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出去尿尿?我們走吧。”
丹尼手裡拿著我的鏈子,穿著牛仔褲,還有一件抵擋秋天涼意的薄外套。他把我身體抬高扣上鏈子,我的腳都快站不穩瞭。我們在黑夜裡出門,在此之前我已經睡著瞭,不過現在是我尿尿的時間。
我最近感覺自己的身體正逐漸走下坡路。我不知道是去年冬天的車禍把我的內臟管道什麼的給撞松瞭,還是與丹尼給我吃的藥有關系。我已經得瞭尿失禁這種麻煩病。隻要稍微一活動,晚上就會睡得很沉,而醒來時已經尿床,通常隻是幾滴,不過偶爾也蠻多的,真是丟臉。
我的髖部也出現瞭嚴重問題。一旦我起身動一動,暖暖關節與韌帶,就感覺很好,可以活動自如。不過隻要一睡覺或是躺下來,不論時間多久,我的髖關節都會僵硬,很難再次起身行動,甚至連站起來都有困難。
我的健康問題導致丹尼無法留我單獨在傢一整天。他開始得在午餐時間回來看我,帶我出去尿尿。他人真好,還對我解釋說,他這麼做是為瞭自己:因為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死氣沉沉,而且非常沮喪。律師的進度像冰河移動一樣緩慢,丹尼也無法讓他加快腳步,所以把從工作地點走回公寓的這一小段路,當作一種讓自己振作的方法。是的,走這一趟可以讓他做點心血管運動,還給瞭他一種目標、一種任務,讓他除瞭等待之外還有事情可做。
那天晚上,大概十點左右——我知道時間是因為《驚險大挑戰》剛播完——丹尼帶我出門。當晚真是令人心曠神怡,我喜歡呼吸時從鼻子吸入的那種蘇醒感、那種活力。
我們穿過松木街,我看到恰恰酒吧外有人在抽煙。我強迫自己克制去聞水溝的欲望,我才不願在別的狗走過後,把自己的鼻子湊上去聞它們的屁股味。不過我還是像一般的動物一樣在街上尿尿,因為我別無選擇,隻能好好做一隻狗。
我們從松木街往市區走,然後,她竟出現在瞭那裡。
我們倆都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兩個年輕女孩坐在保赫斯咖啡書店的戶外座位,其中一個是安妮卡。
妖精!狐貍精!壞女人!
看到這個賤女人,還真是讓我們不舒服。我好想撲上去,咬住她的鼻子用力擰下來!我真恨這個因為發情而攻擊丹尼,然後反咬丹尼一口的年輕女孩。我真的非常看不起她,為瞭一己之私而拆散瞭這個傢。她真是一個讓人瞧不起的女人!要是女演員凱瑟琳·赫本在這兒,肯定會一拳把她擊倒,還會哈哈大笑。我可真是怒火中燒。
她和另一個女孩坐在保赫斯的戶外座位。居然就在我們傢附近這傢時髦又酷的咖啡廳,她坐在那裡喝咖啡又抽煙!她現在應該有十七歲瞭,也許是十八歲,在法律上她已經是個成年人。她可以坐在任何一個城市的任何一傢咖啡店,繼續耍她的卑鄙伎倆。我不能阻止她,但是我不必跟這個女人打交道——她是個幼稚的騙子、害人精!
我以為我們會過街,避免與她正面接觸,不過正好相反,我們卻直接走向瞭她。我不明白。也許丹尼沒有看到她,也許他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開始抵抗。我賴在地上不走瞭,把頭壓低。
“過來,乖。”丹尼命令我,用力拉我的狗鏈。
我不。
“過來!”他怒氣沖沖。
不!我就是不願意跟他一起去!
然後,他彎下身子,跪下來抓住我的口鼻,看著我的眼睛。
“我也看到她瞭,”他說,“讓我們有尊嚴地處理現在的情況。”
丹尼松開我的口鼻。
“這麼做是‘為瞭我們’,恩佐。我希望你走到她那邊,表現得很喜歡她,勝過喜歡任何人。”
我不懂他的策略,不過我默默服從瞭。畢竟,我的狗鏈在他手上。
我們並肩朝她那桌走去,丹尼停下腳步,露出驚訝的表情。
“啊,嗨!”他的聲調很愉快。
安妮卡抬頭,假裝很驚訝,顯然她早就看到瞭我們,但希望不要和我們有任何交流。
“丹尼,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乖乖配合演出。我熱情地與她打招呼,用鼻子緊挨著她,還把鼻子放在她的雙腿間。我坐下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她,大傢看到狗狗這個樣子都會被深深吸引。不過我的內心深處卻翻騰不已。她的妝容、她的頭發、她的緊身毛衣,還有她起伏的胸部,都讓我覺得惡心!
“恩佐!”她叫道。
“嗨,”丹尼說,“我們可以談一會兒嗎?”
安妮卡的朋友站起身來。“我再去買杯咖啡。”她說。
“不,”丹尼搖搖手阻止她,“請你留下來。”
她遲疑著不動。
“你必須留下來,親眼見證這裡沒有出現不宜舉動。”丹尼解釋道,“如果你離開,那我也得走。”
那女孩看著安妮卡,安妮卡點頭答應。
“安妮卡。”丹尼開口。
“丹尼。”
他從臨桌無人的空位拉瞭一把椅子,然後坐在她旁邊。“我很清楚發生瞭什麼事。”他說。
這還真奇怪,因為我真的搞不清楚,我完全不明白出瞭什麼事。是她先攻擊丹尼,然後又控訴丹尼攻擊她,也因為如此,我們一個星期隻有幾天能去看卓伊。為什麼我們現在要這樣和顏悅色地對她說話,而不是痛罵她、吐她口水?我真的不懂。
“或許我給瞭你一些暗示,”他說,“那都是我的錯。不過就算是綠燈亮,也不表示你可以不看兩側就直接沖過馬路。”
安妮卡疑惑地皺起臉來,看著自己的朋友。
“那是一種隱喻。”她朋友說。
哈!隱喻,這是她說的。太好瞭!這個女人知道如何解讀隱喻!
“我本來可以讓情況完全不一樣,”丹尼說,“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這些,因為我們被隔離開來瞭。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問題。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你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子,我註意到瞭你的美貌,即使我沒有明示,也可能給瞭你暗示,讓你以為我可以交女朋友。不過,你知道我是有婦之夫。當時我跟伊芙結婚瞭,而且你的年紀真的太小瞭。”
安妮卡聽到伊芙的名字,便低下頭。
“也許有那麼一瞬間,我把你當成瞭伊芙,”丹尼說,“也許我看你的眼神,就像我以前看伊芙的一樣。不過,安妮卡,我知道這件事情讓你有多麼生氣,但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現在的情況,還有後果。他們不讓我和自己的女兒在一起。這點你知道嗎?”
安妮卡抬頭看他,然後聳肩。
“他們想讓我成為登記在案的性侵者,也就是說,以後我不管住在哪裡,都一定要去向警察報到,而且我永遠不能在沒人監視的情況下探視女兒。他們告訴過你這件事瞭嗎?”
“他們說……”她輕輕說,可是話沒說完。
“安妮卡,當我第一次看到伊芙時,我無法呼吸、無法走路。我覺得隻要她離開我的視線,我就會從美夢中醒來,發現她消失不見。我整個世界都圍繞著她轉動。”
丹尼停頓下來,我們大傢都沉默不語。這時一群人從街對面的餐廳出來,大聲道別,他們歡笑、親吻、擁抱,然後各自離開。
“我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理由有千百萬個——我的女兒、我的年紀、你的年紀,還有伊芙。換成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也許有可能,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三年前。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我相信你會找到合適的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她抬頭看他,雙眼睜得好大。
“但我很抱歉,那個人不是我,安妮卡。”他說,“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找到那個讓你的世界停止轉動的人,就像伊芙讓我的世界停止轉動一樣。我向你保證。”
她看著拿鐵,陷入沉思。
“卓伊是我的女兒,”他說,“我愛她就像你父親愛你一樣。求求你,安妮卡,別讓她離開我。”
安妮卡的視線沒有離開咖啡,不過我瞄瞭一下她的朋友,那女孩的下眼瞼裡噙著淚水。
我們停瞭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快步離去,丹尼的腳步好幾年來都沒有這麼輕快。
“我想她聽進去我的話瞭。”他說。
我也這麼想,可是要怎麼回應呢?我叫瞭兩聲。
他看著我大笑。
“快一點好嗎?”他問我。
我又叫瞭兩聲。
“那就快一點吧。”他說,“我們走吧!”然後我們快步趕路回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