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公路上。

視野裡一片空曠荒涼,榮華拉著楊慕次一路狂奔。

廢舊的倉庫裡,幾束手電筒的光束照射進來,一群黑衣人現身。

黑衣人等開始檢查中毒者的屍體,有人用日語喊著:“セーフ。(安全瞭。)”、“"とウッド氏は"安全、わかった。(‘木頭’找到瞭,安全。)”

榮華飛車前進,楊慕次倒臥在後座上。楊慕次突然嘆瞭口氣。

榮華:“怎麼瞭?”

楊慕次有些懊悔地說:“忘瞭一件事。”

榮華緊張:“啊?”

楊慕次:“忘瞭問那個中毒人的妻兒住在哪裡瞭。”

榮華喘瞭口氣:“……是啊。”她刻意附和著:“當時應該問一問,你身體感覺怎麼樣?”

楊慕次舉起手掌來仔細觀察:“手指甲和手背開始出血。手腕處開始有迸裂的痕跡,有點痛的感覺,但不是很明顯。我現在全靠你瞭。”他的話簡潔而直接,卻給瞭榮華一種不尋常的力量,榮華狂踩油門,一路狂奔。

汽車開上公路,榮華看見市府的兩輛汽車的殘骸和一片屍體,她愈加震驚和憤怒,楊慕次也看到這慘烈的一幕。

楊慕次坐起來:“太猖狂瞭。”突然,他發覺自己的視力模糊起來,他的手臂開裂……

榮華從車前鏡裡看到瞭這一幕,她強烈克制住自己的驚恐情緒,假作鎮定,迅速離開事發地點,飛奔而去。

※徐玉真的臥房,夜。

電話驟響。徐玉真緊張地接聽電話。

徐玉真:“情況怎麼樣?”

電話裡傳來陳浩山的聲音(OS):“太太,從傢裡溜出去的貓找到瞭,您放心吧。客人已經招待過瞭,都很滿意。”

徐玉真:“知道瞭。”她放下電話,這一夜終於可以安眠瞭。

※春和醫院地下室走廊上,夜。

榮華和四名穿著防護服的護士們舉著吊瓶、推著活動醫用病床,快速前進,病床上的病人已經用白色的被單遮蓋得嚴嚴實實。

榮華滿臉焦灼。

※春和醫院地下實驗室,夜。

夏躍春急急忙忙走進來,阿初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瞭?頭上冒著火星。”

夏躍春:“阿初,有點小意外。”

阿初:“什麼意外?”

夏躍春:“……那個病人,是你弟弟。”

阿初整個人一下就懵瞭。他突然推開夏躍春往外走。夏躍春趕緊追上。夏躍春:“你聽我解釋。”

阿初做瞭一個終止的手勢:“……我隻要他能活著。”

春和醫院地下室走廊上,兩雙皮鞋在陰冷的走廊上飛奔。

阿初和夏躍春跑步進入地下診室,幾名護士正在量血壓、檢查生命體征。榮華臉色蒼白,守在楊慕次的病床前。阿初冷靜地喊著:“開燈。”

一束燈光射下來,阿初清晰地看到阿次冰冷的臉龐。

夏躍春:“怎麼會這樣?毒性發作得太快瞭。”

阿初戴手套:“這種毒,很怪異,年輕人發作得極快,中年人和孩子發作慢,但是,腐蝕性極強。馬上做切片。”他看見阿次的臉,仿佛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自己,他的心底突然被一種莫名的痛楚情緒所籠罩。

阿初轉臉看著榮華,榮華:“如果事情可以變得不一樣,我情願躺在這裡的人是我。”這是她對阿初眼神質問的直接回答。

夏躍春在燈下做組織切片和化驗。

阿初低頭檢查阿次的眼睛,阿初感覺不對勁:“他的視覺神經出問題瞭……”

榮華:“回來的路上,他就看不見瞭。”

夏躍春:“視覺神經也許會影響到腦神經。”

護士:“不好,病人心跳減緩瞭。”

阿初的臉上神情大變:“躍春,來不及瞭,他的神經進入麻痹狀態,……直接影響到瞭他的呼吸。”

夏躍春理性地說:“如果我們不分析出他感染的程度,無法確定用幾號疫苗,阿初,冷靜點。”

阿初沖動地說:“拿3號疫苗來。”

護士們在準備疫苗。

夏躍春:“阿初,如果用錯瞭……”

阿初截住他的話,發作瞭:“他就快死瞭。”

榮華馬上行動:“3號疫苗在哪兒?”她不顧一切地沖到護士面前。找疫苗的編號,她嘴裡不停地說:“3號,3號,阿次,你得挺住。”她從護士手上拿到瞭3號疫苗,轉過身來遞給阿初,榮華焦灼的眼光:“你確定?”

阿初:“NO。”

榮華的眼神開始迷茫,她望著夏躍春。

夏躍春:“阿初,如果判斷失誤,等同於‘自殺’。”

阿初:“等你切片報告出來,他已經是一具死屍瞭。他是我兄弟,我難道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榮華瞪大瞭眼睛:“兄弟?”

夏躍春:“多數的感染者,三天內不會導致死亡。”

阿初:“他的血型是Rh陰性A型血,天生不能抗禦這種細菌變異的劇毒。”

夏躍春被震懾住:“……我完全不知道。”

阿初:“別再提醒我,我在賭我兄弟的命。這該死的混蛋,快把我逼瘋瞭。”

夏躍春:“阿初。”

阿初:“什麼都別說,一個字也別說,讓我保持清醒。”

楊慕次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瞭,榮華幾乎要哭出來:“快拿主意啊。他快不行瞭。”

阿初:“3號疫苗,第一次。”護士們立即配合他的工作,針管遞到阿初手上,很快,疫苗的藥水被推進到阿次的血管裡。

阿初看表:“觀察血壓。”

夏躍春:“未見明顯變化。”

(特寫)手表的指針,一分一秒地推進,五分鐘後。

夏躍春:“血壓回升。”

阿初:“躍春,現在繼續你的切片分析,這裡交給我。”

夏躍春:“好。”

(特寫)手表的指針,一分一秒地推進,二十分鐘後。

楊慕次的臉上漸有血色。阿初:“3號疫苗,第二次,減半劑量。”護士立即過來,輔助他的工作。阿初的心神較為穩定瞭些,回頭看,夏躍春在另一張臺子上工作,他問:“切片分析,還要多久?”

夏躍春:“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阿初:“好,繼續。血壓正常指標。呼吸恢復正常。”他用一根銀針刺激阿次的指甲蓋,阿次有反應瞭。阿初說:“神經麻痹有緩解。”

榮華的心腔裡“砰砰”亂跳,緊張到幾乎不能呼吸。

榮華:“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阿初祈禱似的眼神:“等待奇跡……”

突然,楊慕次張開嘴,吐出大口的污血,榮華驚叫起來,所有的人都圍上來,阿次再次吐血,濃黑的污血噴薄而下……

阿初第一次感到驚心動魄,他甚至預感到,他有可能從此失去今生最後的一個親人。

楊慕次的脖子一仰,血一噴,人昏迷。

榮華撕心裂肺地喊:“阿次……”

※綢緞莊。

靜夜,暗巷,犬吠,敲門聲。

綢緞莊燈亮,門開,阿春打著哈欠、扣著衣扣,外披一件褂子,開門後是震驚的表情。門口清一色的全副武裝國民黨憲兵,他們站在巷子裡,清風雅靜,沒有一點聲音,杜旅寧、俞曉江徑直走瞭進去,阿春張著嘴,被門口站著的一名憲兵,用槍托子給砸瞭進去,一個倒栽蔥,栽進房間裡。

屋裡亮著燈,杜旅寧拉瞭把椅子坐下來,俞曉江站在他身後。

阿春趕緊跪爬瞭幾步,上前:“長官!”

杜旅寧很溫和地說:“你就是在逃殺人犯阿春,對吧?”

阿春的臉色灰白。

杜旅寧很客氣地說:“坐,坐。別緊張。”

俞曉江馬上給瞭阿春一把小椅子,阿春服從地坐下。

杜旅寧:“原本是想過幾日再來拜訪,可是手下不爭氣,慣會打草驚蛇,我怕我不抓緊時間,就來不瞭瞭。”

阿春:“長官,我……我是李組長的線人,真的,李組長可以為我作證,我是為你們偵緝處工作的。”

杜旅寧:“也為日本人工作吧?”

阿春的臉色難看起來:“不,不……長官。您誤會瞭。”

杜旅寧心平氣和地說:“其實,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很多人大部分時間用的都是假名字,過的都是別人的生活,一旦身份被揭穿,就一文不值瞭,性命形同草芥。所以,我不會抓你,我會把你的照片登在報紙上,寫明你的身份是日本間諜、殺人潛逃……你幕後的主子就會讓你徹底消失,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害怕就此消失的。”

阿春“噗通”一聲,給杜旅寧雙膝跪倒:“長官,長官,我是包打聽出身,誰賞一口飯,我就跟誰幹。長官你要我做什麼,隻要我做得到……”

杜旅寧:“共黨一組頭目方致同的藏身處。”

阿春愣住。

杜旅寧:“這個問題你今天必須回答,否則……”

阿春:“河船!他有一個相好的叫陸阿貞!”

杜旅寧一拳打在他臉上。杜旅寧:“不要告訴我,我已經知道的。明白嗎?”

阿春捂著眼睛,點著頭。

杜旅寧態度誠懇地說:“告訴我地址。”

阿春倉皇地說:“靜安寺東街同心旅行社……我跟蹤他很久才得到的消息……我去看過,他和他相好的常去。”

杜旅寧站起來:“如果你提供的消息真實可靠,我會很高興繼續跟你合作。”他大跨步走出去,喊著:“靜安寺東街同心旅行社。要快。”俞曉江緊跟他的步伐。俞曉江:“今晚就要密捕嗎?”

杜旅寧:“對,釣魚行動提前瞭。”

俞曉江:“方致同被捕,可能導致他們的特使會議延期。有違我們當時放長線的初衷……”杜旅寧停住腳步,看著俞曉江,說:“李沁紅的魯莽,剪斷瞭魚線,密捕方致同,我賭的是……他合作。”

俞曉江領會瞭他的意思。

軍靴攢動,軍車開動。

※春和醫院地下診室。

阿次的病床前,榮華撲倒在他身上,哭著呼喚著他。夏躍春沖過來,滿臉是淚。護士們難過得往後退步。

阿初此刻腦海裡一片混沌,他轉身走到夏躍春工作的臺面上,用力將桌上所有器皿全部一掃到底。

刺耳的金屬、玻璃撞擊聲,讓所有的人側目。

阿初:“我弟弟還沒死呢!哭什麼喪!”他轉目過來,眼睛裡充著血。他重新走到阿次的病床前,榮華自動讓位。阿初:“強心針。心內註射1mg。”

護士們針劑到位。

阿初向阿次心內註射針劑。阿初:“觀察。”

護士甲:“心率加快,……氣管停止痙攣。”她聲音有些激動地說:“皮膚開始收縮瞭。榮醫生,他皮膚收縮瞭。”

阿初:“3號疫苗,劑量5mg。”護士乙在阿次皮下註射疫苗。夏躍春緊張地註視著,阿初:“躍春,繼續切片化驗,繼續……”

夏躍春回頭看見自己的工作臺一片狼藉,根本無法繼續。

※同心旅行社二樓臥室,夜。

燈亮瞭,陸阿貞的胃不舒服,半夜裡起來要嘔吐。方致同趕緊披衣下床,跟著她。

方致同:“你感覺怎麼樣?”

陸阿貞皺著眉:“我胃疼得厲害。”

方致同:“我去給你買藥。”

陸阿貞拉住他:“不要,老毛病瞭,深更半夜的,哪傢藥鋪肯開門。而且,你從熱被窩裡爬起來,出去受瞭涼,可不得瞭。”

方致同:“老婆還挺心疼我。”

陸阿貞:“誰是你老婆?”

方致同笑笑,陸阿貞又疼得吐起來。方致同心疼地說:“你看你,疼得多厲害。我們小街背後就有一傢西藥店,店主人跟我熟,我去給你拿點消炎止痛片,很快就回來,你先躺在這,千萬別亂動。”他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槍,帶上。

陸阿貞躺在被窩裡,說瞭句:“快點回來。”

方致同關瞭燈。

※同心旅行社大街上。

路燈映著夜色和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樹,寧靜祥和,方致同手裡拿著藥瓶,心懷情愫、步履輕快地往回走。

忽然,他發現瞭異常,迅捷地閃到法國梧桐的陰影裡。

他接著路燈,望見自己傢的樓上人影幢幢,燈泡晃動,他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女人的喊叫,盡管很微弱。這一刻,所有的閑情逸致一掃而空,他知道,出事瞭。

※同心旅行社二樓臥室,夜。

陸阿貞被兩名憲兵架著,披頭散發地站在屋子中間。憲兵們搜查著每一個角落,確定整個旅行社隻有陸阿貞一人。

杜旅寧打開抽屜,翻閱方致同的私人文件,大多是旅行行程單、幾本偽造的證件,他發現瞭兩張“昌隆五金商行”的稅單,他馬上打電話給偵緝處監聽室:“馬上幫我查‘昌隆五金商行’的地址,對,馬上。”

※大街上。

方致同一路狂奔,他走到街角一傢小型西點店前,掏出手槍來,砸碎玻璃門,從迸裂的玻璃窟窿裡伸手進去,打開門。

他沖進小店,拿起電話,撥通電話。

方致同:“立即轉移,馬上。要快。”

※同心旅行社二樓臥室,夜。

杜旅寧掛瞭電話:“馬上出發,極司菲爾路福康裡九號。”

憲兵等人押著陸阿貞下樓。杜旅寧將抽屜裡的兩張照片揣進懷裡。俞曉江戴著手套,將信件公文全部裝進一個檔案袋。

杜旅寧:“走。”

※極司菲爾路福康裡九號,夜。

一組的機關裡煙霧騰騰,兩名留守的一男一女工作人員正在焚毀文件和資料。他們在和“死神”搶時間,拼命地焚燒,仔細地檢查,唯恐遺留下半張沒燒透的紙片。

大瓷盆裡的火苗愈燒愈旺。

※公寓。

杜旅寧在汽車上仔細觀察那兩張照片,都是方致同在一所公寓前的留影,杜旅寧費力地分辨著公寓的形狀。

汽車沿著柏油馬路前進,經過瞭一片商業區。

緊接著,開進一段中等階層居住區,突然,杜旅寧的眼光停留在一座公寓前,他叫瞭聲:“停車。”

汽車戛然而止。

杜旅寧和俞曉江下車,杜旅寧掏出照片來,繼續比對瞭一下,說:“憲兵隊分成兩組,A組由你帶隊繼續前往極司菲爾路福康裡九號,B組由我指揮,馬上搜查這傢公寓。”

俞曉江:“是,處座。”

一部分憲兵跳下軍車,口令聲、軍靴聲不斷。

一隊憲兵如狼似虎地沖上瞭公寓樓梯,砸門聲不絕於耳,公寓裡住著五六戶人傢,傢傢戶戶被驚擾而起,紛紛亮燈。

雪狼也住在這傢公寓裡,此刻,他戴上一副眼鏡,穿上長衫,慢吞吞地起來開門,憲兵甲、乙沖瞭進來。

憲兵甲:“你的證件?”

雪狼顯得害怕地說:“有,有。”趕緊掏出證件,彎著腰遞上去。

憲兵乙搜查他的房間。

雪狼:“老總,出什麼事瞭?”

憲兵甲:“你最好別問。”

雪狼:“是是是。”

突然,樓上房間,一聲槍響,雪狼“嚇”得一哆嗦,憲兵甲、乙趕緊跑瞭出去。雪狼迅速關上門。他知道,今夜出大事瞭。

樓上房間裡,住著一組的兩名女電訊員,女電訊員甲開槍打死瞭一名憲兵。女電訊員乙沖上小閣樓準備銷毀電碼本和電臺。

憲兵們砸開門,憲兵甲大喊:“在這……”所有的憲兵,包括杜旅寧一起跑過來。幾乎同時往閣樓上沖。

女電訊員乙往放在小方桌上的電臺和電碼本上潑上一瓶醫用酒精。

憲兵甲:“別動,再動我開槍瞭。”

女電訊員甲已經劃亮火柴。

女電訊員乙突然撲上前,舉起鐵棍砸在憲兵甲的頭上,腦漿四濺。憲兵乙大叫著對女電訊員乙開槍瞭,女電訊員乙仆倒在地,女電訊員甲手中的火柴點燃瞭整個桌面。

憲兵丙趕上來,一刺刀捅進女電訊員甲的後背。殷紅的血流瞭下來,杜旅寧剛剛趕上這個場面,喊瞭句:“留活口。”

憲兵乙放下正要再補一刺刀的步槍。

杜旅寧:“叫救護車。”他的眼睛瞪著焚燒中的電臺,他發現瞭電碼本,伸手從火裡把電碼本給撈出來,扔在樓板上,大力地用腳踩滅火苗。

※極司菲爾路福康裡九號。

俞曉江帶人沖進極司菲爾路福康裡九號,早已人去樓空,隻剩下一盆紙灰……

※春和醫院地下診室,夜。

(特寫)手表的指針,一分一秒地推進,一半個小時後。

夏躍春:“切片報告出來瞭,重度感染,適用3號疫苗。”

阿初長長地出瞭口氣。

阿初:“神經麻痹癥狀基本消失,我需要喚醒他的神智。”他抽出一支很長的銀針,對準阿次的腋下穴位刺入。

楊慕次呻吟一聲,疼得睜開雙眼。楊慕次:“啊!”

楊慕次終於從一片黑暗、模糊的光點中掙紮出來,他的眼睛開始有感光,半晌才回過神來註意到病床前有幾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但是,銀針的刺痛讓他渾身戰栗。

阿初:“恢復疼痛意識。”他抽出銀針。

榮華喜極而泣:“阿次,你沒事瞭……”她轉過頭去,讓眼淚盡情流出來。

楊慕次聲音幹澀地問:“我的眼睛?”

阿初拿著銀針,看著他,說:“少說話,保存體力,你的視力會慢慢恢復,我會用銀針繼續替你排毒,你會有全身腫脹的感覺。”

護士們把銀針擺放好。替楊慕次換吊瓶裡的藥水。

榮華看著阿初,回眸再看阿次,心頭對阿次萌生瞭一種愛憐與關切的生死情意,阿初看著阿次,忽然有瞭一種心痛的感覺,夏躍春此刻完全放松瞭緊張的神經,他關註著病人的每一個表情,似乎忽略瞭榮華對阿次的情感爆發。

※公寓。

憲兵們在處理善後事宜,兩名女電訊員一死一傷,屍體被當眾拖走,傷者被抬上救護車。警察局的車也奉命到達。

韓正齊從車上下來,他見到瞭杜旅寧,韓正齊向他敬禮:“杜處長,我接到警備司令部發到市府公安局的協查命令,趕來向您報到,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請吩咐。”

杜旅寧:“我需要您協查,這座公寓裡所有的住戶,他們的戶口簿、傢庭成員名單,以及工作單位。”

韓正齊:“沒問題。”

杜旅寧:“這裡所有的住戶,暫時由你們警察局派人監管,除瞭老人和孩子,一個也不能放出去,等我們對你們提供的資料核查後,才能解除警戒。”

韓正齊:“是,杜處長。”

杜旅寧:“您費心瞭。”

韓正齊:“應該的。”

一名憲兵隊長過來:“報告杜處長,我們對每傢每戶進行瞭全面檢查,沒有發現異常。”

杜旅寧:“通知陸軍醫院,全力搶救那名女共黨。馬上回偵緝處,提審陸阿貞。”

憲兵:“是。”

公寓裡,雪狼透過窗簾看到公寓內外已經被全面封鎖,表情生冷。

※杜旅寧辦公室。

陸阿貞被特務給帶進瞭杜旅寧的辦公室,她畏縮著,緊咬著雙唇。杜旅寧站起來,親自給陸阿貞倒瞭杯熱茶,陸阿貞渾身上下冰涼,四肢戰栗,愈加不知所措。

杜旅寧很和藹地說:“你不要怕,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小問題,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又不是共產黨,你怕什麼?”

陸阿貞聽瞭這話,穩定瞭心神。

杜旅寧很滿意:“對,就是這個樣子,不要戰戰兢兢的,喝口熱茶,我知道你胃不好,喝點熱茶暖暖胃。”

陸阿貞喝瞭口熱茶,情緒略有好轉。

杜旅寧:“你跟方致同在一起有幾年瞭?”

陸阿貞猶豫片刻:“……三年多。”

杜旅寧:“你跟著一個行蹤漂泊不定的共黨,你不害怕嗎?”

陸阿貞:“他對我很好。不過,我的確很害怕,害怕有一天突然找不到他瞭。”

杜旅寧:“你沒有試圖讓他放棄他所謂的危險事業嗎?”

陸阿貞:“我曾經勸他不要幹瞭。”

杜旅寧:“他怎麼說?”

陸阿貞:“他威脅我。”

杜旅寧嘆口氣:“這可不是一個好男人。”

陸阿貞:“不,他是一個好男人,他威脅我,是因為我喜歡他,他說,如果我再說那種話,他就離開我。可是,長官,我不能沒有他……”

杜旅寧:“我知道,我知道。阿貞,其實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找到方致同,勸他回頭是岸。如果他肯回頭,政府會既往不咎,他還可以在市府裡做官。”

陸阿貞:“做官?”

杜旅寧:“當然,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幸運的話,你們還可以出國。雙宿雙飛,重新開始你們嶄新的人生。”

陸阿貞的眼睛裡放出光彩:“真的嗎?”

杜旅寧:“不過,作為交換的條件是,你必須幫我們先找到方致同。”

陸阿貞低下頭。

杜旅寧:“阿貞啊,你可以說謊話,我可以告訴你說謊話的好處是,我相信瞭你,我釋放你,你獲得暫時的自由,壞處是,方致同的同夥會認為你出賣瞭他,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也可能殺死他!對於你來說,最好的藏身處就是偵緝處,對於方致同來說,我們先找到他,他就先得‘平安’。”

陸阿貞:“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杜旅寧:“很好,非常好。”他從抽屜裡取出紙和筆。

陸阿貞局促地說:“我不識字。”

杜旅寧一愣,馬上恢復瞭笑容:“是我疏忽瞭,我需要知道,方致同常去的地方,還有,他帶著你曾經去過的地方。”

陸阿貞:“……城隍廟、‘畢勛’小馬路的西餐館、安和寺路、多倫路上的咖啡館……”

※春和醫院地下診室。

楊慕次病情漸次穩定。

阿初依舊在病床前監測阿次對疫苗的反應,並用銀針替他排毒。榮華不停地用溫水毛巾給阿次揩汗。

夏躍春的心底徹底踏實瞭,他止不住想對阿初說一句感激的話,但是,無由說起,夏躍春:“阿初,多虧有你。”

阿初回過頭來,冷冷地說瞭一句:“不用你恭維,你們在我眼裡,跟瘋子沒什麼兩樣。”

夏躍春愕然。

榮華的淚花裡隱約帶瞭笑。

阿次此刻疼的蹙緊瞭雙眉,原來,銀針再次刺進瞭他的穴位。

榮華忍不住問瞭一句要緊的話:“恢復期大概多久?”

阿初:“最快半個月。”

榮華:“得給他留在醫院找一個理由。”

夏躍春:“食物中毒。”阿初看著夏躍春。夏躍春:“你覺得呢?”

阿初反問榮華:“他的病情會有人關註嗎?”他拔出瞭銀針,護士接過銀針,反復消毒。

榮華:“……應該會。會的,我們要做最壞的設想。”

阿初:“那就得找一個最合理的借口,譬如舊傷復發。一個經常帶槍行動、飛簷走壁的人,肯定受過不少傷……”他順手拿起醫用剪刀剪開阿次的長褲。阿初發現瞭阿次膝蓋上的傷口,他有些自得:“果不其然。”

榮華:“你想幹嗎?”

阿初:“用科學的辦法導致他關節面軟骨再度迸裂,舊傷復發。”

榮華:“什麼科學辦法?”

阿初拿起一把醫用小錘對準“要害”位子,模擬瞭一個敲打動作:“一錘定音。”

榮華愕然。

阿初把醫用小錘子扔回醫用瓷盤,他說:“找一個合適的病因不難,難的是他在一個星期內,必須待在隔離室裡,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他迸裂的皮膚,如果處理不當……對於你們來說,前功盡棄。”

夏躍春:“阿初說得對。”他示意榮華、阿初暫離診室。三人相繼出去,護士們依舊忙碌著,替阿次治療。

※春和醫院地下走廊,夜。

榮華指瞭指診室,暗示地問護士是否保險?夏躍春說瞭句:“自己人。”

榮華繼續裡面的話題:“他一個星期不能露面?”

夏躍春:“如果現在就打電話給偵緝處,說阿次舊傷復發,他們明天一早就會派人來看。我們無法讓他們進入病房……”

阿初:“可惜……我不能替他。”話音未落,榮華和夏躍春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初身上。阿初反彈似地說:“沒可能。”

榮華:“不是沒可能。”

夏躍春:“難度太大。杜旅寧很狡猾,如果他來探病,說不定立馬穿幫。”

阿初:“躍春考慮得周到。何況他偵緝處裡的人,除瞭李沁紅,我一個也不認識,怎麼講話?如何應付?”

夏躍春突發奇想:“和雅淑,和小姐。”

阿初敏感地說:“你提她幹嗎?”

夏躍春:“我知道她和楊慕次的關系。”

阿初:“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夏躍春懇求地說:“我們不能失去他在偵緝處的位子。”

阿初:“你打算讓我怎麼做?”

夏躍春:“你,代表他。”他用手指瞭指裡面,暗示代替楊慕次:“去約和雅淑。”

阿初:“你沒病吧?”

夏躍春:“你聽我說,這一個星期的‘真空期’,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替阿次熬過來。你跟雅淑小姐交情不錯,對吧?”他覺得說話的方式不對:“我這樣講,你就清楚瞭。你現在就是楊慕次,你明天一早去見你的女朋友和雅淑,你想辦法帶她去上海郊外度假,你們可以去閘北郊區,那裡風景宜人,青山綠水……有山有水,你們流連忘返,拍照、畫畫、騎馬、打球,總之待上一個星期。然後,你一不小心,在山上摔瞭一跤,舊傷復發,讓雅淑小姐送你到醫院……”

榮華:“這樣的話,你就為阿次名正言順地爭取到瞭7天‘蒸發’時間。”

夏躍春:“天衣無縫。雅淑小姐就是阿次這7天活動的見證人,多拍點照片。”

阿初:“我為他爭取瞭7天的‘蒸發’時間,那我這7天到哪裡去瞭?”

榮華:“你的行蹤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夏躍春:“讓報社登一條小道消息,榮傢小公子南京祭祖。”

阿初一怔。夏躍春:“順便刺激一下楊羽樺的神經。”

榮華:“楊羽樺是誰?”

夏躍春來不及解釋,他盼著阿初答應自己的要求。

阿初:“我……我真該要謝謝你,想出這種法子來。如果……我說如果,雅淑小姐另有所愛呢?”

夏躍春:“那就更完美瞭。”阿初眼睛瞪大瞭。夏躍春繼續發表自己的觀點:“要是她另有所愛,你就可以‘醋意大發’,當著她情敵的面,直接把她搶走。軟禁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星期,是所有男人都會相信的理由。”

榮華:“杜旅寧是男人,他會信的。”

阿初拒絕,因為雅淑屬於自己。阿初:“我做不瞭。”

夏躍春錯會瞭意:“……相信你的魅力。”

阿初反問:“誰的魅力?”

一種極諷刺的場面和心情。

※夏躍春辦公室。

阿初換瞭衣服,坐在夏院長辦公室裡。阿初心裡想著阿次的事情。

榮華和夏躍春走瞭進來。

此刻,夏躍春辦公室電話鈴聲響瞭,三短一長。夏躍春接電話:“喂?……知道瞭。”他臉色很難看地放下電話。

阿初不問他。

榮華不便問。

夏躍春:“阿初,你跟警察局的韓副局長……?”

阿初伸手,把電話拿瞭過來:“直說。”

夏躍春:“我有一個朋友叫鐘雲迪,住在思南路一傢公寓裡,今晚那傢公寓遭到偵緝處臨時搜查。現在韓局長正在那裡善後,你看你能否……”

阿初:“思南路公寓電話?”

夏躍春:“5200。”

阿初撥通瞭電話。

※公寓,夜。

韓正齊放下電話。

警察們正在忙碌地核查戶口簿,韓正齊走向一群等待問話的公寓住戶。韓正齊:“哪一位先生叫鐘雲迪?”

雪狼考慮瞭幾秒鐘,主動舉手:“我是。”

韓正齊:“您請過來一下。”

有警察將貌似文質彬彬的雪狼領到韓正齊的面前。

韓正齊:“您的證件?”

雪狼雙手奉上。

韓正齊看看證件,還給雪狼,說:“先生是在榮氏企業工作吧?”

雪狼一怔,忙點頭:“是是,鄙人是榮氏企業的會計師。”

韓正齊:“你老板是我的好友,你趕緊回房間,收拾收拾東西走吧。這傢公寓我們要封鎖一段時間。”

雪狼點頭哈腰:“謝謝,謝謝……”

※夏躍春辦公室,夜。

阿初掏出派克金筆在一張處方箋上寫瞭一連串的英文數字、配藥劑量。寫完後,把處方箋朝夏躍春的方向順瞭過去:“一個星期治療方案——”

夏躍春非常意外,卻也很高興:“噯,你同意瞭?”

阿初:“我有得選嗎?但凡有第二條路走,打死我也不會去。”

夏躍春笑起來。

阿初:“這邊有什麼要緊事情,叫劉阿四過來找我。”

夏躍春:“有什麼要緊事情,我會派人通知你,劉阿四去瞭,你行蹤就暴露瞭。”

榮華拿出阿次的手槍,放在阿初面前。阿初本能地拒絕:“我不用這玩意兒。”榮華誠懇地說:“預防萬一。”

夏躍春問榮華:“阿次的軍裝呢?”

榮華:“在我車上。”

夏躍春:“我去地下診室,看著阿次,你在這裡,教教他。”

榮華:“時間不夠。”

夏躍春:“隻要他在和雅淑那裡不露餡,就足夠瞭。”他拿起白大褂準備出去。

阿初叫住他:“躍春,地下的阿次我就交給你瞭。”

夏躍春拍瞭拍他的肩膀:“地上的阿次交給你瞭。”他轉身去瞭,關上門。

阿初一回頭,他看見榮華拿起桌上的手槍,手法熟練地拉開保險,榮華做瞭一個瞄準姿勢:“你來!”

阿初用手一推,嬉笑著:“女孩子別玩槍。”

※偵緝處走廊上,清晨。

李沁紅走出辦公室,看見走廊上,特務們步履匆匆,她看見劉副官正從杜旅寧辦公室出來,趕忙叫住他。

李沁紅:“劉副官,忙什麼呢?”

劉雲普:“組座,您不知道啊?昨天晚上,處座帶人抓捕方致同,破獲瞭共黨一組的機關。”

李沁紅:“昨晚行動,我怎麼不知道?”

劉雲普:“我也是才知道,處座直接從警備司令部憲兵處調的兵。”

李沁紅:“方致同被捕瞭?”

劉雲普:“他跑瞭,不過,他的女人被處座抓瞭。”

李沁紅從鼻孔裡透出一口冷氣來:“哼,我以為多大的本事……楊副官呢?”

劉雲普:“今天一早上,他打電話到值班室,說請幾天假,陪他女朋友出去玩玩。”

李沁紅胃裡冒著酸勁:“誰批準的?”

劉雲普:“俞秘書。”

李沁紅:“她這是越權。她有什麼權利代替處座發號施令?”

劉雲普:“這算什麼發號施令,不過準個假而已。再則說……”他故作神秘兮兮地說:“兩年前,俞秘書就跟楊副官在一起工作,關系密切,處座身邊的‘老人’都知道。”

李沁紅冷笑:“你暗示我,你也是處座身邊的‘老人’?你也想狗仗人勢?”

劉雲普裝憨地笑:“組座,你這張嘴啊,太容易得罪人瞭。真的。不好。”他搖搖頭,轉身去瞭。

李沁紅冷臉看著。

※多倫路。

特務們穿著便服混跡在城隍廟……

“畢勛”小馬路的西餐館,數名特務守候在內外。

一男一女特務手挽手在安和寺路散步。

多倫路上的咖啡館,陸阿貞坐在裡面,從玻璃窗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臉。她借著透明玻璃看著遠處,突然,方致同的身影從路口掠過。仿佛驚鴻一瞥。

陸阿貞一下站瞭起來。她的臉幾乎貼在瞭玻璃上。

外面的特務們發現瞭陸阿貞的反常,他們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

一個男子壓低帽簷,快步前行。

特務甲:“在那裡!”

方致同被特務們發現瞭,特務們兵分兩路上前包抄,方致同拼命奔跑,特務們加速飛奔,咖啡館外一片混亂。

坐在陸阿貞對面的特務拔出槍來,跟她說:“坐在這別動。”他隨即跑出咖啡館。

方致同掀翻瞭路上的小攤販,為追捕制造障礙。

多倫路上,雞飛狗跳,眾人狂奔。

陸阿貞正在憂懼時刻,一個侍應生突然走過來。

侍應:“跟我走。”他拉著陸阿貞就往咖啡館後門走,前門兩個特務看見,站起來,剛要開口,侍應生回頭就是“砰砰”兩槍,兩名特務中槍。

咖啡館裡客人們大聲尖叫著。

※外白渡橋上。

方致同拼命奔跑,後有追兵,前有攔截的特務,直接把他逼到瞭大橋中間,下面就是滾滾蘇州河。

特務們慢慢上前:“放下武器,舉起雙手。”

方致同放下武器,高舉雙手。

特務們以為勝券在握,準備上前生擒。說時遲,那時快,方致同飛身躍上橋架,特務們槍火連發,方致同在槍火中縱身一躍,跳下河去,漁夫戴著鬥笠,駛著一艘打魚船不偏不倚、不快不慢,恰好駛到河橋下,方致同平安落在船上,漁船迅速駛向遠方。橋面下一片槍火。

※戈登路上小閣樓。

扮成漁夫的一組行動員甲和方致同入內。

陸阿貞驚喜地撲向方致同:“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瞭。”扮作侍應生的一組行動員乙站在她身後。

方致同:“做得好。”

陸阿貞:“你告訴過我,如果被抓瞭,就把他們帶到多倫路咖啡館。”

方致同:“好女人。”他親瞭一口陸阿貞。兩名行動組員在一旁蹙著眉,方致同感覺到瞭,他拍瞭拍陸阿貞圓潤的臀,說:“去,燒茶去。”

陸阿貞:“噯。”她扭著腰肢、輕快地跑進去瞭。

兩名行動組員和方致同三人坐下。

組員甲:“我們一組電訊處被敵人給連鍋端瞭,機關全部轉移到瞭恒吉裡。我們一組這一次損失慘重。”

方致同低著頭:“我不知道到底哪裡出瞭紕漏?但是,我知道,責任在我身上。我對不起大傢。”

組員乙:“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從昨夜偵緝處雷厲風行的做派來看,我們這一次遇到勁敵瞭。”

陸阿貞在樓上燒著茶,她兩眼有些出神,茶水沸騰開來,燙著瞭手,她醒悟過來,趕緊把茶壺拎下來。

※榮華書店。

榮華拖著滿身疲憊的身體回到書店,她看見瀏覽大廳的書架位置亮著燈,於是,趕緊走過去,她看見叢鋒背靠書架,坐在地上看書。

榮華:“我希望我不在書店的時候,你盡量待在樓上的房間裡,如果對面街道的人看見你,會很麻煩。”

叢鋒:“你昨天一夜沒回書店,我怕你出事。”

榮華口氣僵硬地說:“隻要你沒事,我就沒事。”

叢鋒:“你怎麼瞭?”

榮華沒再接話。

叢鋒聽見她走進小廚房,打開水龍頭沖洗的聲音。叢鋒站起來,過瞭一會兒,榮華從裡面走出來,她點燃一支煙,指瞭指書架中間,叢鋒理會,二人席地面對面地坐下。

榮華:“我們談點正事。”

叢鋒:“‘雷霆’密鑰到手瞭?”

榮華:“基本上搞定瞭。‘疫苗’計劃將於下周正式啟動,我們知道,共產國際請你來聯絡我們,共同破獲‘雷霆計劃’,你手上有一筆資金,將用於購買精密的藥劑生產機器,有瞭機器,我們才能批量生產疫苗,所以……”

叢鋒搖頭:“絕不可行。共產國際提供這筆資金的確用於‘疫苗’計劃,不過,前提是,我必須親眼看到‘疫苗’的可靠分析報告、病理報告和臨床試驗報告書。我才能按照規定到香港銀行駐上海分行去拿這筆錢,這是程序。”

榮華:“現在情況特殊,上海到處都是白色恐怖……”話音未落,街道上響起警車刺耳的囂叫聲,一輛警車從街上開過。

榮華:“……我們不僅僅要考慮到你的安全,還要考慮到我們同志的安全。”

叢鋒:“共產國際和上海特科事先是有協議的,我們必須按章程辦事,任何違反規定的事情,我都不予支持。我有權利這樣做。”

榮華:“你認為,我們為瞭滿足你所謂的程序,要把‘雷霆’相關技術人員集中在一起,開什麼鳥會,單獨給你做什麼技術分析,看什麼病理臨床報告,僅僅是為瞭讓你相信我們確實勝任瞭這項工作。安全嗎?”

叢鋒:“安全不歸我負責。”

榮華被他這一句頂得心裡窩火,“蹭”地跳起來,煙灰幾乎燒到手指:“去你媽的!”

叢鋒:“我母親已經去世瞭,而且,她並沒有得罪你。”

榮華氣得把一雙高跟鞋脫下來,一隻一隻扔到樓梯上,“乒乓”震響,宛如泄憤。

※上海雲海美術學院。

榮升在教學生作畫。

和雅淑和幾名男女學生一起畫著一名半裸女模特的油畫。女模特不漂亮,面目仿佛可憎,但是身體很勻稱,線條豐滿。

雅淑筆下的女模特,既漂亮又圓潤,畫得超現實,充滿瞭自己的幻想。

榮升從她背後走來,看著她的畫,忍不住低低笑瞭一聲。雅淑回頭看著他,說:“被你捉到我的錯瞭。”

榮升:“你畫的題目與內容不符。”

和雅淑:“我畫的是‘一夜青樓’”

榮升:“在你心目中,妓女的生活也是優雅的,你看,畫得多微妙、心定、夜靜,這個妓女一定有人愛著。”他看瞭看雅淑,說:“一般良傢女子看待妓女既鄙視又討厭,你為什麼會下筆如此淡定?”

和雅淑:“你的話並不全面,一般良傢女子看待妓女既鄙視又討厭,我卻認為她們另有神秘的一面。”

榮升詫異:“什麼?”

和雅淑甜美的笑容:“浪漫。”

榮升覺得雅淑太過天真,把女人的血淚當成瞭秦淮風月,不過,他認為這是雅淑可愛之處:全沒設防,心底潔白。他認真地看畫,說:“有點小瑕疵。”

和雅淑:“哪裡?”

榮升:“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妓女像日本人?”

和雅淑眼睛一暗,忽然又亮起來,她說:“我傢裡藏著畫,《青樓十二時》。”

榮升感興趣瞭:“你是說,你傢裡藏著日本江戶時代浮世繪大師的名作?”

雅淑壓低聲音:“贗品。”

※和雅淑傢玫瑰園。

玫瑰園裡鮮花綻放,花朵嬌艷欲滴,色澤妖嬈。女傭小月在澆花。傢門是敞開的,從門口就能一覽無遺。

阿初穿著一身筆挺的德式軍裝,內心糾結地站在門口。

小月發現瞭他。

小月很主動地彎著腰走過來:“楊少爺。”

阿初很冷地說:“你是誰?”

小月:“我是新來的傭人小月。”

阿初:“你認識我?”

小月:“我在小姐房間裡,看過您的照片。”

阿初:“小姐呢?”

小月:“去雲海美術社畫畫瞭。”

阿初轉身欲走,回頭看看小月,他怎麼看怎麼別扭。小月微笑著鞠躬,目送他遠去。

※杜旅寧辦公室。

幾名跟丟瞭方致同、放跑瞭陸阿貞的特務垂頭喪氣地站在房間裡,杜旅寧火氣沖天,一個一個地修理,特務們被他一個一個給踢瞭出去。

李沁紅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反手把門關上。她靠在門上,忍瞭一會,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痛快、解氣,笑得太厲害,牽動到自己的傷口,痛得抽搐瞭一下。還是繼續笑……

※杜旅寧辦公室。

俞曉江拿瞭份文件進去,她替杜旅寧倒瞭杯水。

杜旅寧按著額頭,說:“李沁紅此刻,一定關著門笑個不停,你信不信?”

俞曉江微笑:“我不也在笑嗎?”

杜旅寧:“笑什麼?”

俞曉江:“周郎妙計安天下,賠瞭夫人又折兵。”

杜旅寧:“女人善變啊。”

俞曉江:“縱有七十二變,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杜旅寧:“你想說什麼?”

俞曉江:“共黨特科危在旦夕。”

杜旅寧:“曉江,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嗎?就是因為你能觀察到別人看不到的細節,細節往往決定成敗。”

俞曉江:“這步棋,總算替我們占瞭一個先機。”

杜旅寧眼光閃爍:“……千載難逢的機會……還要賭一個運氣。”

電話鈴聲驟起,俞曉江接電話:“喂,處座辦公室,對。知道瞭。”她掛瞭電話,說:“處座,運氣來瞭,那個受瞭重傷的女共黨,已經清醒瞭。”

杜旅寧:“再好不過瞭。準備車,馬上去陸軍醫院。”

俞曉江:“是,處座。”

※陸軍醫院病房。

杜旅寧、俞曉江來到女電訊員的病床邊。

杜旅寧:“你感覺怎麼樣?”

女電訊員一言不發。

杜旅寧:“我不大喜歡在病床上動粗,如果,你不肯配合,你很快就會被送到另一個讓你願意配合的地方。我們能讓任何人開口說話……”

突然,女電訊員頭猛地一搖,咬舌自盡,鮮血噴射。

杜旅寧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連聲大喊:“來人啊……”俞曉江趕緊推開門:“叫醫生!快!”

女電訊員的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雲海美術學院畫廊。

榮升和雅淑一邊看畫,一邊談論。

雅淑:“我看瞭你的畫,感覺你內心很憂傷。”

榮升:“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總是灰撲撲的活著。”

和雅淑:“如果,你願意過一種全新的生活,你就把每一個清晨當做新的開始。”

榮升看著畫廊上有學生用抹佈擦拭玻璃畫框上的灰塵,他有感而發:“如果,每個人的歷史都能像玻璃上的灰,用抹佈一抹,就光華無痕,那樣多好。”雅淑聽瞭這話,深有同感,她想象自己就是那塊掛在墻上的玻璃畫框,該有多好。

突然,他們的腳步停在一幅“自畫像”前面,畫上的題目是:雪梨春色。一個頭發蒼白的老婦顫顫巍巍地站在畫像前,她看見榮升、雅淑停駐,就跟他們講述:“這是我孫女……我一手帶大的,她喜歡畫畫,學英文,做淑女,我花瞭錢送她來……她找不到瞭,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瞭,我經常過來看看她的臉。”老婦淚水縱橫,但是,她很克制,不瘋癲,不責怪,甚至眼睛裡沒有恨,隻有思念和堅定不移地等待。

老婦:“我想,她總會回來的。”

雅淑心裡仿佛被針紮著痛,眼神裡閃著迷離的光、羞愧的恨,榮升眉目間是傷感和同情,好長的時間,他們不能接話。

榮升的手下意識地攬瞭雅淑的肩,他們低頭走向長長的走廊。雅淑心裡很復雜,她不敢回頭看老婦期待的眼睛,因為她已經不能回頭,一條道走到黑。

畫廊門口,陽光暖暖地投射進來。雅淑驚訝地看到瞭一身戎裝的“楊慕次”。他的目光裡瞬間閃著意外、猶疑,但是,很快,“楊慕次”迎著他們走過來。榮升自然而然地對雅淑松開瞭手。

和雅淑:“阿次?你怎麼來瞭?”

“楊慕次”看也不看榮升,上前拉住雅淑的手,說:“跟我走。”他走得極快,雅淑覺得自己很丟面子,她扯開“楊慕次”的手,很生氣:“你幹什麼?”

“楊慕次”:“……我請瞭幾天假。”

和雅淑:“於是呢?”

“楊慕次”:“我想帶你出去走走。”

和雅淑:“我不去。”

“楊慕次”:“不去?你不是很想讓我陪著你嗎?”

和雅淑恨著他:“不去,這樣傻等、癡等的日子我再也不會過下去瞭。我不想繼續偽裝自己……”

“楊慕次”很驚異地聽到這個詞:“偽裝?”

和雅淑:“我跟你,……完瞭。”

“楊慕次”心中真是有喜有憂,臉上真是陰晴互轉,手上卻死死地拉住瞭她,決定不能讓她逃離“阿次”,他對自己說,也對雅淑說:“最後一次。”

和雅淑緊繃著,一言不發。

“楊慕次”有些著急:“你到底什麼意思?”

榮升走瞭過來,想替雅淑解圍:“雅淑小姐下午還要參加雲海美術的畫展……”

“楊慕次”依舊不看榮升,隻對雅淑說:“聽話,難得我得瞭空,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我們私下解決。你待在這不走,存心要我難堪嗎?”

阿次第一次語氣裡有懇求之意。

和雅淑目光猶疑瞭。

榮升:“和小姐……”

“楊慕次”終於回頭瞭,他硬著頭皮質問榮升:“你覺得合適嗎?”

榮升無語。

和雅淑要替榮升找回幾分面子,她說:“我又沒有嫁給你,有權利跟任何人做朋友。”

“楊慕次”:“不管你有沒有嫁給我,我對你,就像你對我,永不死心!”阿初這話,鏗鏘有力,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這句話是代表誰說的。但是,這句話對於雅淑同樣是有力度的,她驚訝地對“楊慕次”張大眼睛,因為,這是“楊慕次”第一次向自己表白內心的愛。

在雅淑的心目中,阿初是點亮自己心燈的人,而楊慕次是她生命中必須努力得到的人。這種微妙的情緒一一落入阿初的視野。

阿初當著榮升的面,帶走瞭雅淑。

陽光照在冷清清的畫廊裡,榮升的心有點說不出的惆悵。他對著陽光,背對著長長的畫廊,站瞭許久。

方致同和老餘在茶館雅座裡見面。

老餘:“事情打聽得怎麼樣瞭?”

方致同:“我的電訊員關在陸軍醫院加護病房。醫院的內部結構和崗哨分佈我都拿到瞭。”

老餘:“怎麼到手的?”

方致同:“阿貞有個大表哥在陸軍醫院當鍋爐工,我想瞭個法子,花瞭幾個錢,自己混進去瞭一趟。其實,這傢醫院的守衛都是臨時抽調的大兵,流動性強,花架子多。外緊內松,隻要我們能順利進去,一定搞定。”

老餘:“你不要掉以輕心,杜旅寧也許就是故意下誘餌,等著我們鉆進去。千萬不能冒險行事,要考慮到萬無一失。”

方致同:“搞行動的人,沒有誰敢保證萬無一失,隻敢說一句,險中求勝。”

老餘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覺得方致同做事,血氣方剛,而且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方致同:“特使會議的事情,我正在做準備工作。”

老餘:“正要跟你說起這事。榮華正在做蘇聯特使的工作,希望他盡快將‘疫苗計劃’的經費提交給我們,我們急需這筆資金投入。可是,特使到現在堅持要先看到臨床病理分析報告……但是這份報告出爐,起碼還有半個月。”

方致同:“半個月?”

老餘:“對。”

方致同:“對我來說,籌備時間充足。”他停頓瞭片刻:“老餘,我想借用你的人手。”

老餘:“誰?”

方致同:“榮華和雪狼。”

老餘想想:“我不能都給你,二選一。”

方致同:“……榮華。”

老餘點頭:“我還是那句老話……”

方致同截住他的話:“安全第一。我記住瞭。老生常談。”

老餘:“錯。警鐘長鳴。”

茶樓下的街道上,行人寥落。偶爾有自行車騎過。

一個打著花佈傘的女人停駐瞭片刻。

打著花佈傘的女人走到臨街的雜貨鋪去打公用電話,她很大方地付給老板幾枚銅板,老板識趣地讓開。

陸阿貞撥通瞭電話號碼:“是我。”

(畫面切割成兩半)杜旅寧和陸阿貞接聽電話的畫面同時出現,一分為二。

陸阿貞:“……別忘瞭你答應我的話。”電話掛機。

《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