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太湖口一處不起眼的小渡口,展昭一行人下瞭船。寧晉又命將船復開回太湖,就在湖上兜圈子。

渡口上可供挑選的船隻少得可憐,他們幾乎是別無選擇地雇瞭條小船。船上僅有兩艙,一艙供他們休息起居,另一艙是船傢夫妻二人所用,也用來燒飯做菜。

小船揚帆而上,雖是逆水而上,幸而一路順風,倒也行得頗快。

艙內,展昭與寧晉正在下棋,吳子楚在旁觀戰;白盈玉獨自支著肘,望著船窗外的縹緲水霧,一徑怔怔出神;莫研不耐窩在艙中,閑來無事,便去幫忙船傢燒飯。

一局下畢,寧晉正想數目,抬頭見展昭唇邊淺淺的笑,索性也不數瞭,嘆氣道:“沒勁沒勁,贏瞭不高興,輸瞭你也不著急,和你一塊下棋可真沒勁。”

“王爺見諒。”展昭微笑道。

正說著,莫研快快活活地走進來,捧著一個小木桶,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直引得人食指大動。她身後船傢婆娘拿著一摞木碗並竹筷,笑道:“船上簡陋,還請你們將就著用些。”

寧晉湊上前瞧木桶內,香歸香,卻僅僅隻是一桶粥而已。看那婆娘放下碗筷就出去瞭,他不由奇道:“連小菜都沒有?就光吃粥?”

“這魚粥味道很好。”莫研已經盛瞭一碗,遞給展昭。

吳子楚也替寧晉盛好遞過去,笑道:“王爺,出門在外,將就些便是。”寧晉無法,不吃就得餓著,隻好接過,淺淺嘗瞭幾口,卻發現魚粥粘稠香滑,不僅熬煮的火候恰到好處,而且將魚的腥氣盡去,而鮮味盡顯。

“想不到一個鄉野的船傢婆娘竟有如此好手藝。”寧晉嘖嘖稱贊,朝吳子楚道:“真該請她當咱們的廚娘。”

莫研剛給自己盛瞭碗,聞言搖頭道:“在江上多逍遙自在,你們王侯將相傢裡頭有什麼好玩的。……你不餓麼?”後半句話卻是對白盈玉所說。她見這位白大小姐仍舊靠在窗邊,似乎沒有要過來盛粥的打算。

白盈玉微楞,看著粗糙的碗筷,素日都是丫鬟將飯菜佈置好,請她上桌用飯,便是在大船上也是有下人伺候著,她何嘗自己動手盛過一碗飯。而在這小舟之上,莫研給展昭盛,是因為展昭受瞭傷,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照顧他;吳子楚給寧晉盛,是因為主仆尊卑。誰都沒有想起替白盈玉也盛碗粥。

“此地不比府上,小姐還是用些為好。船上沒有點心,現下若不吃,隻怕便要餓到明日。”展昭好言勸道。

白盈玉略一遲疑,傢敗至此,再拿自己當大小姐確是可笑,遂上前盛粥。好在粥的味道著實不錯,絲毫不覺難以入口。

“還有幾天方能到京城?”她初次上京,心中沒底。

展昭答道:“快的話,大約五六日光景。”

“如果慢呢?”

“那就難說瞭。”他微顰起眉,如果慢的話,很可能就會被殺手追上。五個人中兩人不會武功,自己受傷,莫研那兩三下子自保尚且困難,隻剩下吳子楚一人孤掌難鳴。正自煩惱,抬眼見莫研已三口兩口吃完自己那碗,難得的沒有再去盛,看著他道:

“你還要麼?”

這丫頭,倒真是一點都沒有煩心事,展昭心裡想著,說出口的卻是:“你怎麼不再多吃點?”

莫研沖他嫣然一笑:“方才在後頭,我已吃過一些瞭。”

“你居然偷吃?”寧晉叫道。

“做飯總得嘗嘗咸淡吧。”

寧晉愣住:“這粥是你熬的?”

“不是我,難道是你。”莫研自顧接過展昭的碗,復盛瞭碗遞給他。

想起方才自己還誇她廚藝好,寧晉恨不能把舌頭咬掉,現下咬不掉舌頭,隻好又多吃瞭兩碗粥。

用畢飯,天色已黑,吳子楚和莫研商量好各守前後半夜,眾人方各自睡下。

船在水中載沉載起,展昭素日睡得便淺,加上有傷在身,難以深睡,神志介於半睡半醒之間。隻聽見外間流水淙淙,遙遠而熟悉,仿佛身子又回到瞭那夜的荷塘之中,在水中浮浮沉沉。

荷莖在周身輕擺,他看不清眼前發亮的是星星還是那人的眼睛。那人對著他伏下身來,嘴唇柔軟的觸感,一小股清泉般的氣體註入他的體內……

展昭驟然醒來。

四周一片寂靜,隻能聽見江水拍打船舷的波浪聲。寧晉裹著袍子,大概是不適應,皺著眉頭硬睡;白盈玉在另一頭的窄榻上已然睡著;而莫研就半靠在距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雙手環胸,淺淺而眠。

一直以來覺得她像個孩子,卻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夜裡,看著她的睡顏,他腦中異於平常地亂糟糟起來。她睡著時候的樣子似乎和平日醒時不大相同,眉宇間有種淡淡的哀傷,那模樣讓展昭想起那夜怕蟬叫時的她。

幾縷發絲自鬢邊垂下,輕輕地沾在她的唇邊,展昭伸手替她輕柔拂開。她臉上那幾道血痕已淡瞭許多,鬢邊卻有這一道極淺的月牙形疤痕,不細看卻是難以發覺,也不知她又是何時傷的。好歹是個姑娘傢,怎地弄得臉上都是傷,展昭輕輕嘆口氣,將那幾縷發絲掠至她耳後。這小小的碰觸驚醒瞭莫研,以為有人來襲,睜眼望來,見是展昭,才重新合目睡去。

展昭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停在半空,此刻才驚覺此舉不妥。再想起夢中之事,他不由對自己惱怒起來,幹脆披上外袍,慢慢挪動受傷的腿,步出船艙,到外間透透氣。

吳子楚正靜靜地坐在船頭守夜,見展昭出來,笑道:“睡不著?”

展昭無奈點點頭。

“你的傷要多休息才是。”

展昭又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望著霧氣繚繞的江面,靜靜不語。

知道他素來話就不多,吳子楚也不引他開口,自從懷中摸出一個陶土做的塤,湊到唇邊試瞭幾下音,便咿咿嗚嗚地吹起來。

他吹的是一支古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而上,道阻且長。

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

塤的聲音空靈質樸,通透非常。曲調柔和婉轉,徘徊往復,不由令人魂散神牽。展昭怔怔而聽,一時間恍恍惚惚,猶如回到夢中一般。

《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