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嗒嗒嗒……”保密局空蕩蕩的走廊裡,回蕩著女秘書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她的身後,是一個穿著皮夾克、豎起的衣領遮住瞭半邊面容的男人。男人的腳步很輕,輕到幾乎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他跟著前面的女秘書一路來到向慶壽辦公室的門口。女秘書抬起手輕輕敲瞭敲門,在得到“進”的回復後,開門將他引瞭進去,然後自己退瞭出來並關上瞭門。

待女秘書走後,男人走到向慶壽面前,筆直地向他敬瞭個軍禮:“站長。”

“坐。”向慶壽點瞭點頭。

待男子坐下,向慶壽摘下瞭那副老花鏡,說:“宣佈任務之前,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這個消息或許由我來說是最合適的。”

他將目光凝聚在男子臉上,頓瞭會兒,才說:“你哥哥在四平戰役裡失蹤以後——”

男子註視著向慶壽,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看著他的眼眸裡增添瞭些期待的神采。

向慶壽接著說:“情報科的人替你找著瞭。”

說這話的時候,向慶壽的語氣比較特殊,男子馬上明白瞭,他目光裡閃過一絲難過的神情:“是全屍嗎?”

向慶壽沒說話,拿起一旁的茶壺給自己倒瞭杯水。

男子見他沒說話,心裡什麼都明白瞭,他蹙著眉又問瞭句:“打爛瞭?”

“打爛瞭。是重機槍的子彈。”向慶壽的語氣帶著些許沉痛和敬重,“殺身成仁,戰死沙場,這是黨國的英雄。”

男子苦笑瞭一聲,語調反倒變得頗為輕松:“活見不著人,死能見著屍,挺好的。總算能給爹媽一個交代瞭!”

向慶壽見他如此,嘆瞭口氣,安慰道:“別難過。很多時候我們覺得過不去的事情,時間都會替我們解決的。”

“您放心,不會的。”

向慶壽看看他點瞭點頭,針對這個話題沒再多說什麼。他喝瞭口水,然後直奔這次的任務:“這次任務時間緊,你需要連夜動身,去哈爾濱。”

“有什麼需要帶的?我這就準備。”

向慶壽給瞭他一個眼神,然後說:“默記。”

“明白。”男子會意。

接著,向慶壽提筆在一張紙上寫瞭幾個字,然後把紙推到男子面前,說:“記住這個地方。”

男子認認真真地看著紙上的字,說:“我去過。下瞭火車坐輛黃包車,十分鐘就能到這兒。”

向慶壽點點頭,又指瞭指紙張下面的一行字:“地址後面的話,是接頭用的。”

男子又仔細看瞭一眼:“都記住瞭。”

見他已經記下,向慶壽劃瞭根火柴,點燃瞭那張紙,隨後將它扔進瞭煙灰缸:“你要當面告訴魏站長,二十二號,也就是後天中午。讓他去這個地方,和對方接頭,並把東西親手交給那個人。”

“什麼東西?”男子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向慶壽在男子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到墻角的保險櫃前,轉動鍵盤打開櫃門。

他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塊白佈,謹慎地和男子說:“告訴老魏,上面的字是用八號密寫藥水寫的。顯影液的最後一項配方,在接頭地點就能找得著。跟他說:路太遠瞭,難免會有麻煩,所以要等到瞭接頭的地方以後再配置顯影液,當著對方的面完成顯影的過程。這也是表達我們誠意的態度。”

他的頭頂上方,一盞吊燈照常靜置著。隻不過,一個早已安裝在那裡的微型竊聽器,已將這裡的一切對話傳送到安裝者的耳朵裡。

而那個安裝者——速記員出身的金秘書,正戴著耳機,全神貫註地聽著二人的談話,他在一張紙上飛快地記錄著:“二十二號、下火車、坐黃包車、十分鐘即可到、有接頭暗語、顯影液、八號藥水……”

耳機裡,向慶壽的聲音很清晰地傳過來:“特別提醒一下魏站長,這些人都是順毛驢,吃慣瞭軟的,一口硬的都不嚼。讓老魏多捋捋他們脖子後面的毛,哄著點兒。要錢、要槍,都先答應下來。隻要手裡握著反共的票,就可以先上我們的船……”

筆尖唰唰唰,金秘書繼續奮筆疾書。

今天早晨的陽光格外好,姚蘭站在客廳的過道裡,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身上,給她添瞭一些聖潔的光彩。她沖著臥室裡喊:“李唐,快點,要遲到瞭!”

此時,李春秋正獨自站在衛生間裡,咬著牙費力地擰著濕毛巾。他企圖擰幹它,奈何左肩上的傷令他有些使不上力。

姚蘭走到衛生間的門口,看到這副模樣的李春秋,搖搖頭走進來,朝他伸出手,說:“我來吧。”

“我自己也能行。”嘴上這樣說著,李春秋還是把毛巾遞給瞭姚蘭。

姚蘭一把就將它擰幹瞭,然後把毛巾抖開,一隻手托著毛巾伸到李春秋的面前,想給他擦臉。

李春秋有些尷尬地伸出手,想拿過毛巾,姚蘭躲開瞭他,執拗地用毛巾給他擦臉。

姚蘭一邊擦一邊說:“總這麼客氣,不累嗎?”

李春秋沒有說話,任姚蘭幫他擦掉瞭臉上的水珠。

待李唐穿戴好,李春秋和姚蘭也已經收拾妥帖。三人陸續走進瞭客廳,安安靜靜地圍坐在餐桌前吃早飯。

一頓飯的時間裡,李春秋和姚蘭始終沒有說話。

李唐咬瞭一口面包,看瞭看父親,又看向母親。

姚蘭沖他輕輕點瞭點頭,似乎在暗示著什麼,李唐立刻心領神會,沖著李春秋說道:“爸爸。”

李春秋輕輕“嗯”瞭一聲。

“今天晚上,你回來吃飯嗎?”李唐眨巴著眼睛問他。

李春秋微微勾起嘴角,說:“當然瞭,今天你過生日,我記著呢。想要什麼禮物?”

“什麼也不要,我就要你回來吃蛋糕。”李唐一邊嚼著面包,一邊嘟著嘴說。

李春秋笑笑,點頭答應道:“一定回來!”

聽到這個回復,李唐滿足瞭,他推開面前的空碗,奔向自己的書包。李春秋也放下筷子說:“我也吃飽瞭。”

姚蘭見他欲走,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你打算就這樣一直沉默下去?”

李春秋看瞭看她沒有說話,半晌,他起身說道:“我現在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

從傢裡出來後,李春秋推著自行車帶著李唐,送他去學校。一路上,坐在前面車梁上的李唐都有些沉悶。

李春秋看出瞭兒子的不對勁兒,低頭問他:“昨天買巧克力糖瞭嗎?”

“嗯。”

“好吃嗎?”

“還行。”李唐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

李春秋見狀繼續問:“班裡最近踢足球瞭嗎?”

“嗯。”

“你還是守門員?”

“我沒參加。”

聽到這個回答,李春秋有些詫異,他蹙著眉頭問:“為什麼?”

李唐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嘎吱”一聲,李春秋把車停住瞭:“怎麼瞭?”

李唐看著他,默不作聲。

“今天你生日啊,怎麼不高興瞭?”

李唐看看他,大大的眼睛裡透著濃濃的擔憂:“爸爸,你還在生媽媽的氣嗎?”

李春秋沒想到兒子會這樣問,他愣瞭一下,隨即答道:“什麼時候生過?沒有。”

李唐搖搖頭,一臉的不相信:“撒謊。好幾天你都不回傢吃飯瞭,我們不睡著,你就不回來。”

“這幾天工作太忙,過兩天就好瞭。年底就是這樣,不信你去問媽媽。”李春秋看著兒子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李唐還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李春秋見兒子沒說話,再度騎上自行車。

到學校後,李唐從自行車上小心翼翼地爬瞭下來,背著書包往學校走,一邊走一邊跟爸爸再見。李春秋沖他揮揮手,目送兒子離開。

李唐走瞭兩步,突然停住瞭,他轉過頭來叫住瞭李春秋:“爸爸。”

李春秋有些疑惑地看看他:“怎麼瞭?”

李唐跑過來,趴到他耳邊小聲問:“你會離開我和媽媽嗎?”

李春秋愣住瞭,頓瞭頓,他抱住兒子說:“不會的,爸爸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還有媽媽。”

“……還有媽媽。”李春秋喃喃自語,聲音聽上去竟有些低落。

“你保證。”李唐朝李春秋伸出瞭小拇指。

“我保證,拉鉤。”李春秋也伸出小拇指,鉤住瞭他的。

李唐又伸出大拇指:“蓋個印章。”

李春秋也伸出大拇指,和他的指腹一對:“蓋章。”

拉完鉤,李唐用小小的身子抱瞭抱他,轉身走瞭。遠遠望去,他離開的身影看上去矮小又孤單。

李春秋看著李唐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裡五味雜陳。

離開李唐的學校,回到辦公室,李春秋給趙冬梅去瞭個電話。

啤酒廠傳達室外面的院子裡,趙冬梅步履輕盈地快步走到傳達室窗口,向傳達員道謝以後,一臉嬌羞地接過話筒。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內心的喜悅卻怎麼都抑制不住:“你怎麼打來瞭?你也沒說要找我,我就上班來瞭。昨天你把他打得太重瞭,我就怕你的肩膀……”

趙冬梅換瞭個方向,繼續對著電話說:“辭瞭。再也不去瞭。嗯,我聽你的。嗯,嗯,我知道。現在?現在不行,今天的活兒還沒幹完,請不瞭假。不行不行,要不你先去。”

電話裡,李春秋說瞭句什麼,她的臉上馬上泛起瞭紅暈:“鑰匙就在門口花盆的底下。”

李春秋掛瞭電話,剛拿起大衣要往外走,小李就開門走瞭進來:“出去啊,李哥?”

“嗯。”李春秋點點頭,“胳膊疼得厲害,我去醫院看看。”

“那得趕緊去。有事我盯著。”

李春秋好像忽然想到瞭什麼,緊接著問:“剛才我想請個假,誰的電話也打不通,是不是出什麼事瞭?”

“都開會去瞭。”

“這麼多領導一起開?”李春秋有些納悶。

小李點點頭:“是啊,路過會議室的時候我瞧見的,丁科長也去瞭。”

“哦?”李春秋挑挑眉,“可以啊,他都能參加這種級別的幹部會議瞭!”

“可不?你都想不到,別的科長都沒有參加。除瞭老丁,全是副局長。”

李春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他想起瞭姚蘭打電話過來詢問的事,便將目光一直停留在小李身上。

小李見他一直盯著自己,不禁疑惑地上下打量瞭自己一番,確定沒有異常後,他滿臉狐疑地問:“怎麼瞭李哥?您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李春秋抬瞭抬下巴,問道:“昨天我老婆給你打電話瞭?”

小李微微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李春秋嘆瞭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還是太實誠,別什麼都說呀。”

市公安局大會議室。

眾局領導端坐在會議桌兩邊,丁戰國則坐在最下首一個靠門的位子上。在這樣級別的會議上,他算是一個新人,所以並不多說話,隻是看著別人小聲聊天。

高陽拿著一頁電報紙走瞭進來,問道:“到齊瞭吧?”

他走進來後,門立刻被門外的偵查員關上瞭,會議室立馬安靜下來。

高陽走到中間的椅子前坐下來,道:“剛剛得到的情報。後天中午,一個土匪會在哈爾濱和那裡的保密局最高負責人進行接頭。能讓國民黨派出不低於站長的人出面,這股土匪的力量不會小。”

坐在最下首的丁戰國認真聽著。

“他們會在哪兒見面?”會議桌前,有人問瞭一句。

“問題就在這兒。我們得到的情報是不完整的。”高陽抿瞭下嘴,“咱們還是先說說這份電報裡提到的顯影液吧。國民黨從藍衣社時代起,就開始研究密寫技術,現在已經發展到瞭八號密寫術的程度。多重要的人才會讓他們使用顯影配方最復雜的八號密寫術呢?這應該很清楚瞭。”

聽到這兒,丁戰國細細琢磨起來。

這時,一位副局長突然問瞭一句:“我們的技術部門對這種顯影液就一點兒研究也沒有嗎?”

高陽嘆瞭口氣,說:“幾個月前,我們抓瞭一個攜帶密寫文件的特務。從他那兒,我們第一次拿到瞭八號密寫原件。技術科的人反復試驗,已經掌握瞭一些配制顯影液的配料,可還缺最後一種。這個配料找不到,就什麼文件也破譯不瞭。”

像是想到瞭什麼,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的丁戰國忽然動瞭一下。

他的這個舉動被高陽看在瞭眼裡,高陽正視著他,問:“丁科長有什麼想法?”

被高陽這麼一問,丁戰國立馬站瞭起來,他皺著眉頭說:“也不知道對不對,我先說說。情報裡說,顯影液的最後一種配料在接頭地點就可以拿到。所以,找到瞭顯影液的最後一種配料,也就找到瞭接頭地點。”

高陽表示認同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情報裡還提供瞭特別重要的一個信息——從接頭地點到火車站,乘坐黃包車隻需要十分鐘。”

高陽明白瞭他的意思,用手點瞭點會議桌:“沒錯,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圓圈。”

“對,接頭地點就在這個圓圈上。”

之前發問的那位副局長接過話茬兒:“我明白你說的意思。說來說去,關鍵的問題還在配料上。不過,技術科一直攻克不瞭的這道難關,在接下來短短的兩天時間能解決嗎?”

丁戰國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話音一落,除瞭高陽,其餘參會者紛紛交頭接耳。

在一片議論聲中,丁戰國突然自告奮勇道:“我確實不敢做任何保證,我也保證不瞭。不過,如果組織允許,我希望把繳獲的那份八號密寫文件給我。”

他看著高陽,說:“我想試試。”

緊閉的木質房門門口。

李春秋定定地站在那裡,看著房門口兩側擺著的幾株耐寒的盆花。

從辦公室出來,李春秋便徑直走到瞭這裡——趙冬梅傢。

他把手裡的包放下,蹲下去依次拿起花盆一一查看,很快便在一個花盆下面發現瞭鑰匙。他拿起鑰匙將門鎖打開,走瞭進去。

門開瞭,一道金色的陽光瞬間灑進屋裡,給屋裡添瞭一絲和暖的氣息。

李春秋站在屋子中央,環顧瞭一圈,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西墻上。他發現,那裡似乎有一道似有若無的裂縫。

這條裂縫讓他不禁想起瞭十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晚,皎潔的月光下,年輕的他走在一片新建的倉庫區裡。他抬頭看瞭看四周,然後將目光鎖定在一座外墻剛剛用紅色油漆刷上數字“3”的庫房上。

他走進那座庫房,發現這棟建築的左邊有幾個黑黢黢的門洞,那應該是三號庫房還沒來得及裝門的幾個入口。

走著走著,差點碰到前方的一棵樹,於是他猛然停住瞭腳步。

他縮瞭縮脖子,發現這棵樹正對著一個門洞。他前後看瞭看,見沒有人,便走瞭進去。

他打開手電筒,不斷掃視著門洞後的這個房間。

觀察一圈之後,他向一根方形柱子正對著的墻壁走瞭過去。他蹲下身子,叼住手電筒,從腰裡掏出一把小刀開始挖墻縫。一會兒的工夫,墻根就被他掏出瞭一個洞。這時,他停止瞭挖墻根的動作,從懷裡掏出一個裝有郵政通訊錄的瓦罐,塞瞭進去。

李春秋看著眼前這堵墻,拉回瞭思緒,依照他的判斷,這裡應該就是他當年發現方形柱子的地方。這裡在十年前是一個頗大的三號庫房,後來被改成大小不一的隔間,趙冬梅租住的屋子就是其中的一個隔間。改造過程中,施工者應該就是順著這根方形的柱子開始砌墻的。由於柱子和墻體原先並不是一體的,天長日久,在柱子和墻體之間就會產生一道道細微的裂縫。

李春秋站在這根柱子的下面,看向對面,那裡貼墻擺放著趙冬梅的床。

他走過去將床拉到一邊,蹲在露出的墻根旁邊,用手指輕叩墻體。

“砰砰,砰砰。”有一處墻體發出不同尋常的空洞聲音。

李春秋從包裡拿出一把鑿子和一把沉重的手錘,然後左手抓著鑿子,右手掄起手錘砸瞭下去。僅僅幾下,墻體就被他鑿掉瞭一塊兒。

他繼續鑿著,一下、一下、又一下……

墻根的洞口又擴大瞭一些。

李春秋奮力鑿著,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滲出來。他熱得把大衣脫瞭,繼續揮動手錘。突然,用力過猛,李春秋閃瞭一下,左手握著的鑿子“當啷”一聲掉在瞭地上。

他忍痛地護著左肩的傷處,表情極為痛苦。

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得不停下動作,幾分鐘後,他看瞭看手表,盤算瞭下趙冬梅回來的時間,又重新抓起工具繼續鑿起來。

墻上的洞變得越來越大,墻根洞口的邊緣被鑿出瞭一條很深的縫隙。李春秋把鑿子伸進去,右手握住鑿子的另一端,努力向上撬,但撬瞭幾次,墻壁紋絲未動。

李春秋松瞭松勁,緩瞭緩,再次集中力量,向上一撬!

瞬間,“轟隆”一聲,塵霧騰起,淹沒瞭李春秋。

“咳咳咳——”李春秋在灰塵中劇烈地咳嗽著。

待塵霧落下去後,李春秋已然成瞭一個土人。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因塌陷而擴大的洞口裡面,赫然出現瞭那個塵封已久的瓦罐!

他把手伸進墻洞,在裡面摸索瞭半天,終於摸到瞭瓦罐。他拿出瓦罐,把瓦罐口的堵頭拔掉,抽出瞭那本郵政人員通訊錄。

他輕輕拂去通訊錄表面的塵土,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本通訊錄,一些人的姓名和名字後面跟著的長短不一的數字,頓時出現在眼前。

與此同時,啤酒廠車間內,趙冬梅有些心不在焉地工作著,她時不時地抬頭看看墻上的鐘表,已經十一點半瞭,還有一會兒,還有一會兒她就可以下班瞭。她滿心期待地等著下班時間的到來,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她恨不得把鐘表的指針撥到下班時間。

終於,仿佛期盼瞭一個世紀之久的下班鈴聲響瞭!

趙冬梅雀躍著,迅速跑到更衣間換下工作服,跟著眾人離開車間。

她推著自行車往廠區外走,步子邁得很快,偶爾還會小跑幾步,恨不得立刻飛回傢中。

趙冬梅騎著自行車,拐到瞭自傢前排的小道上。

“丁零零……”見前方有人,她打響瞭自行車清脆的鈴聲。

自行車車把上挎著的一個菜籃子裡,有她專門為李春秋買的一隻雞、一條魚和一些蔬菜,這是屬於他們倆的午飯食材。

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穿過行人後,她隱約看見自傢門口堆著一些傢具,她有些錯愕地騎瞭過去。

到瞭傢門口,她熟練地從自行車上下來,順著門口望瞭進去。

之前被李春秋砸出洞口的墻壁,此時已經被新磚砌好瞭。兩個工人正在粉刷墻壁,還有個工人蹬著高凳,正在安裝吊燈。衣櫃的側面,多出瞭一張嶄新的梳妝臺。

李春秋站在房子中間,仰頭看著吊燈的位置,沖著安裝師傅說:“再往我這邊一點兒就行,差不多瞭,好。”

他說完一轉頭,便看見瞭站在門口的趙冬梅,他先是愣瞭一下,然後沖她笑道:“回來瞭?”

趙冬梅看著房間內的新景象,腦子裡一片空白。她完全沒有想到回來時,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副場景。

“喜歡嗎?”李春秋走過去,輕聲問她。

趙冬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覺得有股細細的暖流流進瞭心窩,這股暖流弄得她整個心窩都暖暖的。

“也沒和你商量,我就全做主瞭。吊燈、壁紙和那個梳妝臺都是我挑的,也沒問你喜歡不喜歡。”

趙冬梅看著他,眼波流轉,心裡的那股暖流愈積愈多。她一抬眼,看見他頭發上的灰塵,於是輕輕對他說:“你把頭低一下。”

李春秋聽話地低下瞭頭。

她伸出手,輕輕地為他拂去頭發上的灰塵,動作輕輕柔柔,帶著感動和濃濃的愛意。

李春秋抬起頭,又看瞭看地板,說:“我還想把地板也換瞭,那傢掌櫃說,現在天太冷瞭,容易翹角兒。過完年的吧……”

還沒等李春秋說完,趙冬梅就覺得那股暖流流向瞭她的四肢百骸,她再也繃不住瞭,眼裡泛起瞭淚光。

“怎麼哭瞭?”

趙冬梅抽泣著,她看看手裡的菜籃子,哽咽道:“房子弄成這樣,中午我沒法給你做飯瞭。”

李春秋“撲哧”一聲笑瞭,隨後,他牽起趙冬梅,朝他們曾經去過的那傢西餐廳走去。

還是同樣的西餐廳,還是同樣的位置,還是同樣的擺設,隻是兩人的關系不同瞭。

李春秋左手持叉右手持刀,切著盤子裡的牛排。一用力,左肩的傷口扯瞭一下,他有些吃痛地皺瞭一下眉。

趙冬梅看見他這個微小的動作後,想也沒想就伸手端走瞭他的盤子,然後又把他的刀叉也拿走瞭。她貼心地把盤子裡的牛排一刀刀切成小塊,再把盤子和刀叉放回他面前,說:“吃吧。”

“你不怕把我慣壞嗎?”李春秋默默地看著她這一連串的動作。

“如果是你太太,她會把牛排喂進你嘴裡。”

提到姚蘭,李春秋愣瞭下。他沒說話,停頓瞭好一會兒,才說:“昨天夜裡,她問我去哪兒瞭。”

趙冬梅不動瞭,她敏感地註視著李春秋,心裡有點不舒坦。她知道自己在不舒坦什麼,在他們之間,她終究是第三者,她並不想破壞他的傢庭,也知道和他這樣不對,可是,她在他的溫柔和體貼裡徹底淪陷瞭。

“她給局裡打瞭電話,知道我撒謊瞭。”說這話的時候,李春秋沒有看她,低下頭叉瞭塊牛肉放進瞭嘴裡。

趙冬梅沉默瞭好一會兒才問:“你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

“沒和你吵嗎?”

李春秋想瞭想,說:“其實,我一直很想和她吵一次架。我都快記不起我們有多久沒吵過架瞭。”

趙冬梅不說話瞭,良久,她才再次開口:“她很在乎你。”

李春秋看瞭看她,沒有搭腔。

“都是女人,我感覺得到。”趙冬梅說得輕描淡寫,但細聽之下覺得這句話很鄭重。

李春秋端起一旁的檸檬水喝瞭一口,半晌才開口問:“她上次找你,你們聊什麼瞭?”

“聊你,聊孩子。”

“我以為你們可能會吵起來。”李春秋放下杯子。

趙冬梅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又咽瞭回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西餐廳裡依舊播放著優美的音樂,仿佛每一個音符都在化解著這略顯尷尬的氣氛。

短暫的沉默過後,李春秋首先打破沉寂:“明天我要出個差。”

“去哪兒?”

“縣裡。”

“去幾天?”

“現在還不知道,也許很快就能回來。”

“都快過年瞭,還要走。”趙冬梅看看他,眼裡帶著難以掩藏的不舍,沒等李春秋說什麼,她又加上一句,“等你回來,咱們再來這兒吃。你想吃,我們就來。”

李春秋看看她,淺淺地笑瞭下,隨即將目光移向瞭別處,臉上多瞭些許傷感之色。

魏一平要的東西已經拿到手瞭,那麼對他來說,趙冬梅也就意味著失去瞭價值。他完全可以快刀斬亂麻,果斷抽身。可是,如果這樣做的話,會給她帶來多大傷害?

他知道,出差的謊言並不高明,但是他別無他法,他需要用幾天的時間來好好想想,然後找到一個盡可能對她傷害最小的方式和她分手。

一開完會,丁戰國就直奔火車站出口前面的街道。到那兒之後,他叫瞭一輛黃包車就坐瞭上去。

坐穩後,他拿出瞭一份哈爾濱市區地圖和一根鉛筆,隨即看瞭看表,對黃包車夫說:“師傅,就按你平時的速度,走吧。”

“得嘞!”黃包車夫在得到準許後就開始發力,車輪跟著飛快地轉動起來。他拉著丁戰國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不停歇地奔跑。

丁戰國一邊時不時觀察著周圍的建築和手裡的地圖,一邊盯著手表,十分鐘後,他忽然叫道:“停——”

車夫按照指示停瞭下來,丁戰國用鉛筆在地圖上的一個地方畫瞭一個圓圈。就這樣來來回回,直到跑瞭一個完整的圈後,丁戰國才收起瞭畫好的地圖,輾轉來到瞭一棟二層小樓。

這棟小樓是一傢照相館,一樓的門口上懸掛著“春光照相館”的招牌。

照相館內的暗房裡,一片昏暗。

一個三十多歲戴著眼鏡的男子,借著昏暗的燈光從顯影液裡拎出一張濕漉漉的照片,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夾在一根繩子上。

這根繩子上已經掛滿瞭他剛洗出來的照片。這些照片拍攝的是同一個女人,她穿著很少的內衣,擺著各種曼妙的造型。

男子扶瞭扶眼鏡,十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攝影作品。他不是別人,正是葉翔——發現尹秋萍被襲擊的報案人。他公開的身份是攝影師,實際上是隱藏瞭多年的軍統特務,如今,他是丁戰國的線人。照片裡的女人正是那個日本遺孀,他的情婦美智子。

“叮咚——”正在他得意地欣賞作品之際,門外傳來瞭醒客鈴的聲音。

葉翔從暗房裡走出來,看見丁戰國正站在櫃臺邊,從桌上的一盤糖炒栗子裡抓起幾個,對著陽光觀看。

他顯然沒想到丁戰國會來,有些微微發愣。他環視瞭一圈周圍,見來人隻有丁戰國一人,才走過去說:“您怎麼來瞭?”

見丁戰國不吱聲,他端起盛著栗子的盤子,一臉諂媚地說:“我給您剝。”

丁戰國把手裡的栗子放回盤子裡:“我不好這口兒。回回來,回回有。你怎麼這麼喜歡吃這個?”

葉翔賠笑道:“小時候就喜歡吃。可是傢裡窮,每次我考瞭第一,我爹才給買。後來長大瞭,錢不多吧,起碼能吃得起這個。”

丁戰國點點頭:“吃的是回憶。”

葉翔在一旁訕笑。

“來哈爾濱有十年瞭嗎?”丁戰國問。

“整十年。”

丁戰國看看他:“你們的人到現在也不喚醒你?”

葉翔下意識地看看門口,小聲說:“沒任何消息。這十年來我一直在這兒,就是怕他們找不著我。老婆最近天天吵著要我搬到離傢近一點的地方,我怕快攔不住瞭。”

“放心吧,他們不會忘掉你的。”丁戰國頓瞭頓,“也許這幾天就會有人來找你。”

葉翔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仔細地觀察著丁戰國的神情,不敢隨便搭話。

“找個地方聊,有個事問你。”

葉翔有些緊張地問:“什麼事?”

丁戰國湊到他面前,很認真地小聲說:“你老婆一直不知道你跟那個日本女人的事嗎?”

葉翔愣住瞭,半天才明白丁戰國是在跟他開玩笑,趕緊招呼:“又嚇唬我!走,咱們上樓,上樓說。”說罷,領著丁戰國上瞭二樓。

一上二樓,丁戰國就從身上掏出一張地圖,擺在桌子上給他看。

葉翔定睛看去,發現那是一張哈爾濱市區地圖,上面還用紅筆畫瞭一個圓圈。

“這是什麼?”

“我坐黃包車,從火車站任意挑瞭一個方向,跑瞭十分鐘。以火車站為圓心,以十分鐘的路程為半徑,我畫瞭這個圈。根據情報,接頭地點就在這個圈的某個點上。”

葉翔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張地圖。

“知道八號密寫技術嗎?”丁戰國問。

葉翔搖搖頭:“當年我在訓練班的時候,那時候還叫軍統,專業就是密寫和證件制造,但當時隻有五號密寫技術。您也知道,任何一種密寫技術遲早都會被破譯,我們隻能拼命往前趕。八號,肯定是後來的新技術瞭。”

“通常配料都會選哪些東西?”

“什麼原料都有可能。果汁、酒、醋,太多瞭。即便知道原料,不知道比例,照樣無法破解。”

丁戰國有些意外地說:“比我想象的復雜很多呀!”

葉翔點點頭,而後像是想到瞭什麼,說:“不過,有條路子您可以走。”

丁戰國有些驚喜地看著他。

葉翔繼續說:“密寫術顯影液的配置是一個特別精密的活兒,需要用托盤天平這樣的工具。”

丁戰國的反應很快,他立刻問道:“哈爾濱賣這類工具的地方多不多?”

“據我所知,也就四傢。”

這個消息讓丁戰國比較滿意,他笑瞭笑,說:“很好。不過除瞭派人去盯著這幾傢商店,我還是希望雙管齊下。”

他取出一張羊皮交給葉翔:“這是一張用八號密寫水書寫過的文件。我們已經掌握瞭六種配料,還差一種。情報上說,最後一種配料在接頭地點就能找到。”

葉翔瞅著他說:“您的意思是,讓我分析出這種配料,然後在這個圓圈上,根據這個去找接頭地點?”

丁戰國又拿出一張單子遞給他:“這是我們分析出來的幾種配料,你看看吧。”

葉翔接過單子,看瞭看:“我試試吧,丁科長。”

說完,他小心地補瞭一句:“您答應過我的事不會反悔吧?”

丁戰國一本正經地說:“不相信我?”

“信。哪能不信呀!”

“是不是怕我一個人說瞭不算?還得讓市公安局給你開個蓋紅章的保證書?”

葉翔趕緊擺擺手,滿臉堆笑道:“不不。對我來說,您就代表共產黨。”

丁戰國走到他面前,從他的肩膀上拿起一根很長的女人頭發,然後慢慢地說:“萬事都得小心。想偷吃,也得先保證安全!”

葉翔愣瞭愣,隨即點頭如搗蒜:“懂,明白。”

丁戰國走後,葉翔來到瞭暗室。他把丁戰國留下來的那塊羊皮用剪刀小心地剪下來一小條,泡在一瓶溶液裡,又用滴管取瞭幾滴浸泡瞭羊皮的液體,滴在瞭一塊玻璃板上,然後放在顯微鏡下進行觀察。

觀察瞭一會兒,他又用滴管取瞭幾滴液體滴在一張試紙上,不消一會兒,試紙的顏色就開始慢慢變化。

葉翔好像忽然想到瞭什麼,他把那份哈爾濱市區地圖拿過來,手指在上面移動著,移動到一個位置的時候,他不動瞭。他思索片刻,打開暗室的門匆匆走瞭出去。

他叫瞭一輛黃包車,來到火車站附近的一條街道上。坐在黃包車上,他不時地打量著周圍的店鋪。

車夫跑得快瞭,他便對車夫喊道:“慢一點,再慢點。”

車夫聽話地由小跑改為緩行:“先生,我還是第一次遇見像您這麼坐車的。”

“耽誤瞭你的活兒,我給你多加錢。照這個速度,別變。”葉翔邊說邊觀察著四周。

路邊,一傢傢商鋪門面鱗次櫛比。

忽然,他眼前一亮。

“停停停,就這兒!”他看著斜對面偏上的一處地方,流露出興奮之情。

離開瞭趙冬梅的李春秋,招瞭輛出租車往魏一平的住處趕去,想將那本郵政通訊錄交給他。

他坐在出租車後座上,看著窗外閃過的一幕幕景象,不禁想起瞭魏一平那天讓他去取這份通訊錄時的反應。從魏一平那天的反應來看,毫無疑問,這本看似普通的郵政通訊錄,一定隱藏著不同尋常的秘密,而且它最近應該就會派上用場。

轉念間,他又想到瞭老孟傢人的遇害,這件事深深地刺痛瞭他。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保護自己的鎧甲就在眼前!也許某一天,這本通訊錄能夠挽救自己和傢人的性命。

這樣想著,李春秋抬起頭,果斷地對司機說:“掉頭。”

出租車一路駛到李春秋傢門口,李春秋打開傢門,匆匆走進去,回身將房門插死。他走到窗前,在確定外面沒有人後,將窗簾緊緊地拉上瞭。

他打開五鬥櫥,從裡面取出一架照相機,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卷還未使用的膠卷安上。

他打開燈,將那本郵政通訊錄攤開放在桌上,然後舉起照相機對著通訊錄開始逐一拍照。

“咔嚓——咔嚓——”

直到全部拍完並收拾好,他才再次帶著通訊錄去找魏一平。

魏一平沒有多心,他拿到李春秋交給他的通訊錄時喜上眉梢,讓李春秋在正室稍等片刻後,就迫不及待地走進裡屋。他從書架上找出一本書,然後端坐桌前攤開那本通訊錄,用鉛筆在信紙上寫下瞭一道算式:83651082-1926……

他對應著算式的得數,翻到瞭書的某個頁碼,手指移動到其中某一行某一個字下面,用鉛筆又在信紙上寫下:葉。

然後,他又寫下一道新的算式,減數依然是1926……

他翻到書的另一頁,手指再移動到其中某一行某一個字下面,接著再在信紙上寫下:翔。

他繼續翻著書,稍後在信紙上記錄:喚醒暗號……特長……

全部寫完後,他看瞭看信紙上的信息,挑起嘴角笑瞭笑,這個叫葉翔的人看來有趣的很哪。

他另取瞭一張信紙重新寫瞭一份沒有計算公式的內容,然後將信紙折好裝進衣兜,走出裡屋,順手帶上瞭門。

看見李春秋依舊坐在沙發上,魏一平走過去給他削瞭個蘋果,果皮長長地垂到瞭地板上。他削完最後一刀,把完整的果皮捏在手裡,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坐在一邊的李春秋,笑道:“拿著,別跟我客氣。這就算個意思,等回瞭南京,毛局長會給你親手戴上勛章。”

李春秋很正式地接瞭過去。

“知道那本通訊錄是什麼嗎?”

都是聰明人,李春秋很誠實地說:“我猜,應該是一本名單。”

“什麼名單?”

“這就不清楚瞭。”

魏一平感慨:“還是戴老板的眼光長遠啊!名單上都是像你一樣的棟梁,戴老板當年親自播下的種子。”

他不無虛偽地補充瞭一句:“可惜還沒有密碼本。我就像個守財奴,隻能待在洞口眼睜睜地看著這打不開門的寶藏。”

李春秋沒說什麼。

魏一平從衣兜裡取出瞭剛才揣進去的信紙,遞給他:“這是一顆意外發現的種子,現在到瞭該收獲的時候瞭。去見見這個人。”

李春秋接過紙條看瞭看。

魏一平說:“名字、地址、喚醒的暗號都在上面。告訴他,老傢來人瞭。”

葉翔心情頗為愉悅,他遠遠地看到瞭一傢炒貨店。這傢店的門口掛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老紀炒貨店”幾個大字。招牌下的路邊支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一個夥計正賣力地用一把大鐵鏟翻動著一鍋糖炒栗子。

他穿過馬路走瞭過去,看著鍋裡上下翻滾的栗子,對夥計說:“嗬,個兒挺大!”

夥計停瞭下來,笑著對他說:“長白山的毛栗,就是個兒大。”

葉翔抓瞭一顆剝開,放嘴裡嘗瞭嘗,然後說:“肉挺厚。行,來一包。”

傍晚,奮鬥小學大門口,丁戰國站在車旁等著接女兒和李唐放學。今天是李唐的生日,晚上,他會陪女兒一起去李唐傢給他過生日。

校門外,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斜長。

他看看表,約莫著時間差不多瞭,果然不多會兒,放學鈴聲就響瞭起來。眾多學生踏著鈴聲跑瞭出來,那個他極為熟悉的嬌小身影也出現在那群學生中。

丁美兮飛快地沖他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往後看,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見她飛奔過來,丁戰國幾步迎瞭上去。

丁美兮跑得氣喘籲籲的,她著急地對丁戰國說:“爸爸,準備好瞭嗎?”

“當然瞭。”

過瞭一會兒,李唐才跑出來,還沒到就對丁美兮喊:“你怎麼不等我啊?”

李唐看見瞭丁戰國,立馬恭恭敬敬地叫瞭聲:“丁叔叔好。”

丁美兮目光期盼地望著丁戰國,丁戰國沖女兒笑瞭笑,然後伸出兩隻攥住的手對李唐說:“玩個遊戲,猜猜車鑰匙在哪個手裡。猜對瞭,你就有生日禮物;猜錯瞭,禮物就是美兮的瞭。”

丁美兮興奮地催促李唐:“快猜!快猜!”

李唐看著丁戰國兩個攥緊的拳頭,有些緊張。選哪隻手呢?他來來回回看瞭好幾遍,始終拿不定主意。

丁戰國笑著看他。

李唐終於下瞭決心,他指著丁戰國的左手說:“這個!”

丁戰國把左手攤開,裡面空空如也。李唐失望極瞭,丁美兮也跟著特別沮喪。這時,丁戰國把右手也攤開瞭,裡面同樣什麼都沒有!

看見兩隻手裡什麼都沒有,兩個孩子愣住瞭。

“鑰匙呢?丟瞭?!”丁戰國一本正經地說。

李唐和丁美兮這才明白過來,他在開玩笑。

丁戰國看著他們,笑道:“禮物在車裡,你倆都有,找去吧!”

兩個孩子頓時眉開眼笑地朝車子跑去,丁戰國也跟著他們走瞭過去。他抬頭看瞭看天,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瞭。

入夜時分,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夜空下,一棟二層小樓的二樓窗戶透出柔和的燈光。

李春秋站在這棟二層小樓的樓下,仰望著亮燈的窗口,確認瞭一下門牌號,然後走上臺階。

門口懸掛著“春光照像館”的招牌,他看瞭一眼招牌,隨即叩響瞭房門。

門開瞭,穿著一件毛衣的葉翔出現在門口。他打量著李春秋,李春秋也打量著他。

李春秋隱約覺得眼前這個人很眼熟,幾番打量後,他忽然想起,當日他在給尹秋萍驗傷時,無意中膘見過這個人,丁戰國和他說過,正是此人報的案。

他眼神微妙地看著葉翔,這張面孔讓李春秋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瞭。怎麼會這麼巧?十二天前,第一個發現尹秋萍,率先向公安局報案的,竟然是一個隱藏多年的軍統特務!難道,他已經成瞭丁戰國的線人?

葉翔顯然也認出瞭李春秋。

“怎麼,不認識我瞭?”李春秋主動開瞭口。

“想起來瞭。在醫院,我去報案,咱們見過。”

李春秋笑道:“是啊,這麼快又見面瞭。”

葉翔也跟著笑瞭笑,不過這個笑容有些復雜。

二人沒有再說話,短暫的沉默後,李春秋率先打破瞭僵局:“老丁讓我來的。”

“噢,老丁啊,這兩天他忙嗎?”

“忙得要死,一大早就去瞭縣裡,傍晚才回來。”

“哦,找我有什麼事啊?”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把你接回局裡。”

葉翔看看他,問:“車呢?”

“在路燈底下,這邊路窄,我開不過來。”

一陣冷風吹過來,葉翔微微地顫瞭顫:“行,那我上去穿上衣服。”

李春秋點點頭。

葉翔轉身往二樓走去,李春秋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見他神態平靜地踩著樓梯上瞭二樓。

待他上瞭二樓,李春秋輕輕地邁進瞭屋子,回手把身後的門栓小心地插上。他在屋裡四處尋找一番後,發現瞭一架小照相機,他走過去拿起來掂瞭掂重量,然後緊緊地捏在手裡。正準備往樓梯的方向走時,他忽然打瞭個寒戰。

李春秋往外一看,窗外,寒風呼嘯樹枝搖擺。

與此同時,二樓傳來“咣當”一聲悶響。

不好!李春秋忽然醒悟瞭,他拔腳沖上通往二樓的臺階。

二樓的房門被猛然灌進室內的寒風推開,撞在墻上,再次發出“咣當”的悶響。

透過敞開的房門,李春秋發現此時房間裡空空如也,葉翔已不見瞭蹤影,窗戶大開著。

李春秋沖到窗前,想也沒想便縱身從窗口跳瞭下去,摔在瞭雪地上。他抬頭一看,一串新鮮的足跡向遠處延伸而去。

他爬起來,順著腳印,在一片開闊的雪地上狂奔。

遠處,葉翔已經翻過瞭一道圍墻。

李春秋緊隨其後,他沖到圍墻前,借著慣性,一腳蹬上墻壁,飛快地向上走瞭幾步,然後迅速伸出雙手扒住墻頭。之前的肩傷讓他這猛一用力有些吃痛,他咬瞭下牙,有些狼狽地爬瞭上去。

他掃視瞭一圈,發現四周都是木頭垛,如果他推斷沒錯的話,這裡應該是一傢鋸木廠的院子。

院子裡的雪地上,有一串清晰可見的腳印。

李春秋從圍墻上跳瞭進去,順著那串腳印奮起直追,可是繞過一堆木頭時,腳印突然消失瞭。

李春秋瞬間意識到瞭什麼,猛然伏低身子。

“呼”地一聲,從身後襲來的一根木棒擦著他的頭皮掃瞭過去。

由於用力過猛,葉翔閃瞭一下,差點摔倒,手中的木棒也飛瞭出去。

李春秋順勢撲過去,把他撲倒在雪地上。

這無疑是場你死我活的近距離纏鬥,兩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向對方下著死手。

李春秋占瞭上風,一拳把葉翔打倒在地。

借著摔倒的勁兒,葉翔隨手抓瞭一把雪沙,等李春秋撲上來的時候一揚手,雪沙頓時瞇住瞭李春秋的眼。

趁李春秋揉眼的間歇,葉翔爬起來沒命地往前跑,一路跑到鋸木廠的後墻根底下才歇歇腳,累得呼哧呼哧地喘著白氣兒。

他眼一掃,看見墻邊堆放著一堆木頭,於是跑過去爬上木頭垛。在他扒住墻頭準備往外跳時,忽然停住瞭。

他想瞭想,薅下瞭外套上的一顆紐扣,然後放在木頭垛的上面,再踩著雪地上的幾塊木片跳到另一垛木頭的後面,藏瞭起來。

李春秋追到墻邊,借著清冷的雪光,看見墻根處堆放的木頭垛上有一顆紐扣。

他撿起紐扣看瞭看,猶豫瞭下,還是蹬著木頭垛從墻頭翻瞭出去,向著葉翔藏匿的相反方向追去。

葉翔見他中計,從另一垛木頭堆後面轉出來,瘋瞭一樣往回跑。他喘著粗氣,邊跑邊四處張望。

大雪彌漫,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葉翔凝神觀望,忽然發現遠處的路邊有一座公用電話亭。他像看見瞭希望一般,朝它飛奔過去。

這邊廂,李春秋正喘著白氣兒,在四周瘋跑,搜尋著葉翔的身影。可是,路廣人稀,一眼掃過去,哪裡有葉翔的影子?他的目光越來越迷茫,驀地,他攤開手心,看著那顆扣子,突然明白瞭。

李春秋傢今晚格外熱鬧,丁戰國和丁美兮都來瞭。姚蘭今天也早早地回傢,特意準備瞭一桌好菜為兒子慶生。

餐桌上,有酒有菜。隻是,一條魚和幾碟餃子都涼瞭,李春秋還是沒有出現。

姚蘭和兩個孩子坐在桌前眼巴巴地等著李春秋,而丁戰國則站在書架前,有些無聊地翻著一本本書。

墻上的鐘表嘀嗒嘀嗒地走著。

又過瞭會兒,姚蘭見李春秋還沒回來,心裡琢磨著總讓客人等著不合適,開口說:“老丁,咱們先吃吧。等他回來,我再給他熱。”

“別別別,再急也不在乎這一會兒。沒準兒老李都到門口瞭,說話間就會推門進來。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抗聯打日本鬼子的。”丁戰國把手裡的書放下,走瞭過去。

丁美兮高興地拍手叫好,一旁的李唐興致卻不太高。

葉翔飛奔到鋸木廠附近的一座公用電話亭時,衣領已經全被汗水打濕瞭,他顧不上擦拭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就抄起電話快速地撥通瞭丁戰國辦公室的電話。可是,電話那頭,始終無人接聽。

他焦躁不安地等著,卻怎樣都等不來接聽的聲音。他手忙腳亂地按下終止鍵,然後撥通瞭丁戰國的傢庭電話,沒想到依舊隻能聽到“嘟嘟嘟——”的無人接聽的聲音。

葉翔氣急敗壞地把聽筒摔在電話機上,額頭上的血管不斷跳動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強迫自己冷靜瞭片刻。接著,他似乎想到瞭什麼,撿起聽筒,再次按下瞭一串號碼。

終於通瞭!葉翔長舒一口氣,睜大眼睛問道:“有人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值班員的聲音:“這兒是市公安局值班室。什麼事?”

葉翔著急地叫道:“有事有事,我是——”

一瞬間,電話裡的聲音突然消失瞭。

葉翔難以置信地看看話筒,又看瞭看外面。

亭外,大雪茫茫。

死一般的寂靜中,葉翔嚇得毛骨悚然。

公用電話亭旁邊的線路交換箱處,已發現葉翔的李春秋將拽斷的一把電話線扔在瞭地上。

電話亭的門打開瞭。

葉翔將頭探出門,細致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停瞭一小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電話亭。他猶豫瞭片刻,最終向李春秋所在的線路交換箱走來。

李春秋躲在暗處,見他離這裡越來越近,從雪地上撿起瞭一塊石頭。

這時,街道拐角突然駛來一輛汽車,兩束明亮的車燈猛然照射過來,李春秋準備攻擊的影子瞬間被拖長瞭。

葉翔看到地上的影子,嚇得轉身就跑。

李春秋緊緊地跟在後面。

兩個人都在拼命奔跑,他們前方出現瞭一傢廢棄的工廠,葉翔沒命地朝那裡跑去,跑進瞭前方的黑暗中。

李春秋也跟著跑瞭過去,無奈工廠裡的光線太過黑暗,一眨眼的工夫,葉翔就不見瞭蹤影。

李春秋輕輕地走在這傢工廠的院子裡,他看到院子兩側是一座座高大的車間。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微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李春秋站在原地,平息靜氣地側耳聽瞭聽,隨後將目光轉向瞭左側敞開的一個車間。確定位置後,他慢慢地走瞭進去。

黑暗中,李春秋似乎看到瞭什麼,他揉瞭揉眼睛,想再看清楚一些。

葉翔靠墻坐在地上,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有一隻鞋已經跑丟瞭,而他的腳被一根鐵釘從下往上紮瞭個通透,血透過厚厚的襪子滲瞭出來,天氣太冷,滲出來血的都結成瞭血冰碴兒。

李春秋放心瞭,他一步步向葉翔走去。

葉翔有些絕望地盯著李春秋,似乎已經放棄瞭抵抗。

李春秋踩在水泥地板上,一步一步走過來。葉翔緊盯著李春秋的腳,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直到李春秋的腳踩在瞭他期待的位置上,他背在身後的手突然拉動瞭一根繩子!

車間上方,原本被繩子拴在扶梯欄桿上的天車吊鉤突然松動,向李春秋甩瞭過去!

李春秋側身一閃,沉重的吊鉤掃過他的肩膀,結結實實地撞到瞭他的槍傷。他悶叫瞭一聲,捂著肩膀倒在瞭地上。

葉翔見狀,站起來,抄起一把長柄鐵錘,托著一條腿,一瘸一拐地逼向李春秋。

他將鐵錘舉到半空中,呼地朝李春秋砸瞭下去。李春秋向側面一滾,鐵錘砸空,落在地面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葉翔再次舉起鐵錘向他砸去,李春秋使勁一滾,滾到瞭車床下面。鐵錘砸在車床上,發出哐當一聲。

李春秋躲在一溜兒車床下面,拼命地向車間外爬去,葉翔瘸著腳在後面緊追不舍。

見李春秋爬出瞭車間,而外面也再無任何掩蔽物,葉翔不著急瞭,他不緊不慢地跟著李春秋。

李春秋連滾帶爬地來到對面的另一座車間,使勁向內推動鐵門,沉重的鐵門卻紋絲未動。

李春秋轉過身,想逃走,可為時已晚——葉翔已經站在瞭他的面前。

李春秋靠在鐵門上,看著他。

“別怪我。”葉翔對他說道。

“為瞭什麼?”

“十年瞭,爹媽在不在都不知道,我每天像狗一樣躲著。我熬夠瞭!丁戰國能讓我回傢。”

李春秋神情復雜地看著他。

葉翔慢慢舉起瞭鐵錘,忽地掄瞭下去。

求生的本能讓李春秋用盡全身的力氣躲閃著,鐵錘砰的一聲擊中瞭鐵門,車間房簷上垂著的一溜兒凍上的冰錐,隨著敲擊聲在微微顫動。

葉翔不斷舉起鐵錘砸向李春秋,李春秋不停地閃躲著。數次之後,李春秋再也沒力氣瞭,他認命地閉上瞭眼睛。

葉翔高高地舉起瞭鐵錘。

輕輕地一聲響,房簷上,一根尖銳的冰錐脫落下來,急速墜落。

李春秋閉著眼睛等著致命的一擊,沒想到隻聽“當啷”一聲,鐵錘掉落在地!

李春秋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葉翔死不瞑目地慢慢跪倒在自己面前,他的頭頂上插著一根冰錐!

見此情景,李春秋順著鐵門滑瞭下去,整個人癱倒在地。

他慘白著臉,呼哧呼哧地喘瞭會兒粗氣。

歇瞭幾分鐘,他才費力地爬起來,發現眼前有一個井蓋,於是找瞭根撬棍撬開瞭它。他探身朝裡面看瞭看,看見深井裡是幾條管道。

李春秋把葉翔的屍體吃力地拖到井口,推瞭進去。

一聲悶響之後,李春秋又用撬棍將井蓋蓋回瞭井口。

此時,李春秋傢的飯菜已經重新冒起瞭騰騰的熱氣兒。飯菜被重新熱過瞭,兩個大人和兩個孩子正埋頭吃著。

沒什麼人說話,氣氛很怪異。

隻有李唐碗裡的餃子沒動過,他的情緒不高。姚蘭看看他,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丁戰國看瞭看,放下碗,說道:“蛋糕呢——吃蛋糕!”

姚蘭立刻起身拿來蛋糕,她和丁美兮忙活著拆瞭包裝,插上蠟燭。丁戰國掏出打火機,點燃瞭那些五顏六色的蠟燭。

李唐安靜地坐在跳動的燭光前面。

丁美兮指著李唐說:“李唐,該許願瞭!”

李唐點點頭,對著燭光閉上瞭眼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誰也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麼。

丁戰國看瞭一眼姚蘭,她的笑容裡有一絲苦澀的味道。

許完願,李唐睜開瞭眼睛,大夥兒幫他一齊吹滅瞭所有的蠟燭。

丁美兮帶頭,丁戰國和姚蘭也跟著拍手唱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夜已深,李春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大街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全臟瞭,滿是泥污,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透著狼狽。

李春秋看看自己的大衣,緊瞭緊衣領。

前方不遠處,有吵吵嚷嚷的聲音傳過來。

他循聲望去,隻見一個醉漢歪歪扭扭地截著路人嘮叨:“瞅啥瞅,老子讓國軍抓瞭壯丁,當兵上戰場打日本鬼子的時候,你們這些狗犢子在幹啥?”

路上的行人見到醉漢,無不繞路離去。

醉漢又歪歪扭扭地指著一個行人罵道:“說得就是你,捐槍不捐,子彈你也不捐,就知道躲在大後方喝酒!我日你祖宗!”

李春秋往左右看瞭看,不遠處,一個雜貨鋪還亮著燈。他走進鋪子,吸瞭吸鼻子,問掌櫃:“有老白幹嗎?”

掌櫃把一瓶老白幹放在櫃臺上。

李春秋付瞭錢,利索地咬開瓶蓋,灌瞭幾大口。他走出雜貨鋪,把酒瓶裡所剩無幾的白酒全部灑到瞭自己的衣服上。

他把酒瓶扔到一邊,迎著醉漢走瞭過去。

面對面,李春秋直直地看著醉漢。醉漢被他看得一愣,瞪著眼珠子問:“瞅啥?”

“你打過日本鬼子?”李春秋問。

醉漢站不穩,顛顛倒倒地看著他。

“逃兵吧?”李春秋往前一步,湊到醉漢跟前:“有你這樣的懦夫,日本人才能占瞭東三省,哈爾濱才叫滿洲國——”

“嘭!”

醉漢一拳重重地打在李春秋的臉上。

李春秋毫不反抗。

又一拳。

李春秋瞇著眼睛,不躲不閃,結結實實地又挨瞭一拳。可是,他的神情似乎很沉醉。

又是一拳……

丁戰國和姚蘭接到電話後,安頓好兩個孩子,匆匆趕往派出所。

大雪紛紛的夜空裡,他們駕著車,直到看到掛著一塊“道裡派出所”牌子的大鐵門,才下車疾步走瞭進去。

派出所值班室裡生著爐子,還有些熱乎勁兒。

一位披著棉大衣的老公安端著一個冒著熱氣兒的大茶缸子,對他們說:“也沒啥。兩個人都喝瞭不少,一個碰瞭另一個的肩膀,多瞅瞭兩眼,誰也不讓誰,就動手瞭。不過,你們這位李先生吃得虧大瞭點。”

說著,他的聲音小瞭點:“那邊是根幹過國軍的光棍,傢裡要啥沒有。你們要有賠償的要求,估計懸。”

丁戰國看看姚蘭,姚蘭的聲音不高:“先見見人吧。”

說完,老公安領著他倆見到瞭李春秋。此時,李春秋已是嘴角青腫,見他倆來瞭,他一聲不吭,什麼話也沒說。

姚蘭見他這副模樣,沒說什麼,也沒要求那根“光棍”賠償,因為她知道即使要求也賠不出來什麼。她和丁戰國按章程辦完手續,帶著李春秋回傢瞭。

回到傢的時候,李唐和丁美兮已經睡著瞭,丁戰國抱著丁美兮先行離開。

李春秋洗漱好後,靜靜地躺在臥室的床上,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姚蘭用鑷子夾著一團蘸著碘酒的棉球,擦拭著他嘴角的傷口:“疼嗎?”

李春秋似乎沒聽到一樣,依舊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疼你就說。”

李春秋機械地搖瞭搖頭。

姚蘭看著他,看著看著,眼角就流下瞭一行淚水。她越說越傷心:“是我不好,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你別這樣,別這麼對自己好嗎?你要是不想過瞭,你告訴我,你說出來,你哪怕住到她那邊也行。隻要你告訴我,我都會依你。你別這樣。你能回來看看孩子就行。今天是他生日啊,他等你等到睡著,一個餃子、一口蛋糕都沒吃,你知道嗎?”

李春秋看看她,頓瞭頓才說:“結束瞭。”

姚蘭抹抹眼淚,問:“什麼結束瞭?”

“我和她。”

姚蘭猶豫著問:“你是說——趙小姐?”

李春秋點點頭。

姚蘭才拭去的眼淚,頓時又淌瞭下來。

深夜,大雪紛飛的街道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是趙冬梅。她出神地望著李春秋傢臥室的窗戶,直至裡面的燈光熄滅。

夜空裡,大片的雪花落得正急。

趙冬梅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已經成瞭一個雪人。

《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