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血洗江夏,坎兒狗兒鬧當鋪,雍王府遞失盜單,一連串的事很使廉親王府警惕瞭些日子,無晝無夜都有人在王府門前耳房的窗戶裡死死盯著對面鬥大的“當”字,那幌子隻要一落,立即出動王府侍衛過去幹預。但一連兩個月,絕無異樣的事,因此闔府上下人等心都漸漸懈瞭。
天交十月,北京已是萬木蕭森一派冬景,城外永定河已結瞭寸許厚的冰。饒是城裡頭風小暖和,金水橋下的護城河也結出蛛網一樣的細凌,高大的城樓堞雉上苔蘚變得暗紅,顯得灰暗陰沉,蒼穹昏鴉,彤雲漸積,像是要下雪似的,沒有半點活氣,隻有樹上的殘葉,稀稀落落在朔風中瑟索,像是向人間訴說著什麼,又像是不勝其寒地發抖,更增幾分荒寒寞落。十月十二日一夜大風,裂帛撕佈地吼瞭一晚,紛紛揚揚降瞭一夜大雪,早晨起床,人們才發現北京已是瓊樓玉宇銀裝素裹一片混沌世界。胤禩進宮給胤礽請安回來,便見十四阿哥胤已在府中等著,便道:“前幾場雪都是零零星星丟幾片,沒落地就化瞭。這場雪真叫人精神一爽!你來瞭好,咱們約幾個人痛樂一日!”
“喏——”胤向案上努瞭努嘴,“那是四哥送過來的,今兒是他四十大壽。恐怕得去擾他一席呢!”胤禩一拍手道:“我說呢,心裡總影著一件事,再也想不起來!去是一定的,空手怕不好吧?”胤笑道:“四哥脾氣乖張,從不收什麼禮,我們犯不著巴結他又討沒趣。依著我說,兩肩抬一張嘴吃他去!你要不過意兒,把你抄的那本《金剛經》送他,管保打發他歡喜瞭。”胤禩想想也確是如此,一笑作罷,二人同乘一抬大暖轎徑往安定門雍和宮拜壽。
大約錯午時分,那雪越發成團成塊亂羽紛飛地飄落下來,街上已積瞭半尺多厚的雪。這樣的天氣並沒有生意,所以傢傢店鋪關門閉戶,一眼瞭去,空蕩蕩的街衢上沒有一個行人。恰這時候,幾個大漢趕著兩架馱轎“籲——”地一聲停在萬永號當鋪外,卸瞭幾口大箱子,一頭一臉的雪,嘴裡呵著白霧進瞭門面。幾個朝奉正在櫃臺裡向火嗑瓜子兒,見這種天氣還有人上當鋪,不由都伸出頭來。李再鑫皺著眉頭問:“當什麼?”
為首的就是性音和尚,大狗皮帽子後頭拖瞭一條假辮子,似笑不笑地看瞭看幾個朝奉,搓手跺腳地說道:“幾箱子硬貨,你下來看看就知道瞭!”李再鑫和幾個人遞瞭個眼色開門下櫃,打開一隻箱子閃眼便見一座象牙西洋船,把一個箱子裝得滿滿的,不禁吃瞭一驚,心頭頓時突突亂跳;又開一個,裡邊齊整擺著五把起花佩刀和七把小馬銃。性音索性把八口大箱全部打開,雪光裡但見銀燦燦、金晃晃,什麼大玻璃鏡、珊瑚珠、金佛玉觀音、各色貢佈羽緞閃爍耀目——正是四王府丟失的那些物件。不用問,來的這幾個人都是江洋大盜!
“兵器我們不當。”李再鑫強按著心頭的驚慌,頭上已滲出細汗,支吾著挑剔道,“下餘的物件你想當多少?”性音笑道:“你看看這些兵器,上頭嵌的都是寶石,憑什麼不當?總價二十萬銀子是值的吧?明話直說,我們爺進京納捐來的,吏部如今奉四爺鈞諭,暫停捐官。這些東西放在身邊不放心,並不是缺銀子使。說當,其實不過尋個安全地方存存。這麼著,你出八萬吧?”李再鑫嘬著牙花子吸瞭一口涼氣,說道:“八萬沒說的。隻東傢剛把銀子提走去江南購貨,店裡哪裡一時湊得起這麼多現銀?三萬!就這,我們也得冒雪去銀號打饑荒哩。”
“七萬,不能再少瞭!”
“四萬!”
“七萬!”
“五萬五!”
“六萬!”
“好!六萬就六萬,這麼大財神,我也少不得恭讓著點瞭……”
兩個人都是虛情假意討價還價,上頭五六個朝奉已聽得目瞪口呆。李再鑫便道:“店裡實有四萬,還得出去挪借。請進櫃臺向火吃茶,我這就稟掌櫃的給你籌辦!”說著將手一讓,請性音幾個人把貨抬進去,向幾個人一遞眼風,說道:“侍候好爺們!”便自進裡頭報知瞭柳仁增。
“好!我在這穩住他們。你這就去八爺府,稟瞭八爺再說。”李再鑫聽瞭,二話沒說,一溜小跑趕到廉親王府。聽說胤禩去瞭四阿哥府,李再鑫站著想想,覺得當面去稟更好,因在門房借瞭一匹馬,躥上去雙腿一夾,頂風冒雪直奔雍親王府而來,趕到時,渾身已是雪人一般。
雍和宮一幹阿哥吃酒賞雪說笑話兒,正到興頭之時。胤禛一向是忙人,面冷心冷,既不請客也不赴筵,與阿哥們彬彬有禮卻過從很少,眾人難得他這一請,因來得齊全。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六阿哥胤祚並胤禩胤禟胤胤禌胤祹胤祥胤胤禑胤祿胤禮……都來瞭,隻七阿哥胤祐傷風沒來,濟濟攘攘在萬福堂擺瞭四桌席面,地龍的火燒得滿屋暖融融的,卻把窗槅都打開瞭,既軒敞又好賞雪。因擊鼓傳花,剛輪到胤祉說笑話,那胤祉雖飽學,卻不善於此,想瞭半晌,說道:“我沒有老十三老十四那份詼諧。老十呢,又太粗。胡亂說一個,不笑別怪!——張船仙當登州太守,考試秀才,命題《伯夷叔齊》做八股。有個秀才‘伯’做兩股,‘夷’做兩股;‘叔’做兩股;‘齊’做兩股。張船仙又好氣又好笑,批瞭幾句俳語,頗有意思。”因停杯誦道:
孤竹君,哭聲悲。叫一聲我的兒子啊!我隻道你在首陽山下,做瞭餓殺鬼。誰知你被一個混賬東西,做成一味吃不得的大碟八塊!
“好!”眾人鼓掌喝彩。胤禛高興得臉上放光,說道:“誰說三哥講的笑話不好?我敬三哥一杯請三哥再賜一個!”眾人立時附和,胤禩笑道:“確是妙語,三哥一定得賞光再講一個!”
“那我勉從眾命吧。”胤祉吃眾人將不過,笑著吃瞭一杯,又道:“那年我到睢州,見酒店一副對聯寫得可笑。上聯是‘入座三杯醉者也’;下聯是‘出門一拱歪之乎’——你們要再逼我喝,我可真要‘歪之乎’瞭!”眾人聽瞭不禁又是哄然叫妙。
胤酒已吃到八分醉,聽胤祉說他“粗”,心裡不受用,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笑道:“不好不好!放著這好雪,沒有詩豈不可惜瞭,辜負瞭老天爺?”胤禛生怕他掃興,便道:“老十說的是,我、三哥、八弟、十四弟四個人聯詩,每一句有黑有白,黑白分明,詩句不好,罰三大觥!”因起句道:
烏鴉爭梅一段香,
胤祉接口便道:
寒窗臨帖十三行。
胤禩折扇打著手心吟哦:
纖纖玉手磨香墨,
胤笑著道:“八哥好情致,我也有瞭——點點梅花落硯塘!——我再起一句:佳人美目頻相盼,”
“對局圍棋打劫忙。”胤禛忙推胤祉:“三哥,你怔什麼?快著點!”胤祉因一笑,吟道:
古漆瑤琴新玉軫,
“好!”胤揎臂揚眉,正要接吟,不防胤怪聲怪氣冒出一句:
陰溝打翻豆腐湯!
眾人不禁哄然大笑,十四阿哥胤便來擰胤耳朵,“好好的詩思叫你敗壞得一點也沒有瞭——陰溝打翻豆腐湯豈不是黑白不分瞭?罰酒,我要提耳灌黃湯!”正不可開交,高福兒匆匆進來,向胤禛附耳說瞭幾句,後退一步躬身聽命,胤禛登時紫漲瞭面皮,說道:“這有什麼說的?點王府侍衛立刻把這起子賊拿下!”又轉臉對胤祥道:“我府丟的東西有著落瞭。賊現在就在萬永當鋪,你如今管著刑部,隻好勞你去刑部,調幾個衙役做幫手。”此刻眾人已是聽呆瞭。
“成!我再給你們演一出溫酒斬華雄!”胤祥笑著起身佩劍,又道:“老十四,等著我回來再豁三百拳!”
胤禩聽見“萬永”兩個字,渾身打瞭個寒顫,看胤禟時,也把目光掃過來,四目一對立時會意,因也起身笑道:“我酒沉瞭,正好和老十三同去。謝四哥的壽酒,改日我還席!”
“哪裡的話!”胤禛笑道,“一年四季難得一聚,何況這場好雪!你這一走就散瞭眾人的心,也辜負瞭我的心——狗兒!各位爺帶來的人都歸你和坎兒招呼,轎子鎖瞭,大門封鎖。今兒上下一醉方休!怎的?吃醉瞭就不能在四哥這兒住一宿?”眾人也都正在興頭上,哪裡肯放胤禩去?紛紛起身挽留,罰亂令酒,胤禩心裡雖不安,卻也脫不得身。
胤祥帶瞭七十餘名王府校尉打馬狂奔出城。過朝陽門,見守軍千總是自己在戶部使過的小軍官辛一非,便駐瞭馬問道:“原來是你在這兒辦差?你手下多少人?”辛一非是巡哨偶爾遇上胤祥的,見是恩主,忙笑道:“十三爺原來還記得奴才?這裡的兵不多,隻有一百多人,老齊化門也歸奴才管,十三爺要使人,奴才過去叫!”“一百人足夠瞭。”胤祥抹瞭一把臉上的雪水,“你悄悄帶著把守萬永號當鋪四周路口,無論是誰,不許進也不許出,萬永號裡有大盜,跑出一個耗子去,我就抽你辛一非的鞭子!”這是個極簡單的差使,辛一非連連答應著召集人,分派著把守路口,不到一袋煙工夫已將靠近萬永當鋪的街口封得水泄不通。
“好!你會辦事!”胤祥掏出懷中金表看看,連走路沒用一刻鐘工夫,嘴角閃過一絲陰冷的獰笑,鞭梢一指道:“沖進店去,逢人就拿!”
柳仁增和店裡六七個朝奉正和性音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等著李再鑫“取銀子”回來,不防外頭一陣馬蹄得得,一排店門“嘩”地倒瞭下來,滿屋雪塵卷得烏煙瘴氣,幾十個護衛軍校蜂擁而入,幾乎把人來高的櫃臺都掀翻瞭!柳仁增又好氣又好笑,剛說瞭句“官軍來瞭”,劈臉便挨瞭兩耳光,打得眼冒金花,急得叫道:“拿錯瞭!我是當鋪的人!”
“不管是誰,拿下再說!”胤祥按劍大喝一聲,“都不許動!把贓物抬過來點!”說話間幾十個軍校早已闖進後院,不問青紅皂白,不分男女老幼,頃刻之間都捆得米粽一般。把性音等人抬來的箱子當院打開,一件一件地驗。柳仁增不認得胤祥,見他如此蠻幹,便大喊道:“軍爺,我們是報案的本分生意人——”一語未終,旁邊一個護衛回身就是一個窩心拳,罵道:“你有點規矩沒有?這是十三爺!不許說話!”
一時清點完畢,各樣東西俱在,單少瞭奇秀琥珀二十四塊。胤祥方轉過臉問柳仁增:“方才你說什麼?你是這店的掌櫃?怎麼少瞭二十四塊琥珀?四哥最心愛的就是這個!”
“那要問賊!”柳仁增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臉色又青又白,渾身直抖,說道:“十三爺,就是審案,也得弄清原告被告呀!”胤祥左右張望,性音等人早已無影無蹤,因兩手一攤,一臉壞笑,說道:“賊在哪裡?這會子怎麼分辨誰是好人壞人?少瞭琥珀,不定是藏在哪裡瞭。”略一沉吟,從嘴唇裡蹦出一個字:“搜!”柳仁增真的急瞭,雙腳一跳大叫:“這是八爺的當鋪!”
胤祥雙腳跌得積雪咯吱咯吱響,來回踱著,偏過腦袋道:“這是八哥的當鋪?我怎麼沒聽說?”
“八爺府就在對門,十三爺一問便知!”
“爺懶得問!”胤祥無所謂地笑道,“就你這副醃臢殺才相,會是八哥的奴才?我方才和八哥一處吃酒,我來這裡八哥也知道,既是八哥的產業,他會不言語?”
“你——!”
“我怎麼瞭?”胤祥倏地拉長瞭臉,頭一擺又是簡單的一個字:“搜!”
於是滿院各房立刻折騰得天翻地覆,砸門扭鎖翻箱倒櫃稀裡嘩啦一片聲響,軍士們個個腰裡塞得鼓鼓囊囊,興高采烈地串房細搜,胤祥也不理會,隻等著自己要的東西。好一會子,一個護衛滿臉油汗抱著一沓子案卷出來,稟道:“十三爺,琥珀沒有,全他媽是些賬本子!”
“是麼?”胤祥信手掂過一本,翻開一看,全都是鐘王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的全是官員考功密檔,某人某年月日因何故處分,轉調黜降何處,走何人門路起復超遷,現在何處任何職……一一周備。胤祥一口氣松下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抖著賬本問柳仁增:“這是什麼東西?你一個生意人,抄錄朝廷密檔,比吏部的還細,是做什麼用處?”
柳仁增早已面如土色,反背著手雙腿一軟,跪到雪地裡,嘶啞著聲音道:“我不知道啊!我沒做過這種事啊!十三爺……這店的東傢是任伯安,他到江南去瞭……您把他拿到北京問……問問就知道瞭……”
“好賊店!”胤祥勃然大怒,按劍怒喝,“很該全抄!這是大清開國罕有的大案!給我使勁抄!”
兵士們排門入店又抄又搶,店裡店外一片鬼哭狼嚎,守在遠處瞭梢的李再鑫知道大事不好,熱鍋螞蟻般兜瞭兩圈,想想這事無論如何得報胤禩胤禟,不及算賬,丟一塊銀子出門上馬又趕回雍和宮。
此時風已經小瞭,雪片兀自丟絮扯綿般漫天旋舞。萬福堂十幾個皇阿哥除瞭胤禩胤禟和胤,都已吃得醉眼迷離。胤吃得乜著眼,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說道:“不好不好!你們做的什麼鳥詩?合該我這粗人出出風頭,你們聽聽我的詠雪詩!”因咧著大嘴,大聲道:
昨夜北風寒,天公大吐痰。
一輪紅日上,便是化痰丸!
沒有念完已是笑倒瞭眾人。王府傢丁見十阿哥發酒瘋,都在廊下擠著看,指指點點笑得前仰後合。
胤禟有心事的人,一眼看見李再鑫在長隨裡頭殺雞抹脖子連比劃帶使眼色,說聲“方便”,便起身來往後院走。
“好九爺!”李再鑫氣喘籲籲追上來,稟道,“奴才急死瞭,爺隻瞧不見奴才比劃!爺們在這快樂,店裡出大事瞭!”
地下雪滑,胤禟身子一晃,幾乎跌倒瞭,踉蹌兩步才站穩瞭,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喃喃說道:“……到底難逃一劫!店……抄瞭?”李再鑫慌亂地說道:“情形到底什麼樣兒難說,出事是肯定的瞭!”胤禟這才定下神來,說道:“抄瞭也稀松,早已說過萬事都有任伯安承當的。隻是心計如此周密,手段如此絕情,令人可畏!……此地於你已經不是安全之地,你這會子就去我府藏起來,我晚間還要問你話!”說罷也不解手瞭,裝著沒事人般踅回萬福堂,勉強笑著,剛說瞭句“老十還有什麼屁詩,再作——”話未說完便是一驚,渾身汗毛直豎,原來不但柳仁增五花大綁跪在當院,“死”瞭的任伯安居然也由兩個兵士夾著押解進來!
院中氣氛已經大變,王府護衛親兵、年羹堯嶽鐘麒的戈什哈站得廊下甬道上都是,一個個叩刀按劍殺氣騰騰。胤祉等阿哥都出瞭正房,坐在簷前丹陛上一溜擺好的椅子上,隻胤祥像是剛剛回來,一條腿蹬在石階上喝著熱黃酒,和年羹堯小聲說話。胤禟不再說話,挨著胤禩坐下靜觀事變。
“你還敢問我‘什麼罪’?”胤禛穿著玄色貂皮鬥篷,足蹬鹿皮油靴,在階前雪地裡踱著,面孔冷得罩瞭一層霜,咬牙笑道:“且不說你賣官鬻爵交通權要,也不說你私和人命擾亂政令,這些我在戶部早已知之甚詳。單就你私抄百官檔案要挾官府聚斂民財這一條,你難逃一剮!我以為你死瞭,你還活著,很好!說說看,你雇十幾個抄手密建檔案庫,是誰的主使?抄這東西準備做什麼大事?”因指著廊下堆著的二十幾個麻袋對胤禟道:“老九,待會打開看看,你也開開眼!我遍讀二十一史,竟沒見過還有這樣的神奸巨蠹!真真駭人聽聞,他弄的東西比吏部的東西還要細!”
任伯安原先隻是木著臉聽,一抬頭正看見胤禩的目光掃過來,便轉臉盯著胤禛笑道:“王爺少安毋躁,久聞您是鐵石心腸,怎麼會如此氣急敗壞?我這人生性愛抄抄寫寫,想弄個《冠纓百醜圖》留給後世,叫萬代之後看看我們大清這些盛世官員都是些什麼玩藝兒。幹這種事我自覺功德無量,用不著什麼人支使——我支使您謀反,您肯嗎?您這麼生氣,我瞧著還有點心疼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當鋪這些人都是奉我的命,拿我的錢辦事,四爺似乎也不必枉費心機株連別人!”
“好,你說得真好!”胤禛陰毒地盯視任伯安一眼,惡狠狠笑道:“但恐你三木之下未必能如此從容!隻有一層你說錯瞭,你不過是個卑污不堪的小醜,市井潑皮無賴。我呢,是帝室龍種天璜貴胄。和我慪氣,你配!”說罷命高福兒:“把他送獄神廟!”胤禩見是話縫兒,冷冷笑道:“四哥,這樣的東西還不快打發到天牢裡,送獄神廟不太便宜瞭他?”胤禛笑道:“南衙裡我有點放心不下,怕他吃得飽飽的,又突然急病死瞭。我正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押走瞭,兵士也撤瞭,阿哥們的酒也嚇醒瞭。大傢各懷心思回到暖烘烘的萬福堂,面面相覷,不知話題從何開頭。好半晌,胤祉才笑道:“沒想到老四酒筵暗藏兵機,有此一遇不虛此生瞭!怪道的刑部冤獄清不勝清,原來裡頭有這麼大一篇文章!隻是這麼大案子,你打算怎麼料理?”
“我心裡好難委決,正要聽聽三哥和兄弟們的見地。”胤禛變得很憂鬱,頹坐在安樂椅中撫著腦門說道,“實言相告,就為這個緣故,我才請你們來……”胤自斟一杯酒,一仰而盡,說道:“四哥這話我有點不明白。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有王法在,按《大清律》辦就是瞭,有什麼難為處?”
胤禛看瞭看胤,嘆息一聲道:“傻兄弟,要我一個字一個字解說麼?我辦這事並沒有私意兒,原是要去掉這個國蠹,所以連太子爺也沒有稟。但任某在京慘淡經營幾十年,犯瞭不計其數的過惡,要沒人撐腰他不敢,也做不到!難說我這些手足裡就沒有牽連進去的。這件事王法人情相悖,我又不想打耗子傷花瓶。所以要有個十全之策。”他沉痛地低下瞭頭,喃喃道:“當然也許是我多疑,最好我疑錯瞭,但這案子我不審。千扯萬牽,我不信三哥會有這種事,所以我想請三哥辦這個案子。三哥要體諒我這份心,我這就修表給阿瑪,進宮見太子,請他們給你指令。”
一席話說得眾人無不動容,這個刻忌成性的阿哥竟然還有這麼深沉的手足之情。胤禩見他既為香客又拆廟,恨不得一腳踢死胤禛和胤祥,又自知一開口必定招疑,隻把手中折扇合起展開,展開又合起,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我做不來這樣的大事。”胤祉見他要把這個燙手的紅炭團兒塞到自己懷中,心裡不禁暗笑,皺眉說道:“皇上見你這奏折,難免也要想,為什麼叫老三來辦差?依著我的見識,老八老九在刑部熟門熟路,交給他們辦最好!”
胤禟睨瞭胤禩一眼,心裡拿定瞭主意,說道:“四哥方才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聽得幾乎落淚。我和四哥一樣的心思:這案子不能不辦,也不能大辦。要信得過,我就辦!”
“那就偏勞九弟瞭。”胤禛望著門外大雪紛飛的天空,舒展瞭眉頭道,“就是這樣兒。為明我的心,我先擔一點責任——高福兒!”
“在!”
“把廊下那一堆麻袋垛到院當中,一把火燒盡!”
“啊?”
“唔?!”
“喳!”
殷紅的火焰在冰雪世界中燃燒起來,不時發出轟轟的響聲,飛起的紙灰在空中無力地盤旋著,又被雪打濕,粘落在烤化瞭的雪地上。阿哥們怔怔地看著,心裡一陣空明,又有些迷惘,誰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直到燃成一堆黑色的濕泥,才各自起身告辭。
“胤祥,你留一下。”胤禛一邊送眾人,說道,“我又乏又累,還有點心神不寧,你陪我一會兒。”胤祥點瞭點頭,陪著胤禛將眾人送出儀門,回來時,已見鄔思道笑吟吟站在萬福堂前掛滿瞭漿果的石榴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