閘北郊外花園的草地上,孩子們在踢著小皮球。
網球場上,和雅淑與阿初在打網球。和雅淑飛快地在網球場上跑著,像一隻快樂的小燕子,阿初和她穿瞭一身網球情侶裝,俊男美女,健康活潑,招來過往行人無數欽羨的目光。
※花架廊水。
花架廊水。下著細雨的午後,長廊裡靜得隻聽到各種不同音律的水聲。
和雅淑坐在走廊上,阿初站在她身後,靜靜地望著天色。
和雅淑:“我們出門也有五六天瞭吧?”
阿初:“差不多,該結束瞭。”
和雅淑:“結束?”
阿初:“甜蜜的假期快結束瞭。”
和雅淑:“甜蜜嗎?”
阿初:“不甜蜜嗎?”
和雅淑:“嘴上甜蜜吧,你的本事也隻在嘴上。”
阿初:“那可不一定。”他腦子裡其實很混亂,因為自己每分每秒都想著自己到底是誰?是誰與誰的甜蜜。但是,苦於不能說出來,心底既盼望著這種纏綿的生活能夠繼續,又盼著早早回去,換身皮來見她。
和雅淑目光幽幽地說:“你說,阿初現在在做什麼?”
雅淑這一問,阿初怔然,如何回答?
阿初:“大約在南京吧,報紙有登他的消息。”他突然想借著這個話題,探探雅淑的心,他說:“你常常惦著他嗎?”
和雅淑:“你總是隨身帶著鹽嗎?”
阿初一愣:“鹽?”
和雅淑:“喜歡挑開我的傷口,撒上鹽。你不知道我會疼嗎?”
阿初的心一會在水裡,一會在火裡,恨不能馬上撕毀偽裝,他克制著,想法子轉圜一下。阿初:“我哪裡帶瞭什麼鹽,隻是心裡微微帶瞭點醋,你不知道我的心也會酸嗎?”
和雅淑果然被這句話給逗樂瞭,雅淑話裡有話地說:“這會下瞭雨,今天晚上,隻怕要冷起來瞭。”
阿初:“是啊,眼下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天,怕是晚上也要接著下雨瞭。”
和雅淑不動聲色地說:“今晚上,到我房間裡來坐坐,我在服務臺要瞭瓶法國紅酒,一個人喝沒什麼意境,兩個人喝,才有浪漫的情趣呢。”
阿初:“我要不在你跟前,你還喝不喝呢?”
和雅淑:“喝啊。”
阿初:“跟誰喝?”
和雅淑:“跟阿初啊。”
阿初故意捶瞭捶胸口:“啊唷!好酸啊。”
和雅淑站起來推瞭他一把,徑直往前走。阿初笑著自己追上去。
※閘北賓館大廳。
阿初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報紙,報紙上的標題很醒目:“市政府嚴密調查襲擊衛生局專車的匪徒。”
此刻,一名客人很隨意地在阿初面前坐下,客人一邊看報紙,一邊低聲讀著報紙說:“夏氏商行失蹤數日的‘揚帆號’商船發出平安訊號,明日即可返航。”
阿初低聲說瞭一句:“可喜可賀。”他放下手中的報紙,站起來走瞭。
客人繼續看報,喝茶。
賓館的女侍應生在前臺遠遠地觀察瞭一下,沒有什麼發現。
※春和醫院地下診室。
榮華探進病室。
一名護士正在給阿次量體溫,一回頭,看見榮華,二人相互微笑致意。
護士:“來瞭。”
榮華:“他怎麼樣?”
護士:“他恢復得很好,明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瞭。”
楊慕次聽見榮華來,略微抬起身,榮華趕緊制止:“躺著吧,別逞強。——好一點瞭吧?——還疼嗎?”護士悄悄離去,並帶上門。
楊慕次:“——我沒事瞭。看到你心情好多瞭。”
榮華笑起來。
榮華:“原本想買些鮮花、水果來的,可是細想一下,有點招搖,為瞭安全考慮,我就厚著臉皮空著手來瞭。”
楊慕次淡淡地微笑:“——你還別說,我已經聞到你身上的水果味瞭。心領瞭。”
榮華:“喲,沒看出來,你還挺會說話的。平常也是這麼哄你未婚妻來著?”
楊慕次聞言有些尷尬。他突然不知如何回答瞭。
楊慕次:“我——其實,我和雅淑的婚約有點像兒戲。——怎麼解釋呢?”
榮華:“你打算跟我解釋?”
楊慕次被她這句話徹底打啞瞭。榮華也感覺到這句話太唐突,她忽然感覺自己整個有點不對勁,但一時間收不回來,空白而凌亂的頭腦讓自己感到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劇。
榮華:“其實,我是說——我很想聽到,你跟阿初,你們兩個之間的關系——有合理的解釋嗎?”她很快把話題轉移瞭,神態也就鎮定瞭。
楊慕次反而低下頭。楊慕次:“說實話,我從第一眼看到他,直覺就告訴我,我們是兄弟。”
榮華感到很意外:“你早就——在心裡承認瞭,是吧?”
楊慕次坦誠瞭秘密,反而感到一陣輕松,他抬起頭,說:“是。”
榮華:“你不打算和他相認嗎?”
楊慕次:“是。”
榮華:“為什麼?”
楊慕次:“為瞭,彼此的安全。”
榮華霎時明白瞭。榮華:“你擔心自己會連累他?”
楊慕次:“對。”
榮華淡淡地笑:“像我們這種每天走在生死線上的人,對自己的親人,都有一份深深的愛護和內疚——”
楊慕次:“榮華?”
榮華看阿次。
榮華:“我大哥是個感情很豐富的人,雖然他不善於表達,但是,我能體會到他對我的呵護。我的母親,是一個很世俗的母親,但是,她對我的人生,報以極大的希望。她甚至——希望我能成為榮傢的掌門人。她很愛我。有的時候,我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對阿次說瞭這麼多心裡話,她突然有點懵。此刻,楊慕次卻主動伸出手去握住榮華的手。
楊慕次:“我懂你,正如你懂我。”
榮華忽然有一陣感動襲上心來,她的面頰略帶紅暈。
※閘北賓館雅淑的客房,黃昏。
落地窗前,可以遠遠看到山景,雅淑披著一頭秀發,癡癡地看著山色,止不住長長地嘆瞭一口氣。
雅淑的臉貼在床邊,眼睛裡蓄著淚花。
敲門聲。
雅淑把眼淚擦幹凈,去開門。
阿初換瞭身西服進來,他的微笑,讓雅淑心神恍然。阿初故意點題:“你看你的眼睛,一會亮一會暗,你以為誰來瞭?”
雅淑:“聽瞭這話,我才知道自己眼花瞭呢。阿初沒有你這樣喜歡推理,喜歡試探,把誰都當成‘敵人’防著。”
阿初點頭,忽然掉轉槍頭:“好端端的,為什麼哭啊?”
雅淑被他冷不防刺瞭一針,心裡不爽快:“你管我,我想哭就哭。”
阿初彎下腰,湊到她眼前:“心裡委屈嗎?心裡嫌著……冷清?”
雅淑:“正要你來捂熱呢,你滿意瞭嗎?”
阿初直起腰:“滿意。”他心底覺得此刻的雅淑有些異樣,對於自己,她的淚,此刻顯得珍貴,也許,她這“無緣無故”的淚是另有其因呢?
雅淑坐到酒桌上,桌上放著幾盤菜,菜肴的顏色並不誘人,大多是野菌山珍,別具特色而已。她趁著壁燈的朦朧柔軟光線,打開酒瓶塞,倒瞭兩杯紅酒。紅酒的顏色很刺目,很耀眼,閃著幾許神秘的光澤。阿初不自覺走到雅淑對面的位置坐下,看她眼底復雜的神色,雅淑卻轉目看著窗外的灰霾。
雅淑:“我昨夜做夢,夢見你瞭。你送我花來著,可是花心都是空的,嚇壞我瞭,第一次覺得有點怕你。”
阿初心底疼著她,嘴裡的話卻有點刺:“你做過什麼事?要怕我?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嗎?”剛說出來,阿初就有想收回的心思瞭。倒是雅淑不在乎地說:“你這個人講話,通常心口不一。你要覺得我身上有秘密,你二十多年守著我,你怎麼不查啊?”
阿初笑笑,算是一種掩飾。
和雅淑:“我倒是有秘密,想讓你自己、發現,你不是從小就很自負、很聰明嗎?我有幾段情愫?我的相思病病根,我心底的不如意……我身心的不自由、我的痛,你肯去查?肯去分擔嗎?”
阿初凝視著她。
雅淑拿起酒杯:“你分擔不瞭,那就陪我一起醉吧。”
阿初拿起酒杯:“我陪你醉。”
他們一飲而盡。阿初替雅淑倒酒。酒杯灌滿瞭深紅色的誘惑。
雅淑又喝瞭一杯:“我不想做一個反反復復的女人。我不是天使。”
阿初:“我知道。”
雅淑:“你不知道。”
阿初:“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天使存在。你不是,我不是,沒有人是。”
雅淑望著他:“你不該真的愛上我,你不是很討厭工於心計的女人嗎?”
阿初:“你要真是工於心計,不會這樣坦誠地跟我講話,你很單純,雅淑。”
雅淑:“單純僅限於表面,骨子裡呢?”
阿初:“你想告訴我什麼?雅淑?”
雅淑的面容通紅,氣息也開始不均勻,她看著他,感覺到此刻“楊慕次”身上的一股氣勢在支持著自己。
雅淑:“有朝一日,如果,你覺得我辜負瞭你,背叛瞭你,心不在你,你殺瞭我。我一定不怪你,我會感激你。阿次。”
阿初此刻,不知怎的,脈搏加快,熱血沖到腦門。他感到一種內在的力量在激發自己的激情,難以控制。
他看著她,說:“有朝一日,我會牢牢地抓住你,永不放棄你,直到你背叛你自己,愛情的刀下,永遠殺不死一顆真心。”阿初的呼吸紊亂起來。
燈光下,二人失控。沒有溫存的親吻,卻有一點瘋狂的愛撫,酒色、情色混亂,言語變成瞭肢體語言,這不再是情侶促膝談心的夜晚,漸變成魚水合歡的前戲。
昏暗的燈光下一雙纏綿的人影。
寬闊柔軟的床上,二人滾在一起。雅淑的秀發披散在枕頭上,一張紅潤的臉陷在枕頭中,烏黑的眼珠深處,清晰地映著阿初的臉。雅淑:“……這就是我等瞭一百年的時刻嗎?”
阿初吻著雅淑,像春風吻著花露,這花露綻放著醉人的迷香,他不啻是把潔白晶瑩的花露放在鼻尖下而聞到一種沁人肺腑的香甜。阿初意亂神迷地說:“這一天,我們也許等瞭不止百年。”
雅淑:“到底是良緣還是孽緣?”
阿初:“是姻緣。”
雅淑神智迷離,嘴裡喃喃喊瞭句:“……阿初。”
阿初突然間被這一句話喊醒瞭,他大汗淋漓。
阿初:“我要做什麼?我在幹什麼?”他倏然坐起來。眼睛裡冒著血絲,瞪著桌上的那瓶酒,回頭看看雅淑的迷離狀態。他心跳加劇,他清楚地意識到瞭一件事,有人給自己下瞭迷藥。
雅淑隻管來拉他,阿初的頭開始一陣陣的昏漲,難受,他也漸漸陷入迷離,隻有一件事,他強迫自己把持住,不能以“阿次”的身份與雅淑越過“雷池”。這是做人的“底線”。
雅淑:“等瞭一百年的日子到瞭……”
阿初:“不能。”
阿初與雅淑進入一種非正常迷離狀態,二人不停地胡說,夢囈般的、強烈的刺激。
雅淑:“不等瞭。——不會讓你死的——除非我死——阿初——殺瞭我吧——我愛你——殺瞭我——阿初——”
阿初:“決不能——不能——不能——底線——除非——不,死也不能——”
二人不停地胡說八道,誰也不知道誰,耳邊不停地疊放著同樣的話,很怪異——
阿初眼光模糊,感覺整個床都翻轉瞭一面,雅淑的誘惑姿態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漂浮過來,他自己也變得魂不附體一般,眼目下一片虛無縹緲,阿初用盡渾身力氣,從床上滾落到紅色的地板上。他最後一刻的知覺記憶,停留在一隻空酒杯上。
窗外潺潺的雨聲。
遠山隱隱,傳來教堂的鐘聲。
※戈登路上小閣樓,夜。
洗手間裡,方致同對著一面鏡子,嘴裡銜著潔白的毛巾,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刀尖尖細如針,他試著把刀對準肚皮上的槍眼,下手即穩又準,一刀挑出子彈,大汗淋漓,雙腿一軟,跪瞭下去,他不停地喘著氣,眼睛看著地下被挑出來的猩紅子彈。
方致同的手扶著洗漱臺,慢慢支撐著爬起來,用事先準備好的白藥貼在傷口上,用紗佈一層一層地把自己包裹起來。
他穿上衣服,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點燃香煙,深深地吸瞭一口。
陸阿貞在門外敲著門:“致同,致同,我給你煲瞭雞湯,出來喝啊。”
方致同:“……等會,催什麼催,催命呢。”
陸阿貞有些惱,用腳踹瞭一下門:“好心沒好報,不喝算瞭,倒瞭喂狗去。”門打開瞭,方致同從背後一把抱住她,陸阿貞不肯,一甩手,方致同觸及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差點倒下去,陸阿貞一把扶住他:“怎麼瞭?”
方致同:“你謀殺親夫。”
陸阿貞:“怎麼瞭?又掛彩瞭?快,我扶你回臥房。”方致同趁她不備,親瞭她一口,陸阿貞笑嗔:“死鬼。作死啊你。”
方致同大聲叫著,頭上冒著汗,臉上帶著不在乎的笑。
※閘北賓館雅淑的客房。
晨光從窗簾裡透進來,一陣微風習習。趴在地板上的阿初漸漸醒來,他翻轉瞭身子,猛地睜開瞭雙眼,他腦海裡還停留在那一個空玻璃酒杯上,他雙眼如電般掃過去,玻璃杯依舊放在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晨光映在玻璃杯上,搖曳著五光十色的色彩,阿初沒有動,他身子酸麻得厲害,他想著昨夜發生的事件,眼裡望著窗外青翠扶疏的遠山。
雅淑也醒瞭,她伏在枕頭上,朦朦朧朧睜開眼睛,倏然坐起來,警覺地看著四周。阿初聽見她醒瞭,依舊保持自己的姿勢,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做一個“夢中人”比較妥當。雅淑看見他瞭,她愣瞭一秒鐘,想到瞭什麼,看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阿初,她的眉宇中居然顯露出一絲喜色來,她悄無聲息地走下床,她也沒有叫醒阿初的意思,她徑直去瞭梳洗室。
阿初等她進瞭梳洗的房間,自己坐起來,想瞭想,突然,他大聲地叫起疼來。阿初:“哎呀!啊哦!”他故意扯著嗓子叫著。雅淑急忙從梳洗室跑出來,看著他,問:“怎麼瞭?”
阿初:“昨天晚上,酒喝多瞭,在你床下摔瞭一跤,估計韌帶被拉傷瞭。”
雅淑驚疑地說:“怎麼會?我看看。”她俯下身來看,隔著長褲,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阿初:“怕是舊傷復發瞭。”
雅淑看著阿初的眼睛,臉有些泛紅:“……昨天晚上?”
阿初:“還說呢,你把我叫來喝酒,自己兩杯先醉瞭,還顧得我嗎?”
雅淑低著頭:“你沒……?”
阿初:“我倒想乘人之危來著,沒想到,走到你跟前先結結實實地摔瞭一跤,摔得當場就人事不知瞭。”
雅淑很緊張:“嚴重嗎?”
阿初:“怎麼不嚴重,我在地板上睡瞭一宿,趕緊替我叫輛車。”
雅淑手忙腳亂地扶他起來,阿初一瘸一拐地站起來,說:“真不能走瞭,疼得鉆心。”
雅淑攏瞭攏頭發,趕緊準備去前臺要車。
阿初隨口問瞭一句:“酒哪兒來的?”
雅淑想也沒想,回答:“前臺買的。”她停住瞭腳步,問:“有問題嗎?”
阿初搖搖頭:“後勁太大。”
雅淑笑笑,走出門去。
阿初的腿立刻恢復正常狀態,他打開賓館的抽屜,裡面有二、三瓶雅淑化妝用的香水,他隨手拿瞭一個,到梳洗室把香水倒進馬桶,沖掉,他洗凈小瓶子,關緊水閥,到房間來,把那瓶紅酒倒瞭少許到空瓶子裡。然後,把瓶子揣到懷裡。
他剛剛完成一系列動作,雅淑風風火火地跑回來瞭。雅淑很高興:“阿次,找到車瞭,我們馬上回市區。”
她回頭收拾自己的手袋,化妝盒,衣服。
阿初靠著桌子上看著她的背影,側影,陰影,他心裡忽然有一種異樣的、不踏實的感覺。
雅淑的心境一片大好,好似剛剛過瞭一道坎一樣,帶著劫後餘生的幸福感,這讓阿初陷入迷惑中。
雅淑走到阿初面前,主動地環住阿初,捧起他的臉,說:“謝謝。”
阿初的笑容很復雜。
一輛外觀很“衰”的四輪馬車停在賓館門口。雅淑扶著阿初出來,女侍應生替他們把行李箱放上車。阿初看著瘦馬破蓬子,止不住嘆氣。
雅淑:“別‘叫花子’嫌著稀飯餿,你打聽一下,這會兒哪裡去找車?”
阿初:“我什麼也沒說啊。”
雅淑:“你嘆氣來著。”
阿初:“我嘆氣也犯法?”
雅淑:“犯瞭我的傢法。”
阿初發現那女侍應生正在偷窺自己,他靈機一動,突然就朝雅淑脖子上咬瞭一口,雅淑眉心一皺,舉手要打,阿初突然“梭”下去,用手捂著腿,叫疼。
雅淑沒轍,隻好一隻手扶著他,說:“你也知道疼啊,活該。”
女侍應生把這一切都看在眼底。
雅淑把阿初推上車,自己也蹬上車,女侍應生向雅淑、阿初揮手道別。
※春和醫院走廊。
和雅淑扶著阿初在走廊邊坐下,兩名護士主動推著一輛輪椅車走瞭過來:“小姐,請您去補辦一個住院手續,病人就交給我們吧。”
和雅淑吃瞭一驚:“要住院嗎?這麼嚴重?”
護士甲:“我們需要替他做一個全面檢查。”
和雅淑:“……好的,我去繳費。”
阿初:“不著急,慢著點。”
和雅淑轉身去瞭。
護士甲扶阿初坐上輪椅,直接推往照透視片的房間。
護士推阿初進門,夏躍春左右看看,關上門。阿初站起來,佈簾拉開,一名護士推著楊慕次走出來。
阿初看著他,問躍春:“你跟他說瞭吧?”
夏躍春愕然:“說什麼?”
阿初:“這7天的事情。”
阿初跟阿次換衣服。護士在一邊幫忙。
夏躍春:“我已經簡單地跟他講過瞭。我說,你以他的名義陪雅淑小姐去瞭趟閘北,然後,遊山的時候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
阿初做瞭個制止的手勢,他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楊慕次看著他,他愈加別扭,他改用英文說瞭一句:“……Plan does not change very quickly.(計劃沒有變化快。)”
楊慕次瞪著他:“你對她做瞭什麼?”
阿初反應過來,阿次能聽懂,他立即對躍春說:“我們私下談。”
夏躍春:“沒有時間瞭,和雅淑很快就會回來。”
阿初:“躍春,你很信任我是吧?”
夏躍春:“你闖什麼禍瞭?別跟我轉彎抹角,你得告訴我們,有什麼變化。”
阿初用德文說:“Ich bin nicht rollen den Berg hinunter.(我不是從山上滾下來的。)”
夏躍春用德文開玩笑地說:“Sie wollen nicht, mir zu sagen, dass Sie rollten aus dem Bett, nicht wahr?(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是從床上滾下來的吧?)”
阿初凝視著夏躍春的眼睛,很佩服地說:“您真是……高瞻遠矚。”
夏躍春霎時理會瞭:“見鬼。你自己跟他說。”
楊慕次:“你們有什麼事瞞著我?”
阿初:“這件事沒法瞞著你。”他回頭跟夏躍春說:“躍春,這件事我一開始就不想參與其中,你逼我做的。”
夏躍春:“我想我對你期望過高。”
阿初:“千萬別誤會,我什麼也沒做。”
夏躍春:“你的話值得信賴嗎?”
阿初:“我不求你們信賴,因為你們首先得自保。”他拍瞭拍夏躍春的肩膀。隨即從口袋裡拿出一瓶香水,阿初:“幫我馬上化驗一下,我需要知道確切的答案。”
楊慕次很冷靜:“我猜出八九分瞭,我需要知道這7天裡,你和雅淑之間發生的故事,越詳細越好。”
阿初看著他平靜的臉,說:“看來,她對你來說,的確很一般。”
楊慕次:“千萬別在我身上找自我寬宥的借口。我不揍你,不等於你不該挨揍。”
阿初:“千萬別在我面前逞英雄。我不欠你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楊慕次:“挾恩圖報,非丈夫所為。”
阿初:“知恩不報,小人行徑。”
敲門聲,外面傳來和雅淑的聲音(OS):“醫生,他可以出來瞭嗎?”
護士甲:“請您再等一下,馬上就好。”
阿初與阿次對視一眼,夏躍春提醒阿初:“快。”阿初快速地對阿次說:“我跟她去過三泉山,拜過她父母的墳,昨天晚上,她請我喝酒,發生瞭點小意外,我們都喝得不省人事……我懷疑酒被人動過手腳,我從……她床上摔落在地板上,聲明一點,秋毫無犯。”
楊慕次冷諷地說:“不錯啊,榮先生,我跟她交往瞭二十年,敵不過你這7天的速成浪漫。”
阿初:“好好檢討一下。”他幫著護士推出阿次的輪椅,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我替你戒煙瞭。”
楊慕次瞪著他:“說什麼?”
阿初重復一句:“我替你戒煙瞭。”他又解釋瞭一句:“至少在雅淑面前你別抽煙。”
阿次真急瞭,恨不得要跳起來給阿初一拳。
阿初閃身入內,夏躍春拉上佈簾。
護士打開門,護士推著楊慕次走出透視室。
和雅淑迎上。透視室的門關閉。
房間裡隻剩下夏躍春和阿初。
阿初換瞭衣服:“顯而易見,他對戒煙的緊張態度勝過他對女人的興奮度。”
夏躍春掛起一張骨科的照片,打開燈:“不抽煙的男人通常不可靠。”
阿初:“我就不抽煙。”
夏躍春看著照片:“正好印證我的觀點正確。”
阿初:“等等,你也不抽煙。”
夏躍春“白”瞭他一眼:“我告訴過你,我可靠嗎?”
阿初真服瞭他:“實話啊。”
夏躍春:“我在阿次這張片子上做個記號。”
阿初:“什麼意思?”
夏躍春:“我怕有人對他的腿傷感興趣,提示他們偷拿的時候,不要拿錯瞭。”他把阿次的床號寫在片子上。回頭看看阿初,問:“你是不是打算馬上換身皮,再飛到和小姐身邊去?”
阿初:“想……”躍春拿眼睛刺著他,阿初:“不過,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機,我明白的,竊賊是不能當場謝幕的。”
夏躍春:“還算你有自知之明,竊賊謝幕,等於找死。情賊尤其如此。”他拿出一份病理分析報告:“要緊事,幫我做完,或者說全力完善這份報告。”
阿初開玩笑地說:“市府打算給你撥錢嗎?”
夏躍春看著他:“你啊,是真聰明。”
阿初:“真的有人給錢投資這項工程嗎?”
夏躍春:“這個不用你管,你隻管幫我做好這份工作。”
阿初:“你給多少錢?”
夏躍春:“你是中國人嗎?是中國人就做。”
阿初:“明搶就明搶,不用以正義的口吻來脅迫我。”
夏躍春:“做不做?”
阿初:“做。”
夏躍春:“劉阿四他們在花園等你,你先回去調整一下,盡快幫我完成這份報告,我們等著急用。”
阿初:“躍春。”
夏躍春:“嗯?”
阿初:“其實我一點也不瞭解你們。你們把所有的困難都扛在肩上,所有的情感包裹在內心,潛藏不露。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沒人能真正瞭解你們。”
夏躍春:“你已經瞭解瞭。”這番知己知彼的談話,使二人的友誼漸漸向同盟靠攏。
夏躍春提醒地說:“你的發型是不是該換回來瞭?”
阿初想想,對啊。他用修長的手指去梳理自己的頭發,說瞭句:“我看著都別扭。”
※春和醫院花園。
換瞭發型和衣服的阿初走出來,劉阿四在花園裡等候多時瞭。
劉阿四:“老板,回公司還是回傢?”
阿初:“回傢。”
劉阿四等保鏢連忙跟進……
※春和醫院走廊上。
護士推著楊慕次,和雅淑陪著他,說著不咸不淡的話,楊慕次安之若素地聽著,他明顯感覺到雅淑身上某些微妙的變化,她的眼睛裡不再是一片清澈,而是若隱若現地閃著一絲神秘的光彩。
※茶樓。
經過一番槍戰的茶樓裡,硝煙散盡,一片狼藉。劉雲普滿頭是汗地向杜旅寧匯報茶樓的情況。俞曉江緊跟在後。
劉雲普:“我們在茶樓四周設瞭三個流動監視點,怕引起他們的警覺,我沒往茶樓裡派人,誰知,一個電話。……該死的泄密電話,讓我白忙活瞭幾宿,他媽的,電話居然是從我辦公室打出來的,虧得阿次也不在,否則,我們兩個,總有一個得背黑鍋。”
杜旅寧看著灰頭土臉的劉雲普,關心地問:“你沒事吧?”
劉雲普頓生感激:“我沒事。”
杜旅寧:“沒事就好。”
淡淡的一句話,劉雲普覺得老師的確是比較愛護自己的。
杜旅寧:“阿次回來瞭嗎?”
俞曉江:“今天早上,李組長跟我說,阿次住院瞭。”
杜旅寧:“他怎麼瞭?”
俞曉江:“李組長說,是韌帶拉傷瞭,我想,恐怕是舊傷復發瞭。上次行動他就力不從心瞭,我催他去看,他總是推三阻四的。”
杜旅寧:“陸軍醫院?”
俞曉江:“不是,是一傢私人醫院,他女朋友覺得住在私人醫院裡面方便一點。”
杜旅寧:“你明天去醫院看看他,順便問問醫生,把他的腿傷片子拿一張回來,到陸軍醫院找個行傢看看,腿可不是小事,千萬不能耽擱瞭。”
俞曉江:“是,處座。”
杜旅寧:“這傢茶樓位置選得不錯,有眼光……”他回頭跟俞曉江說:“上次你做的共黨特使從河船到市區的逃離方向,也包括瞭這段路。看起來,我們還要加大搜索范圍。”
俞曉江:“處座的意思是,還要敲山震虎?”
杜旅寧:“對,得讓老虎早點下山。獵人才好下套。”
※春和醫院阿次病房。
和雅淑坐在病床邊用小刀削蘋果,楊慕次躺在床上,輸著液。溫暖的陽光映在二人臉頰上。雅淑有些恍恍然,楊慕次心底多少有點不痛快,他從未見到雅淑如此安心在意地給人削蘋果,他心裡想著,這個蘋果應該是削給那個陪她度假的“楊慕次”的。
和雅淑:“你在看什麼?這幾天你還沒看夠?”她依然沉浸在度假的日子裡,想再聽他講幾句幽默的情話。
楊慕次板著臉:“看什麼?我怕你一不小心削瞭手。”
雅淑心裡一“咯噔”,回頭看看他:“你怎麼臉色都青起來瞭?”她拿著刀想去摸阿次的額頭,楊慕次:“小心。”雅淑趕緊把刀收起來。
楊慕次:“你昨天為什麼喝這麼多的酒?”
雅淑臉一熱,反感起來:“都說不提這事瞭。”
楊慕次:“你這幾天過得愉快嗎?”
雅淑冷笑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怎麼一回來就像變瞭個人似的,我倒有幾分疑心瞭。你昨天……”她的話堵在胸口:“你別想入非非瞭。”她看瞭看手上削好的蘋果,一賭氣,自己先咬瞭一口。
楊慕次:“你心裡是不是惦著阿初?”
雅淑:“到底還是帶著鹽來的。”
楊慕次不解,他聰明地不問瞭。
雅淑:“我先回去,跟伯父伯母說一聲。”
楊慕次:“說什麼?”
雅淑:“說你欺負我。”
楊慕次以守為攻瞭:“現在是誰躺在醫院裡啊?”
雅淑拿起蘋果擲到他臉上,楊慕次伸手沒接住,蘋果滾落在地。
阿初和夏躍春在通電話。
夏躍春:“你帶回來的紅酒樣本,分析報告出來瞭,酒裡面含有伽瑪。”
阿初:“羥基丁酸鈉?”
夏躍春:“嗯,麻醉成分很高,屬於催情藥。俗稱:春藥。”
阿初笑:“我第一天學醫啊。”
夏躍春:“我隻想告訴你,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成全和雅淑與楊慕次,目的何在?還有個疑問,你跟和雅淑到底有情無情?”
阿初:“有情。”
夏躍春:“你確定?”
阿初:“躍春,感情不是科學研究……”
夏躍春:“那就是答案待定瞭?”
阿初:“……你想說什麼?”
夏躍春:“……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不適合你……”阿初無語。夏躍春:“祝你好運。”他掛瞭電話。
阿初掛瞭電話,陷入沉思。
※春和醫院。
春和醫院大門口,有賣鮮花的,有賣楊梅汁、汽水的小販,李沁紅在小攤子上買瞭一束鮮艷的玫瑰,走瞭進去。
李沁紅走到阿次病房門外,正要進去,聽見裡面有女人說話,她站在門口向內窺視,她意外地看見瞭俞曉江。同時,也看見瞭楊慕次病房裡盛開的紅玫瑰。李沁紅下意識地咬著嘴唇,背轉過身去,隻是,耳朵不肯放棄,聽著兩個人輕言細語。
俞曉江帶笑不笑地看著他,眼光很復雜,有些責他不愛護身體、不夠情分地在偵緝處疏離自己的意思。楊慕次輸著液,很安靜地躺著。
俞曉江:“我也來瞭不少日子瞭,也不見你來我辦公室坐坐,見瞭我,總是躲得遠遠的,好像我身上長著病菌……”
楊慕次面對俞曉江,雖是相隔瞭二年,彼此也不通音信,也無牽掛,但屬於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比起杜旅寧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楊慕次:“總要避嫌。偵緝處多少雙眼睛看著呢,你和處座都是我的教官……”
俞曉江:“我在你心目裡,就僅僅是你的教官?”
楊慕次望著俞曉江,想說什麼。俞曉江看他那種欲說又止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別說——什麼都別說瞭——我實在怕你說出一些不痛不癢的感激話。”
楊慕次終於有瞭笑意。楊慕次:“以前在學校裡,也隻有你懂我。”
俞曉江:“是嗎?評價很高啊。”她故意仰起頭:“我想想,其實我在培訓班帶瞭三期學生,你是最難懂的一個。”
楊慕次心底一驚,表面若無其事:“您可別嚇我。”
俞曉江:“害怕啦?”
楊慕次:“你是處座身邊最得力的幕僚。”
俞曉江:“話裡有話,看來我並不可怕。”
楊慕次實在說不過她,幹脆投降瞭。楊慕次:“俞秘書,你就別在我跟前抬杠瞭,一個處座就夠我受的瞭——”
俞曉江微笑著,進入主題:“處座很關心你,特意叫我替他來看看你。傷勢怎麼樣?”
楊慕次:“舊傷復發而已,不過,你回去千萬別照直說。”
俞曉江:“那該怎麼說?”
楊慕次:“隨便怎麼說,摔跤啊,食物中毒、偏頭痛啊……”俞曉江聽得笑起來,阿次很認真的表情:“別老提舊事,多少年瞭,好像我總要在他面前居前功……”
李沁紅聽到此處,知道楊、餘、杜三人,果然關系密切。
俞曉江:“你跟李沁紅組長做瞭兩年瞭,你覺得她人怎麼樣?”
李沁紅留神在聽。
楊慕次:“雷厲風行、冰雪聰明、幹練、老辣,做人做事,直來直去。”李沁紅聽得心裡美滋滋的。
楊慕次:“李組長的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每次行動她都身先士卒,沖鋒在前。現在的司令部裡哪裡還找得到這樣肯做事的人?隻不過,她性剛傲物——所以,也難免得罪一些小人。”李沁紅聽得有所感動。
俞曉江:“你跟她私交很好?”
楊慕次:“兄弟而已。”
李沁紅聽到這一句,好強氣盛的她將手中的玫瑰扔到門口醫用垃圾筒裡,轉身離開病房。
俞曉江輕易地打開瞭透視室的房門,她在房間裡搜尋著病人的透視片子,她找到一大沓裝片子的牛皮紙口袋,按著阿次的床牌號碼,她很快找到瞭楊慕次的透視片子,她拿起片子,從容離開透視室。
春和醫院的花園裡,陽光燦爛,和雅淑陪著楊慕次進行恢復性訓練,護士甲一絲不茍地監測著楊慕次的康復療程。
寧靜的夜晚,春和醫院地下實驗室,阿初在寫病理分析報告,夏躍春陪著他一起分析數據。
綢緞莊外,李沁紅嚴密監測阿春的行動,她一路跟蹤陸阿貞而去。
雅淑抱著裝滿熱水的水瓶走進病房,才看見楊羽樺與徐玉真來看阿次瞭,阿次坐在床上跟父母閑話。
徐玉真:“雅淑哪兒去瞭?你這兒可不能離人。”
和雅淑:“幹媽,幹爹。你們來瞭。”
徐玉真:“雅淑,唉喲,你怎麼自己去打開水啊,小月呢?你該叫那丫頭過來幫你做些粗活啊。燙著你可怎麼好?”
和雅淑:“小月要看傢,再則說,打瓶開水,又不是什麼累人的活。阿次不喝,我自己也要喝的。”
楊羽樺看著雅淑,皮笑肉不笑地應付著。
楊羽樺:“阿次,爸爸一想到你受傷這事,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楊慕次:“爸,我沒事。”
楊羽樺:“沒事,你沒事會躺在醫院裡嗎?”他不經意地瞟瞭一眼和雅淑,聰明的雅淑從他眼光裡讀出瞭“敵意”。
和雅淑把熱水倒在洗臉盆裡,絞起一條熱毛巾,楊羽樺立即接過去:“我來。”雅淑愣瞭一下。
楊慕次:“我自己來。”他拿過毛巾。
徐玉真與雅淑靜靜地對視一眼。
徐玉真:“雅淑,你看,你們小兩口,招呼也不打,就跑到三泉山去度假,我跟你幹爹都不知道你們唱的是哪一出?是提前蜜月呢?還是——”
和雅淑:“幹媽。我們隻是出去玩玩,您別瞎操心。”
楊羽樺對阿次說:“你得多註意,千萬別再出什麼事瞭,爸爸老瞭,經不起折騰——”
徐玉真的目光在雅淑、阿次、楊羽樺身上來回閃爍,陰晴不定。
※夏躍春辦公室。
一頁頁病理分析報告從一架英文打字機上輸送出來,阿初在熟練地打印文件。夏躍春在整理文稿。
※榮華書店。
靜夜,月光照在閣樓的書桌上,叢鋒全神貫註的讀著“疫苗”臨床病理分析報告,榮華很安靜地坐在他對面,桌上的煙缸塞滿瞭煙蒂。
一整夜的靜,一整夜的風。
榮華混混沌沌的犯著困,靠著香煙的煙味來維持自己的姿勢。
叢鋒終於說話瞭:“我不能立刻答復你。”
榮華的眼睛猛然睜開:“……換一句,想想這是我們的命換來的。”
叢鋒:“我必須跟莫斯科聯系。”
榮華:“怎麼聯系?”
叢鋒:“你有電臺嗎?”
榮華看著他:“如果,我說如果,你請示以後,得到的回答是不允許,你怎麼做?”
叢鋒:“照做。”
榮華:“再換一句。”
叢鋒:“……我說的照做,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榮華的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今天晚上,我總算沒有白熬這一整夜。”
※春和醫院門口。
楊慕次康復出院,雅淑陪著他從醫院門口出來。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們面前,俞曉江搖開車窗,楊慕次跟雅淑說:“你先回傢吧,我得先回偵緝處。”
雅淑點頭。
俞曉江友好地跟和雅淑打招呼:“和小姐,您好。”
和雅淑:“您好。”
楊慕次上車,他剛一上車,就看見杜旅寧坐在後座上。楊慕次訝異:“處座?”
杜旅寧:“開車。”
俞曉江發動汽車,汽車平穩地駛離醫院。和雅淑站在醫院門口,前方大路朝天,她卻雙眼迷茫,仿佛進退無路。
※俞曉江開車,杜旅寧和阿次在談話。
杜旅寧:“假期結束瞭?”
楊慕次很平靜地說:“結束瞭。”
杜旅寧:“真不知道當時怎麼培訓你們的,一點喜怒哀樂都沒有,蜜月旅行回來,也是這張臉。”
楊慕次糾正:“誰蜜月旅行瞭?度假而已。”
俞曉江面露笑容。
楊慕次:“處座,是不是有什麼任務?您親自來……?”他試探著。
杜旅寧:“我來接你,就一定有任務給你?我就不能來接一下我曾經的‘救命恩人’?我在你心目裡,隻是那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主?”
楊慕次開起玩笑來:“一直都是。”
杜旅寧:“臭小子。”他看瞭看慕次,問:“腿還疼嗎?”
楊慕次:“膝蓋受瞭點小傷,不礙事。”
杜旅寧:“你生活真充實。”楊慕次有些難堪,杜旅寧繼續說:“……我就納悶瞭,好端端的你怎麼從床上摔下去瞭?你女朋友挺有個性的。”
楊慕次臉上有些掛不住:“造謠啦,您也信?你哪兒聽來的?”
俞曉江笑著。
杜旅寧:“註意你的腿傷,我替你找瞭個德國大夫看片子,說是膝蓋交叉韌帶損傷,重復性軟骨迸裂,得加緊保養,別動不動就亂蹦活跳的,這可是頭等要緊事。聽見沒有?”
楊慕次:“是。”
杜旅寧:“半個月前,市府衛生局的車在去閘北接運一個奇怪的病毒感染者時遭到襲擊,車上的人全部遇難,據我們初步分析,很有可能是日本‘黑龍會’幹的。”
楊慕次:“市府的態度呢?會反擊嗎?”
杜旅寧:“目前還是沒有反應,市府怕事態擴大,影響到戰局……所以,市府采取回避和封鎖消息的策略。”
楊慕次:“市府過於懦弱。”
杜旅寧:“弱國無外交,自古皆然。我們隻要做好本分就好,軍政要務,不歸我們管。榮初最近跟你的關系怎麼樣?”
楊慕次:“還能怎麼樣?他對我父母恨之入骨。”
杜旅寧:“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難道不想從他哪裡得到全部的事實真相?”
楊慕次低頭無語。
杜旅寧:“我有一條可靠的消息,共黨已經掌握瞭‘雷霆’密鑰,他們很快就會啟動一筆數額可觀的資金,用於‘疫苗計劃’的批量生產……你說,榮初會在裡面扮演什麼角色?”
楊慕次神色凝重。
車開向遠方。
※和雅淑的傢。
和雅淑滿身疲憊地回到傢。
忽然,她聽見瞭彈鋼琴的聲音,雅淑怔然停步,她聽見瞭莫紮特的《愛之神,請告訴我》的鋼琴曲,她迷戀而神怡,她心頭有一種異樣的沖動,雅淑猛地推開客廳的門。
客廳裡,陽光燦爛,阿初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正在彈奏鋼琴,他嫻熟的指法、流暢的動作、動人的笑靨,令雅淑的心一陣狂跳。
傭人小月此刻站在客廳的窗外,也是一臉的贊嘆和迷戀之色。她看見雅淑後,立即藏進瞭花叢。
和雅淑走到阿初身後,鋼琴曲的旋律劃瞭一個優美的休止符。
阿初站起來,接她一個正著。
雅淑:“……阿初?”
阿初:“驚訝嗎?”他貼著她的身子:“我剛從南京趕回來,心裡想著你,就飛過來瞭,你心裡也想著我吧?”雅淑有些心虛,感覺到阿初起伏的胸膛,臉有些燙。阿初不說話瞭,眼睛順著雅淑的頭發、臉頰往下看,看到她雪白的頸子,剛一伸頭,雅淑下意識地一躲,阿初笑著說:“怎麼瞭?像被蛇咬瞭一口。”
雅淑和阿初雙目相對,剎那間生出幽幽情愫,雅淑心裡一陣難受,別過臉去。
阿初:“怨我瞭嗎?”
雅淑:“你走也不通知我一聲,我還以為你不回頭瞭呢。”她低頭掩飾心中的倉皇。
阿初:“我不會丟下你的,你放心。”
雅淑心中大駭,看著阿初。阿初鎮定自如,雅淑眉目間頗有傷感之色。阿初動憐:“你心裡有什麼解不開的鬱結嗎?告訴我。”
雅淑:“你知道,我這幾天去哪兒瞭嗎?”
阿初微笑地問:“哪兒去瞭?差點被人拐騙瞭嗎?是誰啊?有這麼大的膽子,我的女人他也敢碰。”
雅淑低頭:“是阿次。”
阿初:“你陪他演戲瞭?”
雅淑:“我對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的。我發誓。”
阿初:“那從今往後,你就隻陪著我一個人演,好不好?”
雅淑大聲地說:“我對你沒演過戲。”
阿初溫柔地說:“愛情,需要兩個人來演繹。”
雅淑低聲:“我想,……也許我會跟你分開。”她思緒混亂。
阿初故意地說:“啊?聽不清啊,不想跟我分開?”
雅淑:“我怕我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來,傷害到你。”她看著阿初說,一點也不回避瞭。阿初:“我從你眼神裡讀懂瞭你的心,你已經瘋狂地愛上瞭我。正如我瘋狂地愛上瞭你。”這句話幾乎點燃瞭雅淑的熱血,雅淑:“你愛上我,會很辛苦,不值得。”
阿初:“我認為值得,就值得。”
雅淑:“……我沒有未來。”
阿初:“你的未來,我說瞭算。”
阿初給瞭雅淑自己的答案,雅淑動情的淚水激發瞭阿初的愛意,他抱住她,沒有松手的意思,雅淑的手主動搭上他的雙肩,他們在鋼琴旁熱吻。
阿初:“我要娶你!”
雅淑突然用力推開他,阿初定定地看著她,眼睛裡是塵埃落定般的堅毅:“我說過的話,不收回。你的未來,我說瞭算。”他突然重新抱住她,這一次,他沒給雅淑推開自己的機會,他強有力的男人氣魄使雅淑漸漸臣服在他懷裡。
鋼琴的音符沒有節奏的一陣亂響。
※大廟,夜。
一個戴著大鬥篷、渾身上下用墨黑的披風裹住的女子,在茫茫夜色中向大廟走來,夜風吹拂起她的衣袂,她穩步向前。
兩名形同鬼魅的黑衣人從她眼前一掠而過,女子冷靜地站在風中。兩名黑衣人呼嘯而至,舉刀襲擊女子,女子從黑披風裡伸出一雙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雙手一揚,皮手套的指尖露出尖銳無敵的鋒利刀刺,瞬間,女子將兩名黑衣人打倒在地。黑衣人蜷縮在地,女子抖瞭抖披風上的灰,向黑暗的畫壁走去。
一個披著黑紗的婦人,站在陰森的畫壁下,徐玉真:“看見這一幅壁畫瞭嗎?寸水尺榭,藏著萬裡河山,雲光霞影,變化萬千。所謂,入佛界易,入魔界難。”
女子:“我不想成魔,寧願成灰。”
徐玉真:“灰飛煙滅,爾身安在?沒有魔界,焉得佛界?你不要被紅塵中的虛情假愛所迷惑,你是天皇的神聖武器,不要忘瞭你的使命,奉獻你的熱血,換取‘雷霆’震天。”
女子低頭無語。
徐玉真向女子伸出雙臂:“歡迎回傢,我的小公主。”女子四周是雜沓混亂的灰黑影子,數名黑衣人匍匐在地,陰慘慘的月光底,徐玉真綻放出久違的親切笑容。
黑衣女子取下鬥篷,露出一張美麗的臉來——她就是和雅淑。她的眼睛迷離而不清。
和雅淑喃喃自語:“我不明白……我這樣活著意義何在?”
徐玉真端詳著她的臉:“你是為瞭大日本天皇開疆拓土而來的!我們大日本帝國隻有四個小島,面積隻有三十七萬,你知道人口有多少嗎?人口六千萬。百年之後,我們大日本帝國將會有二億四千萬天照大神的子民。四個小島,能保證什麼?而支那土地肥沃,幅員遼闊,整個滿洲、整個支那、整個遠東都應該是我們的。還記得我們的目標嗎?”
和雅淑:“記得。”
徐玉真:“重復一遍。”
和雅淑:“占領滿洲、進攻蘇俄。”
徐玉真:“好孩子,我沒有白疼你一場。”
和雅淑:“指揮官閣下,我……任務失敗。”
徐玉真一愣:“失敗?”
和雅淑:“楊慕次定力太高,我們……失算瞭。”
徐玉真凝視著雅淑。
和雅淑:“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我和阿次……?”
徐玉真:“我要你跟阿次魚水合歡後,再嫁給阿初。”
和雅淑震驚:“為什麼?”
徐玉真:“看過《鳳儀亭》吧,貂蟬能使父子反目,學過‘七步詩’吧,甄氏能叫兄弟成仇,你就是他們中間的貂蟬、甄氏,讓他們兄弟相殘,讓阿初愛你愛到欲死欲生,得到‘雷霆’密鑰,再用阿次的手除掉阿初,你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和雅淑聽得渾身冒冷汗:“我沒有這麼大的力量。”
徐玉真:“你還不瞭解男人,他們會為瞭心愛的女人放棄江山、兵戎相見,拼一個你死我活。”
和雅淑的心在發抖:“我愛阿初。”
徐玉真猛地怒視著她。
和雅淑無所畏懼:“愛到欲生欲死。”
徐玉真微笑著:“你沒有資格愛任何人,事實上,你根本就不存在,你是一個借屍還魂的鬼魅。”她慈愛地撫摸著雅淑的臉:“千萬別忘瞭自己是誰。你的痛苦,我親身經歷過,我們要承受別人無法承受的痛苦,從絕望中熬出希望來。所以,我愛你,憐惜你,理解你,同情你,原諒你……”
和雅淑滿臉是淚。
徐玉真:“好孩子,你想哭就哭吧,哭得徹徹底底,把從前屬於自己的、武士的魂重新找回來。”
和雅淑撲入徐玉真懷中,嚎哭起來。和雅淑:“……我感覺自己像一個破佈娃娃,脆弱得不堪一擊。”
徐玉真:“脆弱是我們最堅韌的武器,利用好你的脆弱,以脆弱為屏障,樹立起你鋼鐵的意志,保持你的魔力,天皇のために戦います!(為天皇而戰)”
大廟裡,木雕泥塑的佛瞪著大眼睛,呆愣地俯視著這一切。
※榮華書店。
叢鋒用電臺跟莫斯科取得瞭聯系,榮華在一旁緊張得等待。一陣電波過後,叢鋒取下耳機,說:“共產國際同意提款。”榮華控制不住興奮,低低地“嗷”地叫瞭一聲,總算松瞭一口氣。
叢鋒:“不過,這筆錢我必須親手交給特科的老餘,因為,他是共產國際指定的收款人。我不見到他人,是不會交出這筆錢的。”
榮華:“明白。”
叢鋒:“我在莫斯科見過他的照片。”
榮華反感地說:“你什麼意思?”
叢鋒:“提醒你,我必須見到他本人,才能完成款項的交接。”
榮華:“原本想跟你說句感激的話,現在收回。”
叢鋒好奇地說:“感激我什麼?”
榮華反諷地說:“感激您的信賴。”
叢鋒:“我知道,你對我有意見。”
榮華:“我對你工作的方式方法有意見,不針對你個人。”
叢鋒:“我還有個請求……”
榮華:“你說。”
叢鋒:“提款的具體時間由我決定,決定後不可更改。”
榮華:“為什麼?”
叢鋒:“為瞭資金的安全。”
榮華:“你在銀行有內應?”
叢鋒:“這是共產國際的機密,我不能給你答案。你隻要負責我安全地進去,保證我平安地回來。這才是你的任務。”
榮華悠悠的神情:“明白。”
※梅花巷七號。
老餘、方致同、雪狼、榮華在一起研究提款方案。
榮華:“錢放在香港銀行駐上海分行,位置在法租界的霞飛路,地段繁華,對我們的行動很有利。”她拿起一個茶杯來,放到中間:“這是特使,他去取錢。”她拿起另一個茶杯,放到前面:“這是我,在銀行前臺開戶,我負責前面的警衛。”方致同拿起一個茶杯,放到“特使”的身邊:“這是我,我會比他提前到達銀行,我在裡面負責保衛工作,確保他平安出入銀行。”雪狼拿起一個茶杯,放到最前面:“我在車裡等,錢上瞭車,馬上走。”
方致同:“老餘和特使的接頭地點就訂在多倫路的咖啡館,那裡是我們一組的一個小聯絡站,侍者裡有自己人。”
老餘:“我就在咖啡館裡等特使。”
榮華:“我善後,最後離開。”
方致同:“到瞭咖啡館,我跟雪狼在門外負責警戒。”
榮華:“我隨後開車,到咖啡館與你們會合。”
老餘:“我拿到錢以後,坐雪狼的車離開。”
方致同:“我做老餘的保鏢。”
榮華:“我帶特使回書店。”
所有的茶杯在桌子上來回運用,最後“塵埃落定”回到原方位。
榮華:“如果,銀行取款、交接過程中發生意外,整個過程全方位逆轉。”她重新拿起一個杯子放在前面:“我在前臺,會申請一個加密皮箱,放在腳下,我填單……”
方致同拿起另外一個杯子,和榮華靠攏,他說:“如突發意外,我拿到錢後,把皮箱放到前臺,亂中交換。”
榮華:“我拿到錢後,帶特使轉移。”她移走茶杯。
方致同:“我冒充特使,提假皮箱往外沖。”
雪狼:“我接應。”他把自己手中的茶杯靠向“方致同”。
榮華:“我帶特使去咖啡館見老餘。”
雪狼:“我們自己一面設法突圍,一面把敵人的註意力集中在我們身上,保證特使和錢順利離開。”
老餘:“千萬要小心,這筆款子決不能落到敵人手上。我們必須用生命去保衛它。”
榮華:“也許會有一場生死之戰。”
方致同:“狹路相逢勇者勝。”
※戈登路小閣樓。
臥室裡,陸阿貞躺在床上,她蓋著被子,看著方致同坐在床邊擦槍,收音機裡播放著“夜來香”的歌曲。
陸阿貞:“致同,睡啦,你幹嗎,那玩意兒,老擦啊擦的,走火瞭可不得瞭。”
方致同一邊檢查槍械一邊說:“阿貞,我在抽屜裡放瞭些錢,明天晚上過瞭七點鐘,我還沒回來,你就拿錢走人。”
陸阿貞一下跳起來:“你要幹嗎?”
方致同:“我明天要去銀行取一筆錢。”
陸阿貞色變:“你要搶銀行啊?”
方致同:“胡說八道什麼,我陪一個朋友去取錢。”
陸阿貞:“別去瞭,致同,我右眼皮老是跳,明天一定會有危險。”
方致同:“怕什麼,霞飛路是鬧市區,就算是真出瞭什麼事情,腳板心擦油,溜得快。沒事,別瞎操心。”
陸阿貞:“昨天才聽見你打電話到多倫路的咖啡館訂位子,人傢以為你要帶我去喝咖啡呢。你不會,帶著別的女人去吧?”
方致同:“我他媽帶著別的女人去,還給你留什麼錢?說話用用腦子。”
陸阿貞一下撲到方致同身上:“致同,明天帶我一起去吧。”
方致同:“別胡鬧,小心掉腦袋。”他一把推開陸阿貞,一邊繼續擦槍。陸阿貞生氣地用被子蒙住臉。
陸阿貞送方致同下樓。
陸阿貞:“早點回來,我等著你吃飯。”
方致同:“今天你別出門,就待在傢裡。”
陸阿貞點頭,目送他出去。
※榮華書店。
榮華、叢鋒從書店裡出來,叢鋒西裝革履,榮華旗袍華麗,二人上車,離去。
雪狼開著一輛車子停在弄堂口,榮華載著叢鋒過來,叢鋒下車,上瞭雪狼的車,雪狼的車和榮華的車交錯開走。
※戈登路小閣樓。
陸阿貞正在打電話,她語氣有些慌張:“……他在多倫路的咖啡館訂瞭位置。”
方致同忘瞭帶打火機,他重新走回來。
陸阿貞繼續緊張地打電話,陸阿貞:“……對啊,他們拿錢去瞭,去瞭哪傢銀行?我……我不清楚,好像在霞飛路……”突然,一個人影站在瞭她身後,一隻手替她掛斷瞭電話。陸阿貞一回頭,看見瞭去而復返的方致同,她止不住魂飛魄散。
方致同:“你在跟誰打電話?啊!”他死命地揪住她的衣領,咆哮著,他毆打陸阿貞,一把將陸阿貞推倒在地,踩到腳下,拔出手槍,子彈上膛。對準陸阿貞的太陽穴。
陸阿貞死命抱住他的腿,哭著求饒:“致同、致同……你饒瞭我吧,這種日子我真是過不下去瞭,他們答應過我,隻要幫他們抓住一個共黨,就會從此放過你,我們出國好不好?好不好?我們……”
方致同眼中帶痛地吼叫:“你去死吧!”
陸阿貞哭著大叫:“我肚子裡有瞭你的孩子!”
方致同由震怒變為震驚。
陸阿貞趁勢爬瞭起來:“我有瞭你的孩子,你不會狠毒到殺瞭你妻子、兒子吧?啊?你開槍啊!”她伸手替方致同把槍挪到自己的前額,她哭著喊:“你有種殺妻滅子,你就開槍!我不躲!你開槍啊!”
方致同的手槍頂在陸阿貞的腦門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