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
開封府內一片寂靜,唯包拯外書房內燈燭依舊。
巡夜的官差兩人一組,共六組人交叉巡夜,兩個時辰換一班,個個神情肅然,並沒有絲毫的怠慢。
遠遠地,能聽見梆子敲過三聲。
“大人,已是三更天瞭,早些歇息才是!”王朝恭敬道。
包拯擱下筆,捏捏瞭眉心,淡淡笑道:“已三更瞭……我說怎麼覺得眼睛酸疼呢。”
“您這幾日,每日裡都沒歇幾個時辰。”王朝道,“夫人方才悄悄來探過幾次,都不敢驚擾大人,想是心裡擔心得緊。”
包拯聞言一怔,緩緩起身,方才過於專註,竟不知夫人來過。他步出外書房,王朝鎖好門,隨身在後,往後院府邸行去。
才行至院中,身後便傳來一聲輕微的響聲,王朝身形一凝,飛快回頭望去,卻沒發現任何異狀。
“怎麼瞭?”包拯停步問道。
王朝復細細掃過周遭,回道:“無事,大概是貓吧。”
待兩人離去,一個黑影輕輕巧巧地自屋簷梁上翻落而下,落地時悄然無聲,顯然輕功不弱。
外書房的門已上瞭鎖,黑衣人也不動鎖,隻從懷中掏出根小小的銀簪子,從旁邊窗戶的縫伸進去,輕輕一撥,窗戶已開。
黑衣人從窗戶躍入書房,隨即合好窗戶,輕輕行至書桌旁,翻檢起來。窗外雖月光如水,但因門戶全閉,室內頗為昏暗,那人眼神確甚好,伏身翻翻揀揀,有條有理,並不弄亂東西。
“《慶歷詳定編敕》、《皇祐編敕令格式》……”
“《鹽稅總要修正》……”
“《刑統》大義……”
難怪包拯這麼晚還不去睡覺,原來除瞭案子,還有這麼多事情要辦。黑衣人在心中暗道,復將這些冊子放好。
再待想打開抽屜,忽聽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一道劍光如水銀流註,直刺過來!
黑衣人慌忙躲閃,身子一矮,從桌子底下滑出,反手從腰際抽出一柄軟劍。
兩劍相交,火星四濺!
來人一襲紅衣官服,黑色官帽,劍光映在他臉上,愈發襯得眉目俊秀。
“展昭!”
黑衣人看清來人面目,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這隻貓的對手,還是得趕快溜才行。
他用力格開劍,使瞭招白蛇吐信,直取展昭咽喉,將之逼開,方趁空躍出屋外。
外間,刀刃如雪,王朝、馬漢等諸人個個持刀而立,不知何時已候在當地。
隻是一瞬遲疑,後面展昭已緊隨躍出,巨闕如電,直奔門面而來……
蒙面黑巾飄然落地!
“莫姑娘!”展昭撤劍收回,星目含怒,“你夜闖開封,所欲何為?”
莫研立在當地,看周遭都是兵刃相向,真是半分辦法也沒有,隻好苦著臉道:“我若說是誤會,你信是不信?”
展昭自然是不信:“方才姑娘在書房中找什麼?”
“你白日裡說,有人留瞭封信讓你去擒我師兄,所以……我想瞧瞧那信是否有線索可尋。”莫研一臉無辜道,“我就是打算瞧瞧,又不是來偷東西的,你們大可不必如此。”
“先將她押入大牢,待明日包大人提審。”展昭示意馬漢,沉聲道。
忽有一聲音自眾人身後響起:“不必等明日瞭,把她帶到書房吧。”正是包拯的聲音,原來他行至中途,聽見這邊的動靜,故去而復返。
“大人!”
展昭本欲勸他先行休息,但想到包拯的脾氣,還是生生把話咽瞭回去。上前繳瞭莫研手中的軟劍,將她帶至書房。
“包大人!我是冤枉的!”
包拯才剛剛坐定,莫研就飛快道。
“那麼,姑娘倒說說看,他們冤枉你什麼呢?”包拯微微一笑,問道。
“冤枉我偷東西啊,可我沒偷!”莫研委屈道,“我都說瞭,我隻是想看看那封信。這開封府裡頭的東西,還沒有幾樣……”她眼角溜過展昭手中的巨闕,“是我看得上的。”
“莫姑娘,展某並未說你偷東西。”展昭道。
“你雖然沒說出口,可你的眼神就是那個意思。”
映著燭火,她的眼睛亮得出奇,理直氣壯地看著他。展昭一時語塞,雖然此言頗有些強詞奪理,但自己當時倒確實是這麼想的。
“姑娘想看信,可以對本府直言,為何要夜探開封呢?”
“這個……展大人再三地說你們衙門的事,不讓我插手其中。我想,你們大概也未必肯給我看信。再說……”她笑嘻嘻道,“包大人日理萬機,勞心勞力,為這點小事打擾您我也不忍心,所以幹脆就自己來瞭。”
包拯方才已看過桌上東西,竟還是自己方才離開時的情形,並未缺少物件。他閱人無數,看這姑娘雖然天真浪漫,但眸正神清,不似奸佞之輩,想來所言非虛。
“姑娘,那封信在這裡,你看吧。”包拯從旁取瞭信,示意王朝拿給她。
莫研接瞭信,並不急著拆開,將信封對著燭光端詳瞭片刻,又湊到鼻尖聞瞭聞。接下來,取出信箋,同信封一般端詳半晌,方展開來細看:
欲擒兇犯錦豐天字二號
“姑娘可有何發現?”包拯問道。
莫研皺眉搖搖頭,道:“從這信上看,我也猜不出這人究竟是誰。”
一旁的王朝馬漢心中不禁好笑,這信無提名無落款,也無地址,根本沒有由來可尋,她自然是不會知道。
包拯並不以為杵,仍問道:“那有何線索麼?”
“這紙是浙東的竹紙,無加粉、加臘,也不印花,市面上隨處可見,普通得緊,並無特別之處。”她凝眉道,“墨是松煙墨,並不加龍麝助香,也是尋常,可見這寫信之人並非什麼風雅之士。”
聞言,包拯點點頭。
“上面的字是小篆,墨跡透紙而出,按提間力道有餘而輕靈不足,居然還學人金錯刀,寫出這樣的字……”她看著直搖頭,“……我若是他,羞也羞死瞭。此人必然是個粗通文墨的習武之人。”
“何以見得是習武之人?”王朝忍不住問道。
“非但是習武之人,而且還是個使劍的。”莫研微微笑道,“這字雖然醜,但筆勢勁挺流暢,運腕頗為幹脆。隻是護尾卻時有時無,東漢蔡邕《九勢》稱:‘護尾,點畫勢盡力收之。’,此人不會護尾,多半是被習劍所誤,可見他所習的劍招必是一去無回,沒有餘地。”
“姑娘所言確有幾分道理。”
包拯與展昭相視微笑,目光中滿是贊許之意。其實,此信他早已與公孫策展昭二人細細探究過,得出的推論與她所說相差無幾。不期然,公孫策日間說的話浮上心頭——“我倒真想請大人將她召入衙內,定是個得力助手。”
“姑娘有這般本事,有沒有想過為朝廷效力?”他問道。
旁邊的王朝等人聽他如此問話,便知他意,都是一怔,心中皆道:縱然這姑娘聰明伶俐,但終是年紀尚幼的女兒傢,又是江湖中人,如何能讓她入公門做事。
獨展昭一人,嘴角隱隱含笑,心下卻是贊同。他對江湖中人本無偏見,何況這姑娘論才智見識,並不在自己之下。
莫研很幹脆地搖頭:“我師父說這官府裡頭沒什麼好事,我不入公門。”
話音剛落,展昭眉宇微顰,心中暗道:這姑娘倒真是口無遮攔,如此一句話就把這滿屋子人都得罪光瞭。
包拯卻不惱,隻微微笑道:“姑娘既然這麼說,那本府想幫你也幫不上瞭。”
“此話怎講?”
“展護衛所言不錯,朝廷之事,確容不得外人插手。姑娘想要調查此案,必得入公門才能方便行事。”
莫研不滿道:“不入公門,我一樣可以查清楚。”
“姑娘所言差矣,死的是朝廷三品大員,這官場上的事錯綜復雜,既不足以為你們外人道,也非你們局外人能明白的。”
聽他說得有理,她一時間也猶豫起來,咬著嘴唇想瞭半晌:五師兄之事才是當前要務,等師兄的事瞭結之後再離開公門,豈非兩全其美。
如此一想,她便抬頭笑道:“好!我答應你便是。”
包拯頷首:“如此便先委屈姑娘,在開封府當個捕快吧!”
“捕快?”莫研歪頭想瞭想,“小是小瞭點,不過管用就行。”
包拯遂起身,朝王朝道:“明日到制事取個牌給她,此時也晚瞭,大傢也都早些歇著吧。”
看他點瞭莫研當捕快,王朝馬漢雖心中頗有疑慮,但仍依言退出書房。
“莫姑娘,你的劍。”
既然莫研已是捕快,那自然不能再扣著她的劍。展昭看莫研也跟著施施然地往外走,渾然忘瞭自己的劍還在他手中,隻好趕上去遞給她。
莫研接瞭劍,隨手往後腰間一插,那劍嗖地一聲從她腰間穿進去……展昭定睛望去,這才看清原來此劍的劍鞘便是她身上的絞銀絲腰帶,軟劍輕巧,正好盤在她腰間,倒也方便。
“這捕快,月俸有多少銀子?”她抬頭問他。
“月俸三兩。”
她皺眉:“才三兩銀子……”
前面包拯剛步下臺階,聽見他們說話,轉頭道:“對瞭,姑娘夜闖開封,此罪若饒,難以服眾,就先扣三個月的月俸吧!”
“……”
莫研瞠目結舌,連銀子響還沒聽到呢,怎麼就沒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