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東圳正在埋頭簽文件,公關部經理趙凌菲親自泡瞭杯咖啡給他。
“詹總,你要的咖啡。”
詹東圳抬起頭來看她一眼,笑嘻嘻地說:“怎麼麻煩凌菲你端進來?”
“給你報告好消息。”
“什麼事?”詹東圳放下筆,他雖然這樣聽話地問,但是趙凌菲曉得他似乎已經猜到。
“今早把傳真發過去,現在還沒有回音。”
“沒有回音還是好消息?”
“至少沒有立刻拒接,所以估計厲氏那邊有戲。”她想起當詹東圳說出這個提議的時候,當場有幾個人能料到是這個樣子。
其實,原本要賣藍田灣就是詹東圳一個人力排眾議以後才有的操作。哪知後來爆出那樣的市政規劃,讓這個項目身價立跌,幾乎打垮整個東正的根基。
不過,就是這麼利潤不高的項目,居然引得厲氏的橄欖枝。
“人傢無非也是想陪著我們做點小生意,打發時間。”他幽幽地笑。他笑起來,眼睛柔柔地彎下去。
“這筆生意做完,你也應該考慮下自己的事瞭。”趙凌菲一邊將他桌上已經簽完的文件整理好,一邊說。
“什麼事?”
“你說呢?別跟我裝傻。”
“難道是娶你?”
趙凌菲聞言咯咯地笑瞭,“你少來。”
“你這樣,好傷我的心。”
“平時在人前戲弄戲弄我這個老太婆就行瞭,別一直沒個正經的。”她前些年和丈夫離異,比詹東圳長瞭好幾歲,私下裡就一口一個“老太婆”自稱。
“其實……”他的睫毛耷下去,“有時候挺委屈你的。”
“是啊,東正少東嫌棄糟糠之妻,另結大齡狐貍精,這樣的八卦新聞我想起來都頭疼。”
詹東圳又笑瞭。
“這弱水三千,你也別隻巴望著那幾瓢啊。我們B市上下,青睞你的小姐妹們多瞭去瞭,或者你看不上的話,其他地方的也去找找。”
“嗯。”詹東圳淡淡地回瞭個笑臉。
“沈大小姐那邊,你都許久不聯系瞭,掛個電話去吧。”趙凌菲說。
“忙完再說吧。”
趙凌菲看著他,再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天生個性柔和,誰說什麼開導的話都不會惱,隻是靜靜地聽。可是,有時候聽著是一碼事,照不照做又是另一碼事。
她拿著要的文件離開,走到過道上的時候,回頭看瞭一眼他的辦公室,搖頭笑瞭笑。
剛才詹東圳嘻嘻哈哈地對她說“難道是娶你”,這樣一句話讓她這個過盡千帆、被人看作人精的大齡婦女也略微有點動心。
不知什麼樣的女人,能拒絕他。
可是,他們相互都不會成為對方的那杯茶。
從昨天開始,不知道受到什麼氣壓的影響,便一直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和以往夏天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一杯接一杯的咖啡灌下去,他仍然覺得不大提得起精神,也許就如某人所說,他天生就是敗傢的料。
“詹總。”他剛仰在沙發上,助理又來瞭內線電話,“三點瞭,上周安排瞭四點要到市委秘書三科。”
“好的,你準備車,我立刻就去。”說著,他扣好襯衣,拿起西裝看瞭下腕表就出門去。車上等紅綠燈的間歇,他給謝銘皓撥瞭個電話。
“銘皓,是我。”
謝銘皓聽見詹東圳的聲音,跟寫晴做瞭個手勢,準備從病房裡出來。
“銘皓……”寫晴怕生,看瞭眼醫生,然後拉住他的衣角。
“寫晴聽話,我接個朋友的電話。”謝銘皓捂住話筒,小聲地哄她。
見寫晴怯生生地點瞭點頭,謝銘皓才輕輕拉上門,走到過道上。
“東圳,我正陪寫晴在醫院復診,所以下午沒去開會。”
“嗯,我知道,她有些好轉瞭沒有?”
“對瞭,任姨說那天晚上,她突然問寫意來著。”謝銘皓說。
“她想起寫意瞭?”詹東圳略微吃驚。
“也不全是,就那麼一下,吃飯時不經意地問瞭一聲,而且很平靜。後來我們再問她,她說她不記得這麼說過。”
“哦……”他應瞭一聲。
謝銘皓隻出去說瞭幾句話,寫晴待在裡面情緒就開始煩躁起來,她極不適應陌生的環境。
“銘皓。”她站起來喊。
謝銘皓聽見忙說:“寫晴叫我,我掛瞭。東圳,任姨說好久沒見你瞭,叫你過去坐坐。”
“算瞭吧,我去瞭怕又不成樣。”
“你……”謝銘皓不知道怎麼說,“大概沒事,任姨希望你來看看她也是好的。”
詹東圳遲疑瞭一下說:“好吧,我這邊要是結束得早,就去一趟。”
開完會又去應酬著陪人吃飯,趙凌菲陪著他,自然是替他擋瞭不少酒。
他酒量很差,很多次都是偷偷到洗手間吐掉,要是趙凌菲見他臉色不對,自然就幫他耍滑。
賺錢賺到這個份兒上也夠受罪的,他特別討厭有時候和一大桌子人吃飯,還有人不停地勸酒,勸來勸去,雙方的口水磨幹,時間花光,飯菜全涼,簡直稱得上地老天荒瞭。
他曾經對趙凌菲說:“我覺得大傢最好在喝酒前把自己能喝的量上報,然後一次性倒好,自個兒喝自個兒的,自個兒吃自個兒的,方才盡興。”
趙凌菲笑道,“那喝酒還有什麼樂趣?”
“本來喝酒就不是件出樂子的事。”
從酒店出來已不早,趙凌菲又去安排下一個節目,而他找瞭個借口走瞭。可是,那一夜他也沒有去沈傢,車到門口瞭,還是沒有進去。
夜裡,他給寫意打瞭個電話。
“呃……”她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的。
“怎麼瞭?”
“我這裡不方便。”寫意說,然後瞄瞭一眼在旁邊看電視的厲擇良。今天吃瞭晚飯以後,厲擇良突然決定搬回瞭他那套高層的公寓裡。
這樣搬來搬去的,不煩啊?
寫意很想抗議。
“我想找你聊天。”詹東圳說。
寫意一臉無奈,難道這人聽不懂她說話?她不是說瞭不方便嗎?
這是她和厲擇良獨處的第二夜,卻是在這間公寓的第一天。厲擇良從公司一出來回厲傢老宅直到現在,心情明顯不如昨天好,悶悶的,將頻道換來換去,也不怎麼說話。
美人果真難博一笑,寫意想。不然人傢周幽王為什麼為瞭逗褒姒樂一樂,連烽火都用上瞭?
“我真不太方便。”
“寫意,我想你。”詹東圳蜷在床上說。
“你喝醉瞭?”
“沒有……”他說。
“沒有才怪。”寫意沒好氣地說。
“你過來看我吧。”他撒嬌。
寫意沉默瞭下,覺得這人說話有些不對勁,“你被女人拋棄瞭?”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詹東圳苦笑。
“想找人電話聊天,信息臺有這種電話服務。想找情人當面傾訴,你去安排些女友A、B、C。若是有心理問題,我幫你聯系醫生。請問詹總,你還有什麼要求?”
詹東圳笑瞭笑,“可惜,我隻要寫意陪。”
“你怎麼瞭?”寫意不禁站起來,走到陽臺上去。
“我會不會就這樣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胡說。”
“在每個地方我好像都是多餘的。”
“你後悔我讓你……”
“不是。”他打斷她。
“難道是你今天去看寫晴瞭?”
“沒有,我隻從銘皓的電話裡聽到瞭她的聲音。”
“那……明天去看看她吧。”
“算瞭,我不喜歡。”
掛瞭電話,寫意從陽臺回來,撞上厲擇良陰霾的臉色。
“什麼電話還要出去接?”
“呃……一個朋友。”寫意解釋。
他瞥瞭她一眼,看得她有些發毛。
於是又補充:“是女的。”
他轉過臉去繼續盯著電視屏幕,誤讓寫意以為他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卻沒想到,他過瞭會兒又突然冷嗤地嘲諷著說:“不知道如果那個詹東圳聽見你說他是個女的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寫意一愣,他原來裝成那樣,其實暗地裡在側耳聆聽她說話。
“女的就女的吧,想來被詹東圳知道瞭也不會怎麼惱。”撒謊被當場戳穿,面子上總掛不住,可是她嘴裡也不服輸,嘟囔著說。
“在你眼中,他是千般都好。”他冷哼。
寫意瞧瞭瞧他那張黑著的臉,這個男人說話怎麼一股小媳婦兒的酸味?
“你不會……”寫意眼珠一轉,“呀,你不會是連這個也要吃醋吧?你這個男人怎麼比我還小氣?你在公司見我就黑臉,一見其他女下屬就如沐春風的,搞得好像個個都和你有一腿一樣,我要是你那樣,豈不是要氣死?況且你以前那些風流韻事在公司裡傳來傳去,我都是左耳進右耳出,都沒有和你計較,今天我才接個……”
“沈寫意!”厲擇良終於惱羞成怒地高聲阻止她。
寫意的嘴巴無聲地開合幾下,終究還是迫於他的淫威沒有繼續說下去。然後她盯著他瞧,看著他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的臉,須臾之後驀然笑瞭。
“有時候,你真可愛。”要不是她忌憚他依然保持著冷峻眉目,她鐵定要撲上去一個熊抱。
“沈寫意,你滾一邊兒去。”他惡狠狠地說完,關掉電視,取瞭本書坐下來看。
“我要看電視。”寫意小聲抗議。
“你就不能找點有營養的事情做?”
“你要看電視的時候,看電視就是一件有營養的事情。你現在想看書瞭,書籍又成瞭人類的營養源泉,明明……”她委屈地蹙著眉說,最後小聲得隻有她自己一個人聽得見。
“嗯?”他的語調尾音拉長上挑,顯然是對寫意的挑戰有些不悅。
“呃……其實我想說的是書籍明明是人類的朋友。”她被迫也得看書,走到沙發背後的書架前,有些傻眼。
一排一排的社會學、經濟學、營銷學、管理學書籍。
果然很有營養。
晃眼一看書架上的書都是幹幹凈凈的,沒有什麼折痕和污漬,似乎少有人看過。她隨手抽瞭一本出來,發現這些書都不是擺設。很多頁上面有他的筆跡,有的地方被鉛筆給細細勾起來,還有備註。她不是個喜歡在書上寫字的人,總覺得有些糟蹋東西。可是當看到他在一頁一頁的印刷紙上留下的那些筆跡時,心中不禁對這些書和這種習慣都開始有點喜歡瞭。每一個字都稱得上凌厲俊雅,著實看得人心歡。
可惜瞭今夜好好的一場讀書會,隻有厲擇良一個人在看書,而寫意變成瞭看書主人的字。這樣一本本地翻過去,她不是為瞭汲取知識,而是為瞭尋找每本書上偶爾閃現的那使人迷戀的字跡。厲擇良抬頭瞅瞭瞅正讀得津津有味的寫意,正詫異她看這類書居然沒瞌睡,眼眸卻突然鎖住寫意手裡現在拿著的書,是曼昆的《經濟學原理》。
他眼波一閃,眸子微沉,說:“那本給我。”
寫意聞言,回望瞭他一下,“我正在看得起勁。”正解應當是,我對你的字正膜拜得起勁,好不容易找到這本上面的字最多。
“給我,你自己換本看。”他下達命令。
寫意一陣無語。
好吧好吧,寫意深吸一口氣,她是大度的姑娘,不跟他一般見識,於是遞給他,又重新回到書架前,決心找本字更多的。哼!
趁著她轉過去,背對沙發的時候,厲擇良翻開那書的最後幾頁。他曾經在上面連續地留下一個人的名字,細細密密地寫瞭很多次。似乎越寫越煩躁,以致頁腳最末尾那個下面的“心”字的最後一點已經戳破瞭紙,劃到下一頁去。
他的指腹輕輕在紙上撫過,那個“意”字那裡因為紙被劃破觸摸起來有些凹凸不平。
他從小耐性不好,所以父親專門請瞭人教他練字,以至於後來一遇見煩心的事便用這個方法使自己心平氣和。可惜,在某個時候居然絲毫不見效。至今,他仍記得他寫完這個名字以後,憤然地一把將筆扔出去的心情。
這個世界上,也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令他如此的人。
寫意找瞭半天,終於心滿意足地拿瞭本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剛要回來坐下,卻沒想到厲擇良淡淡瞧瞭一眼封面,又說:“那本我也要。”
這本你要,那本也不行,是真這麼巧,還是說這個男人存心刁難她?寫意琢磨。
“那好,還你。”她再次大度地謙讓,說著,又準備去找,她就不信他一個人能同時看個四五本。
突然,他說:“算瞭,你看電視。”
寫意悄悄地白瞭他一眼,心想,老大,你早說嘛。
寫意看電視,當然也是以娛樂八卦為主。
她一時覺得電視太小聲,聽不清楚,將音量偷偷按高一格。瞅瞅厲擇良,見他沒反應,便又偷偷地再加一格,見他還是沒有異議,便又再加一格……
折騰瞭半天,總算將音量調到她心滿意足的大小。
等到厲擇良眼睛有些累,抬起頭來看她時,發現此人已經窩在沙發的那一角睡著瞭。他放下書,關掉瞭電視,將手撐在沙發的扶手上,單手支頤地看瞭她許久,才起身將她抱起來。她迷糊中囈語瞭半聲,像隻小貓一樣朝他懷裡鉆瞭鉆。
這個細微動作使得他的心底一下子似乎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可惜心尖卻略微有些疼痛。她的體溫、她的氣息甚至是這般的睡臉,都是讓他眷戀多年的,曾經有一度,他認為自己再也無法擁有瞭。即使這些都是虛幻的夢境,那麼就讓自己永遠沉溺其中也好,也許……確實不該對她那麼兇。
他嘆瞭口氣,輕輕地將她放在臥室的床上。
“寫意。”
“嗯。”她迷迷糊糊地應瞭一聲。
“起來刷牙,你剛才吃瞭糖。”
“不想刷。”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
“不然要牙疼。”
“不會的,我困瞭,想睡覺。”她嘟著嘴皺起眉頭,有些撒嬌,“就這一次行不行?”
他一聽見,心情異常柔軟,沒有再說什麼,就替她掖好被子,自己洗漱去瞭。
第二天,詹東圳終究還是沒聽寫意的話到沈傢去。
他忙瞭一天,下班開車回傢路過濱河公路,河風從天窗吹到臉上,格外舒適,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停下來看過這個城市的風景瞭。於是,他將車靠在路邊,自己沿著河岸的堤壩緩緩地走瞭一小段。路上有不少人一傢出來乘涼散步,夜幕漸漸黑下來,遠遠看見對面城市的新區燈光璀璨。那燈光中,卻沒有一盞是為等待他的歸來而點亮的。
詹東圳獨自走瞭一截,眼見離車太遠瞭,又折瞭回去,卻在夜色中,看到瞭迎面而來的謝銘皓。謝銘皓也在東正旗下上班,他們隨時都可能在公司碰面,可是這時的謝銘皓旁邊站著沈寫晴。她被謝銘皓牽著手,緩緩地散步。兩人沒有說話,卻態度親昵。詹東圳此刻退也不是,進也很難。謝銘皓瞧見他也是一怔,隨後抓緊瞭寫晴的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卻沒有主動和詹東圳打招呼。
寫晴無意間抬起頭來,一眼便看見瞭詹東圳,眼神並不是對陌生人那樣的無視,而是一下子將眸子鎖住他。隨即她的眼波一聚,發出一聲尖叫,蹲在瞭地上。詹東圳驚呼一聲“寫晴”,急忙幾大步上去,準備扶她。哪知他一碰到她的手,她更加瘋狂,一面叫,一面張嘴就朝他的手臂咬下去,接著又在他身上的其他地方繼續撕咬。
謝銘皓急著去掰開,又怕弄疼她,隻好將她箍住。她的手又開始拼命掙紮,伸出手想抓扯什麼,詹東圳不但沒躲,反而繼續站在那裡。很多人已經開始朝這邊看。
謝銘皓說:“東圳,你先走吧。”然後將寫晴掰過身,死死地壓在懷裡。
詹東圳愣愣地點頭,靜靜地走上瞭車。他在車裡坐瞭一會兒,手臂上那個牙印,烙得很深,尖牙咬得那裡已經破皮,他從觀後鏡裡看見堤壩上的兩個人已經深深地相擁在一起。他突然發動引擎,飛奔出去,直到徹底看不到後面的情景才開始慢慢減速。
到瞭城區,卻再不知道往哪裡開。他停下來,想跟什麼人打電話,卻又止住。手指不停地翻弄著掌中的手機,啪地將手機蓋合上,然後又用拇指和食指翻開。就這樣,手機蓋子一開一合,弄來弄去。所以,他的手機一般都是連接帶最先損壞。
他在車中靜默瞭許久,才啟動車子,開向別處。他打瞭個電話給趙凌菲。不到一會兒,她就在約定的酒吧出現。
“難得你也想在這種熱鬧的地方享受下生活,怎麼瞭?”
“突然想喝酒瞭。”
“你不是最煩這玩意兒嗎?”
詹東圳笑瞭笑沒有說話。
“算瞭,難得出來,我們不說這個,跳舞嗎?”
“貼面舞?”他笑。
“那得容老太婆我先去洗手間撲撲粉,免得面對面讓你看見我的魚尾紋。”說著,趙凌菲果然拿起手袋去瞭洗手間,留下詹東圳一人獨坐。
期間有美女來搭訕,他也是笑笑拒絕。
他看著臺上的歌手在慢悠悠地唱著老舊的情歌,思緒卻飛到瞭別處。如今隻有在每次看見他時,寫晴才有以前的影子,也不知是喜是憂。往昔的沈寫晴一直就不是一個像如今這般安靜的人。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詹沈兩傢是世傢,他少時卻因為身份的關系少在沈傢出入。直到那次生日會上,一個小姑娘從樓梯上穿著一條周正的裙子緩緩地走下來,他才算第一次見到寫晴。這位沈傢大小姐像個驕傲的公主一樣,眾星捧月般被人團團圍住,連正眼都不曾瞧他一下。
恐怕任誰也沒有猜到,日後她要嫁給他。後來每次見面,她都是那樣,無論對他也好,對寫意也罷,總是鼻子朝天,眼神中充滿瞭鄙視與不屑。她打小交友廣泛,是人群的中心,護花使者自然也不計其數,夜夜笙歌。
與他和寫意都不一樣。
可是即使這樣看不起他,她不是也遵從父命與他訂瞭婚?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一駭,哪裡料想得到她如此傲慢的一位公主,會這麼容易就屈服瞭!他也記得,她又曾經用瞭怎樣的一種口氣故意在他面前,指著寫意的鼻子說:“你憑什麼能姓沈?野種永遠都隻能是野種!”
他和寫意從小同病相憐,這樣兇惡歹毒的一句話,不僅僅羞辱瞭寫意,還一並羞辱瞭瞭他。話音未落,那時同樣執拗的寫意揚起手就摑瞭姐姐一個巴掌。要不是為瞭父親,順從他的意思,寫意無論如何也不會踏進沈傢傢門。
爸爸說:“寫意,爸已經老瞭,做瞭很多錯事,如今隻是希望你們姐妹能親近些,好好相處。”
可惜,兩姐妹從未相互喜歡過。
“除瞭用‘野種’這個詞,你可以用任何不堪入耳的話罵我,而且冬冬也在這裡,你也不能這樣口無遮攔。”寫意怒道。
詹東圳站在寫意的後面,拉瞭拉寫意的手,示意她算瞭,畢竟她是她的親姐姐。可惜,這個細小的動作卻落入瞭寫晴的眼中,她撫著火辣辣的臉頰,怒火中燒,“口無遮攔?你也配和我說這句話?真是有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什麼冬冬不冬冬的,別給我來這一套,他姓詹名東圳,是我沈寫晴的未婚夫,和你蘇寫意沒有半點關系。”
是啊,他已經是她的未婚夫,不僅僅是她兒時的青梅竹馬。她從小就隻有他一個好朋友,如今父親被人分瞭去,連他也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冬冬”二字已不能再叫。寫意頹然地放開詹東圳的手。她不喜歡這樣的傢,這樣的現狀。
媽媽說:“走吧,你出去開開眼界也好。”她一直是那樣一個女人,逆來順受,嫻淑安靜,和女兒完全不一樣。
那一年,寫意隻身去瞭德國。
當初寫晴在答應那門婚事的時候,趾高氣揚地在她跟前走過的神色,她一直耿耿於懷。
寫晴說:“本來我是壓根看不上他的,他在詹傢再有前途,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可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歡他,離不開他。我這人這輩子隻要是想要的,就沒有拿不到的。我最恨別人跟我爭東西,所以我也要搶一搶人傢手裡的來試試,是不是真的有快感。”
寫意定瞭定神,垂下頭去忍住,沒有說話。
姐姐寫晴自小就生得絢麗奪目,走到任何一處都是目光的焦點。隻有一個人從不將她放在眼裡,那個人見任何人都會將眼睛瞇起來,綻放出柔軟的微笑。若是被逼迫著喝酒,隻要那麼一小口,他的臉就會醺然粉紅。所有人叫他東圳,可是他卻有一個隻給寫意特權去叫的名字。
冬冬。
不過,後來的那一巴掌下去,終究徹底撕破瞭彼此的臉。可是,如果人生能再選擇一次,也許寫意摑姐姐的那巴掌是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的。那個時刻所有人都很急躁,以至於根本沒有察覺寫晴的心情。
這天上班,寫意突然接到任務,要和策劃部的人一起出差,她回到自己的住處拿日用品。她過去長期出差,跑出瞭經驗,回傢三兩下就可以走人。
策劃部的車在樓下等她,一起去機場。
寫意咬著唇,不知道要不要跟厲擇良說。或許他已經知道,又或許她就走兩三天,這麼小的一件事情,萬一他並不上心,若是這麼莽撞地打電話過去,正好又打擾瞭他的正事,反而顯得她矯情。可要是不提前知會他,他要真追究起來,一下子生瞭氣也很煩人。旁邊有公司的人在,她也不知如何給他打電話。她這麼琢磨著,便決定寫短信。
“我去C城出差,後天回來。”
這幾個字看不出什麼毛病,正常的陳述語氣,就算碰他釘子也不吃虧。她反復端詳瞭一陣子,才發過去。
第二次發信息給他,依舊和上次一樣,半天沒有回音。
要是他沒看到,那也不能怪她。
可惜即使這樣想,心中也忍不住升起失落。
每次都這樣……
過安檢的時候,策劃部的靜姐突然問:“你等電話?”她發現寫意一路上一直不停地翻開手機看。
“哦,沒有,我看時間,而且我怕自己暈機。”寫意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暈機?”
“有時候有一點,不過沒什麼,蠻近的,一個小時就到瞭。”她剛說到這裡,就發現手機振動起來,翻開一看是厲擇良的電話。
“要出差?”他問。
“嗯,後天回來。”
“公司裡怎麼沒人事先通知我?”
寫意白瞭一眼,很想說:又不是叫你出差,人傢是讓我去,通知你做什麼?
“我馬上要登機,關電話瞭。”她說。
等瞭等,那頭沒有聲音,寫意以為他也準備收線瞭,沒想到剛想掛電話卻聽到他叫:“寫意。”
“嗯?”
“暈機怎麼辦?”
“我帶瞭藥。”
“……那種東西別常吃,對身體不好,到瞭給我來個電話。”他靜瞭靜又說,“我看天氣預報那邊下雨瞭,小心感冒,別因為怕熱就使勁吹空調,到瞭就跟我聯系。”
他絮絮叨叨瞭一陣子,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這種傢常的念叨在雜亂且時常上演戀人別離和重逢的候機大廳裡,顯得格外溫柔,一下子就暖瞭寫意的心。
她挨著電話那一邊的耳朵,慢慢地發燙起來。
“小沈,你怎麼瞭?感冒發燒瞭?”陳靜狐疑地問。
寫意等著厲擇良掛瞭電話,急忙擺手,“不是。”然後摸瞭摸自己滾燙的臉蛋。
靜姐為人老辣,一猜就中,“和男朋友告別,舍不得瞭?”
“沒……不是。”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啊,別把男人慣太壞,就讓他等去吧,保準等你回來像黏蜜糖一樣,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靜姐笑。
寫意不好意思地笑瞭笑,關掉電話放在手袋裡收起來。
他隻是那麼小小地溫柔地嘮叨瞭幾句,就不禁讓她心裡的小兔子撲通撲通地亂跳。
飛機上,靜姐拿瞭包蜜棗讓寫意嘗,寫意吃瞭一顆就擺手。
“我不吃瞭。”
“減肥?”
“怕牙疼。”
“嘿,”靜姐笑,“才多大點兒就這樣。”
等他們出瞭機場,這邊果然在下雨。分公司已經派瞭車來接,行李沒來得及放到酒店,就直接奔分部而去。
車路過M大的校門,寫意不禁回頭望瞭望。
“名校啊,氣勢都不一樣。我傢閨女一心想考到這裡來,就煩著我帶她來看看。”靜姐看見M大的招牌,興嘆。
到瞭公司,大傢連氣也沒顧得上歇一口,就急急忙忙地開始和那邊的人開會。開到一半,正輪到寫意發言,突然有位秘書從外面敲門進來,“吳經理,有個電話。”
分公司的吳經理頭也不回,“小王,我說過,大傢正忙,叫對方過一會兒再打。”
“可是……是厲先生打來的。”小王進退兩難。
“誰也不……”吳經理說瞭一半,猛然反應過來,“你說誰來的?”
“總裁厲擇良先生。”小王鄭重地說。
“厲總?”吳經理再次確認。
“厲先生找總部過來的沈寫意小姐。”小王一邊說,一邊從這群人中環視一圈。她不認得誰是沈寫意,她隻是好奇總部那邊過來瞭個什麼樣的人物,能讓厲擇良親自打電話過來。
要知道這位厲先生是女性遐想中的人物,那樣英俊不凡的一個人,連腿疾都成瞭一種襯托。她也是上次跟著上司去總部年終匯報工作,遠遠地瞧過他本人一眼。
沒想到盡頭上那個梳著馬尾,身材有些高挑的女孩站起來,很坦蕩地,微微舉手示意瞭一下,“我是沈寫意,請問在哪裡接電話?”
小王微微一笑,“請您跟我來。”
旁人從表面上並不能看到此刻一臉坦坦蕩蕩的寫意心裡是如何抓狂,而且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
該死的厲擇良,這個時候大動幹戈地找她做什麼,明擺著要捉弄死她。
她到瞭經理辦公室,腹誹著拿起電話。她不抱希望地“喂”瞭一聲,因為一個來回花瞭這麼多時間,憑那個男人的一點耐心,估計早就掛電話瞭。
“嗯。”那邊傳來一個略微不悅的單音。
“我是沈寫意。”她順便望瞭那位王秘書一眼。
“沈寫意,你登機之前我給你說什麼來著?”
“你說什麼瞭?”寫意一時被飛機和剛才的會議搞得暈頭轉向,隨口問回去。
這下子,他不但沒有回答她,反倒在電話那頭靜瞭一下,隨後咔嚓一聲,無情地將通話切斷瞭。
寫意對著聽筒裡的忙音,很氣憤地皺起眉頭。這人搞什麼,也不打她手機,掛個長途過來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地說不到三句話,又莫名其妙地掛掉。
她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地瞅瞭瞅手裡的話筒,突然發現那位秘書還坐在不遠處,用一種探究的眼神在看她。寫意立刻一掃被掛電話的黴氣,沖秘書笑瞭笑,然後很職業地挺起腰板走瞭回去。
可惜,當她一推開會議室的大門,發現大傢好像沒有繼續下一項,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都很好奇那位總裁先生千裡迢迢找她做什麼。
“小沈,”靜姐第一個開口,“厲先生有什麼吩咐嗎?”
寫意能感覺到這是幾乎所有人都想瞭解的,或者他們更想直接問:“找你幹嗎?”
她面不改色地走到座位邊坐下,“厲先生電話委托我問候下C城的各位同僚,說大傢幹得不錯,都辛苦瞭。”
在座的女性都是振奮地一笑,又加足瞭馬力準備繼續奮勇幹活兒。
果真是盲目崇拜,寫意想。
過瞭一會兒,靜姐才想起來問寫意:“既然是問候分公司的人,為什麼厲先生不直接給吳經理打電話?”
果然是老薑一個,恢復理智都比別人快。
“因為他抽筋。”寫意寫東西頭也沒抬,含糊地說。
“嗯?”靜姐沒聽清。
“估計就想順帶叮囑下我們明天細心些。”
將第二天和對方談判的資料準備完畢以後,吳經理做東去吃飯。
趁著大傢點菜的當口,寫意去瞭洗手間,隨手翻出手袋裡的手機看時間,發現下飛機以後就一直忘記開。
她頓時恍然。
登機前,他叫她到瞭一定給他打電話,她當時隻是隨意地應瞭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消息也沒給他回電話,他一直找她,最後才打到吳經理的辦公室去瞭?
所以她回他一句:“你說什麼瞭?”他聽著才那樣生氣。
她發自心底地微微一笑,剛將手機放回手袋,就感覺它又振動起來。她急急忙忙找出來看,是關機後沒有收到的一條接一條的短信。
15:36 PM
你要是下飛機打開電話,就給我回一個,要是路上暈機就不要去公司瞭。
16:20 PM
你早該到瞭,寫意,為什麼不開手機?
17:18 PM
我下班瞭。
17:32 PM
沈寫意!
四條短信一條比一條簡潔,最後演變成瞭隻發她的名字,後面還加瞭個觸目驚心的感嘆號,她原先還以為他真不會發短信呢。
然後不到六點,她就接到瞭這人的來電。
寫意嘆瞭口氣,果然是很沒有耐性的人。
她合上蓋子,準備再次將手機放回手袋裡,卻發覺又來瞭一條信息。
19:56 PM,是剛剛才發的。
短短的一行字:剛才很擔心你。
她的目光觸及屏幕上出現的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幾乎是屏住瞭呼吸,胸腔裡的心臟猛然一收,縮成一團。當她回過神來要呼吸的時候,心臟又倏地一下子舒展開瞭。那陣溫熱的血液像溫泉的暖流般從心口抽搐著蔓延至全身,血脈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心在胸口就此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回到包間的椅子上,坐瞭半天才舒展開手指,在鍵盤上按著:“我剛才真的忘記開電話瞭,對不起。”
“小沈,你點個菜啊。”吳經理招呼她。
“謝謝,你們點就好。”寫意說。
“吳經理,人傢小兩口熱戀,你就別打擾瞭。”靜姐笑到。
幾乎沒有等幾秒鐘,他就回瞭過來,看來對於短信這玩意兒他不是沒有興趣,隻是缺一個人來激發強化。
“吃飯瞭沒有?”
“正準備吃,你在幹什麼?”
“我在外面陪客戶吃飯。”
“看來吃飯好像是人類最樂此不疲的活動。”
“不是,人類最樂此不疲的活動絕對不是吃飯。”
“那是什麼?”
“是我們整整兩天沒做的那個。”
……
寫意不禁又羞又窘。
她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而且她敢打賭,他肯定是當著很多人的面,故作深沉且面不改色地將這條信息寫出來發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