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貪污犯松倉到瞭。”

放下電話的沙穗,向沖野傳達道。

“把他帶來。”

沖野向沙穗吩咐過後,從席位上站起來,看向窗外的日比谷公園,做瞭幾個深呼吸,輕輕拍瞭拍自己的臉頰。

表面看起來是一樁微不足道的貪污案,沖野實際要負責的是揭開出現兩名死者的兇殺案的真相,讓最大嫌疑人松倉開口認罪。

在五年的檢察官生涯中,這是最艱巨的任務。

最上對這次的兇殺案花費瞭多少心血,沖野冷眼旁觀也感受得到。松倉之所以能夠自首根津女中學生被殺案,多虧瞭他強烈的偵查直覺。能把時效已過的迷案真相揭露出來,是非常重大的成果。最上以及聽取最上意見全力傾註於審問松倉的森崎等警方偵查人員,鎖定目標時的執著和工作態度,都讓沖野深深地敬佩和感動。

現在輪到自己瞭。

對手是那個隱瞞犯罪事實多年的謊話連篇的男人。

不容寬恕。

很快,辦公室的門打開,松倉重生和身穿蒲田署制服的警察一起走瞭進來。

把手銬和腰繩解開,警察在身後站定,沙穗讓松倉坐到瞭審訊用的椅子上。

沖野坐到檢察官的位子上,從正面審視著松倉。

松倉不自在地朝沖野微微低瞭低頭。

松倉睡亂瞭的短發中夾雜著白發,皮膚粗糙胡楂凌亂,眼皮沉重地掛下來,眼角低垂甚至感覺有些木訥,陳舊的襯衫外面披著那件在蒲田署聽審室經常看到的淺色外套。

他有些駝背,個子不高,但是下巴和肩膀瘦骨突出,看起來體格健壯。

“是松倉重生吧?”

沖野發瞭話,松倉駝著的背越發彎瞭起來,嘶啞著聲音回瞭一聲“是的”。

“我想警方調查的時候你已經聽過瞭,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也可以申請律師。明白?”

松倉回答說明白,連點瞭兩三次頭,完全是一副順從的態度,不過這恐怕隻是針對貪污案,對於都築夫婦被殺案,他自逮捕之後一直拒絕承認。

對於送檢來的嫌疑人,檢察官首先會聽取本人的想法,做成辯解記錄文書。這次問話,形式上需要就貪污嫌疑詢問松倉本人的想法。

不過這份辯解記錄書沒費吹灰之力。對於貪污嫌疑,松倉供認不諱。

“其實,”松倉不好意思地說,“除瞭電視機、電冰箱,還有微波爐……”

“哦,”沖野舉起手打住瞭他,“隻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哦,好的。”

追及餘罪可以延長拘留時間,不需要現在詢問。

辯解記錄書完成之後,沖野提出話題。

“聽說你在警察署,自首瞭那件時效過期的根津殺人案?”

“是的。”松倉縮起肩膀低下瞭頭。

“當年你也被警察帶去審訊瞭很多次吧?最後居然逃過瞭嘛。”

“是的,對不起。”

大概這是躲避責問最有效的辦法,松倉幾次低頭認錯。

“那個案子,也給我說來聽聽吧。”

“好的。那個……那件事最開始真的隻是我一時糊塗……”

松倉猶豫不決著開瞭口,不知是不是體會到瞭傾吐的快感,他完全沒瞭像在蒲田署時那樣的淚意,喋喋不休地開始瞭陳述。

“聽說那個根津神社門前以前是煙花巷,東京大學建起之後就沒有瞭,不過總感覺殘留有淫靡之氣。當然,這是我個人的感覺,嘿嘿。

“公司的同事高田住在那裡的宿舍。我和他關系不錯,經常到那個宿舍裡去。那人也有不對的地方,一起喝酒的時候,他經常炫耀說跟宿舍管理員的老板娘好上瞭。管理員因為事故受瞭傷,那活兒不好用,所以老板娘欲求不滿,平時就對他眉目傳情,前不久趁她丈夫不在傢去樓下寵愛瞭她一番,嗯嗯啊啊很是享受。他說這些話給我聽,現在想來也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聽過之後難免會動瞭歪念頭。那個老板娘正好跟我同歲,雖然年紀不小,在我眼裡一下子變得嫵媚風情起來。隻是對於我這種偶爾過去玩的人來說,實在找不到接近的機會。

“她傢獨生女的眉眼跟老板娘很是相像,看上去很老實的樣子,在宿舍前面碰到,盯著她看的話,她會害羞地藏起來,反而勾起瞭我的興趣,我感覺這個女孩兒比老板娘更有機會。當然,我知道她還是個孩子,不過她又不是我的女兒,想來想去就不覺得她是個未成年人瞭。在當時的我看來,她已經是個相當成熟的女人瞭。

“我傍晚去根津神社乘涼閑逛的時候,那個女孩兒跟朋友一起,腿上放著素描本正在畫畫。就在玉女稻荷上面的小山丘附近。我在池塘附近看著,發現是那個孩子,一開始隻是想問問她畫得怎麼樣,借機搭個訕,誰知和她一起畫畫的朋友先回去瞭,看到隻剩她一個人,我的心思就變得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瞭。

“走到近處的時候,她還在認真地畫畫,完全沒有註意到我。我看瞭一眼周圍沒有人,神社裡也沒有,再加上夕陽西下天色暗淡,這些湊在一起,就起瞭邪念。我從後面抱住她,堵住瞭她的嘴,跟她說老實點一會兒就好。

“不過啊,就算是身體弱小,遇到這種事情也總是會反抗的,實在很難得手。我本想壓著她的腿強攻,可是褲子脫到一半不方便動彈。在硬地面上掙紮,她身上肯定有擦傷,我膝蓋也蹭破瞭皮。

“我堅持瞭一會兒,哪裡談得上舒服,隻覺得膝蓋疼得要死,很快就滿頭大汗瞭,然後看到神社裡面有人在走動,看樣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得手,隻能放棄瞭,從她身上爬起來,提起褲子就逃走瞭。

“我感覺她沒有認出我,果然過瞭三四天也沒有警察找上門來。不過也不是說因此得意忘形才要闖進她的房間的,我沒有那麼想過。隻是案發的那天,我特別煩躁,是為瞭什麼……我想可能是工作不順利吧。隻記得當天特別焦躁。

“我敲瞭幾回門,好像高田確實是出門去瞭,沒人回應。當時直接回去就好瞭,可惜沒有啊。我想起樓下那個女孩兒房間的燈是亮著的,就上瞭心。其他房間的燈都是關著的,隻有她的房間是亮著的,我想她父母可能出門瞭,忽然就又起瞭壞心思。

“我從外面朝房間裡一看,透過窗簾看到她正在看書的樣子,然後又確認瞭一遍她父母不在傢,就繞到食堂去瞭。通往房間的門上瞭鎖,我敲門之後,她來給我開門。一樓的借宿人傢也沒有亮著燈,我想就算出些聲音也不會被人發現。

“那個孩子一開始愣愣地看著我,等我問瞭一句‘你認識我嗎?’,她臉色一下子變瞭。我立刻封住她的嘴讓她安靜點,抱起她就進瞭房間。

“坦白說,這確實是不應該的事,不過當時我腦子裡一廂情願地覺得這次她會接受我。冷靜想想那是不可能的,可在當時我感覺我已經不是外人瞭。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揮著扳手,這可嚇瞭我一跳。一下子敲在我肩上,我就不知怎的忽然失去理智瞭。可能是被背叛的感覺吧,一股怒氣沖上來隻想把她按倒……

“總之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當時感覺不是真的。雖然把摸過的門把手擦過瞭,那也隻是模仿電視劇裡看到的,腦子其實很不冷靜的。

“我想著日本的警察那麼優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抓起來,心裡特別不安,不過那天在那棟宿舍樓裡我沒跟任何人碰過面,那說不定就可以逃過去,心裡就有瞭點底。還有就是柏村老爺子說那天跟我一起喝酒,給我做瞭不在場證明,真是幫瞭大忙。他是我的恩人,死瞭之後墓前拜祭也沒有斷過。我也想他會不會察覺到瞭我是兇手,不過他性格有點怪癖,讓人摸不著頭腦,所以他為什麼給我做證我也搞不清楚。

“當時每天被警察叫去,感覺生不如死,不過一旦認罪瞭我這輩子就完瞭,一想到這個就熬瞭下來,也學著柏村老爺子跟警察說些模棱兩可的話。我這個人,雖然沒什麼作為,可是每個月賺點小錢,想怎麼過就怎麼過,真是害怕這樣的生活被奪走。

“在時效到期之前,我都是縮著脖子小心翼翼過來的。有好幾次,聽到門外有人敲門,想到是不是警察拿著逮捕令來抓我,嚇得心跳都停瞭。特別是時效到期前的一個月,一直都是膽戰心驚,甚至想出遠門躲一個月,可是又想警察是不是正等著我這樣做,總之,思前想後的腦子都要壞瞭。

“後來法律變瞭,時效不是取消瞭嘛,當時得知的時候,我就想自己果然是運氣好。雖然這輩子沒碰到多好的事情,但是這種時候還是受到眷顧的,還是運氣好吧。”

警察廳的森崎在審問中已將細節仔細地問過一遍,雖是二十三年前的罪行,卻從松倉口中流利地傾吐而出,甚至連旁人都能體會到他終於將塵封至今的秘密和盤托出的快感。

然而,將他每一句話的細微之處記錄下來的時候,這場無恥罪行的來龍去脈清晰地呈現瞭出來。這種微妙的乖離帶來的不快,就像蟲子爬到身上般,刺激著沖野的心。

“先休息一會兒。”

十二點三十分時午間休息,沖野讓松倉返回同行室,吃些警方提供的面包之類,等著下一場審訊。

沖野帶著厭煩的情緒站起身來。這樣的心情沒辦法好好享受午餐,隻能告訴自己審訊都是如此,盡量不去想它。

“去吃飯吧。”

沖野邀請沙穗去吃午飯,她臉色鬱悶地小聲回瞭一句“好的”。

“雖然讓人心裡憋悶,不過下午要寫調查書的哦。”

雖說無法追及刑事責任,但這樣的重大案件可以在法庭上作為證據揭露松倉的本性。

“沒問題的。”沙穗有信心地說。

所謂調查書,並不是單純地把審訊過程中聽到的內容寫成文字。雖然是檢察官將嫌疑人所言的梗概在口頭上整理好,由事務官打成書面文字,但由於文章是嫌疑人獨白的形式,不管是檢察官還是事務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需要轉換成嫌疑人的視角深入細節,重新審視案件。這在精神層面上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寫過兇殺案的調查書嗎?”

“沒有,不過沒問題的。”

沙穗有些逞強的回答背後,無疑是對松倉所述真相的憤怒。憤怒的情緒超過瞭不快,已在語氣中顯露出來。

“做下那種壞事還能逃脫的人,原來真的有啊。”

在通往辦公樓地下食堂的電梯中,沙穗嘟囔瞭一句。

她口中對世道不公的憤恨,當然也藏在沖野心裡。

午飯過後再次開始審訊。沖野花瞭三個小時當面口授,完成瞭根津案的調查書,讓松倉簽瞭字。

隻用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將惡性兇殺案整理成調查書,沖野已經筋疲力盡,沙穗也是一樣。不過,正題才剛剛開始。

喝瞭沙穗倒的茶稍事休息,沖野整理好心情,目不轉睛地盯著松倉。

“我聽說蒲田老夫婦被殺案你也被警察叫去問話瞭?”

“嗯。”松倉口述根津案時生動的表情從臉上消失,瞬間暗淡下來,“警察說瞭些懷疑我是兇手的話,但是那個事情真的跟我沒關系。”

松倉無法讓步的界限就在此處。可是,如果不打破這一點就不會有任何進展。

“這不是聽你說沒關系就算瞭的事情。”沖野冷冷地看著對方,“在案發當日,不是有人看到你去瞭被害人傢的嗎?”

“那隻是巧合!”松倉猛地搖頭,哭喪著臉向前探出身子哭訴,“檢察官,請相信我。我跟森崎警官拼命解釋他也不聽呀。我隻有期待檢察官你瞭。我把根津的案子坦白瞭,就是想讓你們明白,那個事情跟這次都築先生的案子不一樣。做瞭的事情就說做瞭,沒做的事情就是沒做。因為在根津犯過錯,我一路心驚膽戰地活下來,那種折磨已經夠我受的瞭,時效過瞭之後我也一直反省不能再做那麼不小心的事。殺害都築先生那樣的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請千萬要相信我。”

松倉雙手合十苦苦哀求。

他單方面的辯解,讓沖野同時感到反感和迷惑。

殺害無辜少女卻從法網逃之夭夭,這樣的男人說出的“請相信我”,實在是太可笑瞭。那樣的話根本不需要入耳,他本就是應該被懷疑的人。

可是另一方面,他非常逼真的哭訴的樣子又從正面沖擊著沖野嘲諷的心態。從坦白根津案時舉手投降的態度,忽然轉變成哪怕揭露自我也要保住尊嚴的樣子,這讓沖野心生困惑,不知該如何看待。

不過,這是個靠謊話活到現在的人。即使坦白瞭根津案,也不過是因為過瞭時效,在那之前他一直用謊言來保全自己。

不知道二十三年前,他是如何逃開瞭警察的追查,可能就像現在一樣哭訴,聲稱自己無罪,迷惑瞭當時的搜查員吧。

“你覺得到現在才坦白時效過期的案子,就能讓別人相信自己是個坦蕩的人嗎?”沖野打破瞭一段時間的沉默,“哪有這個道理。”

松倉露出錯愕的眼神,嘴唇輕輕地顫抖瞭一下。

“別……別這麼說。要是檢察官你也這麼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瞭。我沒有說謊。檢察官的意思就是因為我在根津犯瞭事,所以這次作案的也是我啊,這是沒道理的啊。”

“誰都沒有這麼說。倒是你,你的意思是根津案我承認瞭,這次不承認,所以你們得相信我。這才是沒道理。”

“可是我……”

“不是因為你過去殺過人所以懷疑你。你跟被害人都築先生借過錢,也就是說兩人之間存在糾紛的可能性。而且案發日的案發時間段你去瞭都築先生傢。另外,去瞭都築先生傢之後,你莫名其妙地用手機打瞭電話還發瞭短信。”

“這些我都跟森崎警官說過瞭。”松倉臉上冒瞭汗,鬱悶地說,“我去過他傢一次,但是因為傢裡沒人就想用手機聯系一下的。那天傍晚,我在中餐店喝完酒,去瞭都築先生傢,但是傢裡沒人,所以又回到車站想用手機聯系,僅此而已啊。都築先生傢我一步也沒有進去,門是鎖著的,玄關的窗戶也打不開。而且,說到我借的錢,不到五十萬日元,完全還得起的,不可能冒那麼大風險啊。”

“不足五十萬日元,那隻是留在現場的借條金額。原本應該金額更高,可是兇手把那部分借條拿走瞭,這個可能性也非常高吧。”

“怎麼會……”松倉歪著頭搖瞭搖,“如果要把借條拿走,不應該全部拿走嗎?”

“我開始也這麼想,”沖野說,“不過現在感覺不一定。當然也有可能是著急遺漏瞭,或者特意留下幾張也是可能的。如果是狡猾的慣犯,未必不會做這樣的偽裝,比如說把完全沒關系的人的借條抽走。”

“可怕,”松倉繼續搖著頭說,“太可怕瞭。我是想不出的。”

“別說得好像自己完全不懂一樣。”沖野瞥瞭他一眼,“根津案,行兇後把門把手的指紋擦掉的人是誰?”

“這完全是兩碼事。”

“根津案裡你不是把住宿學生的鞋子穿走的嗎?讓警察懷疑到那個學生,擾亂瞭調查,那不就是你的企圖嗎?”

“可是我從沒有想過嫁禍給別人。穿上那雙鞋是因為我覺得他已經不用瞭,之後把鞋扔掉也隻是因為害怕警察懷疑到我。”

“有什麼區別?你嘴上說害怕,如果真是膽小的人,一開始就不會犯罪,即使犯瞭罪也不會想到毀滅證據,再進一步說,普通人在被警察叫去的時候就會坦白瞭,你卻糊塗裝到底,時效過瞭還繼續裝糊塗,說到最新DNA鑒定的時候才終於認瞭罪。這不是老狐貍嗎?再怎麼把自己偽裝成膽小的人,背後狡猾的狐貍尾巴也是要露出來的。”

“根津的事情我無話可說。我犯瞭錯,知道再後悔也來不及瞭。可是那跟這次都築先生的案件真的沒有關系,這一點請務必弄清楚。真正的兇手肯定還在,請把他找出來。”

沖野甚至動用瞭很少用到的人身攻擊來讓松倉松口。他不覺得應該從頭否定一個人,隻是,他感覺這次的案子也許更適合強硬一些。搜查本部的森崎,在心理上將松倉逼到無路可退,才引出瞭根津案的自首。在拘留的二十天裡,森崎會跟沖野分開負責對松倉的審訊,沖野希望自己的審訊能取得更大的成果。

然而,對松倉窮追猛打的過程中,遇到的卻是頑強的反抗。不是可憐或者逃避,而是堅決地拒絕,不留任何餘地。

雖說也沒期望著做貪污案的辯解記錄書就能順帶解決都築夫婦被殺案,不過還是僥幸地希望能在窮追猛打下抓到些線索。沖野鉚足瞭幹勁,卻沒有得到任何可以稱得上線索的收獲,不得不再次意識到這次工作的棘手。

“今天先到這裡。”天色暗淡下來之後雖又堅持瞭一會兒,不過車在門外等著返送,沖野即便還一無所獲也不得不結束瞭審訊。

自始至終不肯認罪的松倉,或許是精神上疲於應付沖野的嚴厲追問,回去時一臉疲色,默不作聲。如果一定要找出成果,那就是松倉這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吧。可是,即便這樣安慰自己,心裡仍是一片空虛。

“辛苦瞭。”

沙穗出聲問候,臉上也盡是疲色。在近處把沖野對松倉口不擇言的嚴厲責罵全部看在眼裡,疲憊也在情理之中。

“辛苦瞭,你可以回去瞭。或者,一起喝一杯?”

“那就不客氣瞭。”

沖野從冰箱拿出啤酒,遞瞭一罐給沙穗。

靠在沙發上,把啤酒一口氣喝下一半,喉嚨裡發出的嘆息,並不是為瞭啤酒的美味。

“有難度啊。”

面對沖野的喃喃自語,沙穗端坐在對面沙發上,回應道:“確實有難度。”

“本來沒有打算觀望。”

“嗯,已經很深入瞭。”

聽瞭沙穗的話,沖野苦笑道:“確實如此。”

省略瞭刺拳的試探,一開始就揮以重拳,本以為可以把對手逼到角落,一陣猛攻把對方打到鼻青臉腫。

可是猛然看到對手腳下居然巋然不動,完全沒有倒下的跡象。

自己在這個過程中卻已經筋疲力盡。

在審問諏訪部時,沙穗曾經懊悔說“就差一點瞭,真是太遺憾瞭”,今天卻沒有說出這樣的話。可能今天,她偽裝不出這樣的安慰吧。

把酒喝完,沖野讓沙穗先回瞭傢,自己走向最上的辦公室,去匯報今天的審訊情況。

“辛苦瞭。”

長浜已經下瞭班,最上獨自一人等著沖野。兩人開瞭啤酒,坐到沙發上。

“今天蒲田的案子他還是拒不認罪。”

“哦。”

從沖野手中拿過資料,最上面無表情地應瞭一句。沒有失望的表情,但是也看不出無奈。

最上看都沒看那份貪污案的辯解記錄書,待他面色沉重地看完瞭根津案的調查書,他深深地呼出瞭一口氣。

沙穗把都築夫婦被殺案的審訊對話以筆錄的形式總結出來瞭。看過之後,他應該能夠明白沖野是以怎樣嚴厲的方式追問松倉的。

“感覺如何?”資料讀完放到一旁,最上問道。

“看來還需要些時間。”沖野這樣回答。

“機會並不多哦。”

“明白。”

拘留期間的審訊基本上會以搜查本部為主。對於負責審訊的森崎,最上和青戶都很信任他的能力。在接下來的二十天裡,把松倉傳喚到東京地檢的機會可以有四五次吧。

“如果你感覺有戲,可以考慮多叫來幾次。”

最上說完,觀望著沖野的反應。

“我會努力利用這幾次機會拿出成果來的。”

也許此刻更需要豪言壯語,可是他說不出不負責任的話。

最上盯著沖野的臉看瞭一會兒,輕輕地點點頭,再次拿起瞭審訊筆錄。

“被他看出證據不足瞭?”

“看不出他在冷靜觀察的樣子,”沖野微微地搖頭,“隻是一味強調自己沒有犯罪,看不出妥協,也不打算妥協的樣子。”

“不準備妥協不就是因為手中證據不足嗎?無中生有也是一個辦法。森崎警部就是靠這個讓松倉認罪的。”

“您說得對。”沖野點瞭點頭,心裡卻提不起興致。對於沖野來說,現實中不存在的事情是很難激發起他的鬥志的,他沒有信心能夠拿出和森崎一樣的魄力。“不過從今天一天的感覺來說,一味強攻實在起不瞭什麼作用。我想森崎會選擇強攻的,那麼我就改變策略,接下來問一問他的成長背景、平日不滿之類的。”

在過去的審訊中,他曾經設身處地地傾聽被害人學生時代的痛苦,雖然跟案情無關,但是因此得到對方信任,最終引出瞭自白。

在拘留的二十天中,被害人持續被孤獨和不安折磨,那時如果有人能夠理解自己,自然會對他萌生出信賴感,從而在心理上覺得不能跟他撒謊。

隻懂得毫無章法地猛拳相向並不算本事。首先,博取對方的信任,這樣可能會出現轉機,沖野向最上提出瞭這個想法。

可是,最上聽瞭這話眼神明顯冷淡瞭下來,搖瞭搖頭像是完全沒有討論的必要。

“是覺得這樣輕松才打算這麼做的嗎?”

“不是的,不是那麼回事。”

“松倉是不好對付的。”最上瞪著眼睛看向沖野,“他不是一般地狡猾,非常精通防禦本能,你必須帶著這樣的覺悟才可以。他不會輕易說出真話,不僅如此,他還會隱瞞對自己不利的事實,所以才能從根津案中逃脫。現在他確實坦白瞭根津案,流著眼淚道瞭歉,可是你要小心,如果看到他這個樣子就覺得他也有顆正常人的心,那就上瞭他的當。跟他交心就能讓他說真話,這個想法太天真瞭。他是想著通過坦白過去的案子,從現在這樁兇案裡徹底逃開。這意味著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性才會有這樣的態度,你好好想想吧。”

沖野並沒有打算輕敵,不過作為戰術,想跟松倉交心的想法卻是事實。

可是最上等於在說要放棄一切幻想。

是要殘酷地拷問到底嗎?

好嚴厲的人哪。

沖野感覺這是第一次看到最上作為檢察官真實的那一面。

“如果做不到,就趁早說吧。”最上逼問,“沒有鬥志還要繼續,這是最壞的選擇。還是找其他人吧。”

“不,沒問題的。”沖野反射性地回答,“我知道瞭。我的本意是不排除使用其他方法,可能結果選擇瞭讓松倉輕松的手段吧。我會負責任地對待這個案子。我不會上他的當的,也絕不允許他逃掉。我會跟森崎配合追查到底。請繼續交給我吧。”

最上盯著沖野,沒有輕易回答。沉默瞭一會兒之後,他終於挪開視線,喝瞭口酒。

“當然,隻要你不臨陣脫逃,還是會交給你。”最上靜靜地說。

“謝謝。”

看著冒出冷汗的沖野,最上向他投去瞭眼神銳利的一瞥。

“等你身上徽章再舊些的時候再去仔細聆聽對方身世吧。你的優勢是什麼?不就是橫沖直撞嗎?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不要成為那種暮氣沉沉的檢察官。”

“明白瞭。我會全力以赴。”

現在不是哭訴畏難的時候。最上交代的工作裡面,對諏訪部的審訊也沒有拿出成績,那個時候最上尚有餘地,即使不成功也沒有追究。這次的案件沒有任何留情的餘地。

必須拿出成果。

沖野深深地感受到瞭這份責任。

送檢之後的三天,警視廳的森崎警部都在蒲田署審訊松倉。

從早上八點多到晚上十點多,緊鑼密鼓地嚴厲追問。

沖野或者打電話,或者到蒲田署抓住休息中的森崎瞭解審訊的狀況。

到瞭第三天,森崎的臉上現出瞭深深地疲憊。

“我在這裡偷偷說一句,他真的相當頑固哪。”

森崎在同為審訊負責人的沖野面前,吐露出瞭不能被青戶和最上聽到的泄氣話。

“他坦白根津案時,我以為再有兩天就能讓他張口自首這次的案子,結果實在是不好對付。”

他說著,輕輕地嘆瞭口氣。

“如果有新的證據,情況就不同瞭。”

“沒錯。”沖野表示同意,“聽說本部還在各方調查,不過還沒有找到關鍵證據。”

“明天拜托給你可以吧?”

“當然。”

森崎按照計劃托付給瞭沖野,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苦笑。

“再繼續下去,我也吃不消瞭。在你那裡哪怕一天,就是幫瞭很大忙瞭。”

沖野自上次之後就空出瞭時間,加上受到最上的刺激,現在渾身充滿瞭力氣。

“我會連帶你的部分一起加油的。”

沖野朝森崎笑瞭笑,心裡對松倉燃燒起熊熊的怒火。

“貪污犯松倉到瞭。”

第二天早上,聽到沙穗說松倉已被押送來,沖野脫掉西裝外套,挽起襯衫的袖子,等待松倉。

“早上好。”

很快,松倉走進瞭辦公室,先朝著沖野行瞭個禮,由旁邊的警官解開手銬和腰繩之後,站在瞭審訊用的桌子前面。

可是他沒有立刻坐下來,而是恍惚地看向沖野背後。

在透過窗子看向日比谷公園裡盎然的新綠和鱗次櫛比的高樓,像是被這一刻治愈瞭一般,松倉的呼吸聲聽起來平穩輕松。

看到他的樣子,沖野的怒火瞬間被激起。這個男人從森崎的窮追猛打中解放出來,跑到這裡來放松瞭。

居然被他如此小看。

“喂!不想坐就別坐瞭!”

沖野提高嗓音站瞭起來,把領帶解下來摔在桌子上。

“啊……對不起。”

“別坐瞭!”

沖野制止瞭低下頭準備坐下的松倉,繞到桌子後面,不顧站在那裡因為不知所措而驚慌的松倉,把桌椅拉到瞭墻邊。

“這裡!坐到這裡!”

讓松倉面對墻壁坐下,沖野把自己的椅子也搬過來,坐到瞭他的旁邊。

“把手放到膝蓋上!背挺直!看著前面!”

沖野把報道都築夫婦刺殺案件的報紙打開,用膠帶貼到松倉面前的墻壁上。

“還沒坦白就想欣賞外面的風景,哪有這種好事!”

沖野在松倉耳邊大聲嚷嚷著。

“啊!我什麼也沒做啊。”

松倉渾身顫抖,卻清清楚楚地說瞭出來。

“你看著這個也能說出同樣的話嗎?!”沖野把都築夫婦遺體的照片貼到報紙旁邊,“他們清楚地知道是誰殺害瞭自己。你好好看看他們死不瞑目的樣子,睜大眼睛好好看!”

“不是我……”

松倉的臉痛苦地扭曲著,不停地搖頭。

“你打算裝無辜到什麼時候!你這個渾蛋!”沖野唾沫橫飛怒罵開來,“喂!殺人犯!強奸犯!”

松倉驚恐地看著沖野。

“怎麼瞭?錯瞭嗎?不就是這樣嗎?殺人犯!強奸犯!想要哪一個?喜歡哪個喊哪個!”

松倉眼睛裡現出淚光,拼命地喘著粗氣。

“我在問你想聽哪個,喂!殺人犯!你想禍害幾個人才肯罷手?因為你這樣的畜生活在世上,還要出現多少犧牲品?你覺得隻要裝無辜就能逃掉嗎?你這個渾蛋!現在已經沒有時效瞭!一定會把你徹查到底!”

“檢察官,不是的!”眼淚滾下來,松倉反駁道,“我很後悔過去犯瞭錯……我一直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抓起來,心驚膽戰地活下來已經受到懲罰瞭……不可能是我做的。”

“你真的覺得你這愚蠢的理論說得過去嗎?靠著坦白瞭過瞭期限的案子,就打算洗清身上的罪惡嗎?不管有沒有受到懲罰,都改變不瞭你是強奸殺人犯的事實!你說你已經懺悔瞭,開什麼玩笑!你不是還想著靠說出以前的案子從警察的眼皮底下溜走,把這次的案子蒙混過去嗎?四處流竄就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瞭?你覺得誰信你的鬼話?!隻有你幹得出來!嫌疑人中隻有你一個強奸殺人的渾蛋,誰都看得出來到底誰可疑!”

“我!”松倉舉起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朝桌子上砸去,“絕對沒有殺人!怎麼就說不明白呢?”

“怎麼瞭,喂!”沖野越發大聲地喊起來,“生氣瞭?才說瞭這麼多你就發狂瞭?!你就這樣在都築先生面前發狂做瞭什麼?喂!你倒是說啊!殺人犯!你拿刀做瞭什麼!說啊!喂!”

松倉痛苦地“啊”的一聲喊瞭出來,身體蜷縮著用手蓋住瞭耳朵。

“別堵上耳朵!誰讓你把耳朵堵起來瞭!你給我好好聽著!喂!別給我裝蒜,喂!”

沖野繼續口不擇言地臭罵松倉。

“被害的都築先生的怨念現在寄托在瞭我的身上!他說殺瞭人還想逃走,那是不可能的!聽好瞭,是都築先生在說話呢!他說是你殺瞭我啊!趕緊承認吧!

“你以為我們沒有證據就在懷疑你嗎?不管你怎麼否認,在法庭上勝訴的證據我們都收集好瞭!再繼續執迷不悟,法庭上的印象是最差的!酌情處理之類的什麼都沒有!相當於你自己在要求嚴懲!殺害兩人是什麼刑罰你知道嗎?酌情處理是無期徒刑!如果沒有酌情的餘地,後果是什麼你明白嗎?!

“喂!你給我適可而止吧!讓我跟殺人犯呼吸一樣的空氣,我都要吐瞭!你為我想想吧!趕緊說出來讓我解放吧!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相信你的話!都築先生賽馬的朋友都說你最可疑!誰會相信你,你倒是說出來聽聽!離婚瞭的老婆?很早就分開瞭不可能相信你吧?隻剩下根津案裡給你隨隨便便做證的那個老頭兒?可是那個老頭兒已經死瞭吧!已經沒有瞭,一個人都沒有瞭!”

事已至此,沖野所處的情景,距離手持法律之劍將惡人的假面一劈兩半的理想,已經相去甚遠。他隻是一味地把穢言惡語像石子一樣合攏起來,不顧一切地胡亂扔出去,一心隻想以此來擊垮松倉的自尊心,煽動他的孤獨感,把他逼到絕望的深淵裡舉手投降。

在這一通近乎發狂的謾罵轟炸之下,沖野終於感覺到給瞭松倉一定的傷害。這從他顫抖的身體、流下的眼淚和發出的呻吟聲中可以看出。可是反過來,這一整天如同惡魔般竭盡全力痛罵的結果,也不過如此。松倉今晚應該會度過一個難眠之夜,可是沖野心中,也是荒蕪一片。

沒有任何收獲,松倉迎著夜色返回瞭蒲田署的拘留所。

松倉離開之後,沖野把自己的椅子搬回辦公桌前,全身虛脫地坐下伏在瞭桌子上。勉強讓自己興奮起來的結果,是被奪走瞭全身的力氣。

“筆錄,這樣可以嗎?”沙穗一邊觀察著沖野的臉色,一邊遞出瞭筆錄。

沖野抬起沉重的頭粗略地看瞭一眼,今天一整天的惡語相向中,那些辱罵的詞語被改成瞭稍許緩和的措辭。

“誰叫你隨便改的,我不是這麼說的吧?殺人犯、強奸犯,我說的這些話都寫上去,我是怎麼嚴厲逼供的,也得好好傳達給最上先生的啊。”

“好的,對不起。”沙穗拿過筆記準備重新修改。看著她的樣子,沖野內心更加空虛起來。不管有沒有向最上傳遞出自己拼命努力的樣子,都無法改變他沒能讓松倉坦白的事實。

“開玩笑的。”沖野嘆瞭口氣說,“現在這樣可以瞭。如果把我說的話全部寫上去,筆錄就沒法看瞭。”

“可以嗎?”沙穗靜靜地問。

“嗯。結果都是低頭道歉。”

沖野從沙穗手裡再次接過筆記,跟她說瞭聲辛苦就去瞭最上的辦公室。

最上坐在辦公桌前迎進瞭沖野,省略慰勞的話直接審閱起沖野遞上來的調查筆錄。

“對不起。”

最上差不多看完的時候,沖野嗓音沙啞地道歉。

“還能加把勁兒嗎?”最上瞇起眼睛看著沖野的臉。

“當然。”

條件反射般地回答之後,自己的心情卻像是隔瞭好遠。

“森崎警官也做瞭很多,據說感覺很有難度,如果你可以,我想著把在這邊審訊的次數再多加幾次。”

“交給我吧,我會竭盡全力的。”

沖野感覺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兩天之後,松倉再次被送到沖野的辦公室。

松倉臉上沒有上次走進這個房間時輕松的表情。凹陷的眼球左右亂轉,臉頰因為緊張而僵硬。隻是在臉色難看這一點上,沖野並沒有資格說別人。他已連續三個晚上無法入眠,隻能靠吃安眠藥才能在清晨睡上兩三個小時。

眼睛雖然沒有充血,眼皮卻出乎意料地格外沉重,粗糙的皮膚不時釋放出刺痛感。

不過審訊一旦開始,這些疲勞感就被膨脹起來的興奮驅散開來瞭。

“看看你的樣子,果然帶著惡人的面相!喂,照照鏡子吧!你自己看看殺瞭人的人長成什麼樣!你對著鏡子裡的臉,去問問殘忍刺殺瞭都築夫婦的人到底是誰!

“你進到他傢裡的吧?快承認瞭吧!說一聲是就可以瞭!不就是這麼簡單嗎?你臉色難看不就是因為明明殺瞭人卻非要說沒有嗎?因為想要說謊逃避懲罰所以不好受吧?

“要是你的母親還活著,我得跟她說說你幹瞭什麼罪孽深重的惡事!把你這樣的畜生帶到這個世上,連累那些無辜的人平白犧牲,這是做瞭什麼好事!就算你的母親哭著跪下來道歉,這些話也要說給她聽!

“你的人生中有什麼需要堅守的?!喝酒、賭馬、嫖娼,不就是繼續混著這樣的日子,等過幾年沒瞭工作靠政府養著,在破棉被裡動彈不得孤獨終老嗎?什麼啊,你這該死的人生!我要是你,早就放棄瞭!還不如在監獄裡為被害人祈禱冥福,誦讀經文,才更像個像樣的人吧!不是嗎?”

松倉在破口大罵之下沒有留下任何新的線索就被帶走瞭,狂躁的一天宣告結束的一刻,沖野無計可施地陷入深深的疲憊之中。

現在已經想不到要用什麼辦法才能讓松倉自首。或許是覺得反正也撬不開他的嘴,或許是覺得痛罵才是自己的職責,他隻是拼瞭命地罵。不管是興奮還是憤怒,僅憑這些單純的情感是持續不下去的,而之所以堅持瞭下去,是策略,還是瘋狂,連沖野自己也說不清楚瞭。

喘著粗氣抬起頭,正好碰到沙穗看向自己的目光。

沙穗眼鏡背後深邃的眼瞳中,既像是輕蔑,又像是憐憫。沖野沒有力氣思考,隻是稀裡糊塗地接受瞭她帶著深意的視線。

“你在這種情形下也會把心裡的厭煩表現在臉上啊……不過,這也可以理解。”

沖野此言一出,沙穗的臉上現出受傷的表情。

“我是擔心檢察官的身體。”

“我的身體?”

聽到沙穗同情的表白,沖野不禁失聲笑瞭。

“我的身體有什麼關系,隻需要大聲罵人就可以瞭,很輕松啊,還能除壓呢。”

沖野吊兒郎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把腳擱在瞭桌子上。沙穗緊盯著這副樣子的他。

“我覺得,”沙穗坦率地說出心裡話,“那個人真的是兇手嗎?因為沒有直接證據所以審訊受阻當然可以理解,不過聽瞭審訊過程中的對話,涉及兇案核心的部分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反應。”

“這樣的話就不必說瞭。”沖野沒讓沙穗說下去。

“好的……對不起。”

沙穗本想繼續說些什麼似的張瞭張嘴,結果隻是道瞭歉沒有再說話。

沖野並不是沒有疑問過,隻是盡量把這個念頭從意識中抽離。如果把這樣的疑問放在腦海裡,那麼遲早會無法再負責審訊工作,還會被看作是消極對待搜查,最後被移出這起案件的檢察官隊伍。

“辛苦瞭。”

從沙穗手中接過筆錄讓她回去之後,沖野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最上的辦公室。

可能是因為次數多瞭,最上隻要看一眼沖野的臉色就能知道審訊的結果瞭。他沒有多餘的問話,查看筆錄時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跟副部長商量過很多次瞭,按照現在的狀況,以殺人罪再次批捕比較有難度。”

沒有刻意表達焦慮,不過最上的語氣中已經表現出瞭十二分的嚴肅。

“坦白說,在逮捕前我以為松倉現在這個時候已經認罪瞭。”

“對不起。”

沖野低下瞭頭,最上卻沒有回話。

“事到如今,我意識到這場賭註很大,不過不打算回頭瞭。”

聽起來是在吐露悲壯的決心,不過傳到耳朵裡更像是處變不驚的氣度。

“責任我來承擔,所以你什麼都不需要在意,隻管竭盡全力做下去,往往在山窮水盡時才會看到轉機。”

想到最上如此信任自己,沖野感到無比羞愧。

他知道他必須做下去。

“我會努力的。”

他不得不做下去。

《檢察方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