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外面的梆子已敲過兩聲,屋內空無一人,看來師姐晚上也忙得很。莫研換好夜行衣,悄悄推開窗戶,外間萬籟寂靜,薄薄的霧氣籠罩著整個姑蘇城,涼意沁人。
有薄霧掩護,雖然屋脊瓦片會濕滑一些,但確是極好的掩護。
她輕輕躍出窗口,悄無聲息地落在隔壁樓的青瓦上,沿著高高低低的屋脊挪騰跳躍,一路來到織造府邸後園。
夜色中的荷塘不見白日裡的清雅,風起時,黑壓壓的殘荷輕輕晃動,倒有幾分陰幽之氣。南面的小樓是白盈玉小姐的繡樓,西面則是白寶震的書房,莫研細辨下方位,足尖微點,從荷葉上輕掠而過,在書房的窗外低低地俯下身子。
書房內無亮光透出,也無動靜,應該是沒有人。莫研瞅住位置,掏出銀簪撥開窗子,魚一般地滑進去,正落在靠窗的軟榻上。
帳冊放在書架右下方的小抽屜,她溜到書架旁,拉開抽屜,探手進去,心下一驚——裡面居然是空的!
莫非白傢人發覺不對,把帳冊放到別處瞭?
或有人捷足先登?!
一時間,幾種可能性在腦中出現,莫研甩甩頭:不對,若是白傢人有所發覺,肯定會有所戒備,起碼也應該留人在書房守夜,看此刻情形並不像如此。
那麼就是有人捷足先登?
會是誰?
正想著,忽聽見屋頂傳來極輕微的瓦片輕輕松動的聲響,這種動靜莫研再熟悉不過,有訪客到瞭。
一個鷂子翻身,她躍上房梁,準備靜候來人……
她幾乎是剛上去就差點掉下來——房梁上早已有一個蒙面黑衣人靜靜伏著,看她差點掉下去,居然還拉瞭她一把。
“你……”
莫研瞪大眼睛,剛欲開口詢問,那人打瞭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指書房北面。
借著清冷的月色,可以看見兩個黑影在北面窗外晃動,細細簌簌地撥弄著窗戶。她皺皺眉,來人顯然是外行,鬧這麼大動靜還不如直接破窗而入。
伏在她面前的黑衣人倒很有耐心地等待著,莫研不禁要想到之前他也是這般伏在梁上註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思及此處,心中氣惱,狠狠瞪瞭此人兩眼。
兩人伏在同一根梁上,相距頗近,幾乎是面對面。此人蒙著面,梁上光線又甚是微弱,莫研看不清他的相貌,隻覺得對方雙目若星,倒有幾分熟悉……
她想也不想,探手就欲揭下對方面巾,不料對方反應極快,微側瞭臉,左手一招漂亮的小擒拿手反制住她。
她剛想還手,就在此時,一聲輕微的動靜,外面的兩個人終於把窗戶弄開瞭……
莫研和蒙面人齊齊停手,探頭往下面看去。從躍入屋內的身形來看,那兩人功夫倒是不錯,身法輕巧,落地無聲。其中一人回身復把窗戶掩好,方打瞭個手勢,示意自己查看書架,要另一人查看書桌。
書架上的古董,他們連碰都不碰,看來並非普通為財而來的毛賊。
難道他們也是為瞭帳冊而來?莫研心中一動,聚目凝神望去,越發覺得這兩人似曾見過。雖然從梁上的角度看不分明,但她隱隱約約辨出此二人似乎就是在江邊小鎮所見的那兩名大內侍衛。
全神貫註中,她腦袋隨著這二人的動作而挪動,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湊到瞭蒙面人旁邊。為免下面人發現,蒙面人無法出聲示意,倒是累得他為瞭避嫌一直往回躲,直到避無可避。
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瞭,幸而還隔瞭一層蒙面的黑巾。
莫研忽地轉過頭來,幾乎撞上他的鼻子,她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一雙黑溜溜的眼珠隻直直地盯著他身上某處——他懷中露出的帳冊一角。
“原來是你拿瞭!”莫研咬牙低低道。
蒙面人想要阻止她出聲已然來不及瞭,她的聲音雖然低,卻無法躲過下面人的耳朵。
“誰在上面?!”
下面一人疾聲喝道,同時長劍已出鞘,毒蛇吐信一般朝梁上蜿蜒馳來。
莫研來不及多想,縱身躍出,腰間銀劍隨即抖出,先接下來人的這一劍。
金石相擊,寒光逼人。
不過短短瞬間,兩人錯身而過,已對拆七、八招。蒙面人在梁上細細看去,莫研雖然身法靈動,招式凌厲,令人眼花繚亂,但內力卻不及對方,就算另一人不上前援手,隻要時間稍長,她必是要落於下風。
何況此地終非打鬥之所,二人再纏鬥下去勢必驚動白府的人,雖然以各人的武功要全身而退並非難事,但若是傷及無辜倒不好瞭。
暗嘆口氣,蒙面人翻身躍下,乘勢拍出幾掌解瞭莫研的困勢,沉聲對她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快走!”
莫研偏偏不領情,手中劍勢不緩,嘴硬道:“不用你多事,他這兩下三腳貓的功夫,我還不放在眼裡。”
“你……”
蒙面人見她如此,不由微惱,卻又不能不管她。眼看劍尖又至,隻好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隨即踢開近旁虛掩的窗戶,也不管莫研願不願意,拉著她就躍出書房。
“喂!你把帳冊給我!”
莫研被他扯著一路飛奔,腳下不停,氣喘籲籲之餘倒也沒忘記正事。
蒙面人壓根沒理她,隻轉頭看是否有人追上來,又帶著她掠出高墻,直到距離白府遠遠的一處柳樹林才停下腳步。
“帳冊給我!”
才停下,莫研不分由說就伸手往他懷中探去,眼中隻盯著那本帳冊,絲毫沒有要感激他救命之恩的意思。
蒙面人松開她的手,退開丈餘,方取下蒙面的黑巾,面有慍色地看著她。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險?”展昭惱道。
莫研不答,欺近身來,仍舊還是那句話:“帳冊給我!”其實從展昭出手開始,她就已經辨出他的身份,這貓兒顯然是想背著她拿走帳冊。思及展昭很可能拿到帳冊之後,官官相護,瞞著她銷毀對張堯佐不利的證據,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一直不拆穿他,也是為瞭翻臉的時候方便。
“你答應過我,拿到帳冊之後就由我保管,難道你想反悔不成?”莫研急攻瞭幾招都被展昭避過,怒道。
“若是真的帳冊給你無妨,假的你要來做什麼?”展昭道。
“你說假的就是假的,”莫研不依不饒,“我憑什麼相信你?再說,若是假的,你又寶貝般地護著做什麼?又何必背著我偷偷摸摸地去拿回來。”
聞言,展昭淡淡一笑:“那麼姑娘今夜去白府又所為何事?”言下之意,莫研自己不也是想背著他偷偷拿回帳冊,兩人彼此彼此,隻不過是先來後到的區別罷瞭。
莫研咬咬嘴唇,慢吞吞道:“就算我拿瞭帳冊,明日自然也會告訴你。”
“是麼?那倒是和展某所想一樣瞭。”
“你……”她氣極,又見展昭轉身就走,忙急道,“喂!你去哪裡?”
“找個清靜的地方,看看這本帳冊。”
展昭沒有施展輕功,腳步並不快。莫研在後,狠狠地瞪瞭眼他的背影,卻也無可奈何,隻好老老實實地跟瞭上去。
“那兩個人,你可認出來瞭?”她又問道。
“有點眼熟。”
“才眼熟而已?”她急得又要跳腳,“分明就是我們在江邊客棧碰到的那兩個大內侍衛。”
“是又如何?”
展昭緩下腳步,回頭望向她,眼眸中有警告之意:“下次你再遇見他們,最好還是走為上策。你的劍雖快,但內力不足,時間稍長便有危險。”
“我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莫研道,“可為何你也躲著他們?”
“目前還不便與他們正面交手。”展昭的黑色衣襟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他的聲音沉靜而柔和,“如果我們想拿到扳倒張堯佐的有利證據,最好再等等。”
“你是說……那兩個人會替我們找出真正的帳冊?”
展昭搖搖頭,微笑道:“我是說,他們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據。”
莫研眨眨眼,隨即明白他的意思,挑眉笑道:“果然還是你們這些官場中人老奸巨猾,想得周到。”
話實在不是什麼好話,不過看她表情,倒是一副姑且相信他的模樣。展昭暗嘆口氣,此行若不用與她同行,實在可以省卻不少麻煩。包大人求才心切,自然是想不到這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