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人血白蛋白

小呂來的時候,張文昊正拿著電話聽司機小郭的匯報。在他病後,公司的一切事務基本由李總負責。李總精幹老到,辦事能力很強,同張文昊一起打拼瞭多年,張文昊對他十分信任。文昊集團在他的代管下,工作順利穩健,一切正常。張文昊很滿意,也很慶幸。住院以後,張文昊從最初的不適應慢慢到開始習慣環境。人就是這樣的動物,適應力很強,這才是他們能在物競天擇的世界中得以立足生存的根本原因。

小呂顯得憂心忡忡,走到病房門前,又轉身走回樓道的長椅,根本沒看到一旁的張文昊。

“喂,媽,我到醫院瞭。”小呂拿著電話說。“我剛才問醫生瞭,像姥爺現在這種情況,腹水無法消除,應該打人血白蛋白瞭,對……”小呂愁眉不展。“如果腹水繼續增多,尿也排得少,就隨時會出現危險。人血白蛋白是從人血液中提取的,註射到病人體內後,可以治療腹水。”

張文昊默默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和他臉上陰鬱的惆悵。

小呂慢慢坐到長椅上,壓低聲音繼續說:“媽……但醫生說人血白蛋白是完全的自費藥,每打一支就要七八百元……姥爺的住院費本來就是借的,這……怎麼辦啊……”小呂邊說邊搖頭。

一陣沉默後,小呂又說:“實在不行,就再去借吧,媽,您和舅舅他們說說,咱們都去想辦法,再怎麼也不能讓姥爺受罪。”小呂語氣肯定。

張文昊等小呂進去瞭一會兒,才走瞭進去。

小呂坐在床邊,正在給老姚揉肩。看張文昊進來瞭,靦腆地一笑。

老姚說整天躺著後背疼,小呂就慢慢扶著老姚坐起,自己靠在他身後給他按摩。

老姚重重地呼吸著,笑容卻一直掛在臉上。“大孫子啊,你……那小說……寫瞭多少瞭?”老姚問。

“寫瞭十多萬字瞭。”小呂痛快地回答。“姥爺,等我寫完瞭就念給您聽。”小呂控制著手勁,感到姥爺的肚子腫大,後背卻瘦骨嶙峋。眼淚差一點流瞭下來。

老姚笑瞭,說:“好啊,等我身體好些瞭啊,就讓大孫子帶我再去一趟小腸陳,呵呵……”老姚咳嗽瞭幾聲,但還是努力地笑著。

“好啊,好啊。”小呂捏著姥爺的肩膀。“等您好點兒瞭,咱請示請示醫生,醫生要說可以啊。咱就直奔小腸陳,多加香菜,不要肺頭,再多加一個碗底兒。”

“哈哈……”老姚剛笑瞭幾聲,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小呂慢慢地給姥爺捶背,撕下一塊手紙。老姚吐瞭一口濃痰。

“您看您啊,這一說到吃就忍不住瞭,呵呵……”小呂在姥爺背後,笑著流淚。而老姚則幸福地註視著前方窗外的陽光,尋找著希望。

“孫子啊,還記得小的時候嗎?”老姚緩緩地說,“那時啊,你也就這麼高,胖乎乎的戴個小眼鏡……”老姚比畫著。“一帶你上西單啊,你就鬧著要吃電烤羊肉串,那時便宜啊,兩塊錢那麼一大串……你啊,吃得滿嘴流油……”老姚幸福地回憶著。

小呂用身體頂在姥爺的身後,當他的靠背,眼淚不爭氣地奔湧下來,如開閘的大壩。他輕輕地將頭靠在姥爺的後背上,仿佛又回到瞭兒時的那些時光。那些依靠在姥爺身上的片段記憶,仿佛又讓他體會到瞭姥爺的力量,姥爺那曾經寬厚的肩膀,姥爺那曾經爽朗的笑聲,他想起瞭姥爺帶他到西單吃的兩元一串的電烤羊肉串,想起瞭姥爺帶著他和妹妹去看天安門傍晚的降旗,想起瞭姥爺教他如何去粘蜻蜓,想起瞭姥爺帶他去郊區釣魚,他想起瞭太多太多……小呂在掙紮,他在痛苦萬分地掙紮,他在掙紮著笑,掙紮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他從金燦燦的幻想跌落到黑漆漆的現實,隨著姥爺顫抖的身體,他竟然成瞭姥爺的依靠。那個曾經寬厚、充滿力量的肩膀,現在竟然如此瘦弱、無助。小呂輕輕地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啊……這一輩子知足瞭……”小呂背後的老姚也熱淚盈眶。他笑著繼續說:“我這兒孫啊,都這麼孝順,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老姚和小呂背靠背地流淚,對方都不知道。

“姥爺啊,您那鳥兒啊,我舅舅養得好著呢。”小呂笑著說,“等哪天我給您帶來看看,叫得特別好聽。”

老姚默默地點頭。小呂輕輕地抹淚,扶姥爺躺好後,走進瞭洗手間。

“走吧,看看……就得瞭。沒什麼事……晚上別來瞭。”老姚也抹瞭一把淚,在小呂背後說。

小呂在洗手間裡無聲地抽泣著,眼淚大把大把地流淌,姥爺讓他回傢,讓他休息,不希望讓他受累,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耽誤他的事情。小呂痛苦地自責著,自責為什麼不能朝夕陪伴姥爺,自責為什麼自己沒有經濟能力讓姥爺用上最好的藥,自責為什麼會忍不住流淚。他不知道未來的日子,對於姥爺來說,是折磨,還是幸運……

在給君子蘭澆完水之後,小呂撫摩瞭一下姥爺的額頭,微笑著走出瞭病房。老姚欣慰的笑,讓整個病房都變溫暖瞭。

張文昊掙紮著起身,隨著小呂走瞭出來。

“小夥子,你等等。”張文昊走路還是顫顫巍巍。

“啊?您……什麼事?”小呂抹瞭一把眼淚,控制著情緒。

“嗯,小夥子,你記一下這個電話。”張文昊拿出手機。

“什麼?”小呂沒有弄懂他的來意。

“先別問為什麼,先記一下。”張文昊的聲音也很微弱。

“嗯,好的。”小呂按照張文昊的要求,記下號碼。

“這是一個基金會的電話號碼,你一會兒打電話找他們的李總,就說是我的朋友,要求基金會提供醫療資金。”張文昊說。

“醫療資金?”小呂費解。

“嗨,小夥子,就是給你姥爺治病的資金啊。我馬上和他們打個招呼,以後除瞭可以報銷的資金,其他的特效藥和進口藥,大部分可以替你們負擔。但是需要填寫一些表格,跑一些手續,這就要你自己辦瞭。”張文昊拍瞭一下小呂的肩膀。

“啊……”小呂驚訝,一時驚喜又不知所措。“謝謝……謝謝張爺爺瞭……”小呂一下哭瞭出來,全身顫抖起來,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情緒的釋放。他對著張文昊深深地鞠躬。

“沒事沒事,孩子……”張文昊也流出眼淚。“快走吧,別讓你姥爺聽見。”張文昊說。

“謝謝您瞭!”小呂又鞠瞭一躬。

“走吧,傻孩子。”張文昊說,“好好安排一下,別為錢考慮,對瞭,千萬不要告訴你姥爺。”張文昊叮囑著。“人血白蛋白不是隨便就可以打的,我會去找秦院長,讓他安排好治療方案。”

張文昊此時在小呂眼中,就是上帝。

這時,楊晉財從樓道那頭走過來,一邊打著電話:“喂,對,盡快給我找一個律師,幫我擬一個遺囑,哎,你別問那麼多瞭……”楊晉財竟在琢磨著遺產分配的事情。他看張文昊和小呂在這裡,便停住腳步壓低聲音說:“你再幫我問問,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律師,對,找個當律師的朋友最好,最好不要花錢……”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