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沉默瞭一下,順著他的意思走到門外,蹲瞭下去,將頭埋在臂彎裡,不停地在心裡對自己默念。
“沈寫意,不是你的錯,不是,你並不知道踢一下會有那麼大的影響。”
“這隻是情急之下的自我保護。”
“他平時除瞭走路稍微有點異樣,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模一樣,所以你也一直當他是個普通人。”
“雖然你和他有協議在先,但是誰讓他那麼粗暴的。”
寫意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復那些話,心緒漸漸安定下來,才開始計劃接下來該做的事情。理清頭緒後,寫意第一個跟季英松打瞭電話。她刻意省略瞭前面的起因,隻是說:“我們發生瞭點沖突,然後……我踢到瞭厲先生的腳……”
“右腳?”季英松馬上接過話問。
“是……的。”
季英松在心中倒吸瞭口涼氣。
“我想幫他,可是他把我攆出來瞭。”寫意說。
“既然這樣你就別動,我馬上過來。”
寫意蹲在地上,每過一秒鐘就像在忍受煎熬。突然,聽見裡面有些響動,似乎是電話機被拂在瞭地上。
她終於忍不住,回臥室去看他。
此時的厲擇良正倚在床沿邊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床頭的電話果然掉瞭下來,想必是方才他想坐上床去,滑下來的時候絆到的。
她看見床邊垂下來的被套邊緣,被他的手指死死拽住,原本粉色的指尖因為用力已經有一半變白,而他的右腿,無力地放在地面上。
寫意那原本平復的心一下一下地開始抽痛。
她不該那麼對他的。
厲擇良看到她的出現,用那種極冷的語調問:“你還沒走?是想留下來欣賞下你的成果?或者再來一下,讓你解解氣?”
“我知道,你想氣我走,”寫意淡淡說,“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軟弱無力地坐在那裡笑不出來,也不能盛氣凌人地寒磣別人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
“沈寫意!”厲擇良自然被她激怒瞭,拿起手邊的手機就朝寫意摔去。
她居然也沒躲,任由那手機狠狠地砸在她的前額。那力道很大,砸得寫意的頭不禁朝後輕輕仰瞭一下。她伸出手背揉瞭揉,很隱蔽地皺瞭下眉毛,似乎有些疼。
厲擇良見狀眼中一愣,卻又迅速地恢復瞭剛才的神色。
“若是不解恨,你後面還有一個電視遙控器。”寫意說。
這一回,厲擇良再沒有接下來的激烈動作,隻是冷冷地瞥瞭她一眼,語氣淡下來說:“你走。”
“我不走!明明是你讓我來的,現在又無緣無故讓我走,請神容易送神難,你有本事就站起來,把我給攆出去。”她開始耍賴。
這一回倒是突然讓厲擇良沒轍瞭,他有些乏力地說:“你出去吧,我不喜歡別人見我這樣,一會兒我會叫季英松來。”
“這就奇怪瞭,難道季英松就不是別人?”
“他……不一樣。”厲擇良有些語塞。
“是是是!在你眼中,他自然是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她笑瞭,因為突然想到小林曾經以為季英松拒絕她的原因是厲擇良。
寫意走近去攙他,這次厲擇良沒有粗暴地掀開她,但是寫意在碰到他肩膀的時候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下意識地抗拒而顯得有些僵硬。
他輕輕推走她的手,說:“我自己能站起來。”
“我就不明白,明明就有人在旁邊可以幫忙,幹嗎要自討苦吃?”
“我真的可以。”
說完,厲擇良雙手反撐住後面的床沿,然後緩緩地左腳用力,將身體撐起來,帶動無法動彈的右腳,一點一點地提高、移動。
寫意看到他的臉雖然慘白,卻透出一種難以侵犯的堅定,這讓她回憶起他每日清晨獨自偷偷地在公司爬樓梯的情景。
驀然之間,她覺得在他那不為人知的傷痛下面掩埋的那顆心,是如此的堅硬和驕傲。寫意在旁邊,深吸瞭一口氣,強忍住幾乎要溢出來的眼淚。
不知道過瞭多久,他果真憑一己之力坐到瞭床上,長長地舒瞭口氣。他本來是個不易流汗的人,此刻衣服都已經濕透瞭。
“我看看傷。”這時,寫意想蹲下去,挽他的褲腳。
厲擇良卻再次避開,讓寫意去替他拿藥借以轉移她的註意力。等寫意找到藥瓶,倒好水進來,厲擇良已經在腿上蓋好毯子靠在床上瞭。
“替我打個電話給季英松。”
“我打瞭,他可能馬上就到。”
“我吃瞭藥,大概會睡一會兒。”
“好的。”寫意點點頭。
不知道那藥有沒有作用,能不能鎮痛,隻見厲擇良抿住嘴,似乎說話都很費力。她想去擰條毛巾替他擦擦臉上的汗,轉身的時候被厲擇良拉住。
他忽然問:“疼不疼?”
寫意愣瞭下,開始還沒明白過來,接著才想起自己的額頭,搖頭說:“不疼。”
待寫意擰好毛巾回來,厲擇良已經睡著瞭。熟睡的他,手指依然緊拽身上的毯子。她知道,他不願意別人碰那條腿。
寫意立在床前看他,一直以來他給她的印象從來沒有服過輸。無論是在事業上還是其他方面,似乎沒有人能挫敗他,甚至能強悍得讓人忽略掉他的殘疾。
他的驕傲,有時候卻會在無意之間同時刺傷別人和自己。
她怕弄醒他,沒敢替他擦臉,而是靜靜地關瞭燈退出去。
當季英松趕到,看到厲擇良居然那麼安靜又聽話地睡著瞭,很意外地問寫意:“你怎麼辦到的?”
“耍賴。”寫意說。
隨後到的是厲擇良的醫生。
“小季,我跟你說過,絕對不要讓他再受傷。”那位姓何的女醫生有些埋怨,說著就掀開毯子,準備拿剪刀鉸開厲擇良右腿的褲管。
季英松突然用身體擋住寫意的視線,“沈小姐,你回避下。”
“我就看看。”
“厲先生他不會同意的。”
“等他醒瞭,我跟他解釋的。”
“可是……”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固執?他現在又不……”還有“知道”兩個字,寫意張瞭張嘴卻沒有說出來,因為她已經看到瞭那一幕。
她一直以為他隻是有一條腿有一點點瘸。
她一直以為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大不瞭的殘缺。
她一直以為他不愛別人碰他的腿,隻是因為有猙獰的傷痕。
直到看到醫生剪開他的褲腳,然後從小腿上卸下假肢,她全身一震。她居然從來就沒有發現那條腿是假肢,膝蓋以下的小腿,隻有一半,以下是被活生生地截斷的。
她發誓她以前真的不知道他的腿傷有那麼嚴重,如果知道……如果知道……寫意捂住嘴,驟然而至的酸楚漲在胸口,愈演愈烈,淚水幾欲奪眶而出。
而此刻,截斷的部分和假肢的殘斷面,原本纏著白色紗佈的傷口又滲出血漬。
何醫生一邊讓護士幫忙解紗佈一邊說:“上次受傷的時候,我就讓你們勸他這段時間暫時不要戴假肢,為什麼不聽?今天又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何醫生瞥瞭季英松和寫意一眼。
他倆都不知如何回答。
過瞭會兒,何醫生將他的腿包紮好,脫掉手套,“幸虧你們讓他吃瞭藥睡著瞭,不然要等到我來,還不知道疼成什麼樣。”又說,“如果他還是堅持住在這裡的話,我的建議是不能讓他一個人待瞭。你們……你們真的應該好好照顧他。”
“他腿上的傷口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疼痛?”寫意問。
何醫生說:“這個小季知道,他長期都有很嚴重的幻肢痛。”見到寫意臉上的迷惑,她解釋說,“這是截肢後經常出現的疼痛,因人而異,有人是刺痛,有人是灼熱感。一般人在適應假肢後就消失瞭,但是他卻一直都存在,而且厲先生的身體有超越普通人的敏感痛覺,兩種因素重疊起來,給予他的煎熬,完全是我們正常人無法想象的。”
這個寫意倒聽說過,確實有的人對疼痛的感覺超越一般人很多倍。
寫意朝床上睡著的厲擇良看瞭一眼,心揪成一團,懊惱得要死,她剛才居然那樣兇狠地踢傷瞭他。
何醫生在準備離開,收拾器具的時候,問:“這位小姐的額頭要不要處理一下?”
寫意摸瞭摸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不用,不用。”她這人從小比較大條,和厲擇良剛好相反,最不怕疼。
接著,她又想起什麼,來瞭句畫蛇添足的解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她總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被床上那個男人打的吧,不然多丟臉。但是解釋完自己又覺得好笑,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聽瞭寫意的話,何醫生沒有堅持,畢竟她的病人是厲擇良,於是收拾瞭東西就和隨行的護士一起離開,走的時候說:“他要過幾個小時才會醒,但是假肢暫時不能用,明天我再來,要是他再固執的話,送到醫院去。”
寫意和季英松齊刷刷地點頭。
趁著藥效沒過,季英松叫人將厲擇良移回瞭老宅。寫意自然沒去,見到載著厲擇良的車子遠遠消失在視線中以後,才在心中默默地念出三個字:對不起。
她抬頭看到天已經灰蒙蒙地發白,環衛工人已經開始上班,灑水車響著清爽的音樂在城市的街道上遊走,不知不覺間,所有人已經折騰瞭一宿。
寫意洗過澡後,倒下便睡。
睡夢中,模模糊糊地在她的腦中湧現出許多殘斷的影像。特別是她後來獨自一個人回到臥室去看厲擇良,取掉假肢的那條腿下面的毯子,明顯地塌陷下去,空空如也。這個畫面在她的腦子裡反復地閃現,夢中的她有點不敢正視那個地方,垂下頭去。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瞭。
寫意一覺睡到下午,被電話吵醒瞭。
“寫意,是我,楊望傑。”
“你好。”她迷迷糊糊地揉瞭揉眼睛。
“這麼早就睡覺瞭?”
“沒,我昨晚熬瞭夜,還沒起呢。”寫意說。
“哦,還說請你吃飯。”
“怎麼?有好事?”
“我這裡有一個你的學妹,想和你敘舊。”
“學妹?”寫意起床拉窗簾。夕陽的餘暉照在對面樓房的墻上,有些晃眼。
“你念的M大吧?”
“嗯……”寫意定住瞭在臥室裡來回走動的腳步。
“尹笑眉認識嗎?是你在話劇社的師妹。”
寫意一怔。
楊望傑許久沒聽到電話那頭的回音,“寫意?”
“我在。”
“你忘瞭?”他問,“難道是笑眉她自己記錯瞭?”
“我……”寫意有些尷尬。
“你念的M大?”
“是的。”
“參加過學校的話劇社沒有?”
“大概……沒有。”寫意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些說辭,但是到最後隻好否認。
“大概沒有?”楊望傑有些奇怪她的回答,沒有就沒有,何來什麼“大概”?
掛瞭電話以後,尹笑眉問:“怎麼瞭?”
“好像不認識你,也沒參加過話劇社。”
“不可能。”尹笑眉擰著眉毛回樓上去拿東西,過瞭一會兒翻瞭好幾本相冊出來。
她埋頭找瞭找,翻到一頁指給楊望傑看。
相片是謝幕後所有的演員在後場照的,尹笑眉站在前排,而離她不遠處,中間那個留著過肩直發、個子有些高、彎起嘴笑得很燦爛的女孩,明明白白就是寫意本人。
兩人狐疑地對望一眼。
“為什麼?”尹笑眉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她說沒有?”
“也許記性不好。”
“記性不好?難道一個人會不記得自己在學校的時候究竟參加的是籃球隊還是乒乓球隊?難道一個學過話劇的會以為自己學的是鋼琴?”
尹笑眉說得有點不合邏輯,但是也不無道理。
“可是,你不是說你後來沒念完四年就留學去瞭嗎?也許後來沈小姐……”
“那麼我問問我同學。”尹笑眉說。
“算瞭,笑眉,也許人傢有什麼往事不願意再提,也不喜歡你這麼刨根問底。”
尹笑眉有些賭氣,“可我就是好奇,我就喜歡八卦人傢的隱私,怎麼著?”
略頓瞭頓,她又說:“而且為什麼她不願意別人提?為什麼她要故意說不認識我?難道你就不好奇?”
她這個人好奇心非常強,認準瞭的事情不搞清楚絕對不會罷休,二話不說,就給外地的朋友打瞭電話。
“是啊,沈寫意嘛,我們政法系的,比我們高一屆,我記得她。”那位女同學說,“蠻好相處的一個人,在話劇社待瞭很久啊。”
聽到這裡,尹笑眉向楊望傑一揚眉,擺著一副我沒有騙你的樣子。
“我們一起排的那個劇……”尹笑眉回憶。
“《薩勒姆女巫》,好難的劇目,後來大傢居然成功瞭。”同學接嘴說。
“對對,我演的那個牧師的女兒。”
“是啊,沒排完你就跑到美國去瞭。”
“嘿嘿。”尹笑眉不好意思地笑瞭。
“害得我們到處找人救場。”女同學埋怨。
“不好意思啦,下次你來A市我請你吃飯,陪你玩。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見瞭哦。”尹笑眉的毛病,說著說著又跑題瞭,對方也跟著跑題。
“嗯,後來大傢都很想念你來著,你和隔壁班的男生……”
“噓!”尹笑眉急忙喊停,然後瞅瞭瞅楊望傑,這才想起來問正事。
“那個沈寫意,她一直都在話劇社嗎?”
“沒有,最後兩年她去外國留學瞭。”
“真的?”尹笑眉問。
“就是笑眉你走瞭以後,她也去國外瞭。”
“去哪裡瞭?”尹笑眉追問。
“好像是德國吧,其他就不清楚瞭。”
似乎咔嚓一下,線索就在這裡斷開。
尹笑眉掛瞭電話,有些失望,她本來以為會找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內幕。
“那我們再問問別的人?”她詢問楊望傑的意見。
“人傢的事情,管這麼多做什麼?”連他都覺得尹笑眉有些多事瞭。
“誰讓你……”尹笑眉看見他似乎是有些責備她,頓瞭頓,噘著嘴委屈地說,“誰讓你……以前喜歡她。”
聽瞭尹笑眉最後一句話,楊望傑一哂,他不知道她原來是這個心思。於是,他忍不住去摸瞭摸尹笑眉的頭,連這個小姑娘也看出來瞭,他以前喜歡過沈寫意。
“既然你都說是以前瞭,還提來幹嗎呢?”他說。
尹笑眉欣喜地點頭。
可是,她卻沒有發現楊望傑在離開她傢以後,思緒卻飄到瞭別處。“為什麼她要故意說不認識我?難道你就不好奇?”就是這句剛才尹笑眉質問他的話,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來去,當時他沒有回答,但他確實也想知道答案。
這個時候,寫意已經起床,正在為饑腸轆轆的自己做飯。她餓瞭一天,狼吞虎咽地吃瞭一碗面。接著,她去洗手間洗臉,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怔瞭怔,額頭有些紅腫瞭。
這個男人下手真不是一點點狠啊,丁點兒也沒留情,她嘴裡嘀咕。接著一扭脖子,發現被他按倒撞到墻上的後腦勺也疼,估計一前一後腫瞭兩個包。
她回想起厲擇良扔東西砸她的神情,活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兒。若是這個想法被他聽見,還不知道他又會氣得拿什麼東西扔過來,雖說大不瞭就是額頭上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再挨一下。
寫意的電話響瞭,回客廳去接,居然是小林。
“寫意,你咋沒來上班?”
寫意想瞭想,隻好說:“我通宵沒睡,就睡過頭瞭。”
“你不會是去喝酒瞭吧?”小林問。
“不是,我喝瞭酒要發酒瘋的。”寫意笑道。
“還好,上次沒有發酒瘋,就是讓厲先生他……”小林說到一半兒,頓時自覺失言,立刻打住。
“我喝酒,他怎麼瞭?”寫意疑惑地問。
“沒什麼。”小林掩飾。
“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寫意再次追問。
其實,小林一直很想告訴寫意,但是鑒於厲擇良的脾氣才忍住沒說。但是她剛從厲宅回來,看到卸瞭假肢坐在床上處理公務的厲擇良,終於有些忍不住瞭。於是,小林將那天厲擇良將寫意抱上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瞭她。
寫意聽著電話,十指漸漸收緊。
隻有小林和季英松知道厲擇良和寫意簽合約的事情,小林說:“寫意,你不要生氣,我想可能就是你對東正的那些舉動激怒瞭厲先生,他才有些沖動。其實,我跟瞭他那麼久,難道還看不出來?厲先生確實對你很不一樣。”
寫意掛掉電話,一個人打開電視,將頻道翻來覆去地換瞭很多圈以後,再想到他那活生生被截去的半截腿,心中湧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她又拿起手機,想瞭很久才寫瞭一行短信:“厲先生,你的傷勢如何?”輸入以後覺得別扭而且假惺惺的,就像自己以勝利者的身份來詢問對方戰後的傷亡情況,搖搖頭便刪瞭。
想瞭想又寫:“我們的合約怎麼辦?”自己端詳瞭下,覺得這句更糟糕,恍然一看還讓人誤會她急迫地想將自己賣出去,仔細再看又像去討債的,怕他賴賬一樣。
她搖頭又刪。
第三句,她琢磨瞭半天:“我今天沒有去上班也忘瞭請假,你會不會扣我工資?”這一次,她也徹底被自己打倒瞭,才發現自己骨子裡壓根兒就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小市民。
刪瞭刪瞭。
最後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寫:“你好些瞭沒有?腿還疼不疼?”
在鍵盤上輸到“疼不疼”三個字的時候,寫意身體裡倏地一下有一股暖流,從心臟一直湧到四肢。昨天,他輕輕地拉住她的手,也問過她“疼不疼”,說話時的那副神色是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好像帶著點溫柔又有些懊惱。
她下定決心選瞭這條,剛準備按發送鍵,自己卻傻眼瞭——她手機裡就沒有厲擇良的電話。
電話、電話、電話,她在腦子裡搜尋各種線索。終於,她回憶起好像有個厲氏高層的通訊錄。她翻開通勤包,迅速地找到厲擇良的手機號碼。接著,她將短信裡的話來回看瞭幾次,確信沒有錯別字而且標點正確,才戰戰兢兢地發送。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十多分鐘過去瞭,手機仍然沒有回音。
又過瞭許久,就在寫意將要放棄而去關電視睡覺的時候,手機卻突然響瞭,她急忙按開一看。
“嗯”。
他冷冰冰地隻回瞭一個字。
寫意欲哭無淚。她好歹問瞭兩個問題吧,要是簡短回答,也應該有兩個標點。這人隻說一個“嗯”,究竟是說自己的傷好瞭呢,還是說自己的腿還疼?
可惜,寫意卻不知道厲擇良是在什麼情況下接到這條短信息的。她在通訊錄上找到的並不是厲擇良的私人號碼,是專門用於應付公事的,所以這個號碼的電話有時候並不在厲擇良的手上,而在秘書小林那裡。她恰好向沒去公司的厲擇良匯報完工作後回去,從醫院出來走到半途,剛給寫意撥瞭電話,過瞭十分鐘又突然收到這條信息。
小林第一時間看到以後不知道發信息的人是誰,隻覺得號碼有些眼熟,後來才想起來就是寫意的。於是,小林立刻給厲擇良去瞭電話。
厲擇良在電話那頭沉默瞭稍許,說:“你把手機拿過來吧。”
小林說:“好。”
不過,她已經念瞭一遍給他聽,他卻還是要親眼看一次,難道還怕自己哄他不成?況且她跟在厲擇良身邊許久,未曾見過老板還會和什麼人發發短信。
她一直認為和戀人發短信是種情趣,但是,他就是缺乏那種情趣。在厲擇良眼中,從來都是完全忽視手機的短信功能,小林知道,她老板最煩這個,所以冥冥中,她能感覺他是很在乎沈寫意的。看來,她剛才告訴寫意那件事情,是做瞭件好事。
待小林十分鐘後出現在厲擇良的病床前,厲擇良接過電話淡淡笑道:“麻煩你跑瞭一趟。”接著,他按開手機粗略看瞭一眼就放在一邊說,“沒事瞭,你先回去吧。”
小林立刻心領神會,識時務地迅速消失。正在消失過程中的小林心裡疑惑,難道老板對短信息真的突然有瞭興趣?
待人都離開以後,厲擇良再翻開手機看。
“你好些瞭沒有?腿還疼不疼?”
短短的兩句話,他的眼睛盯著盯著就不禁泛起瞭笑意。
驀然之間,他有些想見她。
可是,當厲擇良想從床上起來時,側眼看到一邊被迫卸下來的假肢,面色一涼,人也悶瞭下去。依他素日的個性,並非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但是此刻卻不知如何回復她。
“嗯”的意思,大概是疼吧。
過瞭會兒,寫意心平氣和地給厲擇良打瞭個電話過去。
看來那邊也夠心平氣和的,電話禮貌地響瞭三下,接得也是不緊不慢,厲擇良在那頭對著話筒卻沒有主動開口。
沉默瞭須臾,寫意便先道:“厲先生,我是沈寫意。”
“嗯。”他緩緩地吐出這個字,和短信裡一模一樣,活脫脫就是寫意想象中的那個語氣,淡然到有些倨傲。
“我想問問,你的傷勢好一些瞭沒有?”她說得很有禮貌。
“還好。”他大概察覺瞭她的異樣,回答得也特別客氣。
“要不,我什麼時候去看看你?”
“不用,有事情我會讓季英松去接你。”
她說兩句,他就堵瞭她兩句,也不知是他有意還是無意,讓一番對話幾乎進行不下去,無疑的是,厲擇良並不想讓寫意知道他在醫院做康復。
他好像也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過分,又道:“我不常用這個號碼,你以後聯系另一個吧。”
寫意一邊聽一邊找筆記下。
“好的。”寫意說。
掛瞭電話以後,厲擇良拿過床邊的手杖撐著身體站起來,幾步邁到窗邊。他一遇到心情不佳的時候,就愛看亮閃閃的東西,可惜這幾天天氣陰沉得厲害,夜空中沒有星星,醫院地處郊區地勢也不高,看不到什麼燈光,所以窗外漆黑一片。
那一夜,他睡覺卻沒有熄燈。
寫意再見到厲擇良,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她和平常一樣早到公司,坐在厲氏樓下的綠化帶呼吸清晨的空氣,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
“沈小姐,我是洪醫生。”
“啊,洪大夫,我下周會準時復診的。”
洪醫生笑,“不是,我下周要出差,你的復診時間要更改下,看寫意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跟你約個時候。”
“哦,我下午就有空。”
“嗯,正好我下午病人少,幾點?”
“四點吧,行嗎?”
“行。”
此刻,她正好遠遠地瞧見厲擇良獨自下車,邁向大廳。走路的樣子一如平常,沒有什麼改變,她的心微微寬瞭一些。
下午,寫意在醫院,躺著對洪醫生說:“我最近時常夢見以前的事情。”
“以前?”洪醫生問。
“很小的時候,大概十歲之前。”
“夢見些什麼瞭?”洪醫生起身為她倒水。
“夢見父母還在世……”她絮絮叨叨地說瞭許久。
醫生洪卿除瞭在旁邊偶爾接一兩句腔以外,也由著她這麼說下去。
後來,她驀然問:“洪大夫,你結婚瞭嗎?”
洪醫生笑瞭,“已婚,而且我女兒正上幼兒園。怎麼,有愛情難題?”
寫意隨之也笑瞭,當她從診室出來,正好撞見瞭楊望傑。
其實,楊望傑老遠便見她從洪卿的診室出來,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喊瞭一聲卻沒聽見。
“寫意。”他走去拍瞭拍她。
“啊,好巧。”寫意回神。
“你幹嗎呢?”
“看病。”
聽到這兩個字,楊望傑朝洪卿的診室望瞭望。他也是來找洪卿的,不過並非看病,而是私事。說來也巧,洪卿正好是他大學的師姐,楊望傑和他們夫妻頗有交情。
見寫意有些心事,楊望傑也點點頭就讓她走瞭。
寫意下午翹瞭班去醫院,還有些事情沒做完,就隨便吃瞭點東西墊下肚子,再回公司加班。一口氣工作到八點多,從辦公室出來準備回傢。
她下樓時遲疑瞭下,按瞭下電梯裡厲擇良的那一層。
他的那一層,有些人還沒走,連小林也在忙裡忙外,估計厲擇良多日不來公司,很多事情成山地堆著等他來做。
她撥瞭他上次給的號碼。
“我是沈寫意。”
“有事?”他的聲音聽起來倦倦的,似乎是有些累。
寫意沒有說話,沒好氣地想:這人明知故問,他們倆之間還能有什麼事情?無非就是那個什麼。
厲擇良感覺她有話要說,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到窗邊。
“沈小姐?”他見她久久沉默,便又問瞭一下。
“我……”她鼓足瞭勇氣,決定跨出歷史性的第一步,可惜話還沒說出來,臉頰就紅得像隻煮熟的蝦,她生平還沒有開過這麼難開的口。
“我們……”她又掙紮下,還是沒說下去。
即使說成這樣,厲擇良卻已經明白瞭。他的雙眸驀然一凜,心裡居然是百般滋味,酸苦難辨。
“你在哪兒?”他突然問。
“公司啊。”
“這樣吧,”厲擇良沉吟稍許,說,“我打電話讓季英松接你,我還有一會兒才完事,你回去等我。”
聽見這句話,寫意心中咯噔一下,回去等他?寫意對著電話愣怔稍許後,又略帶嘲弄地笑瞭,自己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她上瞭季英松的車,車子朝郊外開去,似乎是到厲傢的老宅子。寫意一進屋,老譚就迎過來,說:“沈小姐,少爺說請你先到客房休息,我們已經收拾好瞭。”
顯然,厲擇良先前來過電話吩咐瞭他們。
客房?還好不是他的臥室。
他們似乎知道寫意的拘謹,見她沒去客房而是待在客廳,也沒過多打攪她,備瞭點小吃放在旁邊,便各自忙活去瞭。
老宅子裡人不多,似乎沒有其他厲傢人住在這裡。她隻聽說過,厲傢二老都去瞭澳洲度晚年。另外,厲擇良還有個堂妹叫厲飛雪,如今也在國外留學。
她也不習慣一個人待在這麼亮堂堂的地方,久瞭就坐著別扭,便踱到瞭客廳外面的花園去。剛剛一離開空調房間還感到有些悶,但是適應之後卻覺得夏夜裡的花園清風徐徐,十分涼爽宜人。燦爛的夜空下,時不時地能聽見蛐蛐叫,鼻間還有夏草的芬芳。
花園裡面亮著燈,有一個平地的池子,池子裡面養瞭許多錦鯉。寫意蹲在那裡看,錦鯉倒也不怕人,圍成一群群地繞著池子遊。
忽然,倏地一下,花叢裡躥瞭個東西出來,著實嚇瞭她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隻白色的貓。
那隻貓徑自跑到魚池邊盯著裡面的小鯉魚,雙目炯炯,接著,居然抬起一隻前爪對那群魚躍躍欲試。它全身雪白,僅僅四隻爪子上鑲有黑色的一圈毛,而右邊的耳朵也是黑色的。寫意見它著實可愛,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頭。
“別摸!”有人突然在身後說話,想阻止她。
可是已經遲瞭,她還沒摸到小貓,那小東西便像觸電一樣翻爪抓瞭她的右手手背,接著飛速地躥到說話人的腳邊。
寫意轉身抬頭一看那人,是厲擇良。她起身時,悄悄地將右手背在身後。
小貓有些撒嬌地蹭瞭蹭厲擇良的褲腳,他剛俯下身去,小貓就躍到瞭他的懷中,溫順得要命。
寫意握瞭握吃痛的右手,不禁在心裡嘀咕,真是貓仗人勢,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貓,兇神惡煞地見一個人換一次臉。
“怎麼跑到外面來瞭?”
他的問題沒有帶主語,寫意拿不準是問她還是問那隻惡貓,所以半天不知該不該答,直到厲擇良揚起聲調朝她“嗯”瞭一下。
“我待得悶,就出來看看。”
“那回屋去吧。”他一邊說,一邊放下小貓騰出手解襯衣的袖口,走回屋子。那隻貓也跟在厲擇良身後,追進瞭屋。
寫意在後面看他的腳,假肢又裝上去瞭,不知是真的這麼快就恢復瞭,還是他強忍著。不過,若是他真站著不動,幾乎看不出來那假肢和另一條腿有什麼不同。
厲擇良進門時回頭看瞭她一眼,寫意立刻埋下頭去。這樣在背後看人傢,實在算不上什麼有禮貌。
“客房收拾好瞭沒有?”厲擇良問。
“收拾好瞭,樓上那間。”老譚說。
“嗯,沈小姐要多住幾天,看看還缺什麼,明天幫她拿下行李。”
寫意聽見這句,咬住唇,沒有反駁。
厲擇良在沙發上坐下後,示意寫意坐,那貓也盤身在厲擇良的腳邊睡下。
老譚上瞭茶,識趣地退出去,客廳裡隻剩他們倆。茶壺裡沏的是鐵觀音,一陣茶香從壺嘴裡逸出來。
厲擇良替她倒瞭一杯。
寫意原本是想說“我晚上不喝茶”的,可又覺得顯得自己有些矯情,便謝過喝瞭一口。她不愛喝茶,對其沒有研究,所以也品不出味道。
厲擇良喝過茶,用手指關節拂瞭下眉角,那個樣子似乎是累極瞭。
他習慣性地掏火點煙,可是想到什麼,又作罷,將煙盒放在茶幾上。
“難道你是怕我反悔?”他說,“我一直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答應瞭你,就絕對做得到。”顯然,他指的是她主動送上門這件事。
剎那之間,寫意頓覺尷尬,臉上的緋紅一下子躥到耳根。她本來已經說服瞭自己,但是讓厲擇良這麼突然說出口,仍舊覺得心氣難平。
她握住拳頭,憑她以往的個性,幾乎快要扭頭就走,不但扭頭就走,還要冷嘲熱諷地回敬他兩句,讓他討不上半點便宜不說,氣個半死最好。
可是,現下的寫意腳跟定在原地,臉色紅瞭又白,終究忍住瞭:她本是下定瞭決心要好好和他相處的。
“看來厲先生是以羞辱我為樂。”寫意淡淡道,這麼一句服軟的話,被她說出來仍舊能紮人。
厲擇良倒也沒有生氣。
“這倒不是,我隻是對沈小姐態度的巨大轉變有些……”他頓瞭頓,在腦中找瞭找恰當的詞語,“有些欣喜。”
可惜,這種詞說出來嘲諷的味道更加濃厚。
寫意瞥瞭瞥眼前男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想,還不如他生氣時順眼。
“好瞭,時間不早瞭,你去休息吧,上樓第二間是你的房間。”說著他自己也準備回房間。
寫意呼吸一滯,他的意思是說今天就此為止。
突然,厲擇良又折回,“手給我看看。”
寫意一怔,她以為他並沒有發現。
“沒事。”
“我看看。”
寫意被迫將那隻手伸出來。他將她的手攤在掌中,細細端詳,幸好傷口不深,稍微破瞭點皮,他去取瞭藥箱,居然要為她上藥。
寫意有些意外。
他準備抹碘酒的時候說:“疼就吱聲。”
“不疼的。”
“貓這種動物性情陰晴不定的,不該亂碰。”
“人還不是一樣。”寫意說。
“說誰呢?”
“沒說你。”
“那說誰?”
“說我自己。”
這總成吧。
“嗯,”他點點頭,“深有同感。”
被他倒打一耙。
“難得我倆第一次達成共識。”他說。
這時,小貓很恰當地爬起來,躬起背叫瞭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迎合它那個英俊主人的觀點。
寫意看瞭那隻貓一眼,說:“是啊,你倆居然都能達成共識,不容易。”
“……”
“……”
不一會兒,厲擇良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碘酒,抹完以後居然孩子氣地朝傷口吹瞭吹氣。
“明天一定抽空去打疫苗。”
“嗯。”寫意點頭,隨後準備將手縮回去。但是,他沒有放手,手指微微使勁兒,將她的手鎖在掌中。被他壓到傷口,寫意瞇瞭瞇眼,有些疼。
“我還以為你挺能忍的呢,剛才背著手藏瞭半天也不叫疼。”厲擇良說話間,眼中有戲謔的成分。他好像一改最近的暴戾,恢復瞭從前待她的那種個性。
“再能忍我也不是木頭人,我是有感覺的。”她吃痛地蹙起眉。
“我看也差不多。”
“呃?”寫意沒聽清他說的話,因為她突然嗅到瞭一陣奇怪的芬芳。
她掉頭一看,好像是小貓出去時將門蹭開一個縫隙,才使得香氣竄進來的。
“什麼味道?”她不禁問。
“夜來香。”
“夜來香?”她一直對這類植物比較好奇。小時候傢裡給她買過含羞草,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它要害羞。於是摸一下,含羞草合上葉子,過一會兒等它舒展開又摸一下。她樂極瞭,可惜不到兩天就將那株含羞草折磨死瞭,活脫脫一個破壞大王。
為什麼夜來香要夜裡才開呢?
“我能看看嗎?”她剛才在花園裡居然沒有聞到。
“有什麼可看的,不就是幾朵花,聞久瞭會頭暈。”他十分沒有情趣地說。
既然主人傢都這麼說瞭,寫意隻好訕訕地回客房。客房的浴室裡,居然還準備瞭換洗的衣服和睡衣。
她打量瞭下,睡衣是新的,但那套女裝是舊衣服,不過洗得很幹凈。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尺碼和她的身段差不多,寫意揣測大概是厲傢那位小姐的東西。有得換,總比明天還穿這一身好。
她洗瞭澡,呈“大”字形撲到床上。謝天謝地的是,厲擇良讓她住到這裡。若是回到上次那間公寓,還不知道如何和他相處,那裡僅有一間臥室,那究竟是她睡還是他睡,還是一起睡?
比她想象中好,至少今天熬過去瞭。
不知過瞭多久,她一個人躺在這棟別墅的二樓客房裡,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
她睡不著。
大概是剛才喝瞭茶的緣故,她躺在床上,腦子裡將一群又一群的羊數瞭個遍,也沒有睡意。一開始,她研究瞭一下自己究竟要不要將這間房間的門反鎖,因為她明明白白地看到厲擇良的臥室就在隔壁。轉念想想又作罷,他要真有那個意思,正大光明地進來就行,倒不必偷偷摸摸地行兇。
然後,她又研究床正上方的那盞水晶燈究竟有多少顆水晶,可惜數來數去數目總是不一樣,於是又無聊地再想點別的。
她看瞭下窗外,這傢人的愛好很奇怪,大半夜瞭還將花園裡的燈開得通亮,晃得她更加睡不著。她起身去拉窗簾,突然靈光一現,輕手輕腳地開門下樓去,剛進花園就聞到那股香味。她不認識夜來香,卻憑著嗅覺在魚池旁邊發現瞭那東西。
白色的小花,花莖帶瞭點淡青色,開成一團一團的,晃眼一看好像小花球,看起來平平常常,還不如含羞草有趣。她有些不甘心地準備蹲下去深深地吸口氣,卻見旁邊有一對幽綠的貓眼出現在夜來香下面。
探下頭去,看到是那隻貓。
它側著腦袋盯住寫意。
“這麼晚瞭,你還不睡做什麼?”她問它。
這隻貓是厲擇良的小跟班兒,但是主人都睡瞭,它還不睡。
上次吃過虧,她不會再被它溫順的外表欺騙而伸手去摸。
“那你又不睡要做什麼?”
這個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寫意一下子蹦起來就想尖叫,就在她張開嘴,嗓子剛爆出聲音的一剎那,卻被人從後面捂住嘴,將尖叫的絕大部分遏制在瞭喉嚨裡。
“噓!”聲音的主人說,“你想給人傢來個午夜驚魂嗎?”
寫意這才聽清楚那人是厲擇良。
他放開她的嘴。
“你嚇死我瞭。”害得她的心臟仍在狂跳,如果此刻她能轉過身來,保準要狠狠剜他一眼。
“彼此彼此。”
“睡不著我就出來散散步。”寫意解釋。
“哦,”他調侃她說,“那我就是以為傢裡進賊瞭,出來捉賊的。”
老譚聽到花園裡的響動,開燈走出來,剛好聽到厲擇良的後面一句。
“少爺,捉什麼……”那“賊”字沒出口,便咽下,退進屋去。
見過捉賊的,卻沒見過這麼捉賊的。
此刻的厲擇良正從後面擁住寫意,她的背緊緊貼在厲擇良的身上,老人傢看見這麼一個曖昧不明的姿勢,自然是識趣地退開,哪兒還提什麼捉賊不捉賊的。
雖說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惜也是孤男寡女,寫意立刻朝前跨一步拉開距離,然後迅速轉身面對他,為掩飾尷尬,幹咳瞭一下。
“那我回房間瞭。”
“你不是睡不著嗎?”
“我回房看電視。”
“你的房間沒有電視。”
“……”
她一遇見他,似乎智商就要減半。
他走到魚池旁邊的長椅上坐下,說:“既然睡不著,不如相互解解悶,一起坐坐。”
這句話聽起來應該是個問句,可惜他是用陳述語氣說出來的,可見並非詢問意見,而是由不得她不坐。若是在平時,能坐在厲擇良的身邊,不知是多少女性拼得頭破血流也要爭得的榮幸。
既然這樣,她索性大方地坐在旁邊。
清新的夜風微微拂面,將她的發絲吹亂瞭些,可是拂過皮膚時又有一種別樣的安逸。她在月影中看見他英俊的側面,他的上唇薄一些,而下唇朝下巴的角度稍稍有一點卷,當他將之微微一抿的時刻,就夠傾國傾城瞭。
寫意收住心神,當然成語不能亂用,那是形容女人的。
“想什麼呢?”他問。
“我在想下輩子,你……”
她突然頓住,發覺自己居然一不小心說漏瞭嘴,於是再不敢往下講,總不能告訴他,我在想的是你下輩子做女人會不會沉魚落雁吧?那這男人肯定當場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下輩子怎麼?”他似乎瞧出端倪,追問。
“我在想,我下輩子要投胎做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嗯?”
“然後一定要娶一個像我這麼可愛的老婆。”她的黑眼珠子一轉,好歹把這句話給說圓瞭。
他聞言微微一笑。
“你以前一直都是這麼有意思?”
他說著,抬手抹平她額頭上被夜風吹起冒出頭的發梢,輾轉又移動到她的下巴上。
手輕輕一抬,他便使得寫意仰起頭來,接著,寫意看到他那副剛才被她仔細打量過的唇落瞭下來。
兩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是這次和上回那屈辱、強迫的吻全然不同。
他吻得極淺,好像生怕一用力就碰碎瞭這虛幻的夢一般,此刻的他就像在淺淺地品嘗著某件人間珍品。寫意的手依舊有些抗拒地抵在他胸前,隔開兩人身體的接觸,想要推開他,但是上次的意外遭遇讓她不敢再使蠻勁兒對付他。
趁她猶豫之際,他慢慢探入她的齒間,緩緩用力。如此柔軟的雙唇,讓她開始找不到自己呼吸的節奏,急迫地想要從他的纏綿中擺脫出來。
可是,他卻是那麼貪戀。
他帶著某種忘我的貪戀在吻她,唇齒相依,流連忘返。
風中含著夜來香和夏草的香味,不過她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和神智去辨認。
他騰出手將那隻想要推開他的拳頭移開,然後攬住她的腰,讓她更加貼近他,可惜他們原本是並坐,角度無法統一。
男人似乎對此不太滿意,身體微微一俯,就將她半壓在椅子上,隨即緊緊地將這副柔軟的身體擁在懷中。他繼續將她的舌糾纏下去,輾轉吸吮,奪走瞭她僅存的神智。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融化在其中,幾乎失去氧氣的時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然後又一次使勁兒地將她深攬入懷,蹙著眉閉上雙眼,用一種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緩緩念叨:“寫意,寫意,寫意……”
寫意不知為何,似乎被他的這種情感感染瞭一般,聽話地沒有再推開他,而是乖乖答道:“我在這裡。”
“寫意。”他又輕輕喚瞭一聲,那是一種能讓人沉醉入魔的溫柔嗓音。
寫意心中就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伸手緩緩環住他的腰,重復說:“我在這裡。”
“不,你不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