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琴瑟和鳴

宜寧第二天很早就醒瞭,她發現自己躺在羅慎遠懷裡。

為人妻者,自然是跟原來不一樣的。宜寧輕手輕腳地起身讓丫頭給她梳洗,穿戴簡單,佈置飯菜等他起來吃。但是做完這些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宜寧就走過去坐在羅慎遠身側,猶豫要不要現在就叫醒他。

他熟睡的時候也皺著眉,眉間的紋路都已經抹不平瞭。眉毛是很濃的,鼻梁挺直,上唇薄下唇飽滿。宜寧看瞭會兒,發現他的手放在外面,想給他放回被褥去。但剛碰到他他就醒瞭,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他扯到懷裡瞬間翻身壓在身下。他初晨的身體燥熱滾燙,然後剛才看到的嘴唇就貼瞭上來。

宜寧僵硬瞭一下,被他迎面避來的男性氣息弄得心裡亂。被壓著促狹般的吻,鼻間全是羅慎遠的味道。

沒想到他一會兒反應瞭過來,竟自己突然放開瞭。

羅慎遠第一次看到她衣裳半解,肌膚勝雪,他給她把衣裳合上。昨夜抱著她睡瞭一晚,早晨未醒的時候理智比較不清晰,竟然做出這等危險的事來。他從她身上讓開:“好瞭,你快起來。”

宜寧還是沒怎麼反應過來:“三哥……”

“嗯?”他回頭看她,眉目非常的好看,他對別人是很冷漠的,但剛才卻對她那般。宜寧看他目光專註,竟然莫名其妙地臉紅瞭,心裡怦然一聲。然後她略鎮定瞭些,才說:“飯菜估計都涼透瞭,你要叫人重新做過。”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麼,難得一笑。然後出去吩咐仆人瞭。

等羅慎遠換瞭朝服出來,就看到她靠著小幾給自己剝鴿蛋,剝瞭四五個,擱在青花小瓷盤,粒粒如玉。

她小小的一團盤坐著,上身挺直。深秋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穿著綢緞。寶藍色團花紋的杭綢褙子,珍珠在旁端著小碗伺候著。

屋內丫頭婆子俱都知道瞭剛才的事,氣氛有點局促。珍珠看他們倆都別扭得很,倒是玳瑁很大方地問宜寧:“……姑爺可真的做瞭?”得到宜寧否定的答復,她才松瞭口氣。不然沒辦法跟英國公交代。

不過宜寧自己都在想,一男一女睡一張床,那真是隨時都可能。即便是她三哥那樣冷靜的人,還不是說繃不住就繃不住啊。

他穿著正三品的官服,緋紅右衽官袍,孔雀雲紋補子。宜寧指瞭指對面讓他坐,把小碟推到他面前讓他吃蛋。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瞭,宜寧又看著他,未來的首輔大人在吃她剝的鴿蛋,真是……榮幸榮幸。

羅慎遠以為她想吃,就剝瞭個遞到她唇邊。

宜寧猶豫是用手還是直接咬,手又湊過來。沒想太多她低頭一咬,連他的指頭都含進去一些,鴿蛋從他的指尖卷出來。

羅慎遠收回手,這丫頭真當他是柳下惠呢?

“你腿上的傷還沒好,莫多走動。母親也免瞭你今日請安瞭,就在屋裡看書吧。”羅慎遠叮囑她,“或者練琴,你的琴我也給你搬過來瞭。”她走的時候沒有帶去英國公府的。

宜寧笑瞇瞇地應好,心道他管得真多,然後讓丫頭把他送出瞭房門。

送他走之後她真去琴房撥弄瞭一會兒,隻是心亂如麻,想到陸嘉學懷疑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她就沉不下心。幹脆停下來讓珍珠找瞭信紙來,給魏凌修書一封。問他是否還要動身去宣府,若是有什麼調令,要告訴她一聲。

宜寧卻想起什麼坐起身,讓珍珠找沈練進來。能知道陸嘉學最清楚的,也隻有他瞭。

雖然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請求程瑯的幫助。

宜寧望著窗外果實累累的海棠樹出神。

至大明門禦道兩側有連簷通脊的千步廊,千步廊之外就是朱紅色的宮墻。分瞭東西宮墻,工部就在東宮墻外的千步廊,六部中的五部與宗人府、欽天監等官署都在此處。西宮墻外則是五軍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等武職衙門。羅慎遠的處所在千步廊進去一間院子,坐北朝南的廂房裡,外頭是看值的寮子,窗扇支開著。屋內正燒著爐子燙酒。

顧景明在他這兒燙酒喝。

羅慎遠正在批公文,另一手撥算盤核算。他的五指修長疏朗,算盤的聲音稀疏清脆。

酒香一陣陣傳來,已經是燙熱瞭。顧景明倒瞭兩盅問他:“羅大人不喝一盅?”

羅慎遠頭也不抬道:“衙門裡喝什麼酒,你要喝便出去喝。”

羅慎遠對公事的態度非常嚴謹認真,心無旁騖。不過也是辛苦,顧景明在這裡坐半天瞭沒看到他停過。年紀輕輕的侍郎,壓力如何不大?加上工部尚書年老體弱,另一個工部侍郎的位置又暫空著。他這桌上的文書堆瞭兩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得完。

一本清完,他終於有瞭空閑。問顧景明:“怎麼的,你跑我這裡來躲瞭?”

顧景明本來就是閑差,成日遊手好閑。特別是林茂去瞭山東之後,他更加無事瞭。

顧景明說:“我娘搬瞭祖父來京城,給我說瞭門親事。他老人傢一來,這京城裡頭他的門生都要去拜訪,皇上都問瞭好幾回。我便不想在傢裡,幸而他明日要和謝閣老去吃茶,我還可以清閑一日。”

羅慎遠拿瞭另一本繼續批,說道:“當年虧他老人傢指點,我改日也要登門拜訪,你備好酒水。”

說到這裡,他又想起還要帶宜寧去拜會徐渭。徐渭是他的恩師,他到如今的地位虧得徐渭幫助,雖然有利用在裡面。但是羅慎遠一向覺得,隻要是對他有利的事,利用他也無所謂。何況徐渭是個非常風趣和藹的人。

顧景明覺得他很無趣:“和我表妹成親才幾天,你就沒有點新婚喜悅?我瞧你還是整日的冷臉。我表妹就不嫌棄你?”

“宜寧我自小看大,什麼新婚喜悅。”羅慎遠眉一挑淡淡道。然後叫瞭下屬進來,扔瞭幾本文書給他道,“把這幾個人給我叫過來問話。”

顧景明分明看到羅慎遠今日的鞋襪穿瞭兩隻不一樣的,一邊是暗竹葉紋邊,一邊是百吉紋邊。不知道在傢中究竟發生瞭什麼,一貫嚴於律己的羅大人竟然穿瞭兩隻不一樣的鞋襪。

幾個工部郎中過來瞭,顧景明才退瞭出去,心想就不告訴他,讓他顯眼去。

羅慎遠是在大理寺練出來的精銳,工部幾個修糧倉或者開礦的核算有問題。他都是親自核查瞭的,他靠著太師椅,喝瞭口茶讓那幾人先看。幾個郎中本是不在意,直到羅慎遠放下茶杯:“在宛平修的糧倉,用的石料木料是從山西來的。礦藏的開采,本是工部與刑部戶部合作,用徭役或是囚犯,但卻是外包給瞭京城中一位姓賈的商人。羅某覺得不妥,幾位大人覺得如何?”

“自然是聽侍郎大人的吩咐。”其中一個笑瞇瞇地拱手,“我等也沒什麼意見,侍郎大人覺得如何就如何。”

這就是渾水摸魚,反正你也奈何不得他。看他年輕沒什麼資歷沒有威嚴而已。

羅慎遠就笑瞭:“既然如此,幾位大人就先回去吧,我拿主意便拿瞭。”

幾個客客氣氣的行禮退下。

羅慎遠就讓人把工部給事中叫瞭過來,這幾本文書都給瞭他。“去上稟皇上彈劾這幾個人屍位素餐,貪贓枉法,求革職查辦。”

工部給事中嚇瞭一跳,小心翼翼地問:“羅大人,這……是不是處罰太嚴?皇上若是怪罪我……”

“皇上非但不會怪罪,反而會賞賜你。”羅慎遠說,手指微扣著桌沿。又一笑,“如果問你貪贓枉法的罪證,你再來找我。”

皇上一直頭疼工部群龍無首,官員屍位素餐,才力壓眾議,提拔他為工部侍郎讓他管理工部。如今他剛來工部就有人忤逆不聽,那是駁瞭他的面子,處罰隻會下狠手。何況他手裡頭握著工部不少官員的東西,工部的官員個個傢裡富得流油,一踢一個準。

給事中看到他的臉在秋日的灰霾中帶著淡笑。他突然想起,傳聞羅大人最為擅長刑訊逼供,且手段殘忍毫無人性。有次徐渭大人叫他一起刑訊,本來隻是記堂供的。犯人無賴耍渾,別人實在是審問不出來,這位大人便親自放下筆桿子,竟拿瞭匕首以耳煮食喂人。逼得那犯人差點發瘋,殺瞭多少人,什麼地方殺的吐得幹幹凈凈。

若隻看外表,這位羅大人卻可稱得上是俊雅至極。給事中突然有點不敢看他,低頭應是。

羅慎遠站起來披瞭披風,門外已經有人備好瞭轎子。看到他出來壓低瞭轎門,恭敬地等他進去。

羅慎遠有的時候他甚至都在想,也許這真是那個早死的生母留給他的。羅老太太說的很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就是很像他的生母,血脈的那種像,無情又惡毒。

他剛跨進轎子,就有侍衛來傳話,說有人要見他。

會客之處在都督府,剛進府就看到兵器架,夾道掃得幹幹凈凈,戒備森嚴。羅慎遠剛跨進門檻,就看到天空突然陰沉瞭下來,黑雲壓晝。夾道旁的棗樹被風吹得搖動不止。羅慎遠低聲對隨從說:“去外面等。”

陸嘉學背手站在窗前,外面就是朱紅宮墻和琉璃瓦,再遠就是起伏的灰暗山巒影。

羅慎遠走進房門,笑著拱瞭拱手:“都督大人相請,卻不知有何事找下官?”

羅慎遠這個人慣是沉默,但其實很會變通,不會讓別人覺得不舒服。至少在該應酬的時候,他不會推辭。酒量便是這麼練出來的,不出世的天才是大師,如王陽明的心學至上。他求權,就必須要入世,沒得哪個是仰著頭顱走到最高的。

陸嘉學回過頭,看到羅慎遠身姿如松,面容疏朗。

陸嘉學知道羅慎遠這個人也非常狠,非常有野心。

但是對他來說,權勢已經握在手裡太久瞭。東西在自己手裡太久瞭,就沒有感覺瞭。

這個人娶瞭羅宜寧,他們兩人朝夕相對,做當初他和宜寧一樣的事。

陸嘉學閉瞭閉眼,為什麼要在羅宜寧成親之後,他才發現這麼多的端倪。如果真的是,那他幾乎就是相當於親手把人送到羅慎遠手上的。

如果不是想討好他,皇後不會求宜寧為三皇子側室。他不會為魏凌說話,他甚至贊同程瑯娶她,為瞭鞏固兩傢的關系。

“羅大人終於來瞭。”窗外天空陰霾,陸嘉學給他倒上茶。

“此番請你來,是想和羅大人談談我的山西之行。”陸嘉學拿瞭茶壺,親手給他倒茶,“羅大人在山西的耳目眾多,想必我知道我已經殺瞭曾珩,而且皇上已經派兵前往大同抄傢。不知道羅大人是不是暗中松瞭口氣?”

羅慎遠喝茶。從線人的死開始,他就猜到陸嘉學會查出來,那幾個人蠢笨如豬,竟然敢在陸嘉學於大同的時候活動。但是陸嘉學手裡沒有證據,他和曾珩來往的書信都是銷毀的。因此他覺得還是按兵不動最好。

陸嘉學是聰明人,他跟汪遠的合作關系並不牢固。他不會大費周章來整他,沒有必要。

但是現在,難不成是改變瞭主意?

羅慎遠隻當跟他打太極:“羅某自然是松瞭口氣,通敵叛國的人被大人找出來,邊陲安定,這都是都督大人功勞。”

陸嘉學道:“羅大人不必太戒備,我很欣賞你,你與我年輕的時候很像。我甚至想要幫你——”

陸嘉學悉心培養的文官是程瑯,但是程瑯超脫他的控制之後,他就沒怎麼支持他瞭。

羅慎遠並沒有說話。

窗外狂風大作終於是下起雨來,急促的雨點撲在窗欞上,院子裡。院子內霧茫茫一片,很快就聚起來瞭小流。

因此屋內越發的顯得安靜。

“我想向羅大人要樣東西。要是羅大人願意讓出,我以後便會全力支持羅大人坐上尚書之位,進入內閣。”

“隻要羅大人願意拿出休書一封。”陸嘉學終於緩緩的、輕輕的說出瞭此行的目的,“我想要羅大人的妻子——魏宜寧。”

他轉過頭,英俊的臉上有種毫不留情的從容,是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的。

因為,他覺得羅慎遠還不配。

羅慎遠聽瞭,驀的一笑:“真是不巧瞭,陸大人要是說要我同僚的手腳,甚至是我父親的性命,我說不定都會考慮一二。隻是羅某的妻子,卻絕無外讓的打算。”

“實則羅某也沒有與大人合作的打算。與陸大人合作,非要跟陸大人有過硬關系,陸大人才不會棄子。羅某的妻子還在傢中等候,今日先告辭瞭。”

說罷拱手就離開,門外已經有人撐好瞭傘等他。

“那羅大人可要小心瞭,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可說不準的。”陸嘉學道。

羅慎遠隻是停頓,隨後笑瞭笑。陸嘉學這是想威脅他啊。值得陸嘉學來威脅,宜寧跟陸嘉學的關系絕沒有這麼簡單……他頭也不回,離開瞭都督府。

陸嘉學沒料到羅慎遠會拒絕,他沒想到這樣個政客還有感情。

大雨傾盆如註,看著門外的暴雨,陸嘉學把那種隱隱的瘋狂又壓瞭下去。這麼多年瞭,無人與他立黃昏,無人問他粥可溫。這麼多年的浴血獨行,如今終於抓住瞭她的一點尾巴。所以他絕不會放手。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毫無顧忌瞭吧。

暴雨讓羅宜寧也很擔憂,加之羅慎遠的確還沒有回來。

臨窗大炕上擺著楠哥兒的玩具,七巧板,老虎枕頭,套娃。他撅著小屁股,把七巧板推來推去的玩,一會兒又親熱地回來粘宜寧,像長在她身上一樣,藕臂一樣的小手圈著她的脖頸,不停地叫姐姐。

宜寧托著他的小屁股,被他的親昵弄得失聲而笑:“楠哥兒,你再動可就掉下去啦!”

林海如服瞭自己兒子瞭,這還怎麼都糾正不過來瞭。不由擰著他的小鼻子說:“叫你三哥聽到瞭,肯定要打你屁股。”

楠哥兒被母親弄得愣愣的,林海如就噗嗤笑,覺得自己的兒子真好玩。

這孩子是她保下來的,宜寧摸著楠哥兒的頭,就有種非常柔和的感覺。

上一世她並無孩子,為人母的感覺是體會不到的。

宜寧卻向林海如告辭,羅慎遠沒有回來,她總是心不在焉的。

她親自撐瞭傘,準備去影壁等他。

結果走到半路就和他遇到瞭,羅慎遠看到她就皺眉:“簡直是胡鬧,外面多大的雨!”她的腳傷又還沒有好,跑到外面來幹什麼!

他拿過她的傘為她撐起來,簇擁著她到瞭廡廊裡。等進瞭屋子,宜寧才發現他的後背和側肩全都濕瞭。羅慎遠去凈房裡換衣裳,等出來之後看到她盤坐在桌邊研究棋局。

宜寧看到他隻穿著單衣。

早上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看到結實的胸膛,她就避開瞭視線問:“三哥,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羅慎遠在她對面坐下來:“剛到工部上任沒多久,事情很多。”

他拿瞭枚白玉棋子,也沒怎麼思索就放下瞭,輕而易舉地破瞭宜寧的困局。問她:“在想這個?”

宜寧搖瞭搖頭。她抬起臉,隔扇外是大雨傾盆。天色已經全然昏黑瞭下來,屋內點的燭火映在他身上,把他高大的影子投到她面前。好像他擋在自己面前一樣,風雨都是阻隔在外的。沉默無聲,卻很安穩。

“我叫丫頭給你留瞭晚飯。你總不回來,我餓瞭就先吃瞭。”宜寧讓丫頭把飯菜端上來。

羅慎遠卻搖頭,頓瞭頓他問:“宜寧,昨日你在聚德莊酒樓,是不是遇到陸嘉學瞭?”

宜寧收棋盤的動作一僵。

昨日沒跟著她,就出瞭這麼大的亂子。陸嘉學對宜寧的態度一看就不對。以她的性子,怎麼會爬到石榴樹上去摘石榴的。定是有什麼意外,才從高處摔下。

他昨天就想到瞭,沒有揭穿她而已。

“他對你做瞭什麼,你要跳樓而逃?他是你義父,可是做瞭什麼違背人倫的事?”羅慎遠繼續問。

他怎麼猜到的!

羅宜寧沉默後,反正他遲早要知道。她突然就決定坦誠瞭:“我那日是遇到瞭他,也的確是他逼得我跳樓的。至於為什麼……”

看到他,宜寧隻能苦笑著說:“我是說真的,就連我都不明白。如果真的問的話,他的確……對我有那種心思。”

十多年瞭,這個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當年他重權勢欲望,嬉皮笑臉的面容掩蓋野心。要是說對她完全沒有影響,絕無可能。每次看到他,羅宜寧還是有種血肉之痛的感覺。

宜寧突然想到什麼,她問他:“三哥,是不是陸嘉學……來威脅你瞭?”

所以他今天才回來得這麼晚,問她這些!

眼前的這個人正聽她說話。他的臉的輪廓深邃俊朗,高大的身影為她阻隔風雨。他伸出手又下一子:“告訴我吧,你昨日肯定是在說謊的。”

雖然他是未來的內閣首輔,權勢滔天執掌朝政。但是他現在羽翼未豐,如何鬥得過陸嘉學!

如果陸嘉學在朝堂上對他發難……

羅慎遠是天之驕子,一向隻有別人仰望他的。羅慎遠不能從雲端跌落,他就是應該是受人崇敬的。何況還是被她所連累,陸嘉學的事不該連累他。

羅宜寧想到這裡就不好受。她閉瞭閉眼,決定繼續坦白道:“陸嘉學說我像他的故人,所以這般對我。也是因此,他才認我做瞭義女。那日在祥雲樓裡,他堵著我不讓我走,所以我才跳瞭樓……我怕他對你不利。”

羅慎遠聽瞭很久道:“這些不用瞞著我,我應該知道。你也應該告訴我,明白嗎?”

雖然他知道之後會不舒服。但他有防備之心,絕不會讓宜寧再和陸嘉學有接觸。

“我原來雖然知道,卻沒料到有天他會突然發難。”宜寧說,她的過去不能真的告訴羅慎遠,不是她不願意說,過往的那些事在她心裡憋得喘不過氣來,但是讓她怎麼說。過往的隱秘猶如死灰,死灰下面是腐臭的骨頭。

她是陸嘉學的妻子,且被他所害。說瞭之後,她以後如何面對羅慎遠,用什麼身份?

羅慎遠緩緩伸手握住她單薄荏苒的肩,有些用力道:“隻是這些?”

別人的表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好分辨。

宜寧知道他有點懷疑自己,心裡又是苦笑。猶豫瞭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肩說:“我知道的隻有這些。”

其實她何嘗不怕陸嘉學會對身邊的人動手,甚至她就是本能的怕陸嘉學。但是為瞭不讓羅慎遠看出端倪,她一直在壓制自己的情緒。

這事,是她跟陸嘉學之間的糾葛,不要牽扯他。

她很少主動抱他。

她溫軟的身體貼在懷裡,他僵硬片刻。然後伸手按緊她,側頭跟她說:“對我來說,被他算計並無所謂。隻要你別對我說謊。”

他的語氣柔和瞭一些。

宜寧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對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在羅傢的時候還是禁忌,他就對宜寧有瞭情感。這種情感類似生命之光,黑暗之中踽踽獨行,年少的時候她就進來瞭。就算後來他越來越冷漠無情,幾乎自己都要不認識自己瞭,官場上得到權勢漸重。但是這個人始終是在心裡的柔軟之處。

宜寧答應嫁給他瞭。

如果沒有答應,他可能會算計,強娶。不管她喜不喜歡,有一天她想離開,他可能會把她關起來。

宜寧沉默地望著窗外,大雨還沒有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黑暗庭院裡的芭蕉被打得不停顫動。她苦笑,不說謊!也隻有這麼低的要求而已。她點點頭,然後埋頭進瞭他的頸窩裡。除瞭不得已,她絕不會對他說謊的!

“沒事,三哥在呢。”以為她是在害怕,他把她抱起來。

屋內的丫頭走進來,不知道怎麼瞭,他就對丫頭做瞭噤聲的手勢。如她還小般拍瞭拍她的背,然後把她放在瞭床上:“今天早些睡吧。”

他放下她,自己也躺在她的身側。

宜寧就抱住瞭他的胳膊。

羅慎遠失笑,側身把她擁過來,讓她睡在自己懷裡。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很有磁性:“快睡吧,明日早起。”

又拍瞭拍她的背,好像哄她入睡一樣。

身體再小,她也不是小孩啊!

宜寧抵著他比自己體溫更高的堅實胸膛,有種安全的感覺。兒時的夢境裡,好像就是有人這麼護著她的,沒有母親保護她,養大她的老嬤嬤也不在瞭,她在傢裡仿若浮萍無依,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屬於她的。現在這個人是真的保護著她,還有什麼不夠的。

窗外夜晚下著大雨,有個人在傢裡,在她的身邊躺著。

就這樣漸漸入睡瞭。

謝蘊坐在屋子裡剝核桃吃,上好的山核桃剝瞭一小碟,她心情舒展瞭不少。

今天程大老爺和幾個兒媳婦說話,談到《山海經》。平日在程老太太面前,都是程大奶奶得意居多。談到這些,程大奶奶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隻能在旁剝葡萄裝沒聽到。終於是讓她給扳回一句,心情非常的舒暢。早上還多喝瞭兩碗稀飯。

熟悉瞭程大奶奶的路子之後,謝蘊已經能應對瞭。

程瑯在屋內練字,謝蘊剝瞭盤核桃,想瞭想走進書房,端到他面前去,放在他的書桌上。

程瑯繼續寫字,抬頭看她,說道:“謝謝。”

他沒有妾室,隻有兩個貌美的同房丫頭。謝蘊那天已經找來說過話瞭,好生嬌媚。她笑吟吟地打量瞭一番,賞瞭兩根金簪,原樣送瞭回去。那兩個丫頭乖乖巧巧的,不敢造次。除此之外倒是比她想的幹凈。就是兩人同房次數並不多,謝蘊的嬤嬤有點焦急。

謝蘊偶爾也想起那晚的銷魂,隨後交替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就是羅慎遠。

程瑯的確也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如今站著練字,半拉起的竹簾照入陽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俊美至極的臉,光是看著就讓人動心。氣度是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謝蘊以前聽別人形容過程瑯,隻有一句話。

冠蓋滿京華,唯其獨絕色。

她告訴過程瑯,程瑯聽瞭卻不在意地笑,說:“什麼絕色?倒是你要絕色一些。”

謝蘊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得臉紅。她坐在銅鏡面前,發現自己雙頰通紅。她想起那些歸順於他,一心仰慕她的高傢嫡女,秦淮大傢。心想沒得幾分手段,那裡來的這麼多仰慕者。

現在他是她的丈夫瞭。

“你在寫什麼?”謝蘊湊過去看,“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過秦論?為何寫這個,你要和皇上談政見麼?”

謝蘊就說:“我知道皇上不喜歡這篇文章,說到秦王子嬰他就總是皺眉。”

“寫著玩罷瞭,我跟皇上論政,還不如跟他談《道德經》得他喜歡。”程瑯吃瞭兩枚核桃,遞還給她,“還是你多吃些吧。”

謝蘊咬瞭咬唇:“程瑯,你的表字是什麼?”她總不能一直叫程瑯吧。

“我沒有表字。”程瑯說。

“那我叫你什麼,不如叫你阿瑯吧?”謝蘊心想他又是單字,不好叫別的。

程瑯聽到這裡,嘴角扯起一絲冷笑。放下筆,走過來輕輕掐住她的臉,溫潤明朗的笑容卻帶著一絲邪意的風流。聲音低而曖昧:“叫這個,還不如叫夫君呢。你說呢?”

謝蘊說不出話,仿佛整個人被他所引誘。“這個……”

“跟你開玩笑的。”他很快就放開瞭她,“我有個表字是後來起的,字慕林。”

這個表字,起的沒有什麼水平呢……謝蘊正想起,突然看到外面有個護衛急匆匆走進來,把一封信遞給程瑯。

程瑯走過去打開看,眉頭漸漸地皺緊。

究竟是什麼事啊……謝蘊很想知道,怎麼會讓程瑯露出這種表情。但是她隻是矜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抿口茶。

程瑯大步走過來,跟她說:“你先出去吧,我有急事。”

謝蘊才沒有在他這裡坐下去,走出書房看到隔扇關瞭。心裡納悶,大概是什麼朝堂上的急事吧,她其實也能說上幾句的,下次跟他好好談談皇上的日常好瞭。

宜寧第二天收到瞭程瑯的信。

要不是在羅傢不方便,程瑯很想親自過來找她。她現在在京城太危險瞭,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寧給他回信,她現在絕不敢輕舉妄動,隻希望程瑯能夠註意陸嘉學的動作,如果不妨礙他的話。

宜寧擱下筆後沉默。

不知道蓮撫的孩子怎麼樣瞭,當時她想也沒想地選瞭護程瑯,畢竟她還是偏心程瑯的。

要是原來,她以長輩的身份問就問瞭,如今卻不敢問瞭,措辭也要小心翼翼,怕關心錯他他又會錯意。

“……太太,三少爺從夫人那裡回來瞭,讓太太您快準備著。”丫頭進來傳話道。

今日羅慎遠要帶她去拜訪徐渭,一早便說好瞭,正好顧大學士也要來,徐傢幹脆做瞭宴席出來。

宜寧點頭,叫丫頭進來給她換衣裳。

屋外的雨還斷斷續續,轉瞭小雨,竟又淅淅瀝瀝地下瞭一整天。

程瑯把她寫來的第二封信看瞭一遍。

原以為宜寧不打算再理會自己,如今她還肯讓他幫忙。他堂堂的都察院儉督禦史,竟有種怕負瞭她所托的重負感,畢竟他的能力從未被她重視過。這信本是要燒的,但看著她的字卻是不忍,把平日裝重要書信的匣子拿出來裝進去。程瑯坐在書案後面,看著小雨眉頭微皺。

怎麼會讓陸嘉學懷疑瞭……

這麼多年,他一直就懷疑是陸嘉學殺瞭羅宜寧。疑點實在太多,如果不是陸嘉學所殺,為何事後從不曾提起自己原來的妻子?為何會誣陷於謝敏——

謝敏是絕不會殺羅宜寧的,當年羅宜寧跟她出去,被她的丫頭推下山崖。別人一查就會懷疑她,謝敏不會這麼蠢。最關鍵的問題是,羅宜寧死之後,陸嘉學迅速借她的死發難於陸嘉然和謝敏,合情合理,一舉奪位。

她已經死瞭一次,決不能讓陸嘉學害她第二次。

程瑯眼中透出刀劍般鋒利的光,他讓伺候的護衛進來,低聲吩咐事情。

這時候卻有小廝到堂前通傳:“少爺……都督大人過來瞭!說有事情要問您。”

陸嘉學來找他……

程瑯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看瞭一眼那個書信匣子,把它推進抽屜中,才上前迎瞭陸嘉學。

他從小雨中來,跟著的侍衛都帶著刀,立刻就進瞭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靜默等著。陸嘉學走進來,在太師椅上坐下來解開鬥篷,淡淡道:“舅舅許久沒來看你瞭,故今日來看看。”

程瑯也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此刻他腦中有很多念頭。第一個,陸嘉學是不是在懷疑他,他迅速開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發現有什麼破綻。他做事都非常的謹慎,陸嘉學應該不會發現。第二,陸嘉學來找他幹什麼?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為羅宜寧的事情而來,為什麼要來找他?絕不可能是讓他來處理羅宜寧,陸嘉學已經不怎麼信任他瞭。

他定瞭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來,我讓下人給您煮些熱茶喝,去去寒氣。”

“不必瞭,我不是來喝茶的。”陸嘉學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輕描淡寫的說,“來問外甥幾個問題而已。”

程瑯心裡咯噔一聲。

他突然想起來,不是沒有破綻的。

有破綻,就是那封信!他和宜寧都忽視瞭這點,陸嘉學手裡的神機營和半個錦衣衛!

有錦衣衛在手,他能很快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任何事。錦衣衛一般隻屬皇上,歷代指揮使都是皇上的親信,甚至是世襲的。但是上次曾應坤之事後,皇上對官員更不放心,監控到瞭十分嚴密的地步。甚至把半個錦衣衛交到瞭陸嘉學手上,由他指揮著監控京城的異動!

錦衣衛的指揮權向來不外放,故這事連他都忘瞭!

程瑯心猛地跳動,面上維持著儒雅的笑容:“舅舅想知道什麼,派人傳外甥過去就是瞭。何必親自跑一趟。”

“別人怎麼應付得瞭你,我的乖外甥。”陸嘉學笑瞭聲,然後他舉手一招。有個人立刻拱手朝書案走去,程瑯面色一變,他果然知道!他立刻上前要搶,但是他不曾習武,怎麼敵得過陸嘉學的下屬。

陸嘉學的下屬拿瞭書信匣子遞給他,陸嘉學接過來打開,展開信紙無聲地看起來。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他慢慢捏緊瞭信紙。

拳頭上骨節突出,他竟然露出笑容,毫無意味。

“果然是她。”

蟄伏許久,此刻完全的確定,隻是狂喜的同時帶著憤怒和嫉妒,情緒太復雜,每一種都激烈的交鋒著,什麼都體會不出來瞭。

他站起身走到程瑯面前,淡淡道:“跪下。”

“舅舅……”程瑯知道大勢已去,喃喃道,“你放過她吧,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瞭。”

“跪下!”

陸嘉學的聲音突然嚴厲。

程瑯隻能依言跪下,雅致的面容十分蒼白。但是下頜緊繃著,一句話都不再說瞭。

“你早知道她是誰,你還想娶她……”

他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程瑯第二次被他打。這次打得尤其狠,他的臉上紅痕立刻腫起。但陸嘉學又立刻提起他的衣領把他帶起來,冷冷道:“你想這事多久瞭?你長這麼大我當你遊戲花叢,結果你這忤逆的東西,居然覬覦她!她可是把你養大瞭。”

程瑯喘瞭口氣,他沉默地笑瞭。“舅舅,當時若不是我救她,也無人娶她瞭。”

當時羅宜寧處境兩難,除瞭嫁人別無出路,而且沒有人敢娶她。

而當時他為瞭查曾應坤,已經離開瞭京城。就算他在,恐怕對這事也無動於衷,因為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陸嘉學把程瑯扔下。

很久以後他笑瞭:“很好。”

他也忍耐到極致瞭。

他手一擺,帶著人離開瞭堂屋。

屋外唯有小雨淅瀝,程瑯站起身,顧不及自己的傷。

陸嘉學終於還是知道瞭!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陸嘉學並不想殺羅宜寧,似乎對她還是占有的意圖。他既然不殺她,必定是想要她。那至少……羅宜寧是沒有生命危險的。

他究竟幫誰,幫羅慎遠,要是被陸嘉學發現瞭,恐怕打死他也不是沒可能。更何況要不是羅慎遠從中作梗,說不定羅宜寧現在就是他的。

羅宜寧要是嫁給他瞭,他肯定會好生生的護著她,絕對是嚴絲合縫。怎麼會出讓陸嘉學發現她這種事情!

既然陸嘉學參與進來瞭,此事就沒有這麼簡單瞭。

程瑯喘瞭口氣,還是叫人進來:“……去羅府傳信,給羅慎遠!”

羅宜寧一個人是無法對抗陸嘉學的,隻有羅慎遠能勉強護得住她。

徐渭的府邸離府學胡同並不遠,馬車行一刻鐘就到瞭。因顧景明的祖父顧大學士回京,徐渭今日宴請大學士,府裡人來人往很熱鬧。

羅慎遠在前院就被老師叫住瞭,要他過去拜見顧大學士。算起來顧大學士也是宜寧的外祖父,但不曾往來過。

羅慎遠跟宜寧道:“你在回廊下等我片刻。”他走過去跟老師說話。

宜寧這是第一次看到徐渭,他比自己想的略矮些,比三哥矮瞭半個頭,很客氣,一副笑瞇瞇的樣子。宜寧不由得就想到多年後他的下場,沒曾想如此的和氣。三哥低頭聽他說話,偶爾會笑,跟徐渭交談。說瞭一會兒,羅慎遠回頭對她招手。

宜寧走過去,羅慎遠就介紹她道:“這位便是學生的內人。”

屋外陽光正好,天高雲淡的又不熱,樹影子在地上晃動。他站在她身邊,聲音不疾不徐。

宜寧一笑,給徐渭屈身行禮:“徐大人好,今日便是叨擾您瞭。”

“不必客氣,”徐渭笑瞇瞇地看瞭宜寧一眼說:“的確是年紀尚小,慎遠,你可不得欺負人傢。”

羅慎遠就笑著說:“她是還小。”所以還得他多照顧,跟個孩子一般。

徐渭就先走瞭一步,讓羅慎遠隨後過來。

羅慎遠回頭低聲對宜寧說:“一會兒丫頭領你去徐夫人那裡,你跟徐夫人她們玩。有事就叫珍珠來找我,知道嗎?”

宜寧心道還玩呢,真當她小瞭!點頭應瞭,羅慎遠才去瞭前廳。

守在旁邊的丫頭則屈身道:“羅三太太,請跟奴婢這邊來。”

宜寧被丫頭引著,穿過角門進瞭月門。路上她想著徐渭的事,徐渭死是一件大事,當時京城的百姓甚至發生瞭暴動。要保護含冤入獄的徐大人,所以她記得很清楚,是至德三年。民間傳說是被汪遠所害的,可信度如何並不知道。反正在百姓眼中,什麼壞事都是汪遠幹的,要麼是汪遠的黨羽幹的。群眾眼裡的好人壞人跟黑白臉一樣簡單。

她所知道的事情也都很片面。不過見瞭徐渭之後,她心裡感覺就不太一樣瞭。

六部之中,吏部、刑部、禮部的侍郎多為汪遠提拔,皇上器重他,黨羽遍佈朝廷。徐渭其實也就是在汪遠的擠壓下生存,一般人又怎麼做得到。看上去再怎麼和氣,必也是手段果決,雷厲風行的。她反而覺得徐渭的死沒這麼簡單。

丫頭帶她走過一段夾道,羅宜寧看到前面開的幾株桂花樹,沿桂花樹進去就是花廳。幾個太太夫人的正看著丫頭摘桂花。徐大人府上的桂花是狀元紅丹桂,花是橘紅色,芬芳濃鬱。因此每到這時候,徐夫人都會請大傢來府上折些丹桂。

徐夫人是徐渭的續弦,年過四十,保養得非常好。

她叫宜寧坐在她身側的繡墩上,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笑著誇道:“慎遠長得俊,這媳婦更是不錯的。”

在場的太太小姐對羅慎遠都非常好奇,見羅宜寧還小,對她更是溫和,問瞭許多問題。

宜寧才知道旁邊那個穿瞭紫色斕邊四喜如意紋褙子的,是楊凌的太太。生得白白凈凈,說起話來卻是爽朗,徐夫人跟楊太太更熟,跟她道:“羅三太太沒來過咱們府,你跟她多說說話。”

楊太太笑得瞇瞭眼睛:“師娘放心,宜寧妹妹稱我宣蓉姐姐就好。羅大人與我丈夫同科進士,我倆姐妹相稱倒也親密。”

宜寧也沒有避讓,笑著喊瞭聲‘宣蓉姐姐’。

楊太太是蜀地土司的女兒,沒得些京城小姐的條條框框。二人一說話,楊太太發現這羅三太太也健談,為人大大方方。兩人合瞭眼緣,楊太太就拉著她的手,眉飛色舞地說:“宜寧妹妹改日到我那裡來,我做菜最好吃,味道你在旁的地方是吃不到的。”

楊太太愛吃,傢中開銷最大的就是廚房。自己琢磨瞭許多新式吃法出來。羅宜寧雖然也愛吃,但她也懶,給什麼吃什麼。遇到楊太太這樣的最契合,聽楊太太形容她傢的吃食,也心生向往。約定好有空就去拜訪她。

收的桂花做瞭桂花糕送上來,剛摘的桂花清甜芳香,口感極好。但桂花蜜還澀口,要放幾日才能食用。徐夫人就叫丫頭用陶瓷小罐分裝,給列座的太太夫人都備一罐回去吃。

此時已經臨近晌午,徐夫人領著眾人去瞭前院的宴息處吃飯。宴息處分瞭內外,以一架大理石圍屏隔開。內頭卻能透過圍屏的空隙看到外頭。

羅宜寧跟楊太太討論如何去桂花的澀味:“焯水既可,不過香味就不持久瞭。”

她學得又雜又多,女工針黹灶頭樣樣都懂些。內宅婦人的生活多無聊匱乏,除瞭打馬吊骨牌看戲,便是鉆研這些精細瞭。

楊太太就搖頭:“去瞭香味可不行,用少許的鹽來醃最好。”

宜寧聽瞭就笑:“未見過要用鹽來醃的,那嘗起來豈不是咸的桂花蜜?”

正說到這裡,卻聽到外頭突然有喧嘩聲。是有人進來瞭,宜寧透過屏風看過去,嘴角就是一抽,怎麼是謝蘊……

冤傢路窄,她到哪兒都能碰到謝蘊。

而且一碰到就沒有好事。

宜寧覺得自己以後出門要學著算黃歷瞭。

謝蘊跟著一個胡須皆白的老人,老人穿的是正二品的官服,氣度超然,應該就是謝閣老。前宴息處裡徐渭、顧大學士也在,幾個人都是多年的老友瞭,便一通寒暄。

謝閣老就向幾位介紹謝蘊:“孫女蘊兒,帶她出來見見世面的。”

謝蘊乖巧地笑著喊瞭徐爺爺、顧爺爺。她梳瞭婦人的發髻,脖頸修長漂亮。謝閣老向來是把謝蘊當男孩兒來養的,因此常帶她見顯貴要人。她雖然是嫁人瞭,但程瑯不管她這個,她也能跟著謝閣老出來走動。

今天就是跟著爺爺來見見這位聞名天下的顧大學士的。

謝蘊倒也不怯場,顧大學士摸著胡須笑道:“你傢孫女果然名不虛傳,大方磊落,我看瞭也合眼緣得很。”

說罷就叫過小廝,送瞭謝蘊一對紫檀木的鎮紙。

想到這位就是她外公,宜寧還是忍不住看向顧大學士。

他是先皇封瞭的太子太傅銜,穿瞭正一品的官袍。顴骨微高,眉毛彎彎的。屋內的女眷也輕聲嘀咕著謝蘊,驚嘆羨慕的多,畢竟這麼養女孩的少。哪個能像謝蘊一般,小小年紀朝廷要員就認識一半,顧學士還要送禮。

顧學士隨後又笑瞭:“看到你傢孫女,我倒是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孫兒,如今陪在皇上身側。不知道謝小姑娘見過他沒有?”

徐渭就打斷他:“你可別想瞭,人傢都成親瞭。是都察院儉督禦史程瑯,你亂拉紅線,仔細下次程大人排揎你。”

顧學士這才註意到謝蘊梳的是婦人發髻。就笑笑不說話瞭。他是著急孫兒的親事,見著個好的總想為顧景明考慮考慮。

謝蘊的目光就看向一旁喝茶的羅慎遠。

他和楊凌說話,言談的時候修長的手握著茶杯,骨節分明。楊凌不知道說到瞭什麼話,他就一笑,靠在太師椅的後背上。

這個人不喜歡她,她的驕傲已經不會讓她再做什麼討好的事瞭。隻怪自己錯亂安排,反倒讓他娶瞭旁人,而她已經嫁給瞭程瑯。

既然要嫁給程瑯瞭,也該收心瞭。甚至於她現在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喜歡程瑯還是羅慎遠瞭。

徐渭笑著跟羅慎遠道:“慎遠,我記得你原來和謝小姑娘還挺要好吧?”

羅慎遠聽到徐渭的話,才站起身緩緩道:“程四太太。”

當年他在孫傢的時候,的確跟謝蘊來往過。他知道謝蘊喜歡他,雖然他不愛說話,但誰對他什麼心思他清楚得很。必要的時候他也並不介意利用。所以羅慎遠對她沒有刻意親近,也沒有刻意疏遠過。也是後來他才刻意與謝蘊保持距離。

謝蘊滿心的復雜,直視他的眼睛說:“羅大人,許久不見。”

羅慎遠嘴角淡淡一勾,點頭坐下。

顧學士看到這裡,倒是覺得有點奇怪。這謝姑娘似乎對羅大人有點意思……

徐渭暗中一嘆,羅慎遠娶謝蘊得到的助力肯定比娶宜寧得到的多。魏凌雖然是英國公,但畢竟是武官。而謝閣老是文臣的中流砥柱。他是看不懂羅慎遠在想什麼,但如今兩人都各自成傢,自然是沒有可能的。

楊太太根本沒註意外頭什麼情況,夾瞭塊筍燒豬蹄到宜寧碗裡,笑瞇瞇地道:“宜寧妹妹快吃,徐府廚子豬蹄做得最好。”

宜寧覺得楊太太真耿直,也給她夾瞭塊豬蹄到碗裡。“姐姐也莫客氣瞭。”

吃過瞭飯,楊太太就拉著羅宜寧在宴息處旁的水池邊說話。

這個季節蓮蓬也枯瞭,但銀杏黃瞭,倒是別有一番風雅。楊太太問宜寧:“你傢夫君是侍郎,日常忙得很吧?楊凌就常晚歸。”

宜寧跟著楊太太嗑瓜子。“他還好,一般都是按時回來。不過有時候忙到深夜。”

楊太太臉色就不好看,壓低聲音說:“我就說那小子天天晚歸有問題,打他他不認……”

宜寧差點把瓜子皮吃進去瞭:“宣蓉姐姐,你打楊大人?”

“這有什麼的。”楊太太不以為然地道,“不打他不長記性,打幾次就記住瞭。你楊凌姐夫啊,油頭嘴滑的,不操練他肯定成天蒙你。妹子,我剛分明註意到那程四太太對羅大人有點意思,羅大人青年才俊的,喜歡他的人肯定多。哪日他要是有錯瞭,你要提著鞭子打他,你又有英國公撐腰,不怕。”

楊太太是土司的女兒,土司就是當地的土皇帝,指揮使的位置代代相傳,有土司之地多半民風彪悍。楊太太很不同於京城貴女。

宜寧笑出眼淚。聽聽就算瞭,讓她打羅慎遠實在是不敢,簡直就是造反。不過也附和點頭:“宣蓉姐姐放心,定不負姐姐教誨。”

誰想背後也有人噗嗤一笑:“慎遠兄,你聽聽,實在是不好意思瞭!”

宜寧猛地回頭,就看到羅慎遠和楊凌站在她身後。楊凌忍俊不禁,羅慎遠則繃著臉。楊太太這才發覺有人偷聽,宜寧則立刻站起來,看羅慎遠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

羅慎遠也繃不住瞭,露出幾分笑意。走到她身邊捏瞭捏她的下巴:“你這身板,還要抽我?嗯?”

宜寧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下巴上一摸。

她啊瞭一聲,認真道:“我沒說過要抽你,你大概聽錯瞭。”

楊太太則瞪著楊凌,不太想理他。楊凌摸瞭摸鼻子,當年他老爹得罪瞭人,被外放去四川當官。回來就興奮地跟他說,給他定瞭個媳婦,貌美如花。他當時期待瞭好久,誰想娶回來竟然這般遭罪,但他怎會和個女子計較,讓楊太太占上風也就罷瞭。

羅慎遠過來是想問問宜寧,顧大學士現在在宴息處和徐大人喝茶,要不要去給他請安的,畢竟是她的外公。

小宜寧的親外公,雖然顧明瀾死後老太爺就生氣瞭,沒再往來。但宜寧小的時候,每逢生辰還是會收到顧老太爺送來的生辰禮,一直到她離開羅傢才沒有瞭。問候一聲是應該的。宜寧想瞭想就決定去。

宴息處的宴席已經散瞭,長案上點瞭爐香,兩列的太師椅上,徐渭幾個正在說話。顧學士在考謝蘊的學問。

“謝小姑娘讀《莊子》,我亦讀《莊子》,最好其中一篇《智北遊》,中有言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謝小姑娘跟著你祖父讀書,可曾見解過這句話?”

謝蘊就微微一笑道:“智先生遊於北,遇無為謂不講道,是已不知如何講道。智先生遊於南,遇誑倔講道而忘道,是以道非真道。顧爺爺這幾句話,便是說無為謂先生這般,無思無從,不可名狀,不可強求。”

顧學士聽瞭更是贊賞謝蘊:“她年紀小,能有這般見解已經瞭不得瞭!”

外頭有人通稟羅大人過來瞭。

羅慎遠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女,梳瞭婦人發髻。

羅慎遠給顧大人介紹道:“這位是羅某內人魏氏。”

宜寧看瞭顧大人一眼,未見有什麼地方是與她相似的,但看他一把慈祥的白胡子,想到這就是那個給小宜寧送套娃的外祖父。就屈身道:“顧大人好。”

顧大人卻不知她為什麼過來給自己請安,看瞭謝蘊一眼,他是非常欣賞謝蘊的。這位明艷漂亮,學識頗豐,怎的羅慎遠竟沒看上這個?

他倒是有些為謝蘊鳴不平,笑瞭笑說:“小姑娘年紀不大,你給我請安我受瞭。既然是羅大人的內人,想必略讀過些書的吧?我剛才問謝小姑娘的問題,不知你能否作答?”

內宅婦人,誰讀書能讀得如謝蘊一般?謝蘊不用學針黹女工,灶頭管傢。謝大人覺得那些都是俗氣,有婆子幫著做就好。故一門心思都在讀書上。顧大人問這話實際上就不太好,一般女子是答不上來的,有幾分刁難之嫌。

羅慎遠皺眉,對於他來說問題不難,但他可是兩榜進士。宜寧不過在他的監督下讀瞭幾年書,她懂得什麼?

他低聲想跟她說什麼,宜寧就按住他的手示意不用說。然後微微一笑,或許真不該來請安。

她抬起頭說:“《智北遊》冗長陳雜,依我拙見大約就說的是無道為道。若是強加描述就是智,不是道。”

在場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輩,謝大人做過掌院學士,顧老太爺當過帝師,徐渭是如今的謹身殿大學士。都是學識驚人,自然不用別人再多說。

實則謝蘊那樣答就挺好的,宜寧說過瞭就是班門弄斧,但是宜寧並不覺得有什麼。有一年顧大人送瞭她一副圖就是《智北遊》,題字就是無道為道。因這幅畫,她對《莊子》興趣濃厚,讀得比四書五經好多瞭。

屋內頓時安靜瞭片刻。倒是謝大人笑瞭:“蘊兒,說你學識淵博。這位小姑娘與你也不相差啊,甚至見解比你深些。”

謝蘊就笑道:“爺爺,就算羅三太太說得比我好,哪有您這般誇外人的!”她跟羅宜寧積怨很深,估計是沒什麼好轉的可能。不針對她已經是自己很克制瞭,休想她對羅宜寧有什麼好臉。

謝大人跟顧大人說:“你瞧瞧,小女孩脾氣倒是來瞭!”又對謝蘊說,“你看人傢羅三太太,比你還要小些,也沒你這麼小性子。”

顧大人就說:“不怪謝小姑娘說你,你這做祖父的自然是誇自己的孫女。我看謝小姑娘說的已經極好瞭,我反正是欣賞她的!”

宜寧看到顧大人沒什麼表情的臉,她笑瞭笑:“晚輩既已請安,便先退下瞭。”宜寧又屈身,隨後轉身出瞭房門。

站在門外,她對著花圃中萬年青深深吸一口氣。

羅慎遠表情一默,回頭對顧大人拱手笑道:“剛才忘瞭說,宜寧原是我義妹,由長姐宜慧養大的。算來應該叫顧大人一聲外祖父的,可惜她方才忘瞭。”宜寧剛一進門,顧大人就問她問題,其實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

顧大人的神情這才有所震動:“剛才的人是……宜寧?”

是他未曾謀面的外孫女?

當年明瀾死後,顧傢大舅還去羅傢鬧過,後來兩傢人不歡而散。加之他年事已高,從未去過羅傢。知道還有這麼個幼小的外孫女,每年給她寄一些禮。她滿月的時候自己還見過,胖乎乎的小孩子,一轉眼都這麼大瞭!

“她是喚作宜寧。”羅慎遠看瞭顧大人一眼,繼續說:“傢中掛瞭一幅《智北遊》,所以她讀得最多,大人若是換別的章問,她可能就答不上來瞭。”

放才他問那個,是故意刁難瞭宜寧……她與自己第一次見,竟然就被這麼冷待瞭。

《智北遊》還是他給的,沒想到她因此讀得最多。

顧大人久久不能平靜,仔細想剛才的過程,卻想不清她的臉,越想越愧疚。這可是女兒的遺孤!他有點微妙的想親近她,這孩子畢竟和他有血緣關系:“你……能把宜寧再叫進來嗎?我想問她幾個問題。”

外面就有婆子進來回話:“羅三太太大約是已經去後院瞭吧。”

顧大人想到女兒,暗嘆一聲:“羅大人可否哪日有空,能攜太太來我府上一趟做客?”

宜寧的確已經跟著楊太太去內院瞭,楊太太要親手做糖蒸酥酪給她吃。

等吃瞭糖蒸酥酪,又過瞭晚膳。顧大人還要去皇宮裡,皇上有請他。

宜寧最後也沒有見著顧大人一面。

夕陽已經落到屋簷下,夜晚開始涼瞭起來,大傢要準備回去瞭。一算和楊太太同路,宜寧決定和楊太太同乘馬車,讓羅慎遠和楊凌坐一輛馬車。而謝蘊也打算回去,但是謝大人要留下來住兩日,她隻能獨自一人回程傢去。

謝蘊道:“我帶瞭護院的,不用和你們同路。”

徐夫人卻笑著說:“反正她們倆同路,正好帶著你一起,路上有個伴。”又說,“不然你一個人回去,我們總是不放心的。”

謝蘊堅持不過,加上楊太太倒也熱情,隻能披上鬥篷,繃著臉上瞭楊太太的馬車,讓她的馬車在後面跟著。

路上她默默喝茶,楊太太再怎麼能活躍也動不起來。

另一輛馬車上,羅慎遠和楊凌則說最近朝中官員動遷的事。說到最後楊凌打趣他:“新婚感覺如何?你身強體壯的,沒讓人傢吃苦頭吧?”

怎麼每個人都喜歡問這個,關他們什麼事。

羅慎遠回過頭,按瞭按楊凌的肩:“楊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正經點。別像坊間的婦人一般,行嗎?”

羅三都這麼說瞭,肯定是不會告訴他瞭。

但是楊凌心想,他真的很想知道啊。

這時候不知怎的馬車突然就停下來,一個急剎,楊凌都差點沒坐穩。

車簾被挑開,小廝通稟道:“大人,有人騎馬來攔咱們,自稱是徐府的人。”

羅慎遠點頭讓人過來,果然是個護衛打扮的人在地上半跪著,可能是跑太快瞭,止不住的喘氣:“羅大人,小的總算追上您瞭!出大事瞭,徐大人讓小的快馬加鞭來追你。要您趕緊過去!”

這位是徐渭身邊的貼身護衛。不是緊急的事,徐渭一般不會派他出來。

“究竟是什麼事?”羅慎遠認出他之後問,細節不清楚他就不好判斷。

“小的也不清楚,徐大人隻讓您快點回去。剛收到的消息,徐大人看到臉色都變瞭……”

羅慎遠聽到這裡從馬車裡出來,讓他跟自己走遠一些,才背著手問:“從皇宮來的?”

那人點點頭。

羅慎遠聽瞭面色一寒:“給我備馬。”

宜寧接到小廝的傳話,羅慎遠說要暫時回徐大人那裡去,讓她同楊太太回楊傢去。

宜寧帶著護衛不擔心安全,讓小廝去回去通稟自己知道瞭。

倒是謝蘊緊張地問瞭句:“可是出什麼事瞭?”

楊太太活躍氣氛好累,此時面無表情地拉長聲音:“謝姑娘,羅大人的事與你何幹?”

謝蘊被人挑釁上門,自然笑道:“我隨口一問,與楊太太何幹?”

楊太太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微笑道:“我也是隨口一問,謝姑娘可怎麼就介意瞭。”

論讀書,謝蘊行。論吵架,謝蘊的段位比楊太太差太遠。宜寧覺得兩人便是太無聊所以才拌嘴。

謝蘊覺得被冒犯,皺眉道:“楊太太,我與你有何幹系!你何故咄咄逼人!”

宜寧嘆瞭口氣,給兩人的茶杯裡加瞭點茶,潤潤嗓子。“兩位吃點茶吧,我三哥隻是有急事回趟徐府,沒有什麼。”

謝蘊可能覺得與她們倆計較太丟面子,閉眼不說話瞭。

正在這個時候,馬車又猛地停下來。

怎麼的,老是有人攔馬車?

宜寧挑開車簾往外看,她們在一條胡同中被攔下來瞭。白天這裡常有手藝人擺攤賣竹篾背簍的,如今什麼人也沒有,唯有月光照著。

前面有人過來通稟:“……太太,我們被人攔下來瞭!那些人配著繡春刀,看樣子絕不是普通人。”

宜寧也看到瞭那些黑影,刀鋒微微的寒光。

謝蘊和楊太太不再爭吵瞭,二人都從馬車裡探出頭看。楊太太說:“莫不成是劫匪?”

“附近就是府學胡同,哪個劫匪膽子這麼大。”謝蘊冷笑,她見識畢竟多些,“配繡春刀。不是劫匪不說,搞不好還是官傢的人。不知道究竟要幹什麼……”

天色已黑,馬上就要宵禁瞭,市街上才一個人都沒有。絕無好事!

宜寧面色一冷道:“停下來做什麼,現在別管他們,上馬沖過去!”

沈練正要抱拳去,一把繡春刀已經勾到瞭面前,沈練抬刀抵擋。護衛們立刻打做一團,宜寧看得有點毛骨悚然,沈練他們的身手她最清楚瞭,在這些人手下節節敗退!沈練一時不察,甚至被割傷瞭左臂。

宜寧往後一看,後面也有人堵著。這個胡同根本出不去!

謝蘊幹脆抬高瞭聲音,想要以勢壓人,冷冷道:“究竟是何人?我祖父可是當今閣老,何等宵小敢動?”

其中一個人沙啞地笑瞭:“謝二小姐,把你殺在這裡,可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不過我等不殺人,我們隻要羅三太太跟我們走一趟,別的人也就放過瞭。”

楊太太立刻道:“閉嘴!誰都不會跟你走!”

話音剛落,一把繡春刀就刷的一聲訂在瞭車框邊,嗡地震動,嚇得幾人一時不語,畢竟隻是養在深閨裡,哪裡真正見識過這等血腥。那些護衛都已經被他們制服瞭,速度非常快,悄無聲息。

這才是真正危及生命的關頭!

跟謝傢的人出門果然要看黃歷。

宜寧站起身,趁著天黑看不清,把手裡的一個東西塞給瞭楊太太,楊太太的手心裡全是汗。宜寧心裡已經有預感瞭,走下馬車道:“你們不要廢話瞭,走便走,把她們和我的護衛都放走。”

那人又是一笑:“羅三太太請過來再說。”說罷做瞭個請的手勢。

宜寧跳下瞭馬車,心道她們恐怕還是被她連累的。這麼大陣仗,毫無顧忌地當街搶人,除瞭那人之外她是想不出第二個的。

她跟著那人走不遠,就看到另一輛高大的馬車在前面,那馬車是桐木質地,挑瞭琉璃燈,用的是藍色罩步。黑夜裡琉璃燈的光弱如螢。馬車後站著腰垮繡春刀的親兵,無比森嚴。那人撩開車簾,讓她上瞭馬車。

馬車裡點著一盞油燈,有個人正坐在昏暗的燈下喝茶,有山嶽之氣勢。他抬起頭道:“羅宜寧。”

果然是陸嘉學!

半夜帶著親兵,提刀在這兒以殺戮堵截她,果然是陸都督的作風。

“你這是做什麼!上次我說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會賭錢也隻是我猜的。”宜寧冷冷地一笑,問他,“你還想幹什麼?”

陸嘉學沒有說什麼,隻是拿出一封信甩在她面前。

羅宜寧打開,慢慢一讀,臉色頓時不好。是她寫給程瑯的信……寫瞭她如何去祥雲社,如何陸嘉學被懷疑,希望程瑯幫她註意陸嘉學的動向。

難怪他今天這麼大手筆……在府學胡同外堵她。

他恐怕是真的知道瞭,什麼都猜到瞭,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瞭!

宜寧心道不妙,心劇烈跳動起來,扔下信紙轉身想逃下馬車。但陸嘉學片刻就從身後侵襲而來,一個手刀砍在她的後勁。宜寧頓時渾身一軟,倒下去。

陸嘉學把她抱在懷裡,低下頭冷笑道:“還敢跑?”

外面有人道:“侯爺,咱們現在去哪裡?”

“回府。”陸嘉學說。

夜寒露重,書房內點著燭火。

徐渭收到的密報是有關羅慎遠的,有人在皇上面前參瞭他一本,說他與曾珩勾結賣國。雖無物證,卻有人證——這個人就是曾應坤。但是曾應坤還在押解進京的途中,尚未進京。

羅慎遠並不確定曾應坤是否知情,曾應坤是一介武夫,不如他的兒子曾珩聰明。曾珩的往來皆是機密,應該不會告訴父親。

徐渭慢慢地收瞭信,看瞭沉默的學生一眼:“無風不起浪。沒有把柄人傢可斷不敢誣告——你告訴我,你真的和曾珩往來過?”

羅慎遠是真的和曾珩交易過,但這事於他危害很大,不能讓人察覺,就算是徐渭也一樣。

“曾珩的老傢在保定,與學生是同鄉,他生性好交友。當年他在保定的時候曾和學生有過往來。但若說學生與他勾結,通敵賣國那是絕無可能的。”羅慎遠道。

徐渭恨通敵賣國之人,他雖然果決堅毅,卻也心系天下百姓。他不喜歡羅慎遠這種頂級政客的性格——大原則不錯,但隻對利益和權勢感興趣。像楊凌那樣就很好,有血有肉,有沖動有智慧。至少他心裡是充滿悲憫的,願意改變天下蒼生的命運。

與曾珩有往來十之八九是真的,但羅慎遠決不會在他面前承認,這也是讓他心裡不舒服的地方。

因為羅慎遠隻信他自己。

“你先回去吧,以後多加註意,不要讓人抓住錯處。盯著你的眼睛多著呢。”徐渭冷淡道。

“多謝老師提點,學生一定警醒。”羅慎遠向他拱手,然後告退出瞭書房。

他剛從徐府出來,上瞭馬車,正思量曾珩的事。就看到傢裡的小廝急匆匆地騎著馬過來。

小廝帶瞭一封書信來。

“大人,這是從程府送來的信,說是萬分緊急。一定要您親閱!小的等許久未見您回來,故趕緊來找您,怕耽誤瞭事。”

羅慎遠伸手:“拿來吧。”下屬恭敬地遞給他,他接過打開,發現裡面還有個小信封,用蜜蠟封瞭個瑯字。

這是程瑯慣用的封臘,程瑯為什麼會給他送信?

羅慎遠把信封打開,讀完之後他臉色變得很難看,下頜也緊繃起來。

他緩緩地把信紙捏作一團,揮手叫人起車。

宜寧跟程瑯居然有書信往來,且宜寧還十分信任他?二人恐怕關系匪淺。此事暫且不提,畢竟宜寧又沒有嫁給程瑯,他不用在意。

程瑯讓他防備陸嘉學,說他要有異動。為什麼他會給自己傳信,究竟有什麼事發生瞭?他總不會突然給自己寫信。

羅慎遠眼神一冷,他突然想起來,那份宮中密報……陸嘉學很有可能在調虎離山!

剛才事發突然,他走得很急,讓宜寧先回楊傢去。這當中能被圍堵的地方太多。雖然他給宜寧留下瞭護衛,但如果是陸嘉學的人,哪個護衛都不可能擋得住!

他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叫停馬車道:“立刻換路去楊府。”

馬朝著楊府疾馳,而楊太太和謝蘊的馬車也在返回的路上瞭,二人驚魂未定。

趕車的馬夫被殺瞭,叫瞭個婆子出去趕車,她在外面嚇得發抖:“太太,咱們這接下來是回府去嗎……”

“先返回徐傢再說!”楊太太好歹是要鎮定一點,畢竟是土司的女兒。羅宜寧被人挾持走,這事要趕緊告訴羅慎遠。

楊太太喘著氣道:“此事一定不能傳出去,否則宜寧妹妹的名聲就完瞭,救回來也沒用。程四太太,我知道你與她不睦。但她剛才可沒得對不住你。你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知道嗎?”

謝蘊聽著她的話,也敷衍地答應瞭。

謝蘊再怎麼不喜歡羅宜寧,人傢面對生死關頭也沒有含糊,放瞭她們倆離開,人品沒有問題。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乘人之危的人……”謝蘊說,心裡不由得在猜測,羅宜寧……誰挾持她,又挾持她來幹什麼?居然有這麼大陣仗?

楊太太手腳發麻,好半天才緩過來。

燭火的光透過菱紋綃紗的帷帳,隱隱綽綽。

羅宜寧看到瞭朦朧的微光,頭昏昏沉沉的痛。她片刻才想起自己怎麼瞭。

她從床上站起身,撩開帷帳往外走。屋內佈置得富麗堂皇,三聯五聚宮燈,燈光柔和,黑漆地板上鋪瞭絨毯。屏風上的流光溢彩孔雀羽,竟是用翡翠和金箔和藍寶石一塊塊鑲嵌出來的,極盡奢華。

她走過去拿起燭臺,把燭臺上的蠟燭砸瞭,才發現這把燭臺不是尖燭臺,沒法用。她又試瞭試隔扇,發現居然能打開。

宜寧才緩緩打開隔扇,發現前面是湖謝亭臺,一張長桌,有個背影堅毅挺拔人背對著她而坐著喝酒。旁邊四立著侍衛,鴉雀無聲。

屋外一輪下弦月,殘月如鉤,光輝淡淡。深秋的夜裡也沒有蟋蟀唧唧,夜雨瀟瀟。唯有湖面波瀾微動,月光照在上面好像碎瞭一般。黑夜總是給人這種感覺,迷茫,無依無靠。

“陸嘉學。”身後的那個人終於淡淡地喊他。

這一聲他等瞭很久,非常久。

那天她再也沒有回來,他在山崖下搜尋。卻再也聽不到這個聲音,到後來山間起霧瞭,他腳步踉蹌,有人在勸他回去,他心裡越來越絕望,因為聽不到那個聲音瞭。

他殺瞭兄長的那天,跪地立刀,鮮血四濺。後來功勛加身,登上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成瞭陸都督,替皇上鏟除異己。他從這些冰冷充滿血腥的榮耀裡回頭,也找不到她,聽不到她的聲音。那個燈下給他做衣裳,等著他,抱著他哭不要他去從軍的那個人。

她真的不在瞭,她逝去得這麼容易突然。陸嘉學無法說服自己接受。真的,沒有辦法。

披荊斬棘,傷痕累累的疲憊靈魂,無處安放。

所以當他再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拳頭捏緊,竟然重新激動起來。

“你終於醒瞭。”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示意周圍的人退下去。

宜寧看著他往後退幾步。他隨之跟著走進來,走頓時擋住瞭屋外的月光,反手把房門關上瞭,他道:“你想去哪兒?”

宜寧抬頭看著他。

這個人就是這麼霸道,枉顧別人的意志。他已經殺瞭她一次瞭,還想怎麼的,殺第二次?

念頭在片刻之前流轉。她被逼得步步後退,而他步步逼近。

“退什麼。”陸嘉學看瞭看四周道,他現在已經很難得到這裡來瞭。這個屋子塵封許久,他隻叫人日日打掃,卻很少再涉足其中。因為那個住在裡面的人都不在瞭。

如今他就把這個人關在裡面,她雖然害怕後退,但他卻是有瞭種重新充實的感覺感覺。

他笑瞭笑問:“這個地方熟悉吧,羅宜寧。”

宜寧看瞭許久才想起來這是哪裡。

這是她原來住的東暖閣。

炕床邊的多寶閣,放著她原來最喜歡的瓷枕,一個翹頭尾的胖頭娃娃,已經磨礪得褪瞭釉色。窗邊掛著一串線編粽子,也與屋內陳設格格不入,那是她編的。墻頭上掛著把琵琶,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每一根弦她都從頭到尾地仔細摸過。

仿佛經過重重歲月的洗禮,這些代表她曾經生活痕跡的東西浮現於面前。把她帶回瞭當年在侯府的那段庶妻的日子。

無知,純粹。平靜背後都是暗流湧動的血腥和黑暗。

羅宜寧沉默許久,才問他:“陸嘉學,你帶我來究竟想做什麼?”

陸嘉學沒有說話,英俊的臉因為歲月的刀斧而深邃。她叫瞭兩年的義父,如今終於能叫他一聲:陸嘉學。毫無顧忌,不用掩藏自己的疏遠。

這個時候,她也不再是魏宜寧瞭,她就是羅宜寧。十四年前慘死的羅宜寧。

宜寧閉瞭閉眼睛,她打算把這一切都坦白瞭,無所謂對錯,無所謂他會不會殺自己。

她被折磨這麼多年,也應該問清楚,和原來一刀兩斷!

“——我是羅宜寧。”單是這五個字就無比的重,但是又有種不顧一切的決然。

“但是羅宜寧已經死瞭。”她的聲音有種壓在不住的顫栗,表情卻很平靜,“你想再殺瞭我也行,折磨我也行——我不怕死,隻要你放過別的無辜的人。你原來做的那些骯臟齷蹉的事,如何弒兄奪位,也沒有人會知道。”

陸嘉學緩緩地閉上眼。

煎熬一樣的等瞭十多年。那些瘋狂絕望好像無底深淵的夜晚,一遍遍加重失去她的痛苦。現在她就在他面前。

而他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侯府庶子。他是陸嘉學,權傾天下的陸都督。

現在人在他手,誰也無法再從他手裡搶走。

“羅慎遠是我兄長,他娶我隻是為瞭幫我。”宜寧頓瞭頓,想到那道孤拔的身影,他不能被自己連累。“你想做什麼盡管對著我,不要針對他。”

宜寧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陸嘉學聽到這裡表情不太對。

還沒有反應過來,陸嘉學就突然反手就把她抵在瞭墻上,語氣沉重地笑瞭:“羅宜寧,你是我的妻子,你要記住。你死瞭也是,活過來也是。”

“所以沒有什麼別的丈夫,明白嗎?”後面一句話突然凌厲。

陸嘉學抵著她問:“你還有膽子給他求情?我還沒有問你,皇後給你賜婚那日,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完全可以娶你。”

宜寧後背火辣辣的疼,但被他擠壓著,動也動不瞭。她卻也笑瞭:“陸都督……您可是我的義父!上瞭族譜的,做不得假。”

陸嘉學突然一拳猛地砸在她旁邊的墻壁上。

“讓我看著你成為我的義女,看著你出嫁。羅宜寧,你覺得好玩嗎?”陸嘉學捏起這個人的下巴,冷笑看著她的臉繼續說,“我現在的地位,一不註意就能弄死你,你也不惜命?”

陸嘉學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羅宜寧,你就這麼想惹怒我?”

宜寧被他逼得退無可退,閉上眼笑道:“惹怒你?那你知不知道粉身碎骨是什麼滋味。”

她的語氣又長又沉重,那是二十多年受盡折磨的痛苦,隻凝聚在一句話的重量裡。

剛才被他扣得太急,羅宜寧咳嗽瞭一聲,繼續說:“枕邊之人日夜都在算計你,那又是什麼滋味!你要謀劃權力犧牲掉我。我說過你半句嗎?”

這些話已經在她的心裡埋藏瞭很多年,她的眼淚從眼眶裡滾瞭出來。

好像又回到簪子裡,知道身邊的一切都是假的,沒有人聽得到她說話。呼吸不過來。

“我從未害過你。”陸嘉學皺眉道。

當年他已經犧牲瞭太多。為瞭給她安穩的生活。他這麼憐愛,費盡心機保護的人,怎麼會想去害她!

“我暗中謀劃權勢,為瞭保護你才什麼都不告訴你。羅宜寧,我與你之間的情誼,你覺得是假的嗎?”

羅宜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麼多年瞭,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如果不是陸嘉學,還能是誰?

她跟謝敏一起二十多年,才確定她不是兇手。

他粗啞的嗓音在她的耳邊:“羅宜寧,我愛你愛得不忍心要你跟我上床,我怎麼會殺你。”

察覺到陸嘉學的手已經放在她的腰側,羅宜寧猛地一推:“你讓開!”

“你說你不曾害我,那還能是誰?”羅宜寧渾身發抖,她看不出陸嘉學是否在說假話,但是她多年的警醒告訴她,不能輕信陸嘉學的話。她顫抖著繼續道,“當年你把我的死嫁禍於謝敏,難道不是為瞭向陸嘉然發難奪位。陸都督,你如今身居高位,就忘瞭自己當年怎麼算計別人的?”

陸嘉學再次把她束縛在自己懷裡,說話之間一股子的血氣:“我為瞭謀權的確做瞭很多。但是當年的我——是真的以為你是被謝敏所殺!”

就算宜寧不死,他也會殺死陸嘉然。但是陷害謝敏,卻是無處談起的。

她無法信任他。而且今天這事,實在讓她更覺得無力!

宜寧似乎覺得可笑,無法掙脫,隻能靠著他的胸膛喘氣。她說:“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出這等事。傳出去我也不用活瞭,三尺白綾吊死最好!你可曾想過這個?”

她被人莫名被陸嘉學劫持,這怎麼說得清!名聲被毀,她要是不自盡,就要一輩子被人指點。

“你想多瞭。”陸嘉學低下頭看她,他的眼神帶著毫無顧忌的冷淡,“你以後再不是羅三太太,所以羅三太太的名聲無所謂——既然已經落到我手上,那就是我的瞭。你還能回去?”

他不在乎羅三太太的名聲,因為羅三太太已經死瞭。他隨意給宜寧捏造個身份與她成親,誰也管不瞭!

羅宜寧看著他很震驚,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這個瘋子!你已經認瞭我做你的義女瞭,我們在一起是逆倫!”她想要推開他,“你放我回去!”

陸嘉學笑瞭,語氣透出極度的冷意:“我陸嘉學權傾天下,在乎這個嗎?你願意叫我義父也無所謂,來,喊聲義父聽聽,就當做情趣瞭。”他低頭親她的脖頸。

宜寧伸手想掐他,但是他如山般高大,全身似乎都堅硬如鐵。

她現在不過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身體,如何擰得過他。

羅宜寧嫁給瞭別人,陸嘉學恨不得殺瞭羅慎遠。

現在羅宜寧在他手上,幸好在他手上。

羅宜寧的鼻間全是陸嘉學身上的味道。她隻能張嘴就咬他的肩,狠狠地咬下去,陸嘉學覺得有點痛,卻任由她咬。宜寧感覺到似乎他緊繃瞭一下,她放開他,兩排可見血絲的牙印。陸嘉學卻還握著她的手不放,羅宜寧都能感覺感覺到他手上的繭,刮著她的肌膚有點疼。

“陸嘉學,”她閉上眼道,“我已經嫁人瞭。我有丈夫……你把我留著又能如何,難不成要拘禁我一輩子?”

“丈夫?你可要弄清楚瞭,你丈夫就在你面前!”陸嘉學冷哼。

他還是放開瞭他,她實在是多慮瞭,他再怎麼禽獸也不會強瞭她的。他低下頭伏在她耳邊問:“告訴我,羅慎遠與你圓房沒有?他若沒有,我還可以饒他一命。否則,我就殺瞭他……”

如果說沒有圓房,對她來說大不利。但如果說沒有圓房,以他的手段對付羅慎遠,二十多歲的羅慎遠還鬥不過已經權傾天下的陸嘉學!

“沒有,你可滿意?”羅宜寧毫不相讓地看著他。

陸嘉學看著她很久,頗有些留戀她這個生動的樣子。他的手摸著她的脖頸,特別是摸著她細嫩之處,好像隨時會掐下去。

“就算你不屈從,但是把你找回來,你再回到我身邊。我還是非常的,非常的高興。”他親瞭親她的側臉。

羅宜寧卻瞪著他,好像要啖血食肉一般。其實沒有什麼殺傷力,她連手都這麼軟綿,對付個長年習武的他能有什麼辦法。

“你睡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陸嘉學放開瞭她,與她共睡一床是不行的,半夜他若是興起她可沒辦法。他走出房門,吩咐看守的人:“看守好瞭。”

那兩人忙應喏:“恭送都督大人。”

宜寧聽到他走瞭,才從床上起來,走過屏風圍繞的凈房,發現凈房的窗扇外面都守著垮刀侍衛……

這就是個鐵籠子,插翅難飛。

陸嘉學這是想軟禁她?那幹嘛不拿跟狗鏈子拴上,方便多瞭。

羅宜寧抬頭望著宮燈。明日還不知道要怎麼辦,陸嘉學如何才能放過她,他就是瘋瞭。她給楊太太的東西,不知道她能不能如約轉交給三哥。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