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自行車的河流。
午夜時分,在這條燈光閃爍的廠區大道上,下夜班的工人們像乏瞭的墨色魚群一撥一撥地從工廠大門裡遊出來。自行車的鈴聲搖碎瞭夜空的星星,一圈一圈的車輪在柏油馬路上劃出重重疊疊的橢圓弧線;腳,一雙一雙的腳,在自行車的腳踏上起伏,這是一種生命的起伏,年年月月,他們的日子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在湧動著的車流人流中,自然也有一兩聲野唱,那是用來消除疲勞的。也隻有年輕人才會吼出這些有點流氣的句子: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頭,傍上大款你別松手……
在廠區的大道前邊,有一處燈火闌珊的夜市,一街兩旁排滿瞭各樣的酒館、餃子館、燴面館、餛飩館……這些飯館都是低檔的,是專門賣給下夜班工人的。於是,自行車流到這裡,就有三五成群的工人滑下車來,走向臨近的、看上去中意的小餐館。有人說:“喝二兩?”有人就應:“喝二兩!”
在一個小小的燴面館裡,一張圓桌旁已坐下瞭五個工人。他們也都剛剛下瞭夜班,臉上還帶著沒有擦凈的油污,一個個看上去汗浸浸的。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面善的名叫白占元的老師傅。他說:“弄碗燴面算瞭,也別復雜。”
坐在下首的,是青年工人田治。人們都叫他小田。小田說:“師傅,‘一頭沉’輕易不出血,怎麼也該弄瓶白的吧?”
坐在左邊的中年工人是當過兵的,他叫梁全山,外號“老轉”。老轉說:“不要白的,啤的,啤的。不弄倆小菜兒?”
挨著他的中年工人叫班永順,人稱“老班”,外號“一頭沉”。他是東道,便說:“是是。點,情點瞭。我早說要請一頓,總撈不著機會。老吃大傢的,這心裡也過意不去。大蘭說瞭……”
小田笑著說:“我說,今兒是怎麼瞭?日頭從西邊出來瞭?原來是老婆發話瞭。班師傅,我不是說你,一傢夥雙喜臨門,也該請啊。”
老轉說:“老班,你還不該出點血呀?別的不說,兩件大喜。再說瞭,咱這班的,誰沒請過,就你吧?”
老班說:“該該,該。大蘭說瞭……”
一直沒有說話的中年工人叫周世中,他是車工班的班長。這時,他說:“算瞭,算瞭,別擠兌老實人瞭。”
小田說:“那好,叫班長說吧。”
周世中看瞭看白占元,說:“師傅,你看吃點啥?”
白占元說:“隨便,隨便吧。”
老班忙說:“也別太那個瞭。太那個我過意不去。大蘭交待瞭……”
老轉說:“想摘帽兒,是不是?怕人說你小扣兒。”
小田也說:“我知道,班師傅一直想摘帽兒,多請兩回吧,多請兩回就摘瞭。”
周世中說:“我看這樣吧,一人一碗燴面。老板娘,記上,一人一碗燴面……”
被稱作老板娘的趕過來問:“優質的?”
周世中說:“也別優質瞭,就燴面。再弄倆小菜,花生、黃瓜什麼的,一人一瓶啤酒,就中瞭。‘一頭沉’傢裡的情況大傢都知道,以後有機會再吃他……”
老班看看大傢的臉,說:“這,這,不夠吧?再弄倆菜?再弄倆吧?”
老轉說:“行瞭,行瞭,看把你嚇的?”
說話間,菜和啤酒端上來瞭。眾人倒上酒。周世中看看老班:“老班,說兩句?”
老班忙說:“世中,你說,你說……”
周世中端起酒,說:“那我就替老班說兩句。今兒個這酒,主要是為老班賀喜。老班多年來不容易。他是‘一頭沉’,原來老婆孩子在鄉下,兩下掛扯。這會兒,老婆弄來瞭,戶口也入上瞭;房子也有瞭眉目,定金交上瞭,這是兩件大喜事。好瞭,為老班的兩件大事幹杯!幹瞭!”
眾人都端起酒,“咕咕咚咚”喝瞭下去……
老轉吃瞭酒,羨慕地說:“老班,看你蔫兒巴嘰的,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辦戶口可不是小事,你走瞭誰的門子瞭?說說。”
老班紅著臉說:“沒啥,沒啥。都是眾人抬舉。世中,白師傅,都沒少替我說話……”
老轉說:“你別瞎咧咧,這事兒班長能幫你?”
小田也打趣說:“說說,說說。將來我要是找個鄉下的,不也得走這條路嗎?”
老班咂咂嘴:“說起來你們不信,真沒啥。你們還不知道我?一點本事沒有。主要是咱大蘭……大蘭來瞭,帶倆孩子,就我那點死工資,你說這日子咋過?沒辦法,大蘭在街口擺個胡辣湯攤。你們光知道大蘭來,大蘭為啥來,你們不知道吧?這喝瞭點酒,也不怕笑話瞭,我說說。大蘭在傢帶倆孩子,村上有人老去找她的事,夜裡去砸她的門,是沒辦法才來的。說到底,咱是遇上好人瞭。你說,咱一個工人,別說沒錢給人傢送禮,就是有,也沒地方送啊!咱指望啥?咱是遇上好人瞭。管咱們這一片的所長,你們知道吧?老胡,胡所長,那是個大好人。大蘭不叫我往外說,咱都是自己人,我就說說。老胡那人真不賴。咱一分錢的禮都沒給人傢送過,人傢硬是把事給辦瞭。為啥哩?說句不該說的,咱大蘭在街口賣胡辣湯,咱那胡辣湯味正,佐料全,也幹凈,所長好喝這湯,一來二去就認識瞭。說到根兒瞭,所長喝胡辣湯咱不收錢。人傢胡所長可是好人,咱一不收錢,人傢就不來喝瞭。那人直正。說實話,人傢也不在乎這碗胡辣湯錢是不是?人傢一不來,咱大蘭就讓閨女用飯盒給人傢往傢送,刮風下雨都送。有一回下雨,孩子路上滑倒瞭,燙瞭兩手泡。(說到這兒,老班眼濕瞭。)嗨,送瞭一年多,把所長老婆給感動瞭,所長老婆跟咱大蘭成瞭朋友瞭。所長老婆說:你要不給人傢把戶口辦瞭,我不依你……就這,給解決瞭……”
眾人聽著,默默地望著班永順。好一會兒,才又舉起杯說:“喝,喝!不容易,不容易……”
老轉忍不住又問:“那房子呢?那房子是咋鼓搗上的?”
老班張瞭張嘴,似不想說,可還是說瞭:“這事吧,班長,白師傅都沒少說話,真沒少說話。主要,大蘭不讓說……”
老轉說:“你看你這人,誰還能壞你的事兒?”
老班說:“說說?說說就說說吧。反正就那點事兒,還是胡辣湯。咱廠,管後勤的,那姓徐的副廠長,也是天天去喝。這人不如人傢所長,喝瞭不給錢不說,還端。一傢人都去喝,喝瞭年把……才說讓交定金。”
周世中說:“不管怎麼說,兩件大事都有著落瞭。”
老轉說:“你是有個好女人哪。你說我那口子,嗨,不說瞭……”
小田說:“班師傅,這會兒你們傢誰當傢?”
老班說:“過去是我。這會兒,商、商量著來……”
大傢都笑瞭。小田說:“看起來,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啊!”
老轉說:“又轉(念ZHUAI,轉文,賣弄的意思。)哩。上瞭兩天夜大可‘胖’開瞭……”
這時,老板娘把燴面端上來瞭,幾個人都呼嚕呼嚕吃起來……
深夜,廠區大街上靜靜的。路燈閃爍,繁星閃爍,一切仿佛都在閃爍。周世中一行在馬路上騎車走著……
老班一邊蹬車一邊說:“這回不夠一回,下回,下回……”
正說著,身後有一輛小面包車像沒頭蒼蠅一樣高速駛來……幾個人趕忙往路邊上讓,一邊讓一邊說:“這車是咋開的,瘋瞭?”
面包車一陣風似地刮過去瞭……
老班說:“這人八成是喝醉瞭……”
老轉罵道:“燒哩!地方上這事兒……”他的話剛落音,就聽見前邊路口處傳來一聲慘叫!幾個人立馬騎車往前趕去。小田邊蹬邊吆喝說:“站住,站住!軋住人瞭……”
然而,那輛車上的司機僅僅勾頭朝外看瞭看,一踩油門,竟然飛快地開車逃走瞭……
幾個人騎車來到跟前一看,隻見一個姑娘倒在地上,一輛嶄新的小坤車被撞出十幾米遠……
一時間,他們全都愣住瞭。老轉從路東跑到路西,舞動著兩手高喊:“閃開,閃開!保護現場,保護現場!”其實馬路上就他們幾個人。
老班也跺著腳喊:“叫人吧,快叫人吧……”
周世中說:“咋呼啥?你不是人?”接住又問小田:“記住車號瞭嗎?”
小田一蹦大高:“兔崽子早跑沒影兒瞭!”
這時,白占元氣喘籲籲地趕瞭上來。他低頭一看,姑娘在流血,忙說:“還愣啥快送醫院吧。”
小田說:“那,叫輛車吧?”
周世中說:“來不及瞭。抬!二院離這兒近……”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撞傷的姑娘扶到一輛自行車上。慌亂地往醫院跑,一邊跑一邊互相關照。這個說:“小心,小心!”那個說:“輕點,輕點……”
在市第二人民醫院的走廊裡,等醫生把病人推進急救室後,他們五個人才有瞭喘口氣的機會。沒想剛蹲下不久,一個護士又匆匆走過來問:“你們幾個,誰是AB型血?”
他們忽拉拉全站起來瞭。周世中說:“我是A型,A型行不行?”老轉說:“我我我!我當過兵,我是O型,萬能血型……”小田往前一站,說:“我吧,我驗過,我是AB型。怕隻有我是AB型瞭……”
護士點瞭一下小田,說:“你,就你。過來吧,快點!”
小田匆匆跟著那護士走瞭。幾個人又重新蹲下來。老班說:“這事兒,你看這事兒……”
老轉說:“那姑娘也算倒黴,要是……”
白占元嘆口氣說:“人哪……”
他們都目不轉睛地望著急救室的紅燈,紅燈一閃一閃地,一直亮著……
片刻,又有一個戴大口罩的護士走過來,對他們招招手說:“來一下。”
他們互相看看,不知怎麼回事。周世中站起來說:“我去吧……”說著跟著那護士朝著一間醫務室走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老班輕聲問:“人死瞭?不會吧?”
白占元說:“瞎說啥……”
老轉說:“抬的時候,還有呼吸呢。我摸……”說著,看看他們,又不吭瞭。
老班突然說:“要是、要是……不會訛咱吧?”
老轉一怔說:“我去看看……”說著急步來到急救室門前,可那門關得太嚴瞭,看不見也聽不見,急得他在門口處來回轉……
這時,周世中從醫務室裡走出來瞭,他沉著臉,看上去一臉憤怒。眾人急忙圍上去問:“咋樣?不要緊吧?”
周世中黑著臉,一聲不吭。白占元看看周世中,說:“別吵,讓世中說……”
周世中默默地望著他們,幹幹地說:“要押金。”
老轉突然起瞭高腔:“啥?憑什麼?”
老班說:“看看,看看,訛上咱瞭吧!這事兒,你說這事兒……”
白占元也急瞭,說:“世中,你沒給人傢說清楚吧?咱是……”
周世中慢慢蹲下來,說:“我說瞭,都說瞭。人傢不信……”
老轉擂著拳頭罵道:“操,操,我操!”
老班可憐巴巴地說:“咱是辦好事呀,咱真是辦好事呀!這算咋說哪?”說著,忙把衣兜翻出來說:“給,你們看看,我就拿瞭五十塊錢,是大蘭讓請客用的。兜裡還剩七塊五毛錢,我不騙恁……”
這時,去輸血的小田揉著胳膊走過來,他們又忙圍上去問:“怎麼樣?輸瞭多少?頭暈不暈?”
小田笑笑說:“輸的時候很舒服,這會兒有一點暈。不要緊……”
老班拉住小田輕聲說:“你還不知道呢,訛上咱瞭,要押金哩!”
小田恨恨地朝玻璃門裡瞪瞭一眼,氣呼呼地說:“掏就掏!我這兒有三十。”說著,從兜裡摸出一卷錢扔出來……
白占元又看看周世中,問:“要多少?”
老班忙說:“咱不能再給人傢說說?咱再說說吧,咱是辦好事……”
周世中說:“要兩千。”
老班馬上說:“老天,要兩千!這不是訛人是啥?”
這時,老轉也打起退堂鼓瞭。他慌忙說:“先說好,我沒錢。我是沒錢……”
小田靈機一動,說:“哎哎,咱跑吧?”
老班四下看看,嚇得腿哆嗦說:“跑吧?咱跑瞭吧?”
老轉說:“跑!娘的,事大事小,一跑就瞭。地方上這事兒,也沒啥講究。”
小田小聲說:“要跑咱分開跑,一個一個的,溜之乎也……”
這時,周世中說:“我給人傢做過保證。我把廠址、姓名,都告訴她瞭。她也打電話跟廠裡聯系過瞭。不然,她要五千塊押金……要跑你們跑吧。”
一下子,眾人像泄瞭氣的皮球一樣,誰也不吭聲瞭。
隻聽“吱呢”一聲,玻璃門開瞭。那個戴大口罩的女護士走瞭出來,冷冷地對他們說:“怎麼還不去取押金?我可告訴你們,不交押金,一個也走不瞭!”
老轉氣憤地說:“啥態度?”
老班迎上去求告,說:“同志,咱是下夜班碰上的。咱是辦好事呀,咱真是辦好事呀……”
大口罩仍然冷冷地望著他們:“誰證明?這種事我可見得多瞭。出瞭事,把人往醫院一扔,不管瞭!我們這兒光死帳趴瞭十幾萬,我找誰去?”
老轉火瞭,高聲說:“照你這麼說,沒錢就可以見死不救瞭?我們是在路上碰上的,是是革命人道主義!憑啥讓我們拿錢?”
正吵著,又有一位大夫走出來解釋說:“別吵別吵,同志,不是不相信你們,這樣的事情我們這裡的確遇到的太多瞭,我們也搞經濟核算,的確是負擔不起……”
周世中沉著臉,一咬牙說:“算啦。傢裡有錢的,跟我回去拿錢。沒錢的,留在這兒當人質。”說著,扭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白占元咳嗽瞭兩聲,說:“我也回去,我那兒還有點。”說著,也朝外走去。
老班看瞭看小田,隻好也跟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拍著手說:“這上哪兒說理呢?跟誰去說理呢?”
老轉在地上蹲瞭一會兒,也隻好站起身來,對小田說:“小田,你才輸瞭血,身子弱,你在這兒當人質吧。我也回去湊湊。”他也是一邊走,一邊埋怨說:“嗐,地方上這事兒,真他媽的……”
小田見他們都走瞭,身子一軟,躺在瞭地上……
凌晨三點,柴油機廠的十號職工傢屬樓上黑黢黢的。一扇扇玻璃窗像一隻隻夜的眼睛……在黑暗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墻上寫有“此處加工毛衣”的子樣。
周世中走上樓來,悄悄地用鑰匙開瞭傢門,輕手輕腳地進瞭屋。這是一套舊式的三室沒廳的房子,外邊的廳僅是一個過道。左邊的大間裡住的是他的父母。他父母都是退休工人,父親已病癱多年……他的母親退休前是紡織女工,不光胳膊、腿疼,還有間歇性精神病。右邊的小間裡住著他的妹妹周世慧。中間的房間住著他和兒子……這是一個負擔很重的工人傢庭。
周世中先是回屋看瞭看熟睡中的兒子,而後又躡手躡腳地退出來。站在瞭父母親住的那間門前……
立時,屋子裡有瞭聲音:“誰呀?”
周世中說:“媽,是我。”說著,他推開門,走進瞭母親的房間。黑暗中,他的母親餘秀英告訴他說:“秋霞來瞭,見你是夜班。又走瞭。”那說話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滿。
周世中站在黑暗中,對他媽說:“媽,那錢,還有嗎?”
母親說:“啥錢?那八百塊錢,不是你說給世慧交學費的嗎?還有啥錢?”
周世中站瞭一會兒,才說:“媽,我有急事,先用用……”
母親說:“怎麼瞭?出啥事瞭?”
周世中沉默瞭片刻,說:“我撞住人瞭。”
母親急瞭,忙說:“撞瞭誰瞭?重不重?”
周世中說:“不重。就是……”
這時,門響瞭一下,妹妹周世慧披著衣服跑過來,關切地問:“哥,撞瞭誰瞭?老的少的?要是老的可就麻煩瞭……”
周世中說:“是個姑娘。睡你的去吧,小心著瞭涼……”
母親說:“你妹妹她明天要去報名,加上她打毛衣掙的錢……”
周世慧說:“媽,先讓我哥用吧。報名還早呢……”
周世中說:“廠裡還停著工呢?”
周世慧“嗯”瞭一聲,說:“快瞭,廠長正跑款呢,說是新設備一上馬就……”
周世中又問:“夜校啥時開學?”
周世慧含含糊糊地說:“是禮儀學校,還早呢……”
床上,一陣唏唏嗦嗦的響聲。母親說:“就這些錢給你……”
同住在一棟樓上,也有幾傢合住一套房子的,這樣的住戶被工人們稱為“多傢灶”。班永順,梁全山,小田三傢就合住在這樣的“多傢灶”裡,三傢各住一間,共用著一個廚房,一個廁所……
老班的女人王大蘭,因為要趕早去街頭上賣胡辣湯,早早就起來瞭。她一邊忙著切菜,一邊對蹲在門口的老班說:“看你這人,一回來就黑著個臉,問瞭半天連個囫圇話都沒有……”
老班蹲在門口,吞吞吐吐地說:“下班路上,碰個事……”
王大蘭說:“我都懶得理你。啥事兒,情說瞭唄。還半吐半咽的……”
老班說:“辦瞭個好事……”
王大蘭說:“辦好事怎麼瞭?等我表揚你哩?你辦的啥好事?你還會辦啥好事?”
老班說:“救瞭個人。那姑娘被車撞瞭,俺幾個給送醫院去瞭……”
王大蘭說:“送就送唄。這有啥?還吞吞吐吐的?”
老班苦著臉說:“人傢醫院讓拿錢呢,要兩千。”
王大蘭停住手,不相信地望著老班,說:“不對吧?是不是有人竄掇你去打麻將瞭?你給我說實話……”
老班說:“嗨,你想到哪兒去瞭。我是那種人嗎?我會幹那事?”
王大蘭看著他,說:“那,是不是叫人訛瞭?”
老班說:“不是人,是醫院。醫院扣住人不讓走……也不是我一個,車間裡四五個呢,世中讓都回來湊錢……”
王大蘭想瞭想說:“鬧瞭半天,是這事?事攤上瞭,咱也不能賴瞭。要多少?”
老班說:“醫院,要兩千。幾個人一塊湊……”
王大蘭說:“我這有二百,少不少?”
老班說:“二百?二百就二百,再看看他們……”
王大蘭很要強,想瞭想又說:“你是出臉面的人,在廠裡工作,也不能讓人小看瞭。這吧,我還有二百五十塊的稅錢沒交,你先拿去。我這邊再拖他幾天。別讓人傢笑話咱……”
梁全山傢,迎面是一張大床,床四周是櫃子、箱子和一張三鬥桌……東西把一間房子塞得滿滿的。梁全山的妻子崔玉娟上夜班去瞭,隻有女兒小芬在床上躺著。這會兒,他正在傢裡翻抽屜。一個一個翻過瞭,又去櫃子裡摸,一邊摸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奇怪,出邪瞭,三千塊錢哪兒去瞭?明明是放抽屜裡瞭……”
老轉在櫃子裡翻瞭半天,翻出一團捆著的襪子。他又把手伸進襪子裡摸,摸瞭一會兒,什麼也沒摸到……片刻,他撓撓頭,走到床前,一把把睡著的女兒拉起來問:“小芬,小芬,快醒醒。”
上小學的女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說:“爸爸,幹啥呢?”
老轉拍拍她,緊張地問:“醒醒,抽屜裡放的錢你見瞭嗎?”
小芬揉揉眼,說:“沒有,我沒見。你還欠我一張電影票錢呢……”
老轉不耐煩地說:“今兒誰來咱傢瞭?”
小芬說:“沒誰來呀?傍晚我媽回來瞭,又走瞭。還有,就小水,振明來這兒寫作業……”
老轉沒頭沒腦地發脾氣說:“以後……不三不四的,別往傢裡領!”
小芬委屈地說:“他傢沒地方,就來寫寫作業……”
老轉一甩手說:“寫作業也不行!”說著,他氣呼呼地走出去瞭。
老轉在過廳裡走瞭一圈,又幾步走到老班房門前,伸出手想敲門,可手舉瞭半截,撓撓頭,又松下來瞭。再轉一圈,終於忍不住,又去敲門。他用手指在門上彈瞭兩下,叫道:“老班,老班,你出來一下。”
門開瞭,最先走出來的是王大蘭,她身後是老班。王大蘭問:“梁師傅,有啥事兒?”
老轉說:“也、沒啥、事。就是惹瞭個事嘛……”
王大蘭說:“我聽老班說瞭,正給他湊錢呢。”
老轉撓瞭撓頭,說:“嗨,我那抽屜裡放瞭三千塊錢,是準備分房時交訂金……可誰想,丟、丟瞭……”
王大蘭一驚,說:“丟瞭?在屋裡放著會丟?沒人來呀?”
老轉不好意思地說:“所以,所以嘛,我來問問,是不是孩子們狂手、拿、拿去瞭……”
王大蘭一聽,臉色忽地變瞭。她硬硬地說:“梁師傅,你等等。”說著,撞開身後的老班,折身回屋去瞭。
屋子裡最醒目的還是一張大床。兒子和女兒都在床上睡著。王大蘭進屋二話沒說,一把把熟睡中的兒子和女兒從床上拽瞭起來!一雙十二三歲的小姐弟,迷迷糊糊地被她連掂帶拽拎出瞭傢門……
一出屋門,王大蘭便厲聲喝道:“給我跪下!”
兩個隻穿著褲頭、背心的孩子被嚇醒瞭,一邊跪,一邊揉著眼哭起來……
老轉臉上很不好看,他忙說:“嫂子,你、你這是……”
王大蘭沉著臉,說:“梁師傅,你別管。”而後又厲聲對兩個孩子說:“咱窮要窮得有志氣。小水,振明,你們聽好瞭。你爸是工人,你爸當瞭二十多年的工人,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你爸那工廠那麼大,東西那麼多,你們見你爸拿回來一個螺絲沒有?”
兩個孩子都怯怯地望著王大蘭,不敢吭聲……
王大蘭質問道:“說!有沒有?”
兩個孩子帶著哭音說:“沒有。”
王大蘭說:“那好,當著你梁叔叔的面,你倆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在梁叔叔傢寫作業是不是偷翻他傢的抽屜瞭?三千塊錢是不是你們拿瞭?敢說一句瞎話,仔細身上的肉!”
兩個孩子哭著說:“沒有,真的沒有……”
小水又說:“不信你問問他傢小芬……”
小振明說:“我就看過他傢一本畫書,還是小芬讓看的……”
王大蘭又問:“我再問一遍,到底拿瞭沒有?不說實話,我把你們的腿打斷!”
兩個孩子都哭起來瞭,嗚咽著說:“真沒有……”
老轉臉上掛不住瞭,忙上去拉孩子,一邊拉,一邊說:“嫂子,我隻是隨便問問。你、你這是打我的臉呢!”
王大蘭眼裡噙著淚說:“梁師傅,俺娘們是從鄉下來的。別的不怕,就怕人傢看不起。說實話,這些年瞭,你們那廠,我連門都沒進過。我賣胡辣湯,用根鐵釘都是在街上買的。你要不信,就這間房子,你進去搜吧,你情搜瞭!”
老轉解釋說:“嫂子,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呀。三千塊錢,不是小數。我問問也不錯呀?”
王大蘭生氣地說:“你問問是不錯,我也沒說你錯。你咋一問就問到老班頭上瞭?你怎麼不問別人呢?”
老班在一旁勸道:“算啦,算啦,錢丟瞭,心裡急……”
王大蘭狠狠地瞪瞭老班一眼,剛要說什麼,崔玉娟推門走瞭進來,一見這陣勢問:“這是怎麼瞭?”
老轉一見妻子回來瞭,忙問:“抽屜裡那三千塊錢你拿瞭嗎?”
崔玉娟愣瞭愣,說:“沒有啊……不是,還在那兒放著的嗎。”
老轉便借題發揮說:“你是怎麼搞的?一天到晚不著傢!那錢,丟瞭!”說著,一摔門,回屋去瞭。
王大蘭也借題發揮,對兩個孩子吼道:“回去!以後放學回來,出出門我打折你們的腿!”
同一個樓道裡,白占元師傅住的是兩室搭一小廳的房子。他開門的時候,屋裡的燈是亮著的,隻見屋裡四面墻上貼滿瞭獎狀。一張張獎狀上都寫著“白占元”的名字。上邊全印著“勞動模范”、“生產標兵”、“節約標兵”的字樣……房子裡的擺設很簡陋。醒目的隻有這些獎狀。這是他用三十多年的心血換來的。
白占元進門後先坐下來喘瞭口氣,看見兒子的房間裡亮著燈,門虛掩著,裡邊傳出嘩嘩啦啦的麻將聲……不由地嘆瞭口氣。
兒子白小國的房間卻是另一種景象。房間裡的佈置、擺設十分現代。墻上貼著歌星、影星的大照片;床是席夢思的,墻上掛著電吉它,還有帶卡拉OK的音響;燈是專用的可高可低的吊燈,吊燈下擺著一張麻將桌,桌子周圍坐著四個正在打麻將的年輕人。聽見外邊有聲音,白小國忙說:“快,快,把錢收起來吧,老爺子回來瞭。”說著,幾個人手忙腳亂地往兜裡塞錢。
白占元走到兒子的門口,推開門,探探頭說:“啥時候瞭?還不睡呢?”
幾個年輕人看見白占元,忙笑著說:“大伯回來瞭?”
白占元“嗯”瞭一聲,說:“可不能賭錢。”
白小國不耐煩地說:“倒班哩,玩玩。你去歇吧!”
白占元“哼”瞭一聲,剛轉過身來,門砰一下關上瞭!
隻聽屋裡幾個年輕人說:“啥年月瞭?老爺子也真是……”
白小國說:“沒事兒。這老頭,我有法兒治他。來來,接著來,我差點就自摸瞭。”
白占元怔怔地站瞭一會兒,無奈地搖瞭搖頭……
接近黎明,天還沒有大亮。周世中在樓梯拐彎處的臺階上坐著。頭上有一盞半明半暗的小燈泡。他是在等人送錢來……
片刻,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白占元從樓上下來瞭。他沒有說話,也默默地在臺階上坐下來。周世中默默地遞過一支煙,他默默地接過來,默默點上,默默地吸著……
過瞭一會兒,周世中說:“師傅,我一直沒顧上給你說,廠裡想讓你退呢……我頂住瞭,技術上你還能把把關。”
白占元說:“退就退吧,上頭有政策……”沉默瞭一會兒又說:“人老瞭,手腳不利索,拖累你們瞭。”
周世中說:“師傅,說哪兒去瞭。咱廠幹機加工的,有幾個不是你的徒弟?再說,不是還差半年嗎?”
白占元說:“別的沒啥,就是小國,不成器,花錢打水漂兒一樣。要是退瞭……”說著,他停頓瞭一下,又說:“我這兒有五百塊錢,我藏棉鞋裡瞭,幸好還沒被那狼羔子翻走……”
周世中說:“小國?”
白占元嘆口氣說:“有多少錢也不夠他折騰……也怨我,他娘死得早,慣壞瞭。”
周世中安慰說:“也沒幹啥壞事。”
白占元搖搖頭:“沒法說……”
周世中說:“給他說個對象,有人管著會好些。”
白占元說:“別提瞭。吃喝嫖賭占全……正經人傢的姑娘,誰要他呢?”
周世中說:“也別這麼說。現在人老實瞭,姑娘們還看不上呢……”
白占元說:“你操個心吧。”
正說著,班永順和梁全山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下來,兩人分別往臺階上一坐,誰也不理誰,誰也不看誰……
老班坐下後說:“我這兒,大蘭給湊瞭四百五。”說著,又看看他們:“這錢掏得老冤枉啊!”
周世中說:“我這兒有八百,白師傅拿瞭五百,老班四百五,一共是一千七百五也差不多少瞭。”
老轉急忙說:“我那兒本來有三千,回來一找,沒有瞭!我可不是裝熊,好孬在部隊上幹過。你看,剛才把老班媳婦也給得罪瞭。錢丟瞭,不能問問……”
老班嘟噥說:“問唄,誰不讓你問瞭?叫你搜,你不搜……”
老轉說:“問?我還怎麼問?我還敢問嗎?又是打又是罵的?叫誰看呢?”
周世中說:“算啦,算啦。折騰半夜瞭,都回去睡吧。剩下的數,我想辦法。”
老轉說:“那,那錢我先欠著,算我借的,行不行?三千塊錢,才取出來不久,說丟丟瞭。”說著,眼裡濕濕的。
周世中說:“別急,再找找……唉,這事,說起來叫人寒心,可碰上瞭,也不能見死不救啊?算,算。歇吧,都歇吧。這錢我去送。”
老班試探著問:“要是醫院再要呢?老天爺,那可是個無底洞啊!”
周世中站起身,說:“走一步,說一步吧。”
天已蒙蒙亮瞭。
被扣作“人質”的小田,這會兒正躺在在醫院大廳水磨石地上呼呼睡呢。地上太涼,他兩手抱著膀,蜷成瞭一個團團蛋兒,嘴裡流著長長的口涎……
那個戴大口罩的女護士從急救室裡走出來,看瞭看他,搖瞭搖頭,又返身走回醫務室。片刻,她拿出一條印有紅“十”字的被子,輕輕地蓋在瞭小田身上……
周世中走上三樓,站在瞭一個門前。怔瞭片刻,他輕輕地敲瞭兩下門……
立時,屋子裡響起瞭唏唏嗦嗦的穿衣服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誰呀?”
周世中說:“素雲,是我,世中。”
李素雲在屋裡說:“哦,是周師傅。你等等……”
片刻,門開瞭,三十二歲的女工李素雲披衣站在瞭門口:“有事兒嗎?”
周世中問:“你這兒有錢沒有?我,有急用……”
李素雲看看他,說:“上屋裡說吧。”說著,扭身回屋去瞭。
周世中遲疑瞭一下,也跟著走進門去。
李素雲住的是一室一廳的房子,廳略大些。傢裡收拾得很幹凈。周世中在沙發上坐下來,隨口問:“小軍呢?睡瞭?”
李素雲說:“上他姥姥傢去瞭,那兒上學近。”
周世中看瞭看李素雲,說:“要是沒有,我再……”
李素雲說:“你要多少?”
周世中說:“三百,三百就夠瞭。”
李素雲馬上說:“有。”說著,就進裡屋去瞭。一會兒,她走出來,把三百塊錢放在周世中面前,問:“夠不夠?存折上還有……”
周世中說:“夠瞭。”
李素雲問:“出啥事瞭?聽見你們那邊鬧嚷嚷的?”
周世中站起身,說:“沒啥,下班回來……嗨。”
李素雲關切地說:“你一夜沒睡吧?”
周世中說:“沒事兒。老魏,快回來瞭吧?”
李素雲說:“一年多瞭。”
周世中剛想走,李素雲說:“你等等。秋霞,她來瞭。昨個兒沒見你,在這兒坐瞭一會兒。”
周世中不吭。
李素雲說:“秋霞說……她,想……離。”
周世中皺瞭皺眉頭,還是不說話。
李素雲說:“秋霞說,你這邊這樣,她那邊,那樣。你爹癱著,你娘這樣……她那邊,她娘又是那樣……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常法。她說她不想再拖瞭。我勸瞭勸她。可她說,她已經向法院起訴瞭。”
周世中沉默瞭一會兒,說:“她想離,就離吧!”
清晨,廠區大道上,上班的工人們紛紛從職工宿舍樓裡湧出來。有的提著飯盒,有的女工推著孩子……這裡又成瞭一條湧動著的自行車的河流……
晨光在亮亮的自行車瓦圈上映出一個個扁扁的人臉,臉在瓦圈上轉動,一天的生活,勞作又開始瞭……
半上午的時候,小田穿著一身在地上滾得臟兮兮的衣服跑瞭回來。他三步兩步搖搖晃晃地沖進樓道,高聲喊道:“白師傅,周師傅,梁師傅……特大喜訊!特大喜訊!活瞭,活瞭!林曉玉活瞭!”
眾人亂紛紛地從各自屋裡跑出來,這個說,活瞭?那個說,活瞭?還有的說,你說清楚,誰是林曉玉?
小田一急說:“就是那個,那個那個那麼……嗨!就是咱救的那個姑娘,她叫林曉玉,她醒過來瞭!”
眾人都說:“不賴,不賴。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小田說:“這姑娘可好瞭,一醒過來,我給她一講情況,她可就掉淚瞭,一個勁感謝咱。”
老班擔心地問:“沒再說別的吧?”
小田連聲說:“沒有,沒有……一醒過來,馬上就證明咱是救命恩人,咱是受瞭冤枉。”
白占元說:“不賴,不賴,這姑娘心好!”
老班激動地說:“咱算是遇上好人瞭!她硬是訛咱,咱也沒法呀?是不是?”
周世慧笑著說:“看班師傅說的,救瞭人傢,還說是遇上好人瞭。你猜我哥回來怎麼說的?他說是他撞瞭人瞭!”
白占元說:“這年月,也算是遇上好人瞭。”
屋子裡,白小國嚷道:“還讓不讓人睡瞭?”
眾人的聲音忙低下來。白占元“呸”瞭一口,說:“你打一夜麻將,還有功瞭?別理他!”
老轉因為丟瞭錢,臉一直陰著。這會兒才說:“叫我說,咱得去看看人傢,以示咱救人的誠意。”
周世中說:“我看行,咱去看看人傢。師傅,你說呢?”
白占元說:“去。不管怎麼說,救瞭一條命呀……”
小田說:“要去咱現在就去,晚一會兒,人傢傢裡就來人瞭。她已經讓護士往傢裡打電話瞭,還專門說讓傢裡人帶著錢來……”
老班拍著手說:“好好,這姑娘心好,心真好。”
周世中說:“哎小田,那姑娘長得漂亮吧?”
小田說:“師傅,你笑話我呢?”
老轉接著說:“這有啥?心眼好,要是再長得漂亮,沖上去……”
眾人笑起來。周世慧望著小田,酸酸地說:“就是呀,一夜沒少看人傢吧?看到眼裡可是拔不出來瞭……”
小田不好意思地說:“哪呀,人傢剛醒過來。”說著,就往樓下跑,邊跑邊說:“我先下去買水果。”誰知,到瞭樓梯口,他又折瞭回來,指瞭指身上說:“太臟瞭,我得換換衣服。”眾人又笑瞭。
在市第二人民醫院的急救室裡,已經蘇醒過來的林曉玉在病床上躺著。她頭上纏著一圈帶血的繃帶,腿上打著石膏,身前放著吊瓶,正在輸液……
這時,小田提著一兜水果,領著師傅們走進來。林曉玉看見他們來瞭,掙紮著身子想坐起來……
眾人忙圍上去說:“別動,姑娘,你別動。”
小田忙介紹說:“這是周師傅,這是白師傅,這是梁師傅,這是班師傅……昨天晚上,我們一塊把你送來的。”
林曉玉哭瞭,她流著淚說:“謝謝,謝謝師傅們!”
周世中說:“別,你也別,我們是碰上瞭。”
白占元說:“姑娘,別難過瞭,是你命大。”
老轉誇耀說:“我當過兵,不能見死不救啊!”
班永順說:“是呀,是呀,都是好人,都是好人。”
正說著,突然有幾個人沖瞭進來。隻見頭前的一個穿西裝,手裡拿著“大哥大”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罵道:“是哪個狗日的把我妹妹撞瞭?說!”跟他進來的兩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兩手抱膀,不懷好意地站在瞭門口。
屋子裡的空氣頓時緊張瞭……
老班一看這陣勢,小聲對周世中說:“你看你看,救人救出事來瞭。”
躺在病床上的林曉玉流著淚說:“哥,你錯怪人傢瞭。是這些師傅們救瞭我,是他們把我救瞭。要不是他們……”
這人一愣,忙陪笑說:“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鄙人林凡,是荷花大酒店的……”
周世中沒有扭頭,他看瞭看林曉玉,說:“姑娘,好好養傷吧,我們走瞭。”說著,看也不看那人,隻對眾人說:“走!”
幾個人都跟著周世中往門外走。
林曉玉叫瞭一聲:“師傅。”又趕忙對林凡說:“哥,還不趕快給師傅們道歉!”
林凡一怔,連聲說:“我道歉,我道歉……”說著,追出門來,攔住眾人說:“師傅,師傅,你們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剛才是我太魯莽瞭……這樣吧,我請諸位中午到荷花大酒店去,我請客!請務必賞光,給個面子……”說著,又對一個年輕人喝令:“小吳,馬上安排雅間!”
周世中淡淡地說:“你是不是很有錢?”
林凡遲疑瞭一下,馬上說:“錢?有,有。說個數吧?”
周世中說:“那就請你把我們墊的兩千塊押金退給我們。我們都是工人,是靠勞動吃飯的。別的,就不必瞭。小田,你留下吧。”說完,大步朝門外走去。
一時,林凡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