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強烈抗議

巨大的鋼化玻璃墻壁,隔離著喧囂與死寂的兩個世界。

張文昊跌跌撞撞地被扶進休息室,筋疲力盡地癱坐下來。他氣喘籲籲,驚魂未定,額頭佈滿瞭汗水。司機小郭幫他擦拭著衣服上的雞蛋殘液,他擺瞭擺手,示意不用。他參加完一個發佈活動,在活動即將結束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小夥子從人群中沖過來,一邊大聲強烈抗議著什麼,一邊拿幾個雞蛋砸向正在演說的張文昊。雞蛋不偏不斜,仿佛經過訓練般地擊中瞭張文昊,弄得他滿臉滿身都是,一片狼藉。張文昊一陣忙亂,幾乎被混亂的人群擠倒。活動也被迫結束,現場混亂不堪。事後從別人那裡得知,小夥子在抗議張文昊逼迫腫瘤醫院的病人捐獻器官。

可笑,張文昊覺得可笑。捐獻器官如果不經病人和傢屬雙方同意,不經過煩瑣嚴謹的程序,是根本不可能捐助成功的,談何逼迫?再者說他隻是到各個病房發放瞭表格,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簽署過,真是無理取鬧。張文昊對這種沒經過調查就發言、就激動、就抗議的行為感到氣憤,雖然在他做慈善的這些年來早已屢見不鮮,但他仍會因為人們的敵視和不解而無奈、而困惑。他不知道為什麼人們不能承認他是一個善良的人,為什麼要帶著各種有色眼鏡去雞蛋裡挑骨頭、無中生有,試圖發掘他所謂的真正目的。這個世界怎麼瞭?張文昊問自己。

張文昊讓司機小郭找到警察,主要要求不去追究那個小夥子的抗議行為。警察知道他是好意,也尊重瞭他的要求。但警察提醒張文昊,那個小夥子實際不是病人傢屬,而是某個小報的記者,他今天來鬧事的真實目的並不是什麼所謂的抗議,而隻是來制造新聞事件。張文昊嘆氣搖頭,不知道怎麼就笑瞭起來,他可以想象,在小夥子舉起雞蛋的同時,埋伏在人群中如長槍大炮般的照相攝像工具正在聚精會神地瞄準著自己,媒體要的就是那個瞬間,那個小夥子義憤填膺充滿正氣,而自己失魂落魄、抱頭鼠竄的瞬間。與此同時,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利益關系,已經各取所需地完成瞭他們的使命。張文昊那被雞蛋砸中的“光輝”形象,畢竟飛速地被曝光於各個網站的頭版頭條。他一身冷汗,覺得自己竟像個小醜般地被人愚弄。

司機小郭給他披瞭一件衣服,說:“張總,走吧。”

“走……往哪裡走?現在走得掉?”張文昊沒有抬頭,僅憑著經驗說。

小郭走到窗前一看,樓下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都在等著張文昊露面。

洪水猛獸。他想到瞭這個詞語。

老馬拿起報紙,首先翻開體育那版,小牛獲勝瞭,國奧失利瞭,李娜捧杯瞭。體壇是世界的縮影,你方唱罷我登場,沒有人是永遠的霸主。他看瞭看表,距晚飯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是兒子馬剛該來的時候瞭。他心中突然有一絲恐懼,在怕什麼呢?是怕兒子不再過來看他?還是怕自己無法面對兒子的眼神?他想不清楚。此時的等待是一種焦慮,讓他無法安心看報,也讓他無法安心思考。他腦海裡總是回蕩著兒子的那句話。

“從小到大,你管過我嗎?你為我辦過什麼事嗎?”

老馬真的無言以對。

這時,馬剛推門進來瞭。老馬心裡一緊,竟然有些慌亂。這種感覺在這幾十年中很少有過。

“爸……我錯瞭。”沒想到馬剛一進來就撲到瞭床旁。

老馬有些不知所措,倒覺得是錯在自己。“哎,兒子,是我不好,起來起來。”老馬用手把兒子扶起來,少有地溫情起來。

“爸,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說,我……我是一時激動,我不是有意的……我……渾蛋!”馬剛眼眶轉淚,說著就要扇自己耳光。

“別,這是幹嗎啊。”老馬抓住馬剛的手。“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你說得對……哎……”老馬停頓瞭一下,心中五味雜陳。“是我一直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混瞭一輩子,什麼也沒幹好。”老馬說著說著也難受起來。

“爸,您別說瞭,我知道您一輩子要強,不願意去求別人。”馬剛說。

“哎……不是要強啊……你不懂……”老馬搖著頭說。“我是張不開那個嘴,沒那個勇氣啊,是我太要面子。我們都是一屆的警校同學,人傢都什麼樣瞭,我現在什麼樣?哎,天上地下,我沒這個臉啊……”老馬嘆瞭口氣,沒有再往下說。

“但您為瞭我……還是……”馬剛抬頭欲言又止。“爸,我的工作解決瞭!”馬剛激動地說。

“什麼?”老馬怕自己聽錯瞭,再次詢問。“解決瞭?怎麼回事?”

“爸,您別裝瞭。我今天一上班,我們廠的領導就找到瞭我,說這次的轉正指標有一個給我瞭,我轉正瞭!爸,我轉正瞭!”馬剛找到瞭歸屬感,興奮地說。

“轉正瞭?轉正瞭好啊!”老馬也為兒子高興,但他卻費解這個結果,自己壓根兒就沒找過王志宇啊。

“爸,您給王局長打電話瞭?真要謝謝人傢王局長,要不哪天我去看看人傢?”馬剛繼續說。

老馬沉默瞭一下。“沒有啊,我沒給王志宇打過電話。”

“爸,您就別裝瞭,沒有王局長的幫忙,我們廠領導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我可不信。”馬剛說著打開飯盒。“爸,先吃飯吧。”馬剛說。

飯盒裡是香氣撲鼻的土豆燒牛肉,菜弄得很爛,和飯拌起來吃味道想必不錯。但老馬卻愣在那裡,拿著勺子和此時的心情一樣懸而未決。

“爸,快吃飯吧,別涼瞭。”馬剛的心情很好,催促道。

老馬也不想破壞氣氛,回瞭回神,一勺子下去感到滿嘴醇香。還是傢裡的飯好吃啊,無論如何,這一天心裡的陰霾都一掃而光瞭。老馬大口地吃飯,吧唧著嘴。馬剛滿臉笑容。

“我想啊,肯定是你小子幹得還不錯,領導才給你轉正的。”老馬冷不丁又冒出瞭一句。“這許多事啊,也不一定都得托人,領導也都不是瞎子,你工作賣力他能看不見?”老馬自言自語,似乎是在給自己找理由。“這好人啊就是有好報,不是別人報,是自己給自己積德。”老馬邊吃邊說。但沒吃幾口,胸前又是發脹的感覺,硬壓瞭幾口便不舒服起來。

“哎,不吃瞭,吃多瞭又得拉肚子。”老馬轉喜為憂,他騙不瞭自己的身體。

馬剛耐心地為父親收拾飯盒,又用毛巾給他擦臉,卻並不想再問那件事。他不想點破,他知道父親要強的性格,有時你越讓他做,他反而不做,你激他一下吧,他反而會舍開面子去找人。隻要公安局長肯幫忙,他轉正的事應該不成問題。但他又怎會知道,老馬確實沒有找過王志宇。

老馬也不想再琢磨這件事瞭,他沒有那個精力、更沒有那個時間,他累瞭,很累。他覺得現在這樣維持著父子的關系很好,他不想破壞這種寧靜,他知道這是在欺騙自己,但他沒有別的選擇。馬剛去刷餐具,老馬就坐在床上看報紙。當看到頭版的時候,一篇文章讓他一驚。

《慈善傢張文昊身患重病,文昊集團面臨重組》。老馬一皺眉頭,拿手沾著吐沫往下翻看。《是天使還是魔鬼,張文昊強迫患者捐獻器官》,第二頁的標題更是觸目驚心。

公司面臨重組……老馬似乎看到瞭張文昊的那兩個截然不同的表情,一個高傲冷漠,一個溫暖善良。而同時,他下意識地看瞭看正走進門的馬剛,又看瞭看張文昊的空床。

《原罪(愛的追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