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敘述過的事件發生後不久的一天早上,佈魯斯特躺在床上,眼盯著天花板,陷入沉思。他因為焦慮而皺起的額頭被凌亂的頭發半掩著。他瞪大瞭眼睛,睡意全無。他前一天晚上在德魯傢吃的晚飯,並突然意識到瞭什麼。在思考問題時,他回憶不起來發生過任何特別的、讓他真的可以當作證據的事情。德魯上校夫婦還像以前那麼親切,芭芭拉更是魅力無限。但是,肯定出問題瞭,他難受瞭一個晚上。
“這要怪那個英國小個子約翰尼,”他認為,“芭芭拉當然有權讓她喜歡的人挨著她,可我真搞不懂她為什麼選擇瞭那個蠢貨。天啊,如果我坐在另一邊,我肯定會讓他顏面掃地。”
他的大腦旋轉著。他第一次開始感受到那令人難受的嫉妒之痛。他尤其討厭博尚公爵。雖然這個可憐的傢夥在晚宴上幾乎沒說話,但蒙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當然瞭,他知道芭芭拉的求愛者有十多個,但他從沒想過芭芭拉會認真地考慮他們。雖然他與“審查官”的交手給她惹瞭麻煩,但在經過片刻思考後,她就完全原諒瞭他。她一開始倒是有些怨恨,但這些怨恨終究不敵她作為一個美國人對騎士風度的欣賞,無論這種騎士風度是受瞭什麼東西的激發而產生的。
“審查官”幾年前就該受到懲罰瞭,因為他粗俗的機智專門針對社會名流。他的文筆太尖刻、惡毒,讓其他人望而生畏,很多有小辮子可抓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佈魯斯特采取的行動既迅速又充分,阻止瞭惡毒的攻擊,讓自己在一些男男女女中成瞭英雄。在那晚之後,“審查官”的筆就不靈瞭。蒙提最初有些疑懼,但到瞭他和“審查官”交手後的那個上午,當德魯上校本人以適度的語言稱贊他時,他的疑懼一掃而光。德魯上校對他的成就表示祝賀,並且向他保證,雖然芭芭拉和德魯夫人會裝模作樣地訓斥他一番,但她們都認可他的行動。
但是,這個早上,蒙提躺在床上,陷入瞭痛苦的深思。他碰到瞭一個令人無比尷尬的情況,正在嚴肅地和他自己討論著此事。“我以前從沒告訴過她,”他對自己說,“可如果她不知道我的情感,那她就不如我想的那樣聰明。再說瞭,我現在沒有時間向她示愛。如果換作別的女孩兒,我想我就必須示愛瞭,但芭芭拉,嗨,她肯定明白。可是……該死的公爵!”
如果以適當的方式追求她,那他就不得不無視他整個腦子所擔負的財務職責。他發現他從一開始就受到瞭一種令人震驚的尷尬狀況的阻撓,而前一個晚上的計算已經徹底證明瞭這一點。他最近四天對財務的漠不關心和隨心所欲的代價非常高昂。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已經“花費”瞭近8000美元。以那種方式把錢花下去,非破產不可。
“唉,仔細想想,”他接著說,“要是我把每一天都用來追求芭芭拉,那我肯定會少花差不多2.5萬美元。長此以往,我非陷進去出不來不可。我已經落後得太多瞭,就算萬劫不復我也在所不惜。她肯定不希望我那樣,可女孩子在戀愛上簡直就是白癡。再說瞭,她肯定不知道我面臨著多麼沉重的任務。還有別的人。在我不參加賽跑時,他們會做什麼呢?我不能走到她面前說:‘嗨,我可以休一年假嗎?我下一年9月就回來。’可話又說回來,如果她希望我參與競爭,我肯定會丟下我的事情不管。要是失去瞭她,我就是有瞭700萬,能幸福嗎?我賭不起運氣。沒錯,那個公爵下個9月不會擁有700萬,但到瞭21日或22日,他擁有的不利於我的證據就有一大堆瞭。”
就在此時,他想到瞭一個絕妙的主意。他按鈴叫來一個送信的男孩兒。他顯得那麼不耐煩,把羅爾斯嚇呆瞭。蒙提寫瞭如下的電報:
斯威倫根·瓊斯,
比尤特,蒙大拿
如果有人願意嫁給我,我是否可以結婚,並把全部財產轉移給妻子?
蒙哥馬利·佈魯斯特
“那樣做有什麼不合理嗎?”在那個男孩兒離開後,他自問道,“把財產轉移給妻子既不是借款,也不是捐款。老瓊斯有可能把那稱作可以避免的揮霍,因為他是個光棍兒,可人們一般都這麼做,因為這麼做劃算。”蒙提滿懷希望。
他按照他碰到麻煩時的習慣,求助於瑪格麗特·格雷。他總是可以找她征求建議,尋求安慰。她將會參加他的下一場晚宴。通過提到其他客人,把她引到這個話題上很容易。
“還有芭芭拉·德魯。”在歷數其他所有客人後,他最後說。他們單獨在書房裡。由於他的敘述,她洞悉瞭晚宴的細節。
“你舉行第一次晚宴時,她不就在嗎?”她馬上問道。
他假裝有些尷尬,裝得挺像。
“是啊!”
“她肯定很迷人。”佩吉沒有嫉妒的意思。
“她是迷人。說真的,她是最迷人的人之一,佩吉。”他說。他這句話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鋪平瞭道路。
“她看樣子太喜歡那個小公爵瞭。”
“他就是個無賴!”他說。
“好瞭,別往心裡去。你用不著非她不娶。”佩吉笑著說。
“可我的確往心裡去瞭,佩吉,”蒙提嚴肅地說,“我受瞭不小的打擊,想請你幫忙。在這種事上,妹妹的建議一向是最好的。”
她有些木然地盯著他的眼睛,盯瞭那麼一會兒。她沒有意識到他的坦白的全部意義。
“你,蒙提?”她說,口氣裡透著懷疑。
“我已經狂熱地愛上瞭,佩吉,”他回答說。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板。她理解不瞭突然籠罩瞭房間的那種陰冷的氣氛。她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奇怪的孤獨感。她的喉嚨仿佛卡著一個小東西,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她身上好像壓著個沉甸甸的東西,她甩都甩不掉。他看到瞭她奇怪的眼神,和僵在她嘴唇上的遲疑的微笑,但他把它們當作驚訝、懷疑的表現。這些年裡,他不知何故已經變瞭,並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正在看的是一種新人。他再也不是那個作為哥哥的蒙提瞭,但她也無法解釋那種變化是在何時、怎樣產生的。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那能讓你幸福,我會非常高興,蒙提,”她慢慢地說,她的嘴唇又從灰白色變成瞭紅色,“她知道嗎?”
“我還沒有好好跟她說,佩吉,可……可我打算今晚說。”他說。他的口氣有些遲疑。
“今晚?”
“我等不瞭瞭,”蒙提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要走,“你高興,我就開心瞭,佩吉。我需要你的祝福。還有,佩吉,”他接著說,語氣裡有一絲孩子氣的渴望,“你不覺得這是個機會嗎?那個英國人已經讓我難受好一陣子瞭。”
她說:“蒙提,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祝你旗開得勝。”這話說出來並不容易。
她站在窗戶旁,望著他匆匆走在街上。她想知道他會不會轉過身來向她揮手,因為那是他保持瞭多年的習慣。但他寬闊的脊背直挺挺的,沒有轉過去的跡象。他邁著大步,很快就從她的視線中消失瞭,但過瞭很久,她才把視線從他消失在人群裡的那個地方移開,有些悵然若失。當她把思緒轉回到房間時,它看上去有些灰暗,並且情況多少有些不同瞭。
蒙提回到瞭傢,看到瞭瓊斯先生發來的電報:
蒙提·佈魯斯特,
紐約城
幹好你自己的事情,你這個大傻瓜。
S.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