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風怒吼,雞食盆被刮得“叮當”作響。窯洞門窗被大風吹得發出“吱吱”叫聲。周老順從炕上呼地坐起。一摸麥狗,被是空的。趙銀花也醒瞭。周老順抓起搭在破被上的棉襖下炕往外走,趙銀花不放心地說道:“這麼大的風,你上哪兒去?”周老順說:“到井上看看……”

大風呼嘯,雜物亂飛。周老順躬腰縮脖,迎著大風朝外面奔去。趙銀花也出瞭窯洞,跟在周老順身後。二人跑向不斷發出巨大怪聲的二號井場。眾工人和李躍進在井架上忙碌著,麥狗在旁邊不知所措,幫不上忙。

周老順跑過來大叫著:“怎麼出這個動靜啊?”麥狗說:“李隊長說是卡鉆瞭,地質原因。”周老順說著就要沖上井臺,被趙銀花和麥狗死拉回來。周老順大叫著:“那怎麼辦?!快處理情況啊!”

李躍進在工作面上一邊指揮著一邊沖周老順吆喝:“你別上來,危險!這不正處理著嗎!能不能闖過去就看今天瞭!”一傢三口呆呆地看著眾人忙活無計可施。周老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不順,不順。”趙銀花拉住周老順說:“老順,別急,別急。”周老順也緊緊抓著趙銀花的手說:“不急,不急。”

麥狗的眼睛熬得通紅,守著忙碌的井場,周老順來到他身邊說:“你回窯裡睡吧,我看著。”麥狗強打精神:“勝敗乃兵傢常事,咱們這是重新創業,哪有人發財是一帆風順的?總要經過些坎坷和磨煉。”“道理我都懂,這口井從開始打就不順……”周老順嘆瞭一口氣,“不說瞭,你睡去吧,別熬瞭。”

麥狗說:“爸,你放寬心吧,李隊長說熬過今晚就好瞭。”麥狗走瞭幾步又走回來,從兜裡掏出幾個辣椒遞給周老順。周老順笑瞭:“你小子,什麼時候學會偷你老子的藝瞭!”麥狗走瞭,回頭看著父親的背影,有些擔心。

周老順看著井場,一會兒從兜裡掏出辣椒送到嘴裡嚼,眼淚辣出來瞭。他連連跺腳揉眼:“熬過今晚上就好瞭,就好瞭……”

周老順醒來,已是滿窗的陽光,他隨便找瞭點剩飯剩菜吃起來。

一個工人驚慌地跑過來叫道:“周總,快來!”周老順一邊嚼著饃饃一邊飛快出門,他跑著跑著跌瞭一跤,趕緊爬起來又向前跑。他來到井前,鉆井機已停止工作。李躍進立在鉆井機下。

周老順問:“怎麼回事?”李躍進說:“周總,遇到流沙,不能鉆瞭。”“不能想想辦法?”“其實,昨天就發現問題瞭,想瞭各種辦法,最後還是不行。”“這麼嚴重?”李躍進點頭。

周老順說:“沒事,換個地方再鉆。”李躍進說:“地底下的流沙很難說有多大面積,換個地方,最少也得距離五百米。”“移他八百米,反正這都是咱的地盤。”

鉆機又一次響起。周老順立在鉆井機下看著。

麥狗遠遠地跑過來喊:“爸,爸!一號井不出油瞭,工程師說這眼井要廢。”周老順大驚:“不出油瞭?不可能!“麥狗說:“爸,真的,一滴油也不出瞭,出來的全是水。”周老順跑向一號井,跑得很快,麥狗都有些跟不上。

周老順跑到一號井一看,果然出油管冒出的全是水。周老順癱在井口,趙銀花兩手蒙面,麥狗背靠井架立著,誰也不說話。突然,周老順起身,瘋瞭一樣用腳踹出油管,踹瞭一腳又一腳。踹過出油管又跑過去踹井架。

麥狗上前抱周老順:“爸!爸!”周老順瘋狂地推瞭一把麥狗,把麥狗推倒在地。麥狗掙紮著起來,又去拖周老順。周老順抬起腳又踹,腳抬到半空不動瞭。趙銀花立在他面前說:“老順,踹呀,怎麼不踹瞭?你多踹上幾腳,準能踹出油來。”周老順說:“要是能踹出油,我寧願把腳踹殘瞭。”

趙銀花突然笑瞭。周老順說:“你還能笑出來?”趙銀花說:“老順,你知道我想起瞭什麼?我想起瞭咱一傢三口去溫州的路上,趙冠球踹那輛手扶拖拉機,你笑話人傢。現在呢,你也把井架當成拖拉機瞭,井不出油,找機器出氣,你也成趙冠球瞭。二號井廢瞭,這一號井也湊熱鬧,不出油瞭,咱不還有三號井嗎?不是還有三平方公裡的地盤嗎?”周老順也笑瞭:“媳婦,房子漏瞭,又遇到梅雨天,我就想出出火。你說得對,二號井廢瞭,一號井鬧脾氣罷工,咱還有三號井,還有三平方公裡的土地!沒事瞭,沒事瞭。”

然而,三號井也和二號井一樣出瞭問題,鉆井機的轟鳴聲停瞭。周老順奔過去,一下子跪到地上。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傢歡樂幾傢愁。周老順被逼上絕境,看笑話的大有人在。牟百富來到村部門前,許二窯神秘地來到他的面前說:“牟書記,你知道嗎?南蠻子的兩口井都玩完瞭,老井不出油瞭,在老祖墳前的二號井,隻出水沒有油。”牟百富問:“你怎麼知道的?”許二窯說:“全村誰不知道啊,你不知道牟書記?全村人都說,這老祖宗真的有靈。再不用扔石頭砸他傢的窗子瞭,解氣!”

牟百富說:“還有臉說,誰叫你扔石頭?咱村的人都像你這樣,見人賺錢就眼紅,就扔石頭,怎麼招商引資?我說過多少次瞭,現在村裡什麼事情最重要?招商引資最重要,安定團結最重要。從今往後,扔石頭這樣的事少幹點,管住你的爪子,別攪渾水,一塊臭肉壞瞭一鍋湯。”許二窯說:“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咱有地盤,憑什麼給他賺大錢!”牟百富:“紅眼病!你以後給村裡省點心吧!”

法國卡都爾時裝設計公司服裝倉庫裡立著幾排衣架,衣架上掛著幾十套時裝,上面蒙著一層灰塵。身穿講究職業套裝、高跟鞋,舉止高雅的法國女人奧黛特,領著同樣穿著職業裝、高跟鞋的阿雨走進來。

奧黛特說:“阿雨•周,這裡保存的都是卡都爾大師早期的設計作品,是非常珍貴的實物資料。現在著名的雅克博物館要收藏它們。你的工作就是把這些時裝上落的灰塵打掃幹凈,讓它們像新娘的婚紗一樣一塵不染。一定要輕輕撣除灰塵,不能把這些時裝弄壞。”阿雨說:“好的,奧黛特小姐,我會按您的要求,把這些時裝收拾幹凈。”“阿雨•周,請開始吧。”奧黛特做瞭個手勢,說完走瞭。

阿雨打開倉庫的窗,從衣架上拿出第一件時裝。它是一件醬紅色桑蠶絲質地,剪裁別致,胸和腰帶都裝飾著同樣質地佈花的女上衣。阿雨把它套在窗前的衣服撐上,然後用工具輕輕撣去上面的浮灰。她後退幾步,端詳著這件時裝上衣,然後把它從衣服撐上取下,揪住兩肩在自己身上比量著,低頭看著。外面有腳步聲。阿雨趕緊把這件時裝掛回原處,又拿出第二件時裝,手忙腳亂地套到衣服撐上。

這時,卡都爾走進來。阿雨問:“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兒?”卡都爾驚訝地看著阿雨,一臉莫名其妙地問道:“您不認識我?”“對不起,咱們倆以前沒有接觸過。”“我就是這個公司的人。”阿雨抱歉地笑瞭笑說:“我是第二天上班,公司的人還沒認全。”

卡都爾打量著衣架上的時裝問道:“您不喜歡時裝嗎?愛美是女人的天性,穿上這些漂亮的時裝,會讓您更美麗、更年輕、更自信、更有魅力。”阿雨說道:“我非常喜歡這些漂亮時裝,但我目前收入還很微薄,沒有經濟能力享受這種昂貴的美麗。”

卡都爾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是這樣。”他走到衣架前,用手指輕輕彈瞭彈其中一件時裝,又看瞭看其他時裝,問道:“這些時裝都是你收拾的?”阿雨說道:“是。”“嗯,工作幹得很好。”“謝謝。您的評價讓我增添瞭信心。”

卡都爾看瞭看阿雨的身材,信手拿起那件阿雨曾在身上比量過的時裝問道:“它漂亮嗎?”阿雨說道:“它非常漂亮,像是一件藝術品!”卡都兒點點頭,轉身要離去。阿雨說:“隻不過……如果腰帶上沒有花會更漂亮。”

卡都爾站住,回頭看看阿雨,又看看那件衣服問:“為什麼要除去腰帶子的花?這樣服裝的風格不是很統一嗎?”阿雨說:“腰帶上有花風格是統一,但它會讓人把註意力都吸引到時裝的裝飾上,而忽視時裝剪裁的線條和設計師精心選擇面料的質感……怎麼說呢,這就像做法國大菜一樣,添加作料應當有助於引出菜的味道,而不能掩蓋菜的原味兒。”

卡都爾的臉上有些不自然,他慢慢踱過來,看著衣架上的眾多時裝問道:“這些時裝您每一件都欣賞……看過嗎?”阿雨說道:“我在撣灰的時候,每一件都仔細欣賞過。”卡都爾說:“您看看,還有哪些時裝讓您感覺不對。”

於是阿雨開始從衣架上依次找出一件件時裝,跟卡都爾說著自己的感覺。卡都爾認真地聽著。她說完一件,就把這件時裝掛到空衣架上,然後再說下一件。卡都爾得意地搓著兩手,滿意地看著剩下的時裝。

奧黛特小姐快步走進來,見到卡都爾先生恭敬地說道:“卡都爾先生,您在這兒啊?剛才雅克博物館來電話,問您的大作整理得怎麼樣瞭?”卡都爾說道:“在這位女士的幫助下,整理完瞭。麻煩您回復雅克博物館,他們可以來拿瞭。”奧黛特小姐看著阿雨。

阿雨驚訝地看著卡都爾說道:“您就是卡都爾大師啊……對不起,剛才我不該對您的作品指手畫腳。”卡都爾說道:“您說得非常非常好,我就希望能聽到對我作品不帶溢美之詞的真實評價,這樣可以讓我頭腦清醒。女士,我能冒昧地問您芳名嗎?”“我叫阿雨•周,是奧黛特小姐推薦我來的。”

卡都爾說道:“奧黛特小姐,看看您為我做瞭什麼?阿雨•周女士沒學過時裝設計,但她對時裝有著獨特的口味。從現在起,她要和我一起工作。”阿雨急忙推辭:“不,不行。”

卡都爾不解地問道:“您為什麼拒絕?這對其他人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遇,難道您是不屑與我共事嗎?”阿雨說:“我推辭是因為我對時裝一竅不懂,怕在您身邊工作耽誤事兒,我還是繼續掃我的灰塵吧。”“您不用推辭,就這樣定瞭。”卡都爾說完朝外面走去。

奧黛特小姐追上去問:“卡都爾先生,您是認真的嗎?“卡都爾點頭:“我一向是認真的。”奧黛特小姐驚訝地問道:“難道她真能成為一名時裝設計師?”

卡都爾說:“我看過阿雨•周小姐的手,或許那還不是服裝設計師拿畫筆的細嫩之手,但這可能是一個仍在奮鬥,還沒有等到嶄露頭角機遇的天才之手。”奧黛特小姐面露喜色:“太好瞭!我不得不說,您這個決定讓人驚訝。”

卡都爾感嘆道:“時裝設計師有的時候太過於專註設計,陶醉其中不能自拔,設計出來的作品,往往是為設計而設計,脫離瞭時裝設計的初衷。我非常需要阿雨•周小姐的直覺,或許她能給我帶來不同文化背景下,品鑒時裝之美的新視野。”

奧黛特小姐點頭,然後問道:“卡都爾先生,那些挑出的作品怎麼處理?繼續存檔嗎?”卡都爾頭也不回地說道:“把它們全部送給阿雨•周女士。這是她應得的酬勞。”

客廳的沙發上放著一堆時裝。阿雨和林玉琪在門口穿衣鏡前交替往自己身上比量著挑剩下的時裝。

林玉琪一邊在鏡子前正面、側面地照著,一邊說道:“我穿這件漂亮。”阿雨看瞭看滿意地說道:“玉琪,你真有眼光,快穿上試試,要是合適,它就歸你瞭。”

林玉琪興奮地說:“你這不是在哄我高興吧?”“咱們姐倆還分什麼彼此。這些時裝,凡是你看中的全歸你。”

林玉琪放下手裡拿的時裝,看著沙發上的那堆時裝若有所思。阿雨問:“玉琪,想什麼呢?快換啊!”林玉琪說:“你在時裝設計公司上班,需要穿這種衣服。我出大力幹粗活兒,根本不需要穿時裝,莫不如……”“你是說把它們賣瞭換錢。”

“對啊,我就是這個想法。”

阿雨說道:“我就是要穿,有三五件就足夠,也不需要這麼多……嗯,賣給誰呢?服裝店?”林玉琪直搖頭:“不行,服裝店一看咱們倆是中國人,十有八九會覺得咱們不該有這麼多的高檔時裝,會認為這些東西來路不正。法國人認死理兒,肯定要報警,警察會找到卡都爾時裝設計公司核實。”

阿雨說道:“你提醒得對,這事兒要是傳到卡都爾先生那兒,肯定對我影響不好。哎呀,你說急人不急人,手拎著豬頭竟然找不到廟門……”林玉琪說道:“正好我剛剛辭工,還沒找到活兒幹,幹脆就到跳蚤市場去擺攤。以前我們在制衣廠打過工,會做衣服,扒這些時裝的樣子做它一批,到時候肯定賺錢。”

阿雨和林玉琪說幹就幹,她們把卡都爾的時裝擺在桌面上,林玉琪拿著剪子要拆開它,試瞭兩次都不舍得,又換阿雨。阿雨取過剪子,毫不猶豫地下瞭手。時裝被完全拆散,兩人拿著尺子比量著,又根據尺寸畫草圖。兩人在縫紉機上工作著,邊上是標註尺寸的草圖。林玉琪說:“要是我們的衣服賣不出去,這些時裝可真是糟蹋瞭,穿都沒法兒穿。”阿雨操作著縫紉機,一言不發。

傍晚,阿雨和林玉琪在露天市場擺攤賣時裝。逛夜市的人很多,駐足她們攤位的人很少。兩人眼巴巴地看著人流,很是失望。

林玉琪說:“那些時裝讓我們糟蹋瞭,早知道還不如自己穿著過癮呢。”阿雨說:“不該這樣啊,卡都爾的樣式,五分之一的價格,巴黎的女人都是傻子嗎?”

阿雨又動腦子瞭。她在租住處的桌面上,擺開那幾件拆開的卡都爾時裝,邊上是一張張標註尺寸的草圖。阿雨拿瞭一支筆,在草圖上做著改動。林玉琪踩動縫紉機,邊上是阿雨新改過的草圖。

林玉琪有些擔心地說:“阿雨,卡都爾的設計是最天才的設計,你這麼一改,會不會更沒人要瞭?”阿雨說:“卡都爾先生的衣服樣式,必須要采用相應的高檔佈料才有效果,可我們現在用的隻是一般佈料,再用人傢的原樣,肯定是不倫不類,不高不低,所以沒人感興趣。現在我改瞭這幾個地方之後,應該沒問題!”

露天跳蚤夜市燈火通明,攤位眾多,人來人往非常熱鬧。阿雨和林玉琪的攤位上很熱鬧,買衣服的顯然多起來。兩人忙得很高興,互相擠眉弄眼。

林玉琪說:“阿雨,衣服都賣光瞭,咱們刨掉費用,凈賺瞭不少。”阿雨點頭:“比我上班工資還要多得多。”“這是誰的功勞?你阿雨的還是卡都爾的?”“當然是卡都爾先生的功勞。他那麼一點撥,阿雨就開竅瞭。”

阿雨做夢也沒想到,她通過雷蒙會認識奧黛特小姐,又通過奧黛特小姐認識瞭服裝設計大師卡都爾先生,並在他手下工作。這天,阿雨陪著卡都爾先生來到寬敞明亮的設計展示廳。安、奧德蕾、貝婭特莉絲、索菲四個模特正在試穿時裝。

她們身上穿著同款式但不同顏色的時裝,每個人頭上都戴著不同樣子不同顏色的帽子。卡都爾坐在椅子上,端詳著這四個模特。

阿雨、奧黛特等人或坐或站,守在卡都爾身旁。卡都爾端詳瞭好一會兒,對阿雨說道:“把安的帽子換給貝婭特莉絲,奧德蕾的帽子戴到安的頭上,貝婭特莉絲的帽子由奧德蕾戴。”

阿雨尋思瞭一下,走瞭過去,把安的帽子戴到瞭索菲的頭上。索菲的帽子戴在瞭貝婭特莉絲頭上,貝婭特莉絲的帽子戴在瞭安的頭上。手拿彩筆和記事簿做著記錄的奧黛特看見瞭,她趕緊跑到阿雨身邊,一臉擔心地低聲說:“阿雨,全錯瞭……”阿雨停下手,回頭看著卡都爾。

卡都爾做瞭一個打住的手勢說道:“讓她弄完,請繼續,阿雨•周小姐。”阿雨很快調換完。卡都爾又端詳瞭一會兒,滿意地說道:“好,就這樣搭配。您快記下來。”奧黛特一臉驚喜地看看阿雨,阿雨朝她笑笑。

奧黛特用彩筆迅速在記事簿畫好瞭時裝效果圖速寫,遞給卡都爾看。卡都爾看瞭一遍:“OK。”他把記事簿還給奧黛特,站起來說,“謝謝大傢,你們每一個人都幹得非常出色。今天是周五,就幹到這兒吧。我請客,請大傢到銀塔餐廳吃頂級大餐。”大傢高興地歡呼起來。

周一上班,卡都爾把一小摞服裝設計效果圖遞給阿雨說:“這是一傢制衣公司冬裝設計,設計師是我以前的學生,想讓我幫他把把關。您先看看,感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直接拿彩筆標出來。”阿雨接過這些圖猶豫道:“我?能行嗎?”

卡都爾說:“賽馬中的冠軍馬都是跑出來的,不是養出來的,您不試怎麼知道不行?”阿雨說:“我對時裝一竅不通,有的隻是說不清楚的靈感。”

卡都爾說道:“靈感對藝術而言最為重要,是藝術之魂,是藝術活下去的心。沒有靈感,再多的努力也白費。愛迪生先生的體會是,成功是九十九分汗水加一分靈感,而靈感最重要,它遠遠勝過九十九分汗水。”

阿雨拿著這些圖站著沒動。卡都爾把手輕輕放在阿雨後背,一邊慢慢地推著她朝門口走去,一邊道:“您就大膽試吧。卓別林先生把一個小醜的角色演成瞭大藝術傢,人們問他成功的秘密是什麼,他說人必須有自信,這就是成功的秘密。”

阿雨連夜看那些時裝設計圖,並把自己感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用彩筆標出來。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拿著那摞時裝設計圖走進來,嗓音沙啞地說道:“早晨好,卡都爾先生。”卡都爾說道:“早晨好,阿雨•周女士。”

阿雨說:“這些時裝設計圖我看完瞭,感覺不合適的地方,我都做瞭標示,不知對不對。”“啊,是嗎?”卡都爾說著接過圖一張張看著。阿雨緊張地看著卡都爾。卡都爾看瞭幾張滿意地說:“嗯,幹得不錯。您眼圈發黑,嗓音發啞,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為工作沒有休息。”阿雨笑瞭。

卡都爾看完圖,贊不絕口地說道:“很好,非常好,您再一次讓我欣賞到您的時裝設計天賦。您可以回去休息瞭,我要給您加工資,調換崗位。”阿雨說:“謝謝卡都爾先生,不用,您隻要繼續用我在公司工作,我就非常滿足瞭。”

卡都爾和奧黛特朝外走,路過展示廳時,他們來到門口探頭朝裡面望,見阿雨正在拖地,汗水把後背的衣服濕透。

卡都爾問道:“是您安排她打掃衛生嗎?”奧黛特說道:“沒有,您已經安排她回去休息瞭,這是她自己要幹的。”卡都爾繼續看著阿雨工作的背影沒有動。奧黛特提醒道:“卡都爾先生,您和客戶約會的時間快到瞭,日本人很刻板,他們不喜歡遲到。”卡都爾一邊走一邊說:“我不喜歡日本人,他們都是一些沒有靈魂,隻知道賺錢的機器人……”

設計室寬大明亮,幾個設計師正趴在設計板上工作。卡都爾走來走去,端量著每一個設計師的設計。他來到弗朗西斯身後,看瞭一會兒,說道:“腰線再高一點兒。”弗朗西斯後退瞭幾步,端量瞭端量,然後上前一指新的腰線位置,問道:“您的意思腰線在這兒吧?”卡都爾說道:“對,在這個位置上,您看,腰提上去瞭以後,就會顯得模特腿更修長,更性感,這樣效果不就更好嗎?”

弗朗西斯馬上修改。卡都爾見他的手哆嗦著,問道:“您病瞭嗎?”“沒有。”

“昨晚您是不是又喝醉瞭?”弗朗西斯尷尬地笑瞭笑。

卡都爾說:“弗朗西斯先生,喝酒是您的私生活,應該得到尊重。但您不能影響工作,否則您的前程就會讓酒精溶解掉。”

阿雨戴著乳膠手套跟奧黛特進來問:“卡都爾先生,您找我?”卡都爾看著阿雨微笑,上前給她摘下手套丟到一旁說:“您是個很有時裝設計天賦的人,在我這兒不能被埋沒,我要送給您個驚喜。”阿雨眨一下眼,示意請說。

卡都爾說:“從今天起,您就是這裡的設計師瞭,在這巴黎時裝界人人向往的寬敞明亮的設計室裡,從此有屬於您的一席之地。”弗朗西斯感嘆:“您太幸運瞭。”阿雨愣瞭:“您叫我……當設計師?”

卡都爾得意地說:“怎麼?您生活在法國沒感覺到嗎?這兒是自由平等的國傢,隻要您有天賦,堅持奮鬥,一切皆有可能。創立YSL品牌的伊夫•聖洛朗您聽說過吧?”阿雨說:“我到您公司工作後,聽說過這位時裝設計大師。”

卡都爾說:“他沒受到過正規時裝設計培訓,靠自己對時裝設計的天賦,從學徒幹起,最後成為一代時裝設計大師。”阿雨說:“我不知時裝設計從哪兒下手。”

卡都爾說:“其實很簡單,您隻要把您大腦中想象的最漂亮的時裝,拿筆畫出來就行。”阿雨說道:“我不會畫畫。”卡都爾說:“這樣吧,奧黛特小姐是我得力的助手,我請奧黛特小姐輔助您,您隻要把您頭腦中,漂亮時裝的感覺說出來,她負責給您畫出時裝效果圖。”

卡都爾把阿雨領到一個空位前說:“這兒就是您施展才華的舞臺。”設計臺旁邊放著一大摞時裝設計書,他說,“這是我為您挑選的時裝設計教材,您有空的時候看一看,練練筆。就憑您的勤奮勁兒,很快就能獨立工作。”

阿雨激動地看著卡都爾,她的餘光掃過奧黛特,對方的臉上,並不興奮。

阿雨和奧黛特走出設計室邊走邊聊。阿雨說:“奧黛特小姐,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奧黛特說:“那就什麼都不說。您有今天,我心裡雖然不會像您那麼高興,可畢竟當初我是想幫您一把,我的幫助有瞭成果,我至少不會難過。”

阿雨感激地看著對方:“奧黛特小姐,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朋友。”奧黛特聳肩:“我不是您的朋友。原來不是,現在更不是,在公司裡,我們是競爭對手,在雷蒙心裡,我們也是。”“雷蒙?”“怎麼?您看不出雷蒙喜歡您?”

阿雨說:“奧黛特小姐,您誤會瞭。我有丈夫,而雷蒙有您這樣優秀的女朋友啊!”奧黛特說:“那就走著瞧,看究竟是我誤會,還是您裝糊塗。不過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您在公司的工作。您如果是天才,誰也攔不住;如果不是,隻要您肯幹,同樣能在這裡找到一個好位置,就像我一樣。”

幾名設計師正趴在設計板上設計。奧黛特坐在阿雨的設計臺前,無聊地翻看時裝資料。卡都爾走進來,他順道看瞭看設計師們正在設計的時裝效果圖。看到其中一個設計臺空著,有些不悅地問道:“弗朗西斯先生還沒有到?”旁邊一個設計師朝卡都爾點瞭點頭,又繼續埋頭設計。

卡都爾來到阿雨的設計臺前問道:“阿雨•周也沒來?”奧黛特站起說:“是的,卡都爾先生。”卡都爾說:“奇怪,她平時總是第一個到,今天怎麼瞭?來電話請假瞭嗎?”奧黛特說:“沒有,我給她住處打電話,也沒有人接。”

卡都爾問:“怎麼樣?阿雨•周設計出什麼新創意沒有?”奧黛特說:“她很賣力,昨晚我們都下班瞭,她還在加班,可……”她聳瞭聳肩,嘴癟瞭一下,做瞭一個鬼臉。

卡都爾問道:“什麼原因?是她創意太超前,讓您理解不瞭,還是你們倆剛開始配合,沒有找到默契的感覺?”奧黛特說:“都不是。恕我直言,她的腦袋就像氣球一樣空,根本想不出任何原始的創意來。如果把她視為佳肴,她隻是調味鹽,而不是這道菜的主料。”

阿雨推門進來,徑直走到卡都爾先生的面前,從包裡拿出她的設計稿,是張白卷:“對不起卡都爾先生,我讓您失望瞭。”卡都爾說:“美食傢不一定都是高明的廚師。這樣吧,您以後還是繼續做我的助手。”

奧黛特說:“別灰心阿雨•周,能夠做卡都爾先生的助理,也是一種榮譽。”阿雨說:“是的,其實我很興奮。因為我自己想明白瞭,我最喜歡最擅長的不是設計漂亮的時裝,而是挑選漂亮的時裝然後把它們賣出去。”卡都爾哈哈大笑:“這麼說,阿雨小姐應該調到市場部門去。”阿雨看著奧黛特,真誠地笑笑。

在走廊裡,阿雨對奧黛特說:“無論從哪個角度講,現在我舒服多瞭。”奧黛特說:“您或許不是時裝設計的天才,可您也許會在另一個方向上比天才走得還要遠。這是雷蒙說的。他說您是個不甘於平庸的女人。”

阿雨說:“現在我不想跟您談雷蒙。”奧黛特笑起來:“您猜怎麼著?發現您不是時裝設計天才,我跟您一樣,也舒服多瞭。走吧,我請您喝杯咖啡。”

阿雨一瞪眼:“不!我早該請您喝咖啡,可您幾次拒絕我,不把我當朋友。”

奧黛特說:“現在我答應您的邀請,從今天開始,咱們就是朋友瞭。讓天才和雷蒙都見鬼去吧……”

阿雨驚訝地問:“雷蒙是個好人,您怎麼能這麼說?”奧黛特說:“他每天晚上的睡前故事我都聽膩歪瞭。阿雨堅強,阿雨浪漫……如果阿雨真的那麼好,那我不如直接找阿雨交朋友瞭……”兩個女人笑著走出去。

阿雨回到租住處,見林玉琪正收拾幾個大編織袋,就迅速換下上班的正裝,換一身休閑服。她打開一個編織袋往裡看看,又翻出幾件衣服仔細看著說:“玉琪,不是說瞭,這個袋子裡的都是高價衣服,這幾件不是那個價位的。”

林玉琪說:“好,你是設計師,聽你的。”阿雨笑著:“我不是設計師,我是市場部的。什麼叫市場部?就是瞭解市場瞭解消費者心理。從今天起,什麼衣服定什麼價,我包瞭!”兩人說笑著拖著編織袋出發瞭。

李躍進的摩托車停在院裡,趙銀花在屋外燒水,聽著屋裡的說話。李躍進說:“周總,我都來第幾次瞭,你這回多少得給我點吧?”周老順說:“兄弟,我的底兒你全知道,一號井廢瞭,二號、三號井都完瞭,我現在手頭上一點兒錢也沒有,要是有錢,也不會停下來。”

李躍進說:“當初咱說好的先付款後開鉆,後來我覺得你周總是個講義氣的人,後邊兩口井沒給錢我也替你打瞭,你到現在一分錢沒付。”周老順說:“這我知道。兄弟,你容我幾天,讓我想想辦法。”

李躍進:“照說,處瞭這麼久,我也知道你周總是什麼樣的人。可這個鉆井隊不是我的,有好幾個股東,賒錢給你鉆井,我不好交代。”趙銀花進屋說:“李隊長,欠瞭你們的錢,我們心裡也著急,真要有瞭錢,今兒個到手,今兒個給,明兒個到手明兒個給。隻是,你們得讓點時間。”

李躍進無奈:“嫂子,有你這句話,我信瞭。可別叫我們等的時間太長。我走瞭。”趙銀花說:“別走瞭,在這吃過飯再走。”李躍進說:“我得去對大股東說明,要不說明,好像我把錢獨吞瞭似的。”

被人逼債的日子真是難熬。又過瞭幾天,趙銀花在面板上和一塊碩大的面團,周老順對著墻上的鏡子照。趙銀花說:“照什麼照?你還不知道自己長個什麼豬八戒樣啊!”周老順說:“你可真高看你男人瞭。豬八戒是什麼人?天蓬大元帥,我周老順可不敢當。不過,就憑鏡子裡的小模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怎麼看都像個大財主。你說,大財主,怎麼還能欠人傢的錢!這太叫人不能相信瞭。”

趙銀花說:“別耍嘴皮子瞭,我們得合計合計,欠人傢的錢怎麼還。”“我現在要刮刮胡子。”周老順抹一臉肥皂沫,對鏡刮胡子。“要賬的都堵到被窩裡瞭,你還有心情刮豬頭。”“我有多少天沒刮胡子瞭?這鏡子裡的人,哪是周總啊,分明就是個逃犯,我怕把要賬的嚇著,得刮幹凈點。”

趙銀花說:“你要真是逃犯,逃出去我早省心瞭,哪像現在,成天提心吊膽,就怕有進門討債的。”周老順說:“媳婦啊,我周老順欠錢不假,到什麼時候我都認賬,決不逃跑。不但不逃跑,我還得把自己收拾利整瞭。有句話,怎麼說的呢?倒驢不倒架!”

屋外,李躍進喊:“周老順!”“叫陣瞭。”周老順放下刮胡刀出來,“李隊長,請到屋裡坐坐吧。”李躍進說:“屋裡不進瞭,怕嚇到嫂子,你要有膽就過來。”

周老順走過去。李躍進突然發動摩托車繞著周老順轉圈兒。周老順說:“李隊長,車技不錯啊。”趙銀花出來瞭:“李隊長,有話說話,你這是幹什麼?”李躍進的摩托車越開越快,離周老順也越來越近,幾乎擦到周萬順的身上。

周老順說:“騎摩托車的見過不少,沒見到你這麼好的手段。”李躍進說:“你不怕我失手把你碾成一攤爛肉?”周老順說:“你要是失手,我就省錢瞭。”

李躍進突然剎車,從懷裡掏出匕首對準周老順。趙銀花驚叫:“你幹什麼!”周老順望著李躍進一動不動。李躍進笑著收起匕首:“嫂子別怕,我和周總開個玩笑。”周老順說:“窯裡請吧。”

一進老窯,李躍進看到面板上的面團就說:“周總,你還記得我願意吃面條啊,看來我得好好吃一頓瞭。”周老順說:“管別的管不起,面條我還管得起。你坐,我給你來個刀削面,怎麼樣?”李躍進說:“好,我最愛吃刀削面。”

周老順把面團捧起來放到頭頂上,順手操起菜刀就朝頭上削起來。他顯然不會削,刀下削的根本不是面條,而且,一些落到鍋裡,一些落到鍋外的地上。趙銀花默默立在門口瞅著。

“周總,你這不是削面,我來試試。”李躍進說著把面放到頭上開始削,他削得果然比周老順好,“周總,你請我吃面,這裡面多多少少總得有點作料才好吃。”周老順說:“這鍋臺上什麼都有,你喜歡吃什麼自己放。”

李躍進搖搖頭:“太尋常瞭,來點不一樣的吧。”周老順說:“好啊,沒想到李隊長還隨身帶作料來瞭。”李躍進扭頭看瞭看周老順笑瞭笑:“隨手就有,給你加上吧。”他把面團放下,擼起袖子,“現成的,下到鍋裡一定好吃。”

周老順說:“李隊長真能開玩笑。”“周總,你以為我是來開玩笑的?”李躍進說著,拿起菜刀瞅瞅,“你這破菜刀,還挺快的。”他把菜刀切到胳膊上,一下血就出來瞭。

趙銀花“媽呀”一聲捂瞭眼。李躍進咬牙把菜刀扔到地上說:“周總,有瞭這味料,刀削面的味道不會錯吧?”周老順臉上浮出微笑:“放進去面的味就提起來瞭,一定好吃。”“說得有理。”李躍進一伸胳膊,血滴進鍋裡。

周老順問:“你這一刀的價錢是多少?”李躍進說:“我琢磨,能值一百萬,你說呢?”“我覺得不值。”“應該值。”“你真覺得值?”

李躍進說:“你是明白人,還瞭我的一百萬,咱就兩清。”周老順把菜刀撿起來問:“我這把刀,真的快?”李躍進說:“快極瞭,快得都不覺得疼。”

周老順把衣袖綰起來:“不疼好,我也希望不疼。這樣吧,你願意用一刀換一百萬,我認這個算法。可是,要還錢的是我,你割瞭自己算什麼,不能算數,要算數,得我來動手。”周老順拎著菜刀朝李躍進逼近。李躍進急忙後退。

趙銀花趕緊撲過來:“老順!放下菜刀。”“你站遠點!”周老順把趙銀花推開,向李躍進逼近一步,“不用怕,這把菜刀快,不疼。你把胳膊伸過來,讓我割,割過瞭,我就還你一百萬。”

李躍進驚問:“你……你要幹什麼?”“怕瞭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瞭。沒關系,你舍不得,我能舍得。”周老順綰起自己的袖子,“這樣吧,我也來一刀。你聽清楚,我不是割一刀,我割一條肉!割下來你拿回傢,是下面條,還是包餃子,全看你的胃口。按你的算法,放一刀血值一百萬,我割條肉送你,應該值二百萬。你倒欠我一百萬,賬這麼算,沒錯吧?”

李躍進一時呆住,不知說什麼瞭。周老順把另一個袖子也綰起來,瞅瞅,就將菜刀逼到胳膊上:“你看好瞭,我割一條肉還給你。”李躍進頹然癱倒在地:“周老順,我服瞭還不行嗎?”周老順問:“錢怎麼說?”“錢,你啥時候給都行。”

周老順把菜刀撇到地上:“姓李的,你以為老子真要割自己一條肉?有一點人味的,不會像你一樣下三爛!老子欠瞭你的錢不假,可老子不會像你一樣,拿捅刀子嚇唬人,老子有瞭錢,一分錢不會短你的。老子還不上,還有兒子,人不死,債不爛!”

《溫州一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