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桌上的箋紙墨痕初幹,展昭有些疲倦地擱下筆,輕輕捏瞭捏眉心,再細細整理好那一迭小楷,作為旁供,此番江南之行所查之事已盡數寫下。

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而他手邊的藥早已涼透。

他不在意地端起,飲盡,涼藥比熱時還要苦上幾分,澀苦久久地停留在舌根,徘徊不去。

燈火搖曳,他略略舒展身體,突聽“啪”的一聲,火中爆出朵燭花,纖小璀璨,煞是好看,引得他淺淺一笑,起身關窗。

窗將合攏之際,卻見不遠處的桂花樹後似有人影晃動,展昭定睛望去,有一人躡手躡腳地自月牙門溜進來,月明風清,桂香浮動,樹影從她臉上移過,雙眸晶亮若星,正是莫研。

這丫頭,受瞭傷不好好歇著,跑出來作什麼?展昭皺眉,正欲喚她,又見一人自月牙門進來,一把攔住莫研的去路。

“二哥哥……”莫研做錯事般的聲音。

蕭辰語氣不善:“你不好好養傷,亂跑什麼?”

“我想去看看展大人,也不知他腿傷好瞭沒有?”

她的聲音很輕,展昭卻聽得分外清晰,不由怔住:她自己的傷還未好,怎麼還惦著他。

“胡鬧,哪有姑娘傢三更半夜進男人房間,快些回去。”

莫研陪笑道:“你不是說,若非因為他,我的胳膊早就廢瞭,要我去謝謝他麼?”

“我有讓你大半夜的來找人道謝麼?”

蕭辰似乎惱她狡辯,隨手在她頭上敲瞭一記,後者輕叫出聲。

“那你也沒說應該挑什麼時辰,再說,現在不過亥時初刻,也不能算是大半夜。”莫研的聲音透著幾分委屈。

“還頂嘴!快回去歇著,養好傷我們也好早些上路。”

她要走?展昭聞言,未及多想,手已復推開窗扇……莫研聞聲望來,頓時綻開笑容,抬腳欲奔過來:“展大人,我就猜你還沒睡。”

蕭辰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裡,不驚不奇,伸手扶住莫研,淡淡道:“急什麼,慢慢走。”

展昭披上外袍,將他們迎入房中。莫研不等坐下,就急急問道:“你腿上的傷可好些瞭?”

“已經好多瞭。”

展昭看她重傷初愈,雖然臉色蒼白,卻是笑意盈盈,顯是精神不錯。

“展大人,”蕭辰扶莫研坐好,立在她身旁,轉向他道,“此番若非你當機立斷,小七胳膊必廢,蕭某在此替她謝過大恩。”

“展昭愧不敢當,莫姑娘也曾救過展某性命,若說謝字,也應是展某。”

莫研立時得意洋洋地看向蕭辰:“二哥哥,我說我救過展昭吧,你還不信,這下可信瞭?”

蕭辰淡淡一笑,不置一詞。

“你病還未好,應該好生歇息才是,夜晚風涼,不宜出門。”展昭關切道。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瞭。”莫研晃晃腦袋,滿不在意道。

展昭微笑:“高燒才退,當心吹著風,前兩日還燒得直說胡話呢。”

“我說胡話瞭?”她眼睛一亮,很感興趣,奇道:“我說什麼瞭?”

“你……”

展昭正欲開口,卻被蕭辰打斷:“展大人,不知我師弟李栩何日才能出獄?”

“包大人現已著手審理此案,但因此案牽涉過廣,非短短幾日就能瞭結,故而還需多等些時日。到時案情水落石出,令師弟若無罪,包大人自會還他清白。”

蕭辰點頭,朝莫研道:“這些時日你正好養傷,待五弟出牢,我們再一同回去。”

“哦。”莫研漫應。

聞言,展昭沉默片刻,終還是忍不住道:“蕭兄,莫姑娘已身為開封府的捕快,豈能擅離職守。”

蕭辰平靜道:“既然回去,自然是要辭去捕快一職。”

“辭去捕快?”

展昭顰眉看向莫研,後者朝他嫣然一笑,瞭無心事地問道:“我回瞭蜀中,你可會來瞧我?”

“你當真要回去?”他確是心中一沉。

莫研聳聳肩,朝他使瞭個眼色,悄悄用手指瞭指蕭辰,示意他自己不敢違背師兄的意思。

“包大人破格將你招入府中,委於重任,如今你卻因師兄事畢,便一走瞭之,豈不辜負包大人一番苦心。”展昭情急之下,言語中已有責備之意。

莫研聽得頭越垂越低,心裡也慚愧自己不太仗義,頗有些過河拆橋的行徑。

蕭辰卻冷冷道:“展大人此言差異。小七年紀尚幼,又是女兒傢,本就不該參與廟堂之事。此次她插手查案,也是因開封府冤我五弟殺人。此事原就是開封府之過,小七不得以而為之,怎談得上是包大人的一番苦心,更談不上‘辜負’二字。”

聽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莫研又慢吞吞地把頭抬起來。展昭一時語塞,他原就不是善言之人,偏偏遇上個永遠都占理的蕭辰,自然無法可施。

“此事還應稟明包大人才是。”半晌,展昭才道。

莫研尚未開口,蕭辰已經想都不想就道:“明日我自會告之包大人。”

若有似無的桂香從窗外滲入,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莫研聽見展昭微不可聞地輕嘆口氣……很奇怪,她從未聽過他這般嘆氣,又或者是她從未留意過,但此時此地的這聲嘆息卻聽得她也莫名其妙地憂鬱起來,好像自己真的做瞭對不住眼前此人的事情。

“二哥哥,其實……”她吞吞吐吐道,“當捕快……也挺好玩的。”

蕭辰寒下臉,沉聲道:“小七,回去睡覺。”

“哦。”

早就習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莫研無奈地乖乖地起身,朝展昭歉然地扮個鬼臉,慢吞吞地回屋去。

蕭辰卻未走,側耳聽莫研的腳步聲已消失,確定她聽不見,才轉向展昭,略一拱手:“展大人,蕭某還有一個不請之請,望展大人答應。”

“蕭兄請講。”

“小七在病中所說胡話,切不可告訴她。”

展昭怔住,莫研在病中反反復復隻說一句話,僅有四字,在旁人聽來是再尋常不過,為何不能告訴她?

爹爹救我!

爹爹救我!

爹爹救我!

……

《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