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和林玉琪陪同塞薩爾和托蒂先生在車間裡參觀。阿雨陪著托蒂,塞薩爾看得很仔細,漸漸落後,跟林玉琪走在一起。塞薩爾來到一名工人面前,饒有興致地看著工人操作。工人將兩片尚未鎖邊的佈料對接。
塞薩爾說:“衣料還沒有鎖邊,就直接縫制,這種工藝剛剛興起沒多久,你們就敢用瞭?”林玉琪笑道:“為什麼不敢用?以前的衣料是鎖邊後合在一起再縫制一遍,現在把沒有鎖邊的衣料直接對接縫制,這樣既節省時間,又降低成本。這麼好的工藝,您的廠子不用嗎?”“我是比較保守的商人,對新的事物保持好奇,也保持距離……”塞薩爾說著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不住點頭。
四人回到辦公室落座,托蒂說:“上次訂單的完成情況,我和我的合夥人都很滿意,一直希望能再次跟兩位女士合作。”阿雨說:“好啊,我們期待著再次合作,同時也向托蒂先生鄭重承諾,下一次的合作,我們會為貴公司提供更好的產品。”
托蒂說:“現在機會來瞭,我們公司在下個月的今天,需要5萬套成衣,我們希望這個訂單阿雨公司能夠承擔。”阿雨本來笑盈盈地看著對方,聽到這句話,驚奇地問:“5萬套成衣?”托蒂點頭。本來臉上堆滿笑意的塞薩爾,此時突然變臉,詫異地看著托蒂:“托蒂先生?”
托蒂說:“是的,塞薩爾先生,我沒有事先跟您打招呼,是想先保守這個秘密,希望等參觀完阿雨公司的生產車間後再說。阿雨•周女士的車間很好,管理水平和生產能力都高於我的意料……”塞薩爾說:“可是,這是一個不小的訂單,時間又很緊,我擔心,阿雨•周女士的公司無力承擔下來……”
林玉琪著急瞭,正要申辯,阿雨攔住說:“托蒂先生,塞薩爾先生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林玉琪很著急地白瞭阿雨一眼,塞薩爾也留意著阿雨的表情。
阿雨說:“我們一直在努力提高實力,可在近期內承擔這樣的訂單,多少會有些緊張。但是我們確實非常需要這樣的生意。能不能這樣,托蒂先生,這個訂單,分作兩份,一份給塞薩爾先生,一份給我們?”托蒂笑嘻嘻地看著阿雨說:“我還第一次看見有人把到手的肥肉分成兩份,拱手送給別人。怎麼,阿雨•周女士,您對自己的實力還不夠自信?”
阿雨正要回答,塞薩爾搶話:“我看阿雨的提議很科學。托蒂先生,我們是好朋友,合作這麼多年,您還從來沒有給過我這麼好的生意呢。呵呵,不過,一半也很不錯瞭,托蒂先生,幹脆就按阿雨的建議來,一人一半吧……”托蒂面有難色:“這樣固然能夠縮短生產周期,按時交貨沒有問題,隻是,分頭由兩個工廠生產,我擔心無法保證風格百分百的統一。”
塞薩爾說:“這應該不是問題……”托蒂抬手道:“不行,塞薩爾先生,換瞭您,您也會交給一傢工廠的。阿雨•周女士,我再問您一次,如果您獨自承擔下來,能不能保證按時交貨?”阿雨緊盯著托蒂,林玉琪緊張地看著阿雨。阿雨慢慢點頭:“當然能。”塞薩爾臉色難看的樣子盡收阿雨眼底。
托蒂說:“我再問您一個問題,如果您獨自承擔下來,能否保證所有成衣都出自您公司一傢工廠?我剛才說過瞭,我不能允許我的成衣出現風格不統一的問題!”
阿雨看看塞薩爾,塞薩爾近乎絕望地看著阿雨。阿雨看看林玉琪,林玉琪著急道:“托蒂先生,我也是合夥人,我可以向您保證這一點,所有5萬套成衣,全部由我們獨自生產,不轉給其他任何廠傢!”托蒂的目光從林玉琪慢慢轉到阿雨身上:“阿雨•周女士?”阿雨避開塞薩爾的目光:“我保證!”
塞薩爾泄瞭氣,站起來就往外走。托蒂喊:“塞薩爾先生……”塞薩爾不理他,徑直出去。托蒂看著塞薩爾的背影,無奈地笑道:“這個猶太老頭!本來他告訴我,要花點兒力氣幫助你們,因為他欠你們一個人情。誰想,等我真正想幫您一個大忙的時候,他卻因此而生氣瞭。”
阿雨和林玉琪不知該說什麼。托蒂站起來說:“我該告辭瞭。如果沒有什麼異議,明天上午十點,請到我的辦公室簽署合同。”
阿雨和林玉琪目送托蒂上車,並朝駛離的汽車招手告別。等汽車消失在一個拐彎處之後,林玉琪緊緊抱住阿雨尖叫:“5萬套!我們發財瞭!”阿雨抹瞭一把眼淚,使勁兒點頭道:“我真不敢相信,好事來得這麼快……”
天上掉餡餅誰都喜歡,可是能否吃到嘴裡卻值得思量。雷蒙要阿雨把合同拿來看,他皺著眉頭仔細研究合同。阿雨見雷蒙神情凝重,擔心地問:“雷蒙你可別嚇唬我,合同有問題嗎?”雷蒙說:“我已經看三四遍瞭,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上面說要按照托蒂公司提供的樣品樣式進行加工,你們做到瞭嗎?”阿雨說:“做到瞭,我們生產的樣品他們都看過,沒有一點問題。可是我還是有一些擔心。”
正在這時,林玉琪一臉興奮走進辦公室說:“阿雨,最近不知怎麼瞭,好事一樁接一樁。托蒂先生說本來他跟塞薩爾先生還有一個兩千套的小訂單,也是一個月以後交貨,可是塞薩爾先生賭氣,不想要這個訂單。托蒂先生問我們,要不要順便接下來……”
阿雨說:“現在設備和工人已經加班加點幹瞭十幾天,如果再加上這兩千套的話,我擔心幹不完……”雷蒙說:“你們可要想好瞭,按照合同,如果不能按時交貨,對方要追加三倍罰款,真要那樣,你們公司就垮瞭。”林玉琪說:“放心吧,我算過瞭,再多招些工人,加班加點就能完成。”
深夜,林玉琪在車間裡指揮著幾個工人,將幾臺機器放在空地上。她又帶著十幾個中國工人過來,跟工人們介紹著什麼。阿雨問:“玉琪,他們是熟練工人嗎?“林玉琪說:“有一半不是。”阿雨急瞭:“那趕緊找熟練工人啊!”林玉琪說:“這麼短的時間,上哪兒找人啊?奇怪瞭,普拉托的熟練工人好像一夜之間消失瞭。要機器沒機器,要人沒人,好像還有好多人都在跟咱們比賽似的……這不是逼著我們找黑工嘛!”
阿雨說:“我們以前雇黑工被罰,因為我們不懂,付出瞭慘重的代價,難道還要重蹈覆轍嗎?如果這樣,我們寧願不掙這個錢。”林玉琪說:“不掙錢?我們千裡迢迢跑出來難道是旅遊嗎?我們就是為瞭掙錢才背井離鄉的。”
阿雨說:“玉琪,我提醒你,你這是在走鋼絲!不能雇黑工瞭!”林玉琪說:“情況緊急,我現在顧不瞭這麼多。”
正當二人爭執不休時,電話鈴響起。林玉琪拿起電話:“喂,是托蒂先生!對,我是玉琪……哦,生產過程非常順利,您公司要的貨,一定會如期發送的,請放心。很順利,謝謝您的關心。”
阿雨心頭總覺得有塊壘揮之不去,她和林玉琪一起吃晚飯時,也顯得心不在焉。雷蒙敲敲門進來,看著阿雨說:“我找到瞭黃志雄先生瞭。”阿雨本已經站起來,此刻扶著桌邊慢慢坐下問:“志雄?他在哪裡?”“他躲在法國最偏僻的角落之一佈列塔尼,在一傢修道院裡。”雷蒙說著從文件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阿雨。照片上,黃志雄穿著白色圓領衫,表情漠然地坐著,背景是一傢修道院。
阿雨對林玉琪說:“我得趕緊去看志雄,玉琪,公司就交給你瞭。千萬要註意不能雇黑工。另外,哪怕是加班加點,也得註意休息。”
阿雨和雷蒙戴著遮陽帽,背著大旅行包,來到修道院。雷蒙一個人像真遊客一樣,到處看著。阿雨出神地凝視修道院一個建築物上的壁畫。
黃志雄一臉漠然地從奶酪作坊裡出來,抖瞭一下身上戴的大圍裙,坐在一條長椅上曬太陽,閉目養神。
雷蒙發現瞭黃志雄,他一邊悄悄註視著黃志雄,一邊小聲給阿雨打手機道:“啊,修道院做的奶酪真香啊,我聞到奶酪味兒瞭。”阿雨快步來到奶酪作坊外,看到瞭椅子上閉目養神的黃志雄,她的眼睛定在瞭對方的身上。雷蒙知趣地閃開,朝修道院深處走去。
阿雨走到黃志雄近前,眼含熱淚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從脖子上摘下那個紀念章,輕輕放在黃志雄身邊。黃志雄聽見響聲,扭臉睜眼,看見身邊的紀念章,愣瞭一下,抬頭看見瞭阿雨。
阿雨動情地叫道:“志雄!”黃志雄一動不動,少頃,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說:“阿雨,你來瞭。”阿雨輕輕坐到黃志雄身旁說:“這裡真好,很美,很安靜……”黃志雄拿起紀念章端詳著微笑道:“為什麼還要來?”
阿雨愣瞭一下,然後嘆口氣,出神地看著遠方說:“是啊,為什麼還要來呢?為什麼要來找你?我也說不清楚。出國這麼久,我一直是一個人,你來瞭,你又走瞭,我還是一個人。白天腦子塞著滿滿的事情,晚上心裡就空得很。我想我是個不錯的女人,應該有個人填在我心裡啊,我多希望那個人是你,可你老是不在,老讓我到處苦苦地找啊,找啊……”阿雨說著眼淚流瞭下來。黃志雄想抬手撫摸阿雨的頭發,可又放下來。
阿雨說:“古人教我們要懂得放下,可我不願意放下你,我放下你,你怎麼辦,我怎麼活?我又想,我們這不都活得好好的?你愛過我,我也曾經為瞭你不顧一切。如果這樣都不能在一起,那在一起還有什麼意義呢?其實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我隻是不甘心。我想看看你,想從你這裡得到答案。”
黃志雄看著修道院的景物說:“這些樹,這些路,我每天都看無數遍,越看心裡越踏實。在外面的時候,我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現在我心裡安靜極瞭,一點都不想喝酒啊、痛苦啊那些無聊的事情。你屬於外面,我屬於這裡,兩個世界各得其所,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
阿雨看看黃志雄,然後久久地凝視著那些樹和路。黃志雄起身,向阿雨伸出手。阿雨呆呆地看著黃志雄。黃志雄淡然笑著,一直伸著手。阿雨隻好慢慢伸出手去,兩人簡短地握手。黃志雄從阿雨手中抽出手,轉身朝修道院的一個小門走去。阿雨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黃志雄頭也不回地走進門裡。
阿雨終於輕聲喊道:“志雄……”黃志雄沒有停留,反手關上瞭門。那扇門,在兩個人之間悄然關閉。
感情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阿雨此時不再牽腸掛肚,黃志雄的心靈找到瞭歸宿,她應該尊重他的選擇。雷蒙默默地開著車,阿雨坐在副駕駛座上凝望著窗外。田野牧場,森林遠山,藍天白雲,這些油畫一樣美麗的景色不斷閃過。阿雨的表情很平靜,平靜中帶著微笑。那是一種豁然開朗的微笑,似乎她的內心達到瞭一種空靈的境界。
阿雨說:“小時候我認識流浪的老人卡喬爺爺,他讓我明白瞭一些道理。那些道理我慢慢長大之後忘掉瞭,今天看見志雄,那些道理又回來瞭。”雷蒙問:“什麼道理?”阿雨說:“是些讓人學會超脫、忘記煩惱和壓力的道理。志雄讓我想起卡喬爺爺,這麼一想,我就再也不擔心瞭,因為我知道,卡喬爺爺是很快樂的,志雄一定也同樣快樂……”
阿雨和雷蒙走在小鎮佈列塔尼街道上。雷蒙滿是柔情地看著阿雨,阿雨目不斜視地走著。黃昏,二人來到開闊的山坡上,看著太陽緩緩下山,霞光染紅半邊天,誰也不說話。
忽然,阿雨的電話響起,阿雨接電話:“阿雨•周女士,我是塞薩爾,您收到退貨瞭嗎?”阿雨驚奇道:“什麼?塞薩爾先生,請您再說一遍!”塞薩爾說:“你們的貨質量有問題,托蒂公司全給你們退回去瞭。看看你們的鎖邊,然後再看看合同,就明白瞭。”
阿雨趕緊給林玉琪打電話:“玉琪,你先別激動,塞薩爾先生說我們的鎖邊有問題,我剛和雷蒙律師對照瞭一下合同,合同上明確指出,一定要嚴格按照托蒂公司提供的樣品工藝加工,不得擅自更改。雖然合同裡沒有提及鎖邊的事宜,但是很明顯,合同的規定,也包括瞭鎖邊這道環節。”林玉琪回答:“可是,關於鎖邊采用哪種工藝,我是專門詢問瞭塞薩爾先生的。”
阿雨眼前一亮:“是嗎?你確定你詢問瞭塞薩爾先生?他同意瞭?”林玉琪回答:“我當然確定。因為工期太緊張,而我們的鎖邊工藝能大大節省時間,所以我當時就硬著頭皮問瞭塞薩爾先生,因為那次他來咱們車間參觀的時候,我還專門給他介紹過這種鎖邊的工藝,他印象很深,所以他告訴我,既然我們的鎖邊工藝並不影響質量和美觀,又能節省時間,幹嗎不用!”
阿雨說:“那就好辦瞭。我馬上找塞薩爾先生,請他在中間協調一下。”林玉琪說:“阿雨,我有個不好的預感……”阿雨安慰道:“別怕。”
阿雨急切地與塞薩爾聯系:“林玉琪小姐說,您當時是同意的呀,塞薩爾先生,您同意我們采用這種鎖邊工藝,是因為可以在不影響質量和美觀的情況,大大提高生產速度……”塞薩爾回答:“阿雨•周小姐,別說我沒有說這種話,就算我說瞭,合同上根本就沒有我的名字,我的話又有什麼用呢?”
阿雨呆住瞭,眼睛急速眨動著,似乎恍然大悟,她沉聲道:“塞薩爾先生,我想鄭重地問您一句,請您如實回答,你究竟有沒有告訴林玉琪,我們可以使用這種鎖邊工藝?”塞薩爾回答:“沒有說過。”
阿雨說:“可是,我們當時生產的第一批樣品,就給你們送去檢查的呀,那時候為什麼不退貨?如果那時候你們明確指出來……”塞薩爾扣瞭電話。阿雨舉著電話,深吸一口氣,扭頭看雷蒙,她看到瞭十分肅穆的表情。
雷蒙說:“托蒂公司檢查樣品,並沒有留下書面的認可,對嗎?”阿雨點頭:“雷蒙,你說實話,我們是不是上當瞭?”雷蒙點頭:“合同上說要按照托蒂公司提供的樣品樣式加工,塞薩爾顯然抓住瞭鎖邊這個漏洞。現在基本可以斷定,這是個陰謀。隻要他沒有出示書面授權,同意你們使用這種新式鎖邊方式,你們就要按照合同生產,可你們違反瞭合同,所以才會被退貨。”
阿雨的電話響瞭,林玉琪問:“塞薩爾先生怎麼說?”阿雨說:“他不承認跟你說過那些話。”林玉琪喊起來:“他胡說!他明明告訴我是可以的。他這個騙子!我……對瞭,還有樣品呢,他們檢查瞭第一批樣品,通過瞭呀……對啊,也是沒有書面的證據……”
阿雨說:“玉琪,你別著急,等我回來商量商量!”林玉琪帶著哭腔喊:“騙子,混賬,無恥的東西,我跟他拼瞭!”阿雨忙喊:“玉琪,你要幹什麼?你別亂來啊!一切等著我回來再說,你一定得等著我……”
林玉琪沖出辦公室,來到車間,見地上堆放瞭大批紙箱,就問:“這是怎麼回事?”工頭焦急地說:“我們的貨,都給退回來瞭。”林玉琪瞪大眼睛:“都退回來瞭?”工人們點頭。
林玉琪沖向一輛汽車。打開車門,一邊抽泣著抹眼淚,一邊打著瞭火。汽車發出尖銳的響聲,在轟鳴中駛離。
沖動是魔鬼。憤怒沖昏瞭林玉琪的頭腦,影響瞭她的判斷。她在趕往塞薩爾公司的路上,避讓一個行人,慌亂中與迎面開來的卡車相撞,當場死亡。
阿雨和雷蒙趕回普拉托時,在停屍房看見瞭冷冰冰的林玉琪。阿雨伏在林玉琪身上,痛哭失聲,她最親密的夥伴就這樣不辭而別,留給她無盡的思念和悲痛。雷蒙含淚默默地安慰阿雨。
林玉琪的葬禮很簡樸,公司破產瞭,阿雨身無分文,連塊買墓地的錢都沒有。郊區一棵大樹下,阿雨和雷蒙站在一塊潔白的墓碑前。阿雨極力克制著悲痛說:“玉琪,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你最大的心願就是創一個咱們自己的時裝品牌,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可是,現在咱們的公司破產瞭,我一分錢都沒有瞭,我連一塊像樣的墓地都不能給你買……玉琪,我該怎麼辦啊,玉琪……”阿雨哽咽著說不下去瞭。
雷蒙眼圈發紅,註視著墓碑上林玉琪的名字。
阿雨說:“我一定把你的骨灰帶回國,帶給你的……爸爸媽媽。如果我一直這麼窮困下去,玉琪別怪我,我不能帶你回去的話,我也不回去瞭,我在這裡陪著你,姐妹倆永遠不分開……”
雷蒙伸手攬住阿雨。阿雨靠在雷蒙的肩頭,大聲痛哭起來……
塞薩爾坐在咖啡館裡,一抬頭見阿雨和雷蒙進來。兩人看見塞薩爾,便徑直走過來,面無表情地坐下。
塞薩爾說:“阿雨•周女士,貴公司破產,我很遺憾。”阿雨問:“黑工的事情是您報案的,對嗎?”塞薩爾沒說話。阿雨說:“您舉報非法用黑工,這沒有錯,可您錯在一步步誘使我逼著我使用黑工。您給我們做瞭那麼大的一個圈套,居然還會想到用黑工的事情再加上一刀。可惜,這個事兒您沒能如願,我已經吸取瞭教訓……可惜,別的事兒上,還是鉆進您的圈套瞭……”
塞薩爾平靜地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阿雨•周小姐。”阿雨說:“自從我們的廠子接瞭訂單,開始生產之後,托蒂就再也沒有露過面。當初我和玉琪太輕信,也太著急成功,所以居然沒有想到,您怎麼會發善心,給我們介紹一個大客戶呢?托蒂根本就是跟您串通好瞭,來禍害我們的!”
塞薩爾聳肩不語,他是吸血鬼,見慣瞭眼淚和死亡。雷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阿雨繼續說:“您為瞭麻痹我們,還裝著跟托蒂翻臉,還假裝退瞭一個時裝訂單,其實是不動聲色地給我們平添瞭更多的壓力。您就是想讓我們忙於應付工期,而不去細想你們陰謀裡的破綻。我們真傻,您來挖趙大明和那些工人的時候,我們還覺得很歉疚,因為這個訂單傷害瞭您的感受……”
塞薩爾喝著咖啡,面無表情。
阿雨說:“……萬萬想不到的是,這麼大的慘敗,居然敗在鎖邊這個小細節上。塞薩爾先生,為瞭搞垮兩個女孩子,您可真是處心積慮。我們采用的新式鎖邊沒有問題,越來越多的廠傢都采用這個新工藝。可是您偏偏想到在合同上有意回避這個新式鎖邊的問題,然後拿一個傳統鎖邊的樣品,讓我們按照樣品來生產。當林玉琪問您能不能采用新式鎖邊以提高生產速度的時候,你又裝模作樣口頭答應瞭。送樣品給你們檢查的時候,你們故意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你們做這些的時候,都沒有留下證據,所以等我們按時交貨的時候,你們可以拿這個小小的鎖邊來鎖住我們的喉嚨。這個所謂的訂單,包括托蒂公司在內,都是您蓄謀已久的陰謀。您先表示和解來麻痹我們,送給我們一個分銷商,送給我們一個訂單,讓我們趕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工期,就是想用合同上的高倍罰款,打垮阿雨公司。您成功瞭,塞薩爾先生。”
塞薩爾說:“雷蒙先生是律師,他應該告訴您,在意大利,說這樣的話是需要證據的。”雷蒙說:“今天我不是作為律師來的,我是阿雨的朋友,也是林玉琪的朋友。”“對林小姐的死,我深表遺憾……”塞薩爾盯著阿雨,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膽怯。
“塞薩爾先生,我知道您嫌我們不守規矩,嫌我們太能吃苦,讓你們在度假享福的時候,心裡很不踏實。我知道您看不起我們。可我想告訴您,我們也是人,您用針紮在我身上我也會疼,心裡難過的時候我也會哭……”阿雨說不下去瞭,失聲痛哭起來。雷蒙將手放在阿雨肩頭,安慰著。
塞薩爾有些動容:“阿雨•周小姐,事情到瞭今天這一步,大傢都始料未及,我的心裡……”阿雨說:“三倍的合同罰款,讓我們弱小的公司倒閉瞭,我還欠瞭很多債務。這都沒什麼,如果您因為這個而高興,我相信您不會高興多久。錢沒瞭,我可以再去掙,不會向您討要什麼,可是我的朋友,因為您的惡意欺騙而死去,這是一筆賬,怎麼算,什麼時候算,我來定。”
塞薩爾顫抖著站起來說:“您是在威脅我嗎?”阿雨也站起來,不再說話,扭頭就走。塞薩爾看著雷蒙說:“你告訴她,猶太人可不是嚇大的!”“據我所知,溫州人也不是。塞薩爾先生,聽我一句忠告,別再做這樣的事瞭。”雷蒙說完朝門口走去,留下塞薩爾一個人,心有餘悸地站著。
阿雨一無所有瞭,她開始從頭做起。這天,她開一輛小卡車給巴爾餐館送貨。她卸下一紙箱青菜和肉品,抱著紙箱走進餐館。胡文躍正坐著喝茶,見阿雨進來,忙讓夥計接過阿雨手裡的紙箱。
那夥計示意阿雨跟著他走向廚房。胡文躍不高興瞭:“阿斌,我是讓你把箱子接過去!”夥計拉著臉,要從阿雨手裡接過紙箱。“我自己能行。”阿雨說著,直接走進後廚。
夥計說:“不就是個送貨的嗎?搬運本來就是她的工作嘛……”胡文躍說:“以後她的車一出現,你就要趕緊跑出去,幫她從車廂裡抱出來,聽見沒有?她是周阿雨,你要對她放尊重一些!”
阿雨走出來,夥計瞪大眼,好奇地看著她。阿雨朝胡文躍笑笑:“謝謝瞭胡叔叔。”胡文躍從兜裡取出一沓現金,遞給阿雨說:“這是上個星期的。”阿雨接過來塞進口袋要走,胡文躍說:“阿雨,別太累瞭,開車要當心。”
胡文躍看著阿雨出瞭門,回頭看見夥計臉上還有不屑的表情,就說:“她在這個餐館打工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裡撒嬌呢。她當大老板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考不及格呢……”
夥計問:“她不是大老板嗎?怎麼還給餐館配菜送貨?”胡文躍坐下說:“等著吧,阿雨用不瞭多久就能爬起來。”
阿雨駕駛著小卡車來到塞薩爾公司。她從後車廂搬出一個紙箱。一個工人站在她一旁,檢查紙箱裡的盒飯數量,然後讓阿雨在一個單子上簽字。
此刻,塞薩爾正要走進公司大門,他看見阿雨,猶豫瞭一下,還是走過來說:“哦,這不是阿雨•周女士嗎?怎麼樣?過得還好?”阿雨看看塞薩爾,禮貌地點頭,沒有說話。
塞薩爾說:“我聽工人說,給我們送中式午餐的是個美麗的中國女人,沒想到是你。”阿雨簽完字,朝塞薩爾點點頭,轉身要上車。塞薩爾對工人說:“阿雨•周女士的賬不要拖欠,及時付清。”阿雨不卑不亢地說:“謝謝。”
阿雨的汽車開走。工人呆呆地看著塞薩爾說:“以您的身份,怎麼會認識送午餐的女士?”塞薩爾盯著遠去的汽車說:“送午餐的女士?她幹過比現在低劣得多的工作,可她隨時都能找到機會站起來。哪怕隻有一陣風,她也能巧妙利用起來,平步青雲,賺到很多的財富。”
工人聳肩:“既然有那麼多錢,為什麼還要送午餐?”塞薩爾說:“世事無常啊……對瞭,以後公司的午餐,換一傢,不要她送瞭。”“為什麼?她不是您的朋友嗎?”“我擔心中國人的食品不衛生。還有,她不是我的朋友。”
疑心生暗鬼,弄垮瞭阿雨的公司,塞薩爾並不很開心,甚至心神不寧,做起噩夢。這天,他開車在公路上行駛,路易坐在副駕駛座上說:“塞薩爾先生,你好像不開心,對嗎?”塞薩爾說:“有一支槍口對著你,可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不知道它瞄準什麼地方,等到什麼時候開槍,換瞭你,你會開心嗎?”
路易問:“說到槍口,你是指阿雨吧?”塞薩爾不再說話,默默地開車。路易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她們有這麼大的興趣。哦,不是興趣,是憤恨。你為什麼恨她們?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多一個仇人,就像你現在這樣,並不是美妙的處境。”塞薩爾說:“我不喜歡她們。”
路易說:“可大街上到處都有溫州人,你要對他們都宣戰嗎?你要把他們都變成槍口對著你?”塞薩爾說:“不說這個瞭。一會兒見到亞歷山大,咱們可要統一口徑,不然他的租金又要漲瞭。今天我們去跟他談的目的,不僅不能讓租金上漲,還要把租金降下來。”
路易說:“他給咱們的價格已經很低。”塞薩爾說:“他有三十萬平方米的倉庫,隻有我們幾個租戶使用,我們幾個人加起來,也隻不過幾千平方米。如果我們走瞭,亞歷山大連這點錢也沒有。隻要我們配合,我想應該不是問題。”
塞薩爾和路易來到達拉沃倉庫辦公室,與亞歷山大談生意。塞薩爾冷靜地說:“亞歷山大先生,正如您所說,我們租用您的倉庫,已經十年瞭,雙方都還滿意,除瞭您總是試圖提高我們的租金。”亞歷山大說:“我給你們的租金價格,已經是普拉托最低瞭。”
塞薩爾說:“亞歷山大先生,我和路易都很希望繼續把倉庫設在您這裡。我們都知道,您的倉庫有三十萬平方米,距離普拉托市中心太遠,這些年一直慘淡經營,除瞭我們幾個人,沒人肯來這裡。我和路易是在幫助您渡過難關。如果您不考慮這些,堅持價格不降下來的話,我們恐怕隻能遺憾地離開瞭。”
亞歷山大看看路易,路易把目光轉到別處去。亞歷山大說:“既然你們都這樣堅持,我也隻好跟你們交個實底瞭。”
塞薩爾得意洋洋地看著對方,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亞歷山大說:“有人要租我的倉庫,已經跟我談瞭兩次,最近就會簽合同。”塞薩爾嘲諷地說:“哦,恭喜啊亞歷山大先生。不過,在普拉托,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比我和路易更有實力更慷慨。那個要跟您簽合同的人,難道會比我們租的面積更大,租的時間更久,出的價格更高?”
亞歷山大說:“讓您說著瞭,人傢的確租的面積更大,時間更久,價格也能接受。”塞薩爾先是一愣,然後聳肩:“您不過是想通過跟我說這些,故意提高價碼,這種把戲對我並不奏效。”塞薩爾說完起身,“我和路易先生的租期後天到期,到時候我會把我的貨物都運走,路易先生,您呢?”路易點頭:“普拉托還有很多地方可以放我的貨物。塞薩爾先生,我們走吧?”塞薩爾和路易往外走。
亞歷山大說道:“請留步。”塞薩爾沒有回身,迅速跟路易得意地交換眼色,然後問:“還有什麼事情?”亞歷山大說:“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您開口,因為我實在不好意思請您二位離開。可是,對方要的是整個倉庫,您不離開的話,對我還真是個麻煩。現在既然你們主動提出來,那就請便吧。不過,您還有幾個月的租金沒有結清,我想,您能不能請會計也來一趟?”
塞薩爾慢慢轉過身,審視著亞歷山大的表情問:“您是說,那個人要租下三十萬平方米的整個倉庫?”塞薩爾難以置信地笑起來,“亞歷山大先生,我擁有普拉托最大的成衣公司和佈料加工廠,我和路易加在一起,幾乎占瞭普拉托成衣銷售額度的三分之一,我們的庫存也就是普拉托的三分之一。而我們倆不過租瞭不到五千平方米的面積,您現在告訴我,有個人要租三十萬平方米?”亞歷山大點頭微笑看著他們:“是啊,三十萬平方米。”
塞薩爾不笑瞭:“這個人要麼是你杜撰出來的,要麼是從外地來的。可哪個傻瓜會跑到普拉托來租一個碩大無用的倉庫呢?他有什麼東西需要三十萬平方米儲藏?”亞歷山大說:“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路易說:“塞薩爾先生,我傾向你的說法,這個人物根本就是亞歷山大先生杜撰出來的。本地沒有這樣的大戶,外地也沒有這樣的傻瓜。我們走吧。”亞歷山大鎮定地說:“她就在本地。你們應該都認識她,她叫阿雨•周。”
塞薩爾倒吸一口涼氣,呆呆地看著亞歷山大,然後和路易走向汽車。
塞薩爾說:“你怎麼看這件事?”路易搖頭:“在普拉托,阿雨•周跟你的摩擦並不是什麼新聞,很多人都知道。亞歷山大這麼說,一定是有意吊你的胃口。”塞薩爾搖頭:“不會的。如果這是個沒影的事兒,我們就此走掉,亞歷山大的損失是他自己無法承受的。他上哪兒才能找到我們這樣的大客戶?”
塞薩爾和路易正說著,一輛汽車開過來。汽車在兩人不遠處停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是阿雨和雷蒙。阿雨看見塞薩爾,面無表情點點頭,然後目不斜視地和雷蒙走進辦公室。
塞薩爾說:“她的律師也來瞭。這個阿雨•周,莫非真要租一個三十萬平方米的大倉庫?這怎麼可能呢?阿雨•周現在是窮光蛋,靠給餐館送菜,給工廠送外賣為生,哪裡來的那麼一大筆錢呢?”路易說:“如果阿雨•周此舉是真的,那麼,她要用三十萬平方米的倉庫存放什麼東西?”
塞薩爾說:“阿雨•周這麼做一定有把握,這個女人我瞭解,想做什麼事情,幾乎都讓她做成瞭。一定是她花言巧語哄騙她的那些溫州老鄉,都來租這個倉庫。她是低價租進來,再高價租出去,這個差價不得瞭!”路易說:“可是,普拉托的溫州人就算再團結,他們哪能需要那麼大的倉庫?難道他們要急於囤積什麼東西?那會是什麼呢?”
塞薩爾臉色愈發地陰沉:“阿雨•周鬼點子很多,我們永遠猜不到她要用這裡囤積什麼。但是絕不能讓她得逞,一旦她掙到這筆錢,第一件事情就要沖我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