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朦朧的晨曦,從窗簾的縫隙裡擠瞭進來。陳彬摸索著按亮床頭的臺燈,起身揉瞭揉眼睛,回頭看瞭看身邊還在熟睡的女友。屋子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空酒瓶。陳彬在裡面挨個兒翻找,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瞭身邊的女友。

“找什麼呢?”

“水,渴死我瞭。”

陳彬正說著找到瞭半杯水,他仰頭喝瞭下去,然後重新鉆回被窩。女友溫柔地依偎過來,陳彬看著四處的酒瓶,問道:“昨天晚上,我喝瞭多少啊?”

“你喝得什麼都記不住瞭。”

“我沒跟你吵架吧?”

“可你也沒答應我。”

“什麼?”

“見我爸媽啊,他們都來好幾天瞭,一直想見你。”

女友說的這些事,陳彬沒有絲毫印象,他猶豫瞭一下,問道:“我是怎麼說的?”

“胡話,都是些胡話。”

“我說什麼瞭?”

女友閉著眼睛笑瞭笑,抱住陳彬說:“胡話還能是什麼。你說你累瞭,要跟我回老傢,說不殺人瞭,不幹活瞭。反正就是一通胡說,我也聽不明白。不過,你到底想不想見我爸媽啊?”

陳彬沒有回答女友的問題,他默默地坐起來,又轉過頭看著女友。她前額的劉海兒睡得有點兒亂。陳彬記得她最愛美,到哪兒都不忘瞭整整頭發,這個時候她也不想讓自己難看吧。想到這兒,他伸手輕輕地理瞭理女友的頭發。女友被這輕柔的動作弄得直癢癢,笑著睜開眼睛,看著木然的陳彬,說道:“怎麼不說話啊?嚇傻瞭?”

陳彬面無表情,突然,他一把抓起鴨絨枕頭飛快地壓在女友的臉上,死死地悶住她的口鼻。女友拼命掙紮,兩隻手胡亂地抓著,連他的臉都被撓破瞭。陳彬始終死死壓著不放手,直到女友亂蹬的雙腳漸漸不動瞭。

陳彬的額頭上青筋暴出,胳膊僵硬得有些麻木。他慢慢松開手,掀起枕頭,看見瞭下面死不瞑目的女友。他呆呆地坐在床上,隨手拿起床頭櫃的半杯水,木木地喝瞭一口,還未及咽下去便一口噴在地板上,大口地嘔吐起來。

洗漱完畢從衛生間出來,李春秋見兒子正在餐桌旁吸溜著喝粥。他平時不大愛喝粥,今天看上去倒是吃得挺香。

姚蘭端著一碗粥從廚房出來,對李春秋說:“過來喝粥吧,今天是臘八。”

已經臘八瞭,最後的一個月已經過去瞭將近三分之一。李春秋心頭一震,時間竟然就這樣在他度日如年中悄悄溜走瞭,但他什麼都沒表現出來,隻是坐到餐桌旁淡淡地說瞭句:“好。”

姚蘭在一旁殷勤地說:“沒放黑豆,棗核兒我也去瞭。”

李春秋低頭“哦”瞭一聲,還是沒有直視姚蘭的眼睛。姚蘭有些失望,但她忍住瞭。時間,他們都還需要時間——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也督促自己要付出更多。

粥慢慢涼瞭,李唐開始狼吞虎咽,邊吃還邊回頭看墻上的掛鐘。

“慢點兒吃,別噎著。”姚蘭叮囑道。

“快遲到瞭。”李唐端起碗快速地把粥喝光,邊抹嘴邊說,“我去拿書包。爸爸,你快點兒。”

李春秋正要起身,姚蘭站起來說道:“我去送他,你慢慢兒吃。”李春秋又喝瞭兩口粥,想瞭想,還是放下碗跟瞭出去。

姚蘭和李唐已經收拾停當,一開門,就見丁美兮背著書包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丁美兮打招呼道:“姚阿姨。”

“美兮,吃早飯瞭嗎?”

“吃過瞭。”

“你爸爸這麼早就出去瞭?”

“他昨天晚上就沒回來。”

姚蘭心疼地摸瞭摸丁美兮的頭:“走吧,阿姨送你們上學。下次,爸爸不在傢,你就到阿姨傢來,別自己在傢過夜,不安全。你要是怕黑,不敢一個人走過來,就打個電話,阿姨過去接你……”

姚蘭嘮嘮叨叨地囑咐著,帶著兩個孩子漸漸走遠。李春秋卻站在門口琢磨著丁美兮剛才的話。丁戰國一夜未歸,是因為憤怒和失望,還是在策劃新的行動?以他的性格,越困難越能激起他的鬥志。

李春秋沒心思再繼續喝臘八粥,他穿上大衣,急急地趕去單位。

公安局大廳的黑板上寫著一則通知:電話交換機故障,預計上午十點鐘恢復正常。李春秋一進大門便看見瞭,未及多思,偵查員小唐匆匆跑進來,邊跑還邊往嘴裡塞面包:“李大夫早——”

“跑著吃東西,胃該受不瞭瞭。”

小唐含混不清地答道:“開會,顧不上瞭!”

匆匆忙忙地不止小唐一人,從樓梯到走廊,好幾撥偵查員從他身邊飛快地經過,急急地朝會議室跑去。李春秋經過偵查科會議室門口的時候,扭頭想往裡看看,一個偵查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關上瞭會議室的大門。

辦公室裡也沒人,看有打掃過的痕跡,小李應該已經來過瞭。李春秋把大衣掛在衣帽架上,回想著剛才一路的情景,所有人好像都在漠視他,但似乎又都在關註他。他直覺的雷達已經自動進入搜尋狀態,隻是現在還找不到明確的目標。

這時,小李提著暖水瓶推門進來,一臉神秘地說:“找著瞭,找著瞭。”

“找著什麼瞭?”

“昨天撞掉火車站電話亭的人。剛才我排隊打水,聽治安科的人說已經找到瞭。”

李春秋起身走到暖水瓶旁邊,邊倒水邊說:“夠快的呀。”

小李低聲說道:“都說要提拔老丁。換瞭我,也沒日沒夜地下功夫。”

“你知道得還挺多。”

李春秋笑著說完,一轉身,腦子裡馬上浮現出黑板上的那則通知。他意識到,所謂的電話故障,一定是丁戰國的手段,他是在提防情報外泄。那麼,撞死高奇的人是不是陳彬本人?這是一件火燒眉毛的事情,應該想辦法給魏一平報個信兒。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小唐腦袋探進來說道:“李大夫,丁科長請你過去一趟。”

會議室的大辦公桌上,平鋪著一張高倍市區地圖。丁戰國站在地圖旁,指著一片廣場區域,給偵查員們交代任務背景:“這是尼古拉廣場。後天,第一批從全國各地奔赴解放區的民主人士,將要在這兒舉行集會。據可靠情報:國民黨特務已經到瞭,人數還不清楚。他們會以遠距離射殺的方式破壞這次集會。離集會召開隻有二十三個小時,這也是留給我們的時間——現在轉達高局長的部署。”

丁戰國用一根指揮棍點著廣場的北部:“這是集會的主席臺,在廣場的最北邊,到場的十幾位民主人士都會站在這兒發言,也是刺客開槍的時機。廣場的東、西、南邊都有居民樓。彈道科根據對現場情況的分析,基本排除瞭敵人在東、西兩側居民樓裡實施暗殺的可能性,所以,廣場南側的幾棟居民樓,就是刺客最有可能設下埋伏的地點。

“昨天夜裡,社會部的同志已經梳理瞭這三棟居民樓裡每一傢住戶。我們發現,隻有一戶是剛剛搬來的。”

正說著,李春秋推門走瞭進來。見屋裡的人都是一臉嚴肅,李春秋沒吱聲,悄悄找瞭個靠邊的位置坐下。直到丁戰國給每個人佈置完任務,他才湊過去問道:“如臨大敵呀,什麼情況?”

“抓人。”丁戰國一臉認真道。

“出動這麼多人,要抓多少啊?”

“人不多,可是他們有槍,沒準兒還有炸彈,受傷的概率很大,所以我希望法醫科能出一個人。”

李春秋點瞭點頭說:“我去。”

“那兒很危險。”

“我知道,所以我去。”

“其實這種事,應該讓年輕的去做,不過小李在經驗上還欠一點兒——”

李春秋擺擺手:“別說瞭,又不是第一次。我去拿急救箱。”

“小馬跟李大夫去收拾東西。”丁戰國說完,在李春秋的肩膀上拍瞭拍,“我在樓下等你,你坐我的車。”

丁戰國的車裡,除瞭李春秋,後排還坐著兩個偵查員。這次行動一共出動瞭四五輛車,怕車多紮眼,他們故意分開行駛。車子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附近,李春秋遠遠看見,路邊的一個偵查員在向他們招手。丁戰國踩下剎車,下車朝他們走過去。

李春秋坐著沒動,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他早已註意到,那個偵查員身邊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車上的另兩個偵查員也沒下車,李春秋故意擰開車上的收音機,然後微微伸瞭伸懶腰,活動一下僵直的脖子。他無意中瞟向外面的丁戰國,盡管和他有一段距離,但訓練有素的耳朵還是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路邊,偵查員介紹道:“這位是這個區的治保主任老馬。”

丁戰國沖中年男人點點頭,說道:“您是這兒的土地爺,哪路妖精作怪,您心裡最有數。”

馬主任的衣兜裡插著筆,說話也是一板一眼:“是這樣,我們今天早上才接到派出所的通知。廣場南邊的這三棟樓裡,隻有一戶是最近才搬進來的——兩口子男的叫田剛,女的叫武霞,傢裡還有一隻小獅子狗。登記的時候,田剛說自己是個作傢,武霞沒有填任何職業……”

丁戰國問:“那套公寓裡有電話嗎?”

“有,號碼是8130。”

“這兩個人有沒有什麼活動規律?”

“他們很少外出,和鄰居也沒什麼來往。每天隻在中午一點多的時候,天氣暖和瞭,才出來散散步、遛遛狗,很孤僻。”

丁戰國看看身邊的偵查員:“倒是符合作傢的生活習慣啊,可他們總得吃飯吧,不買菜嗎?”

“那肯定會買。差不多每天早晨九點,武霞就會出來買吃的,都是熟食,他們好像不怎麼做飯。”

丁戰國看瞭看手表:“九點?這麼說,快瞭。”

汽車最終停在瞭公寓樓附近的路邊,丁戰國接過身後的偵查員遞過來的望遠鏡朝外看去。路邊,一個賣烤白薯的,一個賣糖葫蘆的,兩個小販都是偵查員喬裝改扮的。

已經過瞭九點,丁戰國看瞭看手表,又把眼睛對準望遠鏡。突然,賣糖葫蘆的小販對著這邊點瞭點頭,丁戰國馬上開始尋找目標。

“出來瞭!”

包括李春秋在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窗外看去。公寓樓的門口,伴隨著一陣犬吠,一隻白色的小獅子狗和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先後走瞭出來。她就是馬主任說的武霞,隻見她身穿一件貂皮大衣,戴一頂鑲著網狀罩簾的女式呢帽,鋥亮的長筒皮靴踩在雪地上,走路姿勢優雅,通身一副高貴的氣質。

雪地裡,白色的小狗興奮地撒著歡。武霞在後面好似生怕它丟瞭似的,喊道:“別跑,別跑,快回來——”

她的聲音和人一樣,溫婉甜美。雖然有小狗牽絆,但稍加觀察就會發現,她走的幾乎是一條直線,沒有左顧右盼,更沒有回過頭。她進瞭一傢面包店。隔著玻璃櫥窗,可見一位光頭老板笑容可掬地和她說瞭兩句話,隨後遞過一個裝著幾根長面包的牛皮紙袋。

出門走瞭一段,武霞又進瞭一傢副食店。這傢的老板是一位大胡子,也是幾句話之後,牛皮紙袋裡多瞭一瓶牛奶、幾根熏腸和蔥頭,同時武霞的右手還提著一打雞蛋。白色的小狗依舊歡快地在她腳邊跑來跑去,她開始順著原路往回走。

直到武霞進瞭樓道,丁戰國才慢慢放下望遠鏡。旁邊的李春秋看著他,問道:“她是特務?”

丁戰國也看瞭看李春秋,反問道:“你覺得呢?”

“不像。”

“怎麼說?”

“你看她走路的姿勢像不像一條直線,頭都不轉一下。我要是特務,起碼會觀察一下周圍吧,看看有沒有人拿望遠鏡盯著我。”

丁戰國笑瞭笑:“別看她不回頭,她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觀察著我們。”

“有那麼神嗎?”

“賭嗎?”

李春秋往回抽瞭抽身子,說:“我從來不賭。你這麼有把握,我更不敢瞭。”

“我要是輸瞭,可以脫光瞭在這條路上走一圈。”

“既然都這麼確定瞭,怎麼還不動手?”

“急什麼,還沒見著他丈夫呢。”說著,丁戰國看瞭李春秋一眼,隻見李春秋朝窗外張望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丁戰國又拿起望遠鏡,不一會兒,他嘴裡嘟囔道:“306,好;308,好。”原來,之前馬主任已經提前向他們通報瞭武霞居住的是307房間。就在剛才,已經有偵查員尾隨武霞上瞭樓,在她進門之後,便迅速進入瞭隔壁的306和308,通過窗口向丁戰國傳達他們已經做好瞭準備。

丁戰國放下望遠鏡,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李春秋在一邊說:“要是我,剛才在那個女人開門的時候,就突然沖進去。”

“為什麼?”

“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呀。”

丁戰國笑而不語。

突然,李春秋恍然大悟道:“你想在他們出來散步的時候下手,可要是那時候動起手來,有可能會傷到老百姓。你非得看看那男的長什麼樣嗎?”

“怎麼說呢,我有點兒不甘心——兩個肉包子肯定就在這兒瞭,我還想等隻狗來,萬一還有同夥呢?”說著,丁戰國又舉起望遠鏡看瞭一會兒,然後看看李春秋,“不在這一會兒。你說呢?”

李春秋把頭往後一靠:“我一直以為你們偵查科的行動動刀動槍,踢開門進去就抓人,多威風呢!沒想到這麼枯燥。”

“所以,每次釣魚你都沒我釣得多。你總是太急,沉不住氣,遇上事兒點火就著,一點兒都不像幹公安這行的——哎,我可沒說那件事啊。哎,你幹什麼去?”

“廁所。那兒沒人給我上課。”李春秋瞥瞭丁戰國一眼,推開車門走瞭出去。

李春秋沿著武霞走過的那條路向前走著。就在剛才,他清楚地聽到丁戰國向馬主任問說,武霞居住的公寓有沒有電話,馬主任肯定地回答:“有,號碼是8130。”

這個武霞,還有他的丈夫田剛,到底是哪條線上的人?會不會是陳彬的下屬,或者就是陳彬本人的化名?李春秋什麼都不知道。不管怎樣,這條線索都有可能最終導致他暴露。現在,李春秋隻需要給對方打一個電話,就可以挽回所有的危機。

道路前方,李春秋已經能看見那個醒目的電話亭瞭。

李春秋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電話亭越來越近。突然,他停住瞭腳步,猛地轉身望去。他身後行人稀少,並沒什麼人在跟蹤或者註意他。

就在昨天,丁戰國還在派人監視他,怎麼僅僅過瞭一夜,就對他這麼放心,甚至都沒派個人跟著?為什麼早晨停車的地方,剛好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邊?還有,為什麼偏偏會讓小李聽到有關鎖定車禍肇事者的消息?這一切都太巧合瞭,不對,這根本就是個陷阱。

李春秋再次轉過身來,感覺前方那個普普通通的電話亭,仿佛在一瞬間變成瞭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妖獸。

李春秋在原地站瞭一會兒,轉身往回走去。雪地被踩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李春秋看著路上深深淺淺的腳印,冥思苦想著下一步的出路。這時,一陣吱呀的開門聲傳來。他抬頭一看,武霞早上光顧的那傢副食店的木門開瞭,老板捂著肚子,手裡攥著一團手紙,匆匆地朝馬路對面的公共廁所跑去。

上午是面包店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面包店老板正從烤箱裡取出十幾個熱氣騰騰的面包,剛剛撒上雪白的糖霜,外面的門鈴就發出瞭“叮咚”的響聲。他下意識地喊瞭聲“來瞭”,擦瞭擦手,匆匆走到外面。

李春秋站在櫃臺前,端詳著臺面上各式各樣的面包。老板殷勤地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一爐是剛烤出來的,熱得都燙手,來幾個嗎?”

李春秋瞥瞭一眼那盤面包:“我不愛吃糖霜,來幾個黑麥的吧。”

老板笑瞭笑:“黑麥的也好吃,您要幾個?”

“六個吧。”

“好嘞,我給您拿袋子裝上。”

趁著面包店老板回身取紙袋子的空當,李春秋用右手飛快地在糖霜面包的頂部蘸瞭一下。

面包店老板一邊把黑麥面包一個個地裝進紙袋,一邊說道:“糖霜的面包,女人和小孩子愛吃。咱老爺們兒還是得吃這個。”

李春秋笑瞭笑,把幾張鈔票放在櫃臺上,用左手接過紙袋:“回見,爺們兒。”

送走瞭李春秋,面包店老板又回到操作間去揉面團。過瞭一陣,外屋的門鈴又發出瞭“叮咚”的脆響。

和剛才一樣,老板依舊邊擦手邊說:“來啦,來啦。”可這次他從操作間裡走出來一看,櫃臺前卻空無一人。老板有點兒奇怪,他朝門口張望瞭一下,店門還在輕微地晃動,顯然有人剛剛離開。

櫃臺上的各色面包和剛才一樣,整齊地碼放在托盤和籃子裡,並沒有被竊的痕跡。也許走錯門瞭?老板沒空深究,又轉身進瞭操作間。

可是,蹊蹺的事情剛剛開始。過瞭一會兒,負責這片治安的警察老劉和旁邊副食店的大胡子老板一起到瞭店裡。雖然都是熟人,但二人一起出現還是讓面包店老板有點兒吃驚,況且副食店老板看上去面色不善。

“劉公安,這是……”

“啊,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瞭解點兒情況。”劉公安一指身邊的副食店老板,“這不,副食店的老吳剛才讓人劫瞭,後脖頸子挨瞭一下子,表也被順走瞭。犯事兒的沒留下什麼痕跡,就是給他脖子這兒蹭瞭點兒糖霜……”

沒等劉公安的話說完,面包店老板就急瞭:“我?打他?我從早上忙活到現在,都沒出過門——”說著,他轉頭對副食店老板說道:“老吳,咱倆街裡街坊的,處得可一直不錯。我瘋瞭,我也不會打你呀!”

老吳聽到這話也有點兒尷尬:“是啊,我也說是啊,你這生意比我那兒強那麼多,換誰也不會是你啊,你怎麼也瞧不上我那塊不值錢的手表吧。”

一旁的劉公安打圓場道:“事兒還沒弄明白呢,都先別著急。”說著,他轉向面包店老板,“例行公事,我得搜搜。”

“搜,盡管找。沒做虧心事,我怕啥。”面包店老板一副慷慨大方的表情。劉公安見狀,便著手翻檢,面包盤子被逐個兒拿瞭起來,掀起第三個盤子的時候,老吳的手表赫然出現瞭。

丁戰國還在舉著望遠鏡,監視武霞所住的那棟公寓樓。車門突然打開,李春秋一屁股坐到瞭丁戰國身邊,邊嚼著邊遞過一個牛皮紙袋。

“什麼呀?”

“黑麥面包,老爺們兒愛吃的東西。趁熱。”

醫院的護理間,姚蘭正熟練的給一個外傷患者包紮胳膊上的傷口。身邊的小孫看上去有點兒心不在焉。

“膠帶。”姚蘭頭也不抬地伸手要著。

小孫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似的,眼睛看著一邊出神。

“膠帶。”姚蘭提高聲音又說瞭一遍。小孫仿佛一下子驚醒,慌亂中卻遞過去一把剪刀。姚蘭回頭看瞭她一眼,什麼都沒說,自己從搪瓷盤裡拿起瞭膠帶。

待包紮完畢,患者離開之後,姚蘭小聲又嚴肅地說:“朋友歸朋友,工作歸工作,咱倆關系好,我也得說你。從一上班到現在,這麼會兒工夫你出幾回錯兒瞭?”

小孫張瞭張嘴,仿佛想解釋,但話到嘴邊一猶豫,又被姚蘭的話頂回來瞭。

“談個戀愛也不至於這樣。照著這路子下去,這要是日後結瞭婚,再生瞭孩子,你幹脆把棉球落到病人肚子裡吧。”

小孫被說得滿臉漲紅,賭氣似的打斷姚蘭:“我可不是為瞭我自己!”

“什麼意思?”

“你敢聽,我就敢說。”

姚蘭聽出瞭小孫的弦外之音:“我的事?”

“你傢的後門讓人給撬瞭,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姚蘭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從小孫的語氣和表情中,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瞭這件事的分量。

李春秋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打盹兒。丁戰國舉著望遠鏡仰視,一刻不敢放松。況且,很快就到二人通常出來散步的時間瞭,他在等著樓上偵查員發來的指令。果然沒過多久,丁戰國便在望遠鏡中看見瞭308窗口,偵查員做瞭一個手指沖下的手勢。

丁戰國看瞭看表:“有人要出來散步瞭。”

李春秋睜開眼,向外看去——公寓樓門口出現瞭那對夫妻和他們的小狗。

田剛身材瘦高,氣質儒雅;武霞還是剛才那身裝束,輕輕挽著他的胳膊。小狗歡叫著,在他們腳邊跑來跑去。

不是陳彬,李春秋在心裡微微松瞭口氣。

丁戰國欣賞著緩緩走來的二人,調侃似的說道:“還挺般配的,是吧?”

“沒錯,郎才女貌。”

田剛和武霞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陣風吹過,武霞站住,把田剛沒有圍嚴實的圍巾弄好。風特別冷,武霞覺得自己的臉快要僵得笑不出來瞭。可她還是盡最大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貼近田剛小聲說道:“我說的就是那兩個小販,以前從來沒出現過。”

田剛用餘光瞥瞭一下不遠處賣糖葫蘆和烤白薯的小販。武霞明白,雖然田剛嘴上沒說,下一步肯定是要近距離觀察一下。她仰起笑僵的臉,稍微提高瞭點兒聲音說:“糖葫蘆,我想買一串。”說完,做出一副輕快的模樣,沖著賣糖葫蘆的小販走去。

付完錢,武霞舉起糖葫蘆對田剛說道:“吃一個?”

田剛搖搖頭,可武霞不甘心:“吃一個嘛,吃吧。”田剛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但還是張嘴吃瞭一顆。武霞松瞭口氣,她剛剛提的要求當然不是什麼糖葫蘆,而是詢問田剛,這個小販是否如她猜測的一般有問題,需不需要再去看看那個賣烤白薯的。田剛似乎對她的懷疑不以為然,搖搖頭想就此離開。但武霞相信自己的直覺,用糖葫蘆表明瞭自己的堅持。田剛隻好答應瞭下來。

兩人溜溜達達又走到瞭賣烤白薯的身邊。

“給拿塊爐膛裡面的,熱乎的。”一直沒說話的田剛對烤白薯的說。小販二話不說取瞭一塊,快速包好,遞給瞭田剛。田剛接瞭過來,付瞭錢,和武霞繼續朝前走去。

“看見瞭嗎?爐筒都快漚爛瞭,那人手指甲裡頭的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以前要是沒幹過,他從爐子裡都撿不出來那塊烤白薯。”田剛邊走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武霞還是溫柔的笑臉:“許是我多心瞭。我就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田剛也笑瞭笑,他挽起武霞的手,輕輕攥瞭攥:“放松點兒,沒事。”

“不知道為什麼,一大早我就覺著心慌。”

“很快瞭。明天的現在,咱們就在火車上瞭。”

武霞又努力地笑瞭笑。一陣風吹過,她覺得臉更僵瞭。

轎車裡,丁戰國和李春秋一直在認真觀察著田剛和武霞的一舉一動。

見二人手挽著手買糖葫蘆的情景,李春秋說道:“這麼膩乎,我敢打賭是新婚。”

丁戰國仍舊望遠鏡不離手地說道:“你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瞭。萬一人傢兩口子感情好呢?”

話一出口,他立刻覺得有些別扭,轉頭看瞭看李春秋,趕緊換瞭句話說:“你信不信,他們還會對烤白薯感興趣?”

見果然說中,李春秋似乎有些擔心地說:“不會讓人看出什麼破綻吧?”

丁戰國回答得相當自信:“他倆啊,就算是現在不幹公安,真去街上賣糖葫蘆、烤白薯,掙的也不會比現在的工資少。”

“你們這些幹偵查的真夠細的,為瞭裝兩天樣子,真上街去擺過攤?”

“苦差使,沒辦法。這還算是好活兒,沒趕上扮裝掏糞的。”丁戰國說著,眼睛又盯上瞭外面,“替我看著點兒後頭,等會兒會有輛車開過來,咱們得換車。”

“換車?”

“外行。一輛車長時間地趴在這兒,容易引起懷疑。”

“哦。”李春秋說完,回身往後看去。丁戰國在背後悄悄看瞭他一眼。

公寓樓走廊裡,306房間和308房間的門同時打開,四個偵查員分別從兩個房間裡走出來。

他們分工明確,有人望風,有人埋頭開鎖。不一會兒,就聽見“咔嗒”一聲,武霞夫婦所住的307房間的門鎖被打開瞭。

四個人悄然而迅速地走瞭進去,馬上開始搜索房間的各個角落。他們的動作小心而高效,房間裡竟沒有一點兒聲音。

一個偵查員拉開衣櫥,上下看瞭看後正要關上,突然,一件懸掛著的厚重大衣引起瞭他的主意。他慢慢撥開衣服,一支狙擊步槍赫然出現瞭。

偵查員立刻小聲說道:“在這兒!”

“馬上報告丁科長。”

武霞和田剛一路前行,走到瞭早上購物的那條街道。武霞瞥瞭一眼路邊,瞬間有些緊張地說道:“出事兒瞭。”

“怎麼瞭?”田剛假裝不經意地扭頭掃瞭一眼。

“今天早晨,我隻去過賣面包和雞蛋的那兩傢店,現在都關門瞭。”

“是啊,都關門瞭。”田剛重復瞭一遍武霞的話,似乎還沒找到重點。

“和我接觸過的人,都被懷疑瞭。”武霞忍不住吸瞭吸鼻子,“我們被盯上瞭。”

田剛表情平靜,馬上握住武霞的手,面帶微笑地說:“你的手有些抖。”

“我們該怎麼辦?”武霞的臉色有些蒼白。

“帶槍瞭嗎?”

“嗯。”

田剛拉著武霞的手繼續往前走,笑著說道:“出沒出事,試試就知道瞭。”說著,二人拐進瞭一條小岔路。

廣場附近的一傢書店裡,老板一見田剛和武霞推門進來,熟絡地打招呼道:“來瞭。”

田剛微笑著點點頭:“我要的書都到瞭嗎?”

“別的還沒有,隻來瞭一套《曾文正公全集》,傳忠書局刻本。”

“在哪兒?我瞧瞧。”

書店老板指著裡面的一個書架:“您抬腳,在第二格。”

田剛快步走瞭過去。老板客氣地跟武霞說:“您先生是做學問的人,識貨。”

“書能當飯吃——他就這麼一個愛好。”

腳邊的小狗沖著書店老板叫瞭兩聲,武霞拽瞭拽手裡的繩子:“噓,不許叫。”

書店老板看著小狗:“胖瞭。”

“不自律,不節制,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還得胖。”

書店老板也是個胖子,聽瞭這話,略微有些尷尬,他笑著對武霞說:“失陪一會兒,您隨意。”說完,他走到門口招呼其他進門的顧客——一個學生打扮的人走瞭進來。

田剛沉浸在書中,幾乎頭也不抬。他翻閱瞭一本,放下後又取出另一冊書,認真地看著。

小狗還在那裡不安分地叫著,武霞蹲下來安撫道:“噓,這兒是書店,別叫。”

田剛循聲抬瞭抬頭,不經意中掃瞭一眼剛才那個學生。僅僅是一瞬間的對視,二人的目光便迅速分開瞭。學生又翻看瞭幾本書,然後不聲不響地離開瞭書店。田剛又看瞭看武霞,任她怎麼安撫,小狗的叫聲從未間斷。

丁戰國的轎車也跟到瞭書店旁邊。從擋風玻璃望出去,雖然距離書店較遠,但觀察角度很好。

一個便衣偵查員從遠處走來,丁戰國會意,預先搖下瞭車窗。

偵查員並沒有停步,隻是在路過車窗的時候丟下一句話“進去瞭,我們也跟瞭一個人”。

過瞭一會兒,這個便衣又從車窗邊經過。這次,他略作停留道:“他們很警覺,我們的人出來瞭。”

“進去的人不用太勤。隻要小狗還在叫,就說明他們還在。”丁戰國小聲吩咐道。

書店裡,小狗的叫聲零星傳來。過瞭很長一段時間,丁戰國和李春秋都感覺有些無聊瞭,書店的情況似乎依舊沒什麼變化。

丁戰國抬手看瞭看表:兩點半。他看看李春秋,又像在自言自語:“有些不對,是吧?”

李春秋也看著他:“什麼不對?”

此時,書店裡又傳來瞭幾聲狗叫。

“小狗,小狗不對!”

丁戰國說著,飛快地下車沖進書店。書店面積不大,一隻小狗被拴在瞭書架上,而田剛和武霞早已不見蹤影。

老板見他進來,迎面問道:“想看哪方面的書?”

丁戰國穩瞭穩心神,說道:“有菜譜嗎?”

姚蘭和小孫並肩走在去啤酒廠的路上。小孫還是跟以往一樣,嘴碎地嘮叨著:“對付這種人,就得舍得下臉。單身怎麼瞭?單身就能纏著男人啊,你聽我的,見瞭先撓,少說話,撓完再說——”

啤酒廠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小孫正說著,突然發現身邊沒人。她回頭一看,姚蘭站在身後不遠的位置,似乎有些猶豫不決。

小孫急沖沖地跑過去,問道:“姐,你磨蹭什麼呢?這就要到瞭。”

“還是算瞭吧。”

“憑什麼?”

“畢竟是我先對不住他。”

“這事還分先後啊,又不是喝酒,你醉一回,他就也得吐一次,才對?”

姚蘭沉默著,依舊有些猶豫。

小孫的態度異常堅定:“看見前頭那個大門瞭吧,人就在裡頭上班。我是一路跟到這兒的,名字我都打聽清楚瞭。”

姚蘭忽然抬起頭說:“小孫,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趙冬梅走出來的時候還穿著工作服。剛才,一直熱心給她張羅對象的大姐,有點兒神秘地對她說:“冬梅,外面有人找。”

趙冬梅有些詫異,誰會來找她呢?看著大姐有些怪異的表情,她心裡一緊,不會是他吧?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低著頭匆匆走瞭出去。

幸好,站在廠門口的隻有一個穿著整潔的女人,可是趙冬梅不認識她。女人一直盯著她看,趙冬梅有些猶豫,但還是朝她走瞭過去。

“你是趙冬梅小姐嗎?”

“您是——”

“我叫姚蘭,是李春秋的太太。”

丁戰國縮著脖子,手拿一本菜譜從書店裡出來,一路走到車旁邊。之前那個便衣偵查員和李春秋在車邊等著,見他回來,都急切地問道:“怎麼樣?”

丁戰國把菜譜往車裡一扔,說道:“書店肯定有後門,人已經不見瞭。”

聽瞭這話,便衣偵查員立刻把手伸進腰間去掏槍,不想被丁戰國制止瞭:“別慌。我仔細地梳理瞭一遍,咱們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

偵查員仍舊著急地說道:“應該把書店老板帶回去,他們很可能是同夥。”

“抓他簡單。田剛和武霞呢,還抓不抓?”

偵查員有些聽不明白,李春秋卻聽出瞭弦外之音:“你覺得他們還會回來?”

“說不準。我老覺得這是他們在行動前的一個試探。這到底是一個常規動作,還是有什麼動靜引起瞭他們的警惕?”

丁戰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仔細回想著從早上到現在的監視行動中看到的一幕幕畫面。忽然,他想起就在兩人往書店的路上拐之前,武霞的手曾經顫抖瞭一下,雖然很快便被田剛握住瞭,但那一瞬間丁戰國看得清清楚楚。當時,田剛似乎是站在瞭路邊的一棵小樹旁,他假裝不經意地回瞭下頭,似乎看見瞭什麼。

“他看見什麼瞭?”丁戰國自言自語,很快便醒悟過來,“上車!”

轎車飛快地開到瞭田剛之前駐足的地方,丁戰國站在那棵小樹旁邊回頭望去。果不其然,這裡正好能看到武霞早上光顧過的面包店和副食店,現在那兩傢店竟然都關門瞭。

李春秋也跟著下瞭車,丁戰國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思路他已經猜得差不多瞭。此刻,丁戰國的眼睛已經盯上瞭面包店旁邊的一傢開著門的瓷器鋪。

“搶表?”丁戰國想不到,這一上午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瞭一起搶劫案。

瓷器鋪掌櫃詳細地講述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副食店的老吳去上廁所,出來的時候被人打昏,表也被搶瞭。派出所的劉公安,在他後脖頸子上找到一撮糖霜,他們就去瞭面包鋪,這附近就那兒有糖霜。劉公安過去一搜,真在櫃臺的面包盤子底下發現瞭手表。現在人都被帶到派出所去瞭。這案子破的,真是快啊。”

丁戰國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瓷器鋪掌櫃想瞭想說:“上午得過九點半瞭。”

“無巧不成書啊——”丁戰國轉頭看著李春秋,問道,“你的黑麥面包是在哪兒買的?”

李春秋平靜地答道:“就在隔壁面包鋪。”

“幾點?”

“也是九點多——那時候還好好的呢。”

丁戰國看著他,突然笑著說:“要是再晚一會兒,這事就讓你碰上瞭,巧吧。”

李春秋也跟著笑瞭:“可還是沒遇著。我天生就沒有破案的命。”

從瓷器鋪出來,丁戰國、李春秋,甚至連那個偵查員,都是一副鐵青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春秋已經暴露瞭。別說是丁戰國,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偵查員也能一眼看穿他是這件事裡最大的嫌疑人。

丁戰國拉開車門上瞭車,李春秋的手搭在扶手上,略一猶豫,身後的偵查員立刻湊瞭過來。李春秋沒說什麼,拉開門就坐到瞭副駕駛位上。

見他上來,丁戰國抱著方向盤說:“老李呀,你看出來沒有,我就是一個倒黴蛋!”

李春秋淺淺地笑瞭笑,沒吱聲。

丁戰國轉過頭來看著他:“這件事,你怎麼看?”

“說不好。”

“好,我來說。你看哪,不管面包鋪的掌櫃是不是見財起意、傷人搶表,咱們暫時先不說這個事。先說說我們的追蹤目標,因為他們在散步的時候,恰好看到早晨去過的兩傢鋪子都關瞭張,從而懷疑自己已經暴露瞭,以至接觸過的人都被當作懷疑對象帶走瞭。事情的邏輯是這樣的吧?”

“合理。我也這麼推斷的。”

“你說這是巧合嗎?”

“是,而且是一次非常討厭的巧合。”

丁戰國把臉湊過去,看著李春秋:“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李春秋認真地看瞭看他:“還是你的更難看一點兒。人都跟丟瞭,難道我還笑啊?”

丁戰國抽回身子:“笑啊,得笑。要是丟一個人就得哭,我跟丟瞭那麼多,不得哭成苦瓜啊。”說著,他扳過後視鏡,對鏡子裡的自己笑著說道:“高副局長一再教育我們要樂觀,為什麼不笑呢?我們還有機會。”

“是嗎?”

“我覺著啊,我要是田剛——不,我現在就是田剛,那我會怎麼想呢?我還真不能判定我和我媳婦已經暴露瞭。我沒有確定,我隻是懷疑,對吧。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不是散步吃飯遛狗,也不是埋頭看書寫作,我有任務,見不得人卻必須完成的任務,所以我會試一試——有後門的書店,是‘我’搬到這兒來的第一天就選好的逃跑路線,道具還包括那條狗,對吧。”

“對。”

“所以我很可能會假裝逃跑,然後暗中觀察,看看你們是不是驚慌失措,會不會有大批公安舉著槍包圍書店,把那個無辜的老板帶走。這叫投石問路。”

“你認為,他們還沒有走?”

“我隻能說,我要是他,我就不走——他想試試,我也想試試。所以,在書店裡,我沒有打草驚蛇。”

李春秋故作輕松地說:“但願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要不,我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掉瞭。”

丁戰國回避瞭李春秋的後半句話,答非所問地說:“現在得想個辦法告訴他們,商店關門其實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在一間日本人留下來的咖啡館裡,姚蘭和趙冬梅每人點瞭一杯咖啡,面對面地坐瞭下來。

姚蘭輕輕用小勺攪動著咖啡,趙冬梅則看上去有些拘謹,時不時地偷看姚蘭一眼。沉默良久,姚蘭剛開口說“你們”,就被趙冬梅急切地打斷:“您別誤會,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真的。李先生說他有一個舅舅住在我傢附近,他在打聽的時候和我說瞭幾句話,後來在鐵路俱樂部……對不起,你別誤會,我在那裡隻是跳舞。出門的時候,正好巧遇瞭李先生,我們到今天為止也沒見過幾回,後來我——”

姚蘭輕輕地說:“能讓我插一句嗎?”

趙冬梅的聲線像突然被人用剪子剪斷瞭,頓瞭頓說:“您說。”

姚蘭平靜地說道:“春秋是關裡人,他在這邊沒有任何親戚。”

趙冬梅愣瞭一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姚蘭淺淺地笑瞭笑:“我沒怪他,也沒怪你。來,趁熱喝。”

趙冬梅看著她,慢慢地拿起咖啡。

姚蘭抬起頭,平靜地回憶著過往:“這是我和春秋剛認識的時候,他自己告訴我的。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再有幾個月就畢業瞭。那天,我剛過二十一歲生日。第二年,我們就結婚瞭。十四個月以後,我給他生瞭一個孩子——男孩。他跟你說起過我們的兒子嗎?”

趙冬梅搖瞭搖頭。

“孩子的名字是他起的,叫李唐,因為他媽媽姓唐。他父母很早就去世瞭,在北平大學畢業以後,他自己一個人來到哈爾濱謀生。我老傢是佳木斯的,我和他一樣,在哈爾濱舉目無親,一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所以,我們隻能比別人更勤奮。我們自己帶孩子,除瞭上班,就輪流回傢做飯,輪流接送李唐上下學。我們從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走到今天,已經快十年瞭。孩子今年七周歲,在奮鬥小學讀書,他很可愛,也很懂事。”

趙冬梅垂下頭,用勺子攪動著咖啡。

“如果我們現在沒有結婚,隻是在談戀愛,我不會在意多一個競爭者。當然,就算我們已經結婚,如果春秋有新的選擇,我也會尊重他。我會給我、給他、給我們的傢留下最後的尊嚴。直到今天,他也沒有告訴我他有瞭新的選擇。我想,這很可能和我們的孩子有關——他深愛著孩子,我也是。”

趙冬梅尷尬地低下頭:“李太太,我並不是你想的那種——”

姚蘭輕輕地打斷她:“你是個聰明人,也明白我的意思,我替李唐謝謝你。”

趙冬梅還想說點兒什麼,姚蘭已經站起身說:“不好意思,下午我還得值班,先走瞭。”

沒等趙冬梅說話,姚蘭已經起身走瞭,桌上留下瞭用來結賬的幾張鈔票。

趙冬梅的眼圈一下子就紅瞭——沒有哭鬧,沒有謾罵,這個女人仿佛隻是給她講瞭講自己的故事,可是這番靜水溪流般的話像刀子一樣鋒利,把她僅存的自尊心切割得粉碎。

一整條街上的鋪面都相繼關門瞭。一個剛上完門板的掌櫃,抄著袖子憤憤不平地說:“這他媽叫什麼事啊,也不提前通知一聲。”

瓷器鋪掌櫃一邊關門,一邊息事寧人地說:“新政府新規矩,歷朝歷代都是這樣,換瞭再開嘛。”

路邊,一個穿制服的小夥子將一張告示貼在墻上的醒目處:限期一天內,執照重新登記備案,逾期不候,其間店鋪不得營業……

出租車後座上,武霞緊緊握著丈夫的手。剛剛經過書店,老板安然無恙,小狗也在店裡歡快地叫喚著。田剛用眼神安撫瞭一下武霞,但她的手並未放松。

車子繼續前行,拐到瞭廣場附近的商業街上。田剛迅速發現瞭異常——商鋪都關門瞭,一群人正擠在一張告示下面指指點點。出租車停在告示附近,田剛搖下車窗看瞭看,對司機說:“走吧。”

街角不顯眼的地方,一個穿著貂皮、絲襪打底、嘴唇很紅的年輕女郎正站在一邊。她眼神閃爍,像在等人,又像在尋找目標。偶爾有獨行的男人經過,女郎會叼著一根香煙湊上前去借火。但今晚,她的香煙還一直沒有點著——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個暗娼。

田剛和武霞乘坐的出租車就停在這個暗娼身邊不遠處。他們一前一後下瞭車,武霞把帽子往下拉瞭拉,一邊拽著田剛往公寓樓的方向走,一邊說:“我心慌得厲害。”

田剛小聲安慰道:“如果我們已經被發現,剛才替我們拉開車門的就會是他們,放心吧。”

“每次遇到麻煩,我都心慌。”一陣風吹過來,武霞不自覺地抱住瞭田剛,“我想給孩子打個電話。”

田剛伸出胳膊把武霞緊緊地攬在懷裡:“再等一天,就一天,你就能看見她瞭。”

武霞無助地看著田剛:“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直覺。”

“自從當瞭媽媽,你就不是從前那個你瞭。上面不會相信直覺,走吧,先把狗接回來。”

寒風中,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誰都沒再說話,沒幾步便走到暗娼的身邊。雖然眼見是兩個人,暗娼還是習慣性地朝田剛飛媚眼,又挑釁地看瞭看武霞。武霞的手一下子攥緊瞭,田剛趕忙抱緊她的胳膊繼續朝前走去。暗娼不屑地翻瞭個白眼,再回頭看時竟然發現田剛也在偷偷回頭看她。

轎車上,漫長的蹲守還在繼續。丁戰國向高陽匯報瞭之前的情況,並說明瞭自己進一步的想法,這些都得到瞭高陽的贊同和支持。此刻,廣場附近的商鋪應該都按照公告的要求關門瞭。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等待狡猾的大魚再次上鉤。

李春秋靠在一邊的副駕駛位上打盹兒,丁戰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除瞭已經鎖定的目標,今天自己也能把李春秋一舉拿下嗎?丁戰國心裡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在今天出門之前,他自認為已經做瞭百分之百的準備。

廣場周圍唯一的電話亭,他專門安排瞭一個人在全天盯守,還有一個人專門被派去電話局,負責記錄這部電話撥出去的號碼。連和治保主任見面的地點,他都特意安排在電話亭旁邊。

到目前為止,李春秋並未接近那個電話亭。面包店和熟食店的案子,看上去李春秋的嫌疑很大,但他甚至都沒太剖白自己,依舊泰然自若地待在車上。丁戰國有點兒看不懂,但他明白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次他要先下手為強瞭。

丁戰國轉頭看瞭看李春秋,輕輕推瞭推他,喊道:“老李——老李?我去個廁所,你幫我盯著點兒啊。”

李春秋恍惚地睜開眼睛,說:“去吧,去吧。”

丁戰國從車裡出來,繞到這條街拐角的另一邊,走到不遠處的一輛汽車邊,敲瞭敲窗戶。

玻璃搖瞭下來,裡面是那個魁梧的偵查員。

丁戰國左右看瞭看,小聲部署:“通報下去:等那對小兩口一回來,馬上逮捕。”

“是。”

“還有一個人,到時候我會把他帶過來,一起抓。”

“誰?”

“李春秋。”

偵查員愣瞭一下:“這個,是不是得經過高局長的批準?”

“先抓人。高局長那邊,晚上我自己去匯報。”

“汪汪”,一陣狗叫聲喚起瞭丁戰國的註意。所有的網都已撒好,現在魚兒也已遊過來——田剛和武霞夫婦牽著小狗出現在瞭他的視線內,隻是和早上不同,武霞那頂女式呢帽上的網狀罩簾此時放瞭下來。

小狗在前面嗅來嗅去。田剛挽著武霞的手跟在後面,向公寓樓走去。

轎車裡,丁戰國把槍拿出來,檢查上膛的情況,然後說道:“老李,該動身瞭。”

李春秋好奇地問道:“現在就要抓人?不是說要等他們的同伴嗎?”

“不等瞭。大鵝等不來,不能讓鴨子也飛走。聽我說,等會兒萬一交上火,我讓人打中瞭,你可得先救我。”說著,丁戰國看瞭看李春秋,又笑著問道:“你那小膽子,行不行?”

李春秋也笑瞭:“試試看吧。”

“放心吧,咱們在後面,就算子彈長眼睛也飛不過來。就怕特務受瞭傷,你得保證他能活著回去。”

說完,丁戰國和李春秋先後下瞭車,往不遠處田剛的方向走去。幾個偵查員也從後面快步跟瞭上來。李春秋很快便察覺出,始終有兩個偵查員一左一右緊貼著自己——這也是丁戰國提前部署的計劃之一嗎?也許是,也許不是。對李春秋來說,這些都不重要瞭,往前走還有脫身和辯白的機會,如果後退就等於承認自己的嫌疑。田剛和武霞就在前方不遠處,李春秋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表情肅穆,腳步迅疾,田剛馬上意識到迎面而來的這群人來者不善。他略一停頓,發現剛剛賣烤白薯和賣糖葫蘆的小販已經離開攤位,從兩側包抄過來。抬眼看去,公寓樓的方向也有兩個偵查員走瞭出來。

田剛徹底停住腳步,他知道自己走不瞭瞭。

“怎麼不走瞭?”田剛耳邊傳來瞭問話,但他沒有回答,他在等徑直朝他走來的這個人會說些什麼。

丁戰國率先走到田剛面前,開口說道:“田先生,久仰啦。公安局偵查科。你的文章就在這兒畫個句號吧。”

田剛沒有馬上變臉,他冷冷一笑道:“這樣對待一個作傢,符合你們標榜的政策嗎?”

“你屋子裡的那支狙擊步槍,好像跟寫作沒什麼關系吧?”丁戰國說著,抬頭看瞭看四周,“沒想到咱們會這麼快見面吧。也許你一直都把心思花在槍響後怎麼安全地撤退上瞭——可惜,哈爾濱不是南京,我們的網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田剛面無表情,臉色已近蒼白。

丁戰國吸瞭吸鼻子:“行啦。你們刺殺民主人士、破壞反內戰集會的夢該醒啦。”

丁戰國的話讓李春秋一下子愣住瞭——今天的行動與早上小李說的火車站車禍根本沒關系。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電話亭隻是第一個陷阱,後面還有無數個,他跳過瞭一個,始終還是會掉進去。李春秋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他明白自己的自由將要終結,他陪伴妻子和孩子的誓言,也將變成一句空話。

就在李春秋萬念俱灰之際,田剛做出瞭最後一擊——他拔出手槍。已成包圍之勢的偵查員,幾乎同時將槍口對準瞭他。出乎意料的是,田剛竟然掉轉槍口,頂住瞭妻子的脖子。

掙紮中,那頂帶有網狀罩簾的帽子掉在瞭地上,出現在大傢面前的並非武霞,而是之前的那個暗娼。槍口頂在臉上,她動都不敢動,嚇得眼淚流瞭滿臉,身子不停地哆嗦著。

丁戰國心下一驚,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出現人質,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還是強作鎮定地說:“不管怎麼說你也是個拿槍的,躲在女人後頭算怎麼回事呀?”

“你不用拿話激我。我就是個小人。讓開!不讓開,咱就一命抵一命,我也不賠。”

局勢變得緊張起來,但包圍圈四周竟然圍起瞭一圈看熱鬧的群眾,甚至有人把自行車支在一邊,遠遠地看著。這使得丁戰國和一眾偵查員更加投鼠忌器,子彈不長眼。田剛已經是喪心病狂,隨便打幾槍對他來說根本用不著考慮,更何況還有躲在暗處尚未現身的武霞。

田剛把槍口緊緊頂在暗娼的臉上,丁戰國一時沒有辦法,他垂下槍口,扭頭對大傢說:“都放下槍,都放下!你,放下!人傢都小人瞭,你就不能君子一回嗎?就聽一回田英雄的話,放他走——”

偵查員們聽瞭這話,陸續地把槍放在腳下。丁戰國也慢慢彎下腰,就在槍要著地的瞬間,他突然抬手“啪”地開瞭一槍。

子彈擊中瞭田剛的手腕。田剛一下子倒在地上,手槍掉在瞭地上,血染白雪。

偵查員們立刻拿起武器逼近田剛,眾多槍口頂住瞭他。他頹然地癱坐在地上,雙眼有些失神。丁戰國也迅速朝田剛湊過去,他下意識地看瞭李春秋一眼。李春秋似乎被剛剛突發的一幕鎮住瞭,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落寞。

然而,未等丁戰國深究李春秋的表情,包圍圈中的田剛忽然紅著眼睛大喊道:“別!別回來——”

“乒!”偵查員們身後傳來一聲槍響。

李春秋猛然回頭一看,隻見武霞舉著手槍就站在不遠處。“乒!”又是一槍,一個偵查員中彈倒地。兩聲槍響之後,廣場上已經亂作一團,之前湊過來看熱鬧的路人紛紛呼號著四散奔逃。

但武霞的槍口並沒有放下,這次,她瞄準瞭丁戰國。

“乒!”槍聲再次響起。那一刻,李春秋感覺時間好像凝固瞭。這是他能扭轉局面的最好機會,冒一次險,打消丁戰國的懷疑,值!槍聲之後,有人應聲倒下,不是丁戰國,而是李春秋——他撲到武霞的槍口和丁戰國之間,擋在丁戰國身前。

武霞在開槍時,被一個跌跌撞撞奔跑的行人撞瞭一下,子彈擊中瞭李春秋的左肩膀外側。此刻,因遭遇突襲而短暫發蒙的偵查員們已經清醒過來,幾個人果斷地把槍口對準武霞,“乒、乒、乒、乒、乒——”

武霞身上連中五彈,血把胸前都浸透瞭。她倒瞭下去,眼睛卻還直愣愣地看著田剛。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田剛撿起剛剛掉在雪地上的手槍,對準自己扣動瞭扳機。他和武霞的屍體仍然在遙望著,兩個人都死不瞑目。

丁戰國沒心思再顧及他倆,他和幾個偵查員迅速圍到李春秋的身邊檢查傷勢。鮮血從李春秋的肩膀滲出來,染紅瞭雪地。李春秋大口喘著氣,努力忍著劇痛。

“趕緊扶上車,去醫院。”丁戰國指揮眾人把李春秋抬上車。如果不是恰好被撞瞭一下,槍口失準,武霞這一槍很可能會要瞭李春秋的命。而如果他是內鬼,借機除掉自己不是最好的結果嗎?丁戰國想不通。之前所有合理的推測,都被這顆子彈打得拐瞭個彎。

醫院病床旁,姚蘭正在親手給李春秋左側肩膀上纏紗佈。雖然一直沒說話,但李春秋用餘光瞥見瞭姚蘭眼角的淚痕。

李春秋沒看姚蘭的眼睛,轉過臉來,背對著姚蘭說:“骨頭沒事,我知道。掉塊肉,補補就好瞭。”

姚蘭擦瞭一把眼淚,繼續沉默地包紮著。

李春秋頓瞭頓,問道:“李唐呢?”

“在傢,美兮陪著他。”

整整一天,李春秋直到現在才長長地呼出瞭一口氣。

辦公室裡,高陽臉色凝重。坐在對面的丁戰國,臉色比他還要黑一層。

“都死瞭?”高陽問道。

“是。”

“負隅頑抗?”

丁戰國點瞭點頭。

“咱們有傷亡嗎?”

“現場有些失控。小賈重傷,正在搶救。”丁戰國語氣沉重,“李春秋也挨瞭一槍,不過不大要緊,是輕傷。”

高陽有些意外:“李春秋?”

“他幫我擋瞭一槍。要不是他,我今天就得死在那兒。”

“那他對你還是挺不一樣的。”

丁戰國無言以對。與李春秋並肩工作多年的情誼是真的,對他行蹤的懷疑推斷是真的,可這顆生死攸關的子彈也是真的。丁戰國覺得腦子有點兒亂。

包紮好傷口,李春秋拒絕瞭局裡留院觀察的建議,堅持回傢養傷。姚蘭也贊同,這樣她能更好地照顧丈夫,也有機會和他單獨相處。一到傢,她就忙前忙後地收拾床鋪,把床頭靠枕調整瞭半天,以便李春秋更加舒服。見李春秋坐到床邊想躺下,她馬上說:“你等等,我扶你。”然後,她伸手攬住瞭李春秋的右肩膀。李春秋猶豫瞭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安頓好之後,姚蘭又問道:“要不要把枕頭撤掉兩個?”

李春秋一直沒看她:“先不躺著,我想看會兒書。”

姚蘭立刻扶著他靠在床頭,隨手打開瞭臺燈。李春秋打開一本未讀完的書,看瞭起來,自始至終,都沒有直視過姚蘭一眼。

姚蘭看瞭看他,終於不甘心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肯看我一眼?”

李春秋平靜地答非所問:“明天李唐要是問,就說我是不小心摔的,別讓他擔心。”

姚蘭也不問瞭,躺下來看著天花板,頓瞭頓,說:“我今天去見趙冬梅瞭。”

聽到這個名字,李春秋終於把目光投向瞭妻子。墻上的鐘表敲響瞭十下,又是夜晚瞭。

《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