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腫瘤醫院

腫瘤醫院位於這個城市的西南方,門口的停車位緊俏,停車收費員為瞭多增加收入,跑馬圈地似的占用瞭好幾處未畫白線的空地。醫院門庭若市,鮮花禮品商店在門口紮堆,依靠人們真情實意、虛情假意的關心或走面兒,欣欣向榮。

林楠找的關系叫王健,是腫瘤醫院放射科的大夫,人很熱心。他帶著林楠、老馬和馬剛上樓下樓一通忙活,一邊約著當天能做的所有檢查,一邊不厭其煩地給老馬上課,意思歸結起來其實隻有三句話,就是別怕癌癥、正確對待、積極治療。其實這三句話早就從林楠和馬剛的嘴裡說爛瞭,但從醫生的嘴裡說出來分量畢竟不一樣,老馬第一次這麼謙恭甚至是謙卑地對待一個人,再也沒有那種無所畏懼的不屑和自欺欺人的自信。林楠看在眼裡,疼在心中。

王健給老馬安排好住院的事項,馬不停蹄地帶老馬做瞭一系列的檢查,又親自拿著增強CT片子找到瞭腫瘤醫院的一位老專傢。老專傢細細看瞭老馬的增強CT,用平淡的語氣說:“這裡,這裡就是肝部占位,在肝右葉上,是一個5cm×8cm的占位。具體是什麼性質的腫瘤要以穿刺結果確診。”

“這個腫瘤算大嗎?”老馬問。

“嗯,差不多雞蛋大小吧,還可以。”老醫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這病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老馬混混沌沌地向醫院外面走,仍不時回頭向王健道謝。檢查、入院、手術、治療,未來的每一天似乎都被確定好瞭,老馬此刻感到自己仿佛進入瞭一條流水線,這條流水線一直通向未知的地方,說不清是光明還是黑暗,是生存還是死亡。天空開始下起小雨,確切地說是一場即將來臨的小雨。散落的雨點幾乎被夏日的悶熱蒸發,氣霧般地努力證明著存在。

林楠跑去車場開車,馬剛還在住院處辦幾項手續。老馬木然地走著,剛走出樓門,突然一輛奔馳疾馳而來,濺起瞭一片積水。

“王八蛋!開車不長眼啊,趕死投胎去啊!”老馬抹瞭一把褲子上被濺的污點,憤怒地叫罵,一下恢復瞭常態。

奔馳車在不遠處停下,身著正裝的司機下車打開左後車門,用眼睛瞥瞭一下老馬。

“我他媽說你呢!開車不長眼啊!”老馬追瞭上去,質問道。

司機身材魁梧,臉上架著的金絲眼鏡隻是故作斯文。他沒有道歉,似乎在保持著某種姿態。見老馬走過來瞭也不理會,他轉手撐開一把傘,為即將下車的人遮雨。

老馬走到面前的時候,車裡的人剛剛下車。

“跟人傢說對不起。”下車的人對司機說,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對不起……”魁梧的司機猶豫瞭一下,克制地服從。

老馬仔細端詳著那個人,似曾相識。

這時,早已恭候多時的幾個醫生齊刷刷走瞭過來。老馬認識其中一個,就是剛剛給自己看片子的那個老醫生。

“張總,恭候多時,來,請跟我來。”為首的一個醫生說。

“不敢當,秦院長,給你們添麻煩瞭。”那個被稱作張總的人回答。

老馬這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來。不是似曾相識,而是確實見過,但見過的不是本人,而是在電視裡。面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城市備受關註和爭議的人——張文昊。

張文昊年紀不到六十歲,人高挑清瘦,一身休閑的裝扮在西裝革履的眾人中仍是焦點,歲月的痕跡在他身上並不明顯,如果從他挺直的腰板看,也許會誤解他的年齡。張文昊是這個城市的知名企業傢,他任董事長的文昊集團,觸角遍佈這個城市的每一個領域。作為企業傢,他是成功商人的代表和青年人奮鬥的楷模,而企業傢之外,他更有著許多企業傢沒有的光環——慈善傢。

張文昊至今已向社會捐款上億元,被媒體稱為“十年如一日,以實際行動證明慈善的先行者”。他所捐助的希望小學達上百所,他還定期召開慈善晚會號召社會各界加入慈善活動。可以說,他徹底改變瞭富人“為富不仁”的面貌。但近期的幾件事又將他推到風口浪尖,先是有人質疑他的學歷,說他某階段的學歷是偽造的,學校學籍裡根本就沒有記載;後又有人質疑他所謂的“暴力慈善”是在作秀,說他是在以慈善為名吸引眼球。一時間輿論風起雲湧,張文昊成為瞭備受爭議的人物。

而這一切,張文昊都不放在眼裡。張文昊不可復制,他可以選擇去當上帝,拯救別人的生活,賜予他們光明,也可以去當惡魔,擠垮同行的企業,爭取更大的利潤。這一切的爭議和評價早已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張文昊沖老馬禮貌地微微點頭,以示歉意。在司機的護送中,他沿著醫院院長伸出的右手,信步走進瞭醫院。

“肏!甭管多有錢也得得病,到瞭鬼門關,都是一個德行!”老馬往地上吐瞭一口痰,犯著狠罵道。

林楠打開雨刷,面前的景物模糊又清晰。車開得不快,林楠再次看著王健發來的短信:情況不好,手術概率不大。他從車窗裡看到細雨中的老馬,心裡五味雜陳。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