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回到展昭落腳的紫雲客棧,翻身上樓,眼看距離將近,展昭忽停住腳步,揮手攔住莫研……
此時夜闌人靜,傳入耳中最清晰的是旁邊客房裡客人此起彼伏的鼾聲。
展昭房中漆黑一片,從外面看,並無任何異常。莫研看他模樣,隻是微微一怔,轉瞬明白:房中有人!
他反手將帳冊推給她,一手提劍,用目光示意她在遠處等候。
莫研雖接過瞭賬本,卻沒動彈。她頗有些猶豫,一面覺得自己若躲在外間實在太不仗義,另一面也十分好奇三更半夜會是什麼人候在展昭房中。
展昭見她不動,眼神騰地透出幾分凌厲,與平日裡的溫文和氣全然不同。莫研猜他是擔心帳冊的安全,隻好退開幾步,隱在拐角暗處。
韌長的手指微一用力,一小塊木屑就被展昭從紅漆楊木欄桿悄然無聲地掰下來,激射而出,“砰”地一聲撞開房門,幾乎是同時,他踢開旁邊窗戶,飛身躍入房中……
莫研伏在角落,屏氣禁聲,等待著意料之中的打鬥聲傳來,心中思量,若展昭不敵來人,自己是帶著帳冊先溜還是沖出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算不敵,以這隻貓兒的輕功,要全身而退倒大概也並非難事。
等瞭半晌,始終沒有聽到任何金石相擊之音,她使勁支楞起耳朵,還是聽不見。
難道他一進去就被人撂倒瞭?
沒時間再多想,她輕輕躍起將帳冊放置在梁上,身形展動間銀劍已抽出,貓著腰悄悄潛伏到窗下……
還是沒有聽見打鬥的聲音,卻聽見有人在低低沉沉地笑。
不是展昭,他笑起來還不至於這麼難聽。
忽聽那人笑道:“多時未見,你內力見增也就罷瞭,怎麼還找瞭個蹩腳幫手?”
莫研皺眉,蹩腳幫手不會指得就是自己吧?正想著,頭頂上的窗戶被打開,展昭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莫姑娘,不妨事瞭,進來吧。”
聞言,她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拎著劍從門口轉進去。屋內的那人正燃起火燭,白面長須,四十來歲模樣。
展昭替她引見:“這位是大內的吳子楚吳大人。”
“哦。”
莫研漫應,面無表情地掃瞭一眼那人,沒有上前施禮的打算。現在但凡聽見“大內”二字,她就沒好氣。再看向展昭,發覺他二人額頭都微微沁出細密的汗珠,想來方才定是拼比內力,也難怪自己聽不見聲響。
“什麼大人不大人,你我兄弟還拘這些虛禮做什麼。”吳子楚拍拍展昭肩膀,“走吧,寧王爺特地讓我來請你過去。”
“寧王爺?他在姑蘇?”
寧王爺是先帝的遺腹子,名寧晉,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平素隻好遊山玩水,無心朝野之事。皇上見他生性懶散,倒也不強求,封瞭個王爺,賜號南寧,便由著他去瞭。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在此處?展昭心下生疑,卻沒有問出口。
“你和這位姑娘進城時,王爺便知道瞭。”吳子楚看出他的疑惑,卻不明說,笑道:“王爺直催著我來找你,說是上次贏你半目棋心有不甘,非得再和你下一盤不可。”
展昭苦笑,轉頭看向莫研,正欲開口,後者已忙不迭地道:
“展大人好走。……我留下來替你看屋子,免得又有什麼人不聲不響地鉆進來。”
“王爺說瞭,姑娘既是與展兄同行,切不可怠慢,一起請來才是。”吳子楚笑道。
莫研挑起眉毛,奇道:“我也得去?我可不會下棋!再說我又不識得他……”
“既然王爺開口,我們去便是瞭。”展昭打斷她的話,手一抬,“煩請吳兄領路。”自己行蹤已露,吳子楚能找到此處,那麼其他人也能找到此處,他自然不會將莫研一人留在這裡。
“不用帶路,不用帶路,出瞭城門往南走,循著鐘聲就到瞭!”
展昭一怔:“寒山寺?”
“王爺說,就圖個清靜。”
此刻城門已關,不過對於他們三人來說卻並非難事。這樣的三丈多高城墻對於展昭、吳子楚自然不在話下,莫研拳腳功夫雖然差些,幸而輕功還過得去。巡邏的官差隻聽見身後夜風卷起些許動靜,待回頭時,依然四下靜悄悄。
三人展開輕功趕路。吳子楚多時未見展昭,此刻提氣疾行,大有再和他一較高下之意。
開始莫研還勉強跟得上他們,但她內力修為不及二人,時間稍長,便慢慢拉在後面。隻見他二人衣襟飄飄,眼看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她心中暗暗叫苦,卻又不願開口示弱,隻好拼命追趕。
展昭行瞭一段,發覺莫研沒有跟上來,知道她內力不足,便停下等她。待她趕上時,他用衣袖覆上手掌,握瞭她的手,急掠而出,追趕前面的吳子楚。
其實在白府之中,展昭拉她上梁之時並未用衣袖覆手,但當時情形緊急,自然另作別論。謙謙君子,溫文儒雅——莫研尚是孩子心性,很多時候想不到男女之別這層,此時見他如此守禮,方想起舊日裡在江湖上聽聞稱贊他的話,心中暗道:倒也不全是虛名。
如此又行瞭一柱香功夫,遠遠的便聽見一陣陣巨大的響聲,如龍吟虎嘯,氣勢如虹,此起彼伏。
莫研從來沒有到過寒山寺,更不用說是夜半時分的寒山寺,忽得聽到這種動靜,不由悚然一驚。展昭察覺,側頭低聲道:“不打緊,是松濤。”
果真是松濤,待到瞭楓橋鎮的橋頭,便能看見月光下蒼蒼莽莽的松林,黑壓壓伸延開去,在夜風中如烏雲翻滾,看不見盡頭。
寒山寺便坐落在這片松海之中,安靜地如同一塊礁石。
“王爺就在臨心軒等你們。”
進瞭寺院,曲曲折折而行,直到繞過藏經閣,吳子楚才朝不遠處的院落努瞭努嘴。
在這裡,風起時,松濤幾乎淹沒瞭所有聲音。莫研嘆口氣:難怪這位王爺半夜不睡覺,非得找人下棋,這麼大動靜也難怪他睡不著。
“王爺,人來瞭。”吳子楚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間掌瞭燈的廂房外,輕聲道。
裡面燈火晃瞭晃,過瞭會,一人拉開房門,不滿地嚷嚷:“說過多少次瞭,怎麼還叫我王爺!”
“王、王……釋空師父。”吳子楚開口就別扭,撓撓頭,還是誠懇道:“王爺,您這法號是您自己取的,不能算數。”
那人趕蒼蠅似的揮揮手:“佛傢講究四大皆空,可見這法號也是空,既然是空,誰取的不都一樣嘛。”
這人腦袋被門夾過瞭吧!想當和尚想瘋瞭?
莫研顰眉在旁打量這位寧王爺:生得一雙丹鳳眼,薄唇習慣性地微微揚起,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這大概就是五哥哥常說的桃花相吧。
偏偏這個人又將頭發梳起在頭頂結瞭個鬢,斜插瞭一支碧玉簪子,身上倒穿瞭一襲麻佈僧袍,可謂僧不僧,俗不俗。咋看之下,還以為哪位道士偷瞭件和尚袍,跑到這裡來騙香火。
“展昭參見王爺。”展昭上前見禮,不驚不奇,語氣平穩。
寧王爺斜瞭眼睛看向他:“沒聽見嗎,別叫我王爺!”
“王爺,”展昭微笑,“既然四大皆空,釋空是空,王爺也是空,叫什麼不都一樣嘛。”
被他這繞口令般的話哽瞭一下,寧王爺目不轉睛地看瞭展昭半晌,忽地笑起來:“我就知道,跟著包黑子,就別想從你們嘴裡聽到什麼好話。”他目光一轉,落到莫研身上,語氣調侃,“你向來獨來獨往,此番怎麼帶個丫頭辦公差?難不成是你給自己找的小媳婦?”
“王爺,”莫研陰沉著臉,掏牌子以正身份,“小人是捕快,供職開封府。”
“捕快?!”
寧王爺不可置信地望向展昭,後者點頭證實。
“原來是捕快,”他大笑,拍拍展昭,往廂房裡走去,“我說這丫頭姿色平平,你怎麼可能看得上。”
手中的牌子幾乎攥出水來,莫研很想用它拍到寧王爺的腦袋上,但考慮到吳子楚還在自己身後站著,不得不作罷。
“子楚,”寧王爺剛坐下,似乎又想起什麼,對著剛進來的吳子楚道,“讓他們沏壺桂花茶來,再去廚房看看蓮子羹煮好瞭沒有,記得要燉得爛些,別跟上回似的,咯得我牙疼瞭三天。”
“是。”
吳子楚依言退瞭出去,從外邊復掩好房門。
屋內簡單之極:一桌、一椅、一榻,榻上還有一矮幾,矮幾上擺著一盞油燈和一方棋盤,再無其他。
寧王爺興致勃勃地招呼展昭與自己在榻上對弈。雖道尊卑有別,但展昭心知再推脫也拗不過他,遂依言坐下。
這二人當真要下棋?
且不說莫研對棋藝一竅不通,即便懂得,她也絕沒有耐心在三更半夜看這兩人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