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瑤成名之後,經常被人問到這樣一個問題: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做演員。
對於這個問題,孫瑤每次的回答似乎都不太一樣,但那些聽起來冠冕堂皇、既勵志又熱血的答案其實都是狗屁。
實際上她做演員的動機十分的簡單粗暴,她呢,學歷不高,也沒什麼本事,但勝在有一張嬌俏的面容一副姣好的身材,她當時在一傢連鎖的速食快餐店打工,正遇上廣告團隊借用他們的門店拍攝該速食快餐的廣告,青春靚麗的廣告女主角在鏡頭前吃瞭十個漢堡,導演還是不滿意,當場開罵,最終罵得女主角直接甩臉子走人,副導演左右為難之餘,見孫瑤這小姑娘根正苗紅的,就讓她頂替試試,沒想到孫瑤拍瞭一條就過瞭,2500塊輕松到手。
這拍廣告的酬勞可謂低廉的不能再低廉,但對當時時薪隻有7塊2的孫瑤來說,這錢來得太容易瞭。
但等她真的入瞭這行之後,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沒有比娛樂圈更難混的圈瞭。
沒簽經紀公司的時候,活少,還總被嘲笑是“野戶”,簽瞭經紀公司,經紀公司光抽成就要抽走60%,一簽就是五年,還不允許她自己挑戲,安排她演什麼戲她都得上。
帶她的經紀人還有一張特別會忽悠人的嘴,號稱為她接瞭一部民國年間的勵志女人大戲,雖然她在其中隻需要串四天的戲份,但她飾演的是劇中女大當傢的少女時代,戲份十分出挑。孫瑤就這麼興沖沖地去瞭片場,結果到瞭片場拿到劇本,孫瑤想走,卻已經來不及瞭。
這確實是部勵志女人大戲,大當傢的命途坎坷,在少女時代被賣到商賈傢做丫鬟,曾被不學無術的少爺欺辱,而孫瑤的第一場戲就是床戲。
孫瑤實在是踏不出這一步,隻好硬著頭皮去和經紀人談判:“這我演不瞭。”
這時候距離開拍隻有一個小時,經紀人自然死活不答應:“孫小姐!你到底幾個意思啊?你平時就一直抱怨公司不給你接活,這個角色本來我是給琳琳的,要不是因為你總跟我訴苦說你窮得連房租都交不起瞭,我會把安排給別人的活留給你?現在倒好,我好不容易給你留瞭個出彩的角色,你說演不瞭就不演瞭?”
“……”
孫瑤平時嬉皮笑臉慣瞭,現在擺出如此矯情又為難的樣子,經紀人也懶得再和她多費口舌,揮走一隻蒼蠅似的不耐地揮揮手:“唉算瞭算瞭,不想演就別演,違約金公司可不替你承擔,你自己掏錢賠吧。”
錢……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慘無人道的字眼麼?
孫瑤猶豫瞭很久,隻能硬著頭皮上瞭,這部劇的制作確實精良,道具組和服裝組對她一個小丫鬟的行頭都十分用心,她換上劇中服裝時,置裝師瞥見她腹部的疤痕,探究的目光盯著那傷疤不放,孫瑤見狀,也隻是不動聲色地把劇中的衣服換上,輕描淡寫地說明瞭一句:“闌尾炎手術的疤。”
可以到瞭內景地,孫瑤就再也不復在置裝室內裡的平心靜氣瞭,導演、攝像、打光師……一屋子的人以及屋子中央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床,都看得孫瑤太陽穴突突直跳。
和她對戲的是個經常在熒幕前露臉的二線男演員,開拍前對戲時,十分的溫文爾雅,可一開機,就換瞭一副面貌,變成瞭十足的色意熏心的公子哥。導演果然對男演員的表現十分滿意,可鏡頭一切到孫瑤那兒,孫瑤呆若木雞地坐在床邊的模樣,看得導演一皺眉,當即喊道:“卡!”
光一組脫衣服的鏡頭,孫瑤就NG瞭三次,導演氣得摔本子,演員副導演遭瞭殃,被導演劈頭蓋臉地罵:“你上哪兒找來這麼個水貨?眼珠子木得要死,動都不帶動一下的!”
副導演還想為自己辯解一句:“這小姑娘試鏡的時候很靈的,我也不知道怎麼一正式開拍,她就……”
可惜收效甚微,導演照舊火冒三丈,憤怒地往檢視器後一坐:“不會演就趁早給我滾蛋!”
“……”
“再來一條!”
孫瑤深呼吸瞭一口,按照開拍前走位的位置回到鏡頭前,腦子裡還回蕩著導演的聲音挨罵的雖是副導,但孫瑤之前在一旁聽著,導演的話句句戳心,可是她一看到男演員的手伸向自己衣服的盤扣,她就本能地神經緊繃。
NG瞭這麼多條之後,她後背、手心都濕透瞭,卻全是冷汗,她臉上的表情木得不能再木,一點戲都沒有,導演隻能退而求其次,捕捉她緊握的拳頭、額頭上的冷汗……
這回總算沒再NG,可隨著劇情的推近,片場所有人都不禁納悶起來:沈沁逐漸變得一臉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對戲的男演員離她這麼近,自然第一個就發現瞭她的不對勁,可導演沒喊CUT,他也隻能按劇本上所寫,把沈沁摁倒。
沈沁死死地閉著眼睛,全身僵硬,腦袋裡有個聲音叫囂著:推開他……推開!
另一個聲音、屬於導演的聲音卻強制地壓制住瞭她所有想要抗爭的念頭:不會演就趁早給我滾蛋!
兩個聲音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經上拉扯,無形的痛楚無情的將她吞沒,仿佛能就連男演員都感受到瞭她全身散發出的抗拒,終於忍不住停下瞭動作,導演的聲音卻驀地響起,壓制住瞭一切:“繼續!”
回答導演的卻是隨即響起的“砰”的一聲巨響——
男演員被孫瑤一把推開,毫無防備之下就這樣被重重地摔下瞭床。
場面頓時混亂不堪,片場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扶起男演員,沒有人來得及去關註一下縮成一團坐在床尾、渾身抖得不成樣子的孫瑤。
靠臉吃飯的男演員摔破瞭臉,這個責任孫瑤的經紀人擔待不起,孫瑤更擔待不起,男演員的經紀人除瞭羅列瞭一大堆賠償的名目之外,幾乎要指著孫瑤的鼻子開罵瞭:“你傢的藝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一個十七八線都排不上的龍套……故意呢的吧!”
孫瑤的經紀人點頭哈腰地道歉:“實在是對不起,實在是……”
男演員的經紀人卻逮著孫瑤不放,尤其見孫瑤一聲不吭、一輛僵硬地杵在那兒跟傻瞭一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喲,夠大牌的呀!你經紀人都替你道歉瞭,你倒好,一個屁都不放,小小年紀這麼不懂禮貌,你以後還想不想在圈裡混啊!”說著就要上手拽孫瑤。而他的手剛碰到孫瑤的手腕的瞬間,一切就失控瞭——
“別碰我!”
孫瑤猛地甩開男演員的經紀人,幾乎是在尖叫。他們明明是在片場外的庭院裡爭執,因為這一聲尖叫,連屋內的人都紛紛側目望來,孫瑤就這樣甩下所有人跑瞭。
她在衛生間一待就待瞭足足一個小時。
所有進出衛生間的人就跟看瘋子一般地看她,她也顧不上這些,真的就跟個瘋子似的不停洗手,一瓶洗手液都被她用完瞭,直到最後手都搓破瞭皮,卻還是不夠似的,直到經紀人推門而入——
經紀人雖然平時對她嚴厲,但見她這樣,實在是不忍再多說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經紀人帶著更名不見經傳的藝人,出瞭事註定隻能硬抗瞭:“他那邊的經紀人脾氣比較火爆,把這事捅到公司領導哪兒去瞭,我替你把他們的醫藥費付瞭,至於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這才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人就算有同情心也隻是點到即止,除瞭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依靠。
經紀人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孫瑤隻覺得要拒絕:“我沒病。”
“現在公司上下都在說你心理有問題,領導的意思是,想要雪藏你一段時間。你去看看心理醫生,一定要拿回一份健康的診斷結果出來,我交給領導,再給你說說情,讓公司別斷瞭你的生計。”
孫瑤其實很慶幸自己當時聽瞭經紀人的話,否則她也不會認識任司徒。
有瞭這份診斷結果,公司沒有徹底雪藏她,卻再也沒有給她接過活,這等於斷瞭她的經濟來源。人都是有惰性的,過慣瞭更優質的生活方式,再讓她回去做時薪7塊2的工作?辦不到。
公司不給接活,孫瑤隻能私下裡接些私活,拍拍雜志、做做車模,養活自己是沒問題——當然,如果不需要匯錢回傢的話。
可惜,按照她一個月接三次催錢電話的頻率,她至今還沒被錢的事逼瘋,孫瑤自己都挺佩服自己的。
“瑤瑤啊,你表弟又進局子瞭,你舅舅現在湊不出保釋金來,問能不能從我們這兒借點兒。”
“我沒錢。”
“可你舅舅說,上次還在電視上看到你,你應該賺瞭不少吧,瑤瑤啊,咱不能這麼小氣的,人是不能忘本的,當年你爸爸去世的時候,要不是你舅舅一傢……”
母親做瞭一輩子爛好人,孫瑤其實早已習慣,可聽到這裡,孫瑤實在忍不住冷笑:“徐傢當年給瞭他那麼多錢收買他,是他自己敗光的,現在還有臉來找我借錢?不對,他那叫‘借’嗎?每次說是借錢,從沒還過我一分錢,”
母親不吭聲瞭。半晌,才心有餘悸地說:“都過去瞭這麼久的事,還提它幹嘛?”
“不是你說的嗎,人不能忘本……”
孫瑤冷哼著把電話掛瞭。
隻是孫瑤沒想到,一周後她竟接到瞭來自醫院的電話。
彼時,孫瑤剛接完一個拍攝,油彩塗瞭一身,用瞭兩瓶卸妝油都沒把身上的油彩卸幹凈,身上還因此起瞭紅疹,狼狽不堪的時候實在是沒心思接電話——完全陌生的號碼,還是老傢的區號,估計又是舅舅打來借錢的。電話響瞭四次,孫瑤才不甘不願地接瞭起來,沒什麼好氣:“喂?”
“請問是周欣萍的傢屬麼?”
孫瑤莫名的心尖一跳,遲疑半晌才開瞭口:“對,我是她女兒。”
“周新萍暈倒住院瞭,你趕緊過來一趟吧。”
“我……我現在在外地,最快也要……”孫瑤慌忙看一眼床頭櫃上的小鬧鐘,“五個小時才能趕過去,你先聯系我舅舅,我舅舅的電話是……”
焦頭爛額的孫瑤在租住的這間單間裡來回踱著步,怎麼也記不起來舅舅的電話號碼,突然靈機一動,立馬翻箱倒櫃地去找自己的通訊簿,通訊簿還是母親去年來B市看她時留給她的,裡頭全是些母親認為能幫上忙的號碼,為的就是她萬一有急事,有個人能搭把手。
通訊錄的第一頁記的就是舅舅的號碼,孫瑤噼裡啪啦地一股腦把號碼報給瞭電話那頭的護士。不成想護士竟然說:“這個電話我們之前已經打過瞭,對方說正在打麻將,打完瞭再過來。”
孫瑤當時就笑瞭。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她除瞭笑還能做些什麼?連夜買瞭車票趕回老傢,才得知母親是為瞭籌表弟的那筆保釋費,瞞著所有人找瞭個保姆的活兒,一勞累肝病就又犯瞭。
母親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她:“你怎麼回來瞭?”
“你都這樣瞭,我能不回來麼?”
“你舅舅和舅媽可以照顧我的。”
“得瞭吧,昨天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在打完瞭麻將就過來,結果呢,至今沒看到他人影……”孫瑤倒寧願他是死在牌桌上瞭,可惜這個可能性太小,禍害往往會貽千年……
母親一聽她數落舅舅,就怯怯地轉移話題:“你這樣跑回來,你的工作可怎麼辦?”
“你的命都快沒瞭,你還關心我的工作要怎麼辦?”
“我是不希望你為我操心,我在你舅舅這兒過得挺好的,你就別總是來回兩地跑瞭,省點錢多好……”
又是錢……孫瑤聽完,冷笑著冷笑著,眼淚就流瞭下來。
孫瑤回到B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回經紀公司,公司不幫她安排工作的這三個月,她本就快要入不敷出,母親的第一期醫藥費還是任司徒幫她墊付的,可第二期的醫藥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向任司徒開口。
可惜好工作都安排給瞭別人,孫瑤連跑瞭三趟公司,都沒有任何改善。
任司徒再一次失望而歸,可沒想到隔天竟然就有工作找上門來——
“有個電視劇的女三號。這部戲算中等制作,應該能幫你提高點知名度,但是我得事先聲明,這部戲最大的投資人和咱們老板是朋友,這位老板呢,典型的暴發戶個性,外界的風評不怎麼好,但看在咱們老板的面子上,這部戲我們不得不跟人傢合作,本來是想敲司嘉怡底下的那些藝人的,畢竟司經紀手底下的藝人資歷夠,也hold的住大場面,可這暴發戶看瞭你的藝人卡之後,點名要你……”
點名要你……
個中深意自不言說,至於“風評不好”……
也就意味著即使沒被睡,名聲照樣會臭得一塌糊塗。
但是區區名聲能值幾個錢?能變成真金白銀的醫藥費麼?不能——
孫瑤拿到瞭這部戲的訂金之後,往醫院送錢,卻被告知:“費用已經有人替你交瞭。”
思來想去,會這麼做的隻有任司徒瞭,她和任司徒認識瞭短短三個月時間,她就幫付瞭一次房租,兩次醫藥費?
孫瑤從來隻覺得都是別人虧欠她,而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瞭虧欠一個人是什麼感受?這種感受很酸,很澀。
“你是不是偷偷幫我把第二期的費用給交瞭?”
可她這麼問任司徒,任司徒大概是因為知道她較真的個性,並沒有承認:“沒有。”
這令孫瑤在心裡默默地給瞭自己一個目標,她的人生不能再這樣溫溫吞吞下去,她必須成功,為瞭自己,也為瞭不遺餘力幫助過她的人……
開機宴上,孫瑤終於見到瞭那個暴發戶趙總。趙總對她評價頗高:“瑤瑤啊,第一次在你們經紀公司看到你,我剛走出你們藝人總監的辦公室,你就剛好從我面前走過,那時候開始我就對你印象特別深刻,一眼就從你們總監給我看的藝人卡裡挑中瞭你。”
趙總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拍她的肩膀,盡管她對此極其厭惡,恨不得像原來那樣,一遍一遍地清洗身體,洗到都脫皮瞭都還覺得自己臟,但這次,她竟然硬生生地忍住瞭,竟然還客客氣氣地對趙總微笑。
開機後連續一個月,趙總隔三岔五都到劇組探班,對此,明眼人都看在眼裡,孫瑤踏著這一路的流言蜚語成功殺青。
慶功宴上,迎接她的,是趙總私下裡給她的一份合約——
這是趙總投資的下部戲中女二號的合約。
“你考慮一下,考慮好瞭咱們就兒簽約,”趙總說著,把一張酒店房卡推到瞭孫瑤面前,屈指扣一扣房卡抬頭刻著的度假山莊的名字,“我等你。”
孫瑤這一考慮,就考慮瞭足足半個月。
邪惡的念頭猶如一條刁鉆之極的毒蛇,吐著杏子在她的腦海裡盤旋:就這樣吧,睡誰不是睡……
就這樣吧……
孫瑤如約來到度假山莊。趙總不在,趙總的秘書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趙總還在外地出差,今晚會趕過來,就住在你隔壁的別墅。”
可是孫瑤一直等到凌晨,都還沒有人按響她別墅外的門鈴。
孫瑤最終等到昏昏欲睡,看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凌晨2點瞭,她幾乎是本能地、松瞭口氣。卻在這時,突然別墅外傳來尖銳的車喇叭聲。
車頭燈也瞬間大亮,照進窗裡,在她睡著的床頭落下怖人的陰影。趙總在用這種方式和她打招呼?那該有多變態……
孫瑤不禁打瞭個寒顫。
車喇叭聲愈演愈烈地響,孫瑤站在窗後往外偷瞄,是一輛商務車,黑色車身以及擋風玻璃的反光讓人辨不清車內的半點情況,孫瑤猶豫瞭片刻,最後還是披上衣服出瞭門。
孫瑤來到車邊的那一刻,車門被人豁然拉開——
她終於見到瞭趙總。
卻是被人踢下車來、鼻青臉腫、嚇得跪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趙總。
孫瑤嚇得後退瞭一步。
繼而,車裡又下來一個人——踏著冷冷的步伐走下來的……
徐敬暔?
那個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遺忘掉的……徐敬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