“她什麼都沒有說!”謝敏忍不住反駁,“你不要再打擾她瞭,她不是那個羅宜寧,你讓她好好活自己的不行嗎!”
“送大夫人回去。”陸嘉學擺擺手。
他站起身,其實他並不是就確認瞭是她。但是如今一點一點的慢慢確認,心裡的暴戾般的憤怒也越來越沉。
謝敏差點在他面前跪下,她哭得泣不成聲:“你害瞭陸嘉然,還害瞭我的孩子。你放過她吧。她真的已經和你沒有關系瞭……她現在活得很開心,有人保護她有人愛她。你為什麼非要去打擾她!”
陸嘉學緊緊握著拳頭,他突然怒道:“閉嘴!她是我的妻子,我沒說過休她,沒與她和離,她就是陸傢的侯夫人!”
從發現此事到情緒的壓抑,他似乎也有點壓抑不住瞭。
羅宜寧騙他,所有人都瞞著他。很好,好得很!
“但她已經嫁人瞭啊……”謝敏試圖打消他的這些念頭。
“長嫂,你搞錯瞭一件事。”陸嘉學笑瞭一聲道,“就算她現在在別人手上。我想讓她屬於我,我隨時能得到。你覺得,我這十多年的都督是白混的嗎?”
謝敏癱軟在地,她的高傲讓她說不出求人的話瞭。緊緊閉著眼仰著頭,是她連累瞭羅宜寧……是她。發現她就是她之後,應該就當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何必要再聯系她。
她被丫頭扶起來,蹣跚著離開瞭前廳。每走一步,腳下好像都是蔓延的陰影。丫頭扶都扶不穩她,隻看到她的眼淚不停地流。
丫頭也跟著哭:“夫人,不要難過瞭。都過去瞭……過去瞭啊……”
前廳久久寂靜,陸嘉學對下屬說:“我要見羅慎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