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雨停瞭,老馬的兒子馬剛過來送飯。張文昊已經早早吃完,他吃的不再是醫院外的飯店送餐,而是簡單的醫院飲食。
老馬打開飯盒,是炸醬面和配菜。他本就不能吃太硬的食物,面煮得很軟,加上馬剛躲雨,時間拖得太長,面已經坨瞭。
“爸,要不我再給你打份飯吧。”馬剛說。
“不用瞭,湊合吃吧。”老馬隨口說。
“別湊合,重新打一份吧。”馬剛說著就拿過瞭飯盒。
“哎,別拿走,放下,就吃這個。”老馬是善意的,不想再麻煩兒子。
但馬剛雖然看似懦弱,卻也遺傳瞭老馬的固執。“您別吃這個瞭,我再去打一份。”馬剛說著就要把飯倒掉。
“哎,你給我站住,站住!”老馬這人,說話就沒超過三句的耐心。
馬剛沒理會,打開飯盒就給倒瞭。
老馬一下火瞭。“嘿!你怎麼回事啊?我說話是不管用瞭吧?”老馬氣不打一處來。
“爸……您別這麼固執,我說過瞭,再打一份。”馬剛今天不知怎麼瞭,與平時大不相同。
老馬剛要發作,又努力忍瞭忍,想兒子也是好意,就沒再阻攔。
馬剛轉身離開瞭病房,不一會兒,又打來瞭一份飯。馬剛今天的心情很低落,就像那份面條一樣,從滾燙勁道一直到冰冷軟爛,讓人食之無味。老馬自然不知道,他兒子今年的生日竟是在職場的沉重打擊中度過的,二十多歲瞭,他還是個生活的失敗者,一事無成、一無所有。這點除瞭老馬,別人都能看懂。
打來的飯是雞蛋西紅柿和肉末茄條,老馬平時就喜歡吃這兩個菜。但今天老馬拿著筷子卻沒有胃口,他經不住別人的頂撞,特別是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子。
“爸,有個事……”馬剛欲言又止。
老馬就看不慣他這個扭捏的德行,沒好氣地問:“怎麼瞭?”
“爸……”馬剛似乎在做著心理鬥爭。“您是不是……認識城北分局的王局長啊……”馬剛吞吞吐吐地說。
“王局長?”老馬一愣,不知兒子這是師出何名。他幾個小時前,剛剛和王志宇通過電話,還是為瞭那個案子。“是啊,我認識他,怎麼瞭?”老馬說。
“爸,那我就直說瞭。”馬剛咽瞭口吐沫。“你也知道我那工作,幹瞭三年瞭,一直轉不瞭正。這正式員工的收入是我們這些非正式的好幾倍,福利待遇也差得很遠。這段時間本來有幾個轉正指標,怎麼說也該輪到我瞭,但要是不托人,轉正還是沒有希望。現在這個社會就這樣,不是看你幹得好不好,而是看你關系硬不硬……”馬剛嘆瞭口氣。“所以想讓您幫我找找王局長,跟公司的領導打聲招呼,我想多少也能有些幫助。”馬剛說完就看著老馬。
“這事……管不瞭。”老馬避開馬剛的眼神自顧自地搖頭。
“爸,您不是認識王局長嗎?還是警校同學。不就打個招呼嘛,就算是不行,我也努過力瞭,也死心瞭。”馬剛有些焦急,仿佛是在求助陌生人。
“不行不行,人傢一個公安局長,怎麼能打這樣的招呼。你這不是給人傢添麻煩嗎?你找瞭人傢瞭,讓人傢怎麼開口。這違反原則的事,不行。”老馬還是搖頭。
“爸,求求您瞭,我這都工作瞭好幾年瞭,也沒個正經的崗位。人傢隨便呼來喚去,誰也不拿我當回事兒。掙那點兒破錢,連自己都養活不瞭。您老說我獨,找不到媳婦,我倒是不想獨呢,但哪個女孩願意嫁給我這樣的人啊?”馬剛有點激動瞭。“這次的機會再錯過瞭我就真的沒有機會瞭,這次轉正的指標幾年不遇,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瞭!”馬剛提高瞭聲音。
“什麼意思!怎麼就是最後一個機會瞭?”老馬敏感異常,突然被觸動瞭悲觀的神經。“你是怕老子死瞭,再托不著人瞭?還是什麼意思?啊!”老馬有點兒不講理。
馬剛一聽也急瞭。“爸,你怎麼這麼說啊?怎麼說著這個事就要轉到別的話題呢?我說的隻是個工作的機會,我怎麼能說您要……”馬剛沒有說出那個字。“爸,我是您的兒子吧,我的事你是不是該管管瞭?”馬剛還是很激動。
“甭說瞭,我這輩子,就沒低三下四地求過人!”老馬手一擺,想止住話題。
馬剛有點失去理智瞭。“您沒求過人?真的沒求過人嗎?那前段時間您自己花錢請局長、處長吃飯是為瞭什麼?那算不算求人?您能為瞭辦個案子花上自己的幾千塊錢求人辦事,就不能為瞭兒子說一句話嗎?”馬剛大聲說。“爸,從小到大,您管過我嗎?你為我辦過什麼事嗎?開傢長會您不去,我被留級您無所謂,吃晚飯我在鄰居傢,上不瞭大學我打工還是自己找的,爸!我是不是您親兒子啊!”馬剛說著眼淚就流出來瞭。
“渾蛋!有這麼跟你父親說話的嗎?”張文昊聽不下去瞭,斷然喝道。
馬剛擦瞭一把眼淚,也顧不得丟臉,轉身就離開瞭房間。
老馬舉起飯盒,剛要往地上摔,抬手又覺得懊悔,慢慢地放回瞭桌上。他覺得渾身都在震顫,說不上是因為生氣還是自責,說不上是因為激動還是慚愧。馬剛從小到大,他確實沒有盡到過父親的職責,而反思自己這漫長的一生,又做過幾件像樣的事呢?
“哎……”老馬長嘆瞭一口氣,坐在病床上發呆。張文昊問瞭幾個“怎麼回事”,他都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