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陳江河和巧姑剛走進商城,遠遠地就聽到大光爹賣力的吆喝聲:“銀珠五金就是好,傢傢生活少不瞭!錘子剪子和菜刀,熱水洗澡更是寶!您看看這質量,比我賣的強多瞭!我賣的都是假貨,您可不能貪便宜啊!一分錢一分貨……”
陳江河和巧姑趕緊走過來,看到大光爹拿著錘子、剪子,正揮舞著雙手賣力地吆喝著,看熱鬧的人群在起哄說笑。
巧姑吃驚地看著這一切,呆呆地站在那裡望著自己的公公,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陳江河忙走進去,看到駱玉珠正坐在攤後悠閑地喝著茶,嗑著瓜子,還抓起一張報紙,煞有介事地研究著。看到陳江河急沖沖進來,她把瓜子皮一吐,一抹嘴:“人傢是自願來這當小工的,充分發揮老人傢口齒伶俐的特長。”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陳江河又上前去拉大光爹坐下喝茶,可駱玉珠偷偷地瞪瞭一眼,大光爹嚇得騰地一下跳起來:“我就愛幫你們吆喝,江河,你別攔著我。”大光爹偷偷地瞥瞭一眼駱玉珠,駱玉珠冷冷地看著他,大光爹趕忙拍瞭拍熱水器,“我一直想幫你們,就是沒逮著機會,千萬別攔著我!”大光爹趕緊沖出門去。
陳江河轉頭氣惱地瞪著駱玉珠,可駱玉珠就當沒看到,自顧自低頭若無其事地喝著茶。
駱玉珠自從被大光爹的假冒熱水器坑瞭之後,心裡一直不痛快,即便大光爹贖罪似的幫她吆喝瞭一整天,還是沒能解除心頭的火氣。
吃好晚飯,夫妻倆坐在小院子裡,陳江河溫柔地幫玉珠搓著膝蓋:“我答應大光照顧他爸,你就這樣使喚人傢?巧姑是人傢兒媳婦,她怎麼做人?你讓巧姑怎麼想?如果金水叔護女心切……你懂的!”
“就沖他賣假熱水器,我沒把他押到工商局已夠給面子瞭。”
“居然有人敢造假冒充我的貨,看我哪天抓到他,一把撕爛他的狗皮!”駱玉珠邊說邊手劈腳踹,腳一用力,就把蹲在腳盆邊的陳江河濺得滿臉是水。陳江河哭笑不得,看著駱玉珠,駱玉珠卻笑得前俯後仰,忙給他抹掉水珠。陳江河滿臉無奈地看著駱玉珠:“你啊!一說賺錢比誰都狠。金土叔沒說誰賣給他的嗎?”
“他說那幾個人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專門四處造假,什麼火就造什麼。”
“什麼紅火就造什麼?能耐也太大瞭。從他那口大金牙裡噴出來的話你也信?”陳江河不相信,駱玉珠卻不以為然地撇瞭撇嘴。
駱玉珠問起巧姑見大光的事。“兩人拉著手痛哭,陳大光在外面有女人,一出事那人就跑瞭,巧姑還是不離不棄。”陳江河輕輕地嘆瞭一口氣。
“哼!巧姑真是沒骨氣,守這麼一個男人,自己什麼都不會,遇到事就知道哭。”
“誰像你這麼強悍,一萬個女人裡也挑不出一個。”陳江河笑著打趣駱玉珠,說得駱玉珠也笑起來,嗔怒地捶著陳江河:“去!”
“這種盆質量很好,兩塊錢一個你肯定有得賺。”巧姑在玉珠的店裡幫忙,講話有點膽怯。
“太貴瞭!我從你這批發一千個,能不能再便宜點?”客戶在談價錢。巧姑趕緊小跑過來問駱玉珠。可駱玉珠裝作算賬沒聽見,再問。
玉珠說:“沒看我在忙呢,這買賣交給你談瞭,我不管。”
巧姑隻好轉身硬著頭皮回去:“這種盆質量很好,兩塊錢一個你肯定有得賺。”巧姑翻來覆去就是這句,客戶有點不耐煩,口氣也越來越急,眼睛盯住瞭斜對面的攤位。駱玉珠強忍住笑,透過貨物的縫隙偷瞧。巧姑的聲音越來越小,有點顫抖瞭,她隻好再次向駱玉珠投來求救的眼神。
駱玉珠這才站到巧姑的身前,微笑著看著客戶:“您可以四處轉轉,質量價格我傢都是最合適的。聽您這口音是江西來的吧?”
“對,我江西贛州來的。”
駱玉珠說話的口氣更加親切瞭,氣氛也輕松起來。“半個老鄉,我在那住過好幾年。火車站附近有個大的集貿市場,拆瞭嗎?”
客戶驚喜:“還在還在,我就在那賣東西。”
駱玉珠笑瞭笑:“這樣,您一次多進點,我送貨到傢,免運費。”客戶略微頓一下,遲疑著在琢磨有沒有壓價的餘地。
“你也得讓我有得賺啊。”駱玉珠無比誠懇。
“好,成交!我就喜歡跟您這爽快人打交道。”駱玉珠偷偷地轉頭,微笑地瞥瞭眼巧姑,巧姑既慚愧又羨慕。
二
而此時大光的傢裡卻已經亂成一團。要債的正在他傢裡搬東西抵債,大光爹邊哭求著,邊死死地抱住電視機不放。陳江河正好走進院子裡,看到這情景,氣憤地大吼:“幹什麼!放下!”要債的人們被鎮住,松開手,上下打量瞭陳江河一番,開始目露兇光。氣勢洶洶地朝著陳江河喝道:“你是誰?他欠我們錢!”
“傢都讓你們搬空瞭,我兒子也進去瞭,你們就給我這把老骨頭留點活命的東西吧!”大光爹向要債的哭著求情。
陳江河滿面寒霜,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反手鎖住瞭為首那個潑皮男人的胳膊,那人立刻像木偶一樣動彈不得瞭,他的手下躍躍欲上。“小子,到別人傢裡撒什麼野?私闖民宅,是不是想進籠子瞭?”陳江河大聲訓斥。
那人突然低頭轉瞭下身體,脫離瞭陳江河,旋即撲向他,拳打腳踢,還拽著瞭陳江河的胳膊。可是陳江河反手一抓,像一陣狂風,伸手就把那個人的脖子鎖瞭。
隻聽見“砰、砰、砰”幾聲悶響,潑皮男立刻倒在地上,發出瞭“啊、啊”的痛苦叫聲,陳江河死死扣住他的雙手,潑皮男動彈不得。
這時候,大傢看陳江河動瞭真格,圍上來的人群一下子呈鳥獸散,四處逃竄,躲得遠遠的。
“大哥,得,饒瞭我吧,我錯瞭,我不該沒事找茬,以後不敢,不敢瞭。”陳江河出手又快又狠,拳腳非常利索。這個潑皮男知道遇上散打高手瞭,立刻掙紮著身子,跪瞭下去,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肚子,看起來十分痛苦。
陳江河從小練武術,小黑虎、雲步、刀花、棍花、槍花都得心應手,平時沒事的時候,還經常對著沙袋練拳腳呢,下手也偏重。別的不說,陳江河這傢夥一拳頭能打碎五塊疊在一起的板磚,這個潑皮男挨的打還算輕的。
“好瞭,你看他已經成什麼樣子瞭,饒瞭他吧,你下手也夠重的。再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村裡的和事佬上來調解。陳江河明白,以慈孝文化命名的烏傷人、義烏人,敬重客人先於敬重長輩。上門不欺客,往往胳膊肘往外拐,陳江河警覺地馬上歇瞭手。
那個潑皮男栽在陳江河手裡瞭,受傷的大塊頭拖著沉重的腳步,一瘸一拐地快速離開,顯得十分狼狽。
看著大光爹,陳江河心裡非常難受,但現在的問題隻有先解決欠錢的事。“欠多少?”“五百!”陳江河轉頭看大光爹,大光爹含淚點頭。陳江河從兜裡摸出錢來,數瞭一下,快速追上放債的人,氣鼓鼓地一把塞給他:“拿錢走人,再踏進這院門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要債的人走後,大光爹一把拉住陳江河:“雞毛,你哪來那麼多錢?”
“叔,正要去進貨,我先墊上。”
“我拿什麼還你啊,雞毛!我還賣假熱水器坑你們,我不是人哪!”大光爹悔恨地痛哭起來。
陳江河想著:得照顧好大光爹,他領著大光爹來到商城。駱玉珠正和巧姑挑揀貨物,駱玉珠在教生意經:“你爸當年怎麼挑著貨擔雞毛換糖的,拜四方交朋友對吧?你用它來賣東西一樣好使,有時候人傢來買東西是先打量你這個人可不可信—忠厚不虧本,刻薄無主顧。”
看到公公,巧姑忙起身招呼,陳江河拉過駱玉珠走到裡面,低聲和她商量,想分一點貨給金土叔賣。駱玉珠吃驚地看著他:“憑什麼幫他?”
“不幫也行,借他那五百塊錢可就沒還的日子瞭。”
“五百……”駱玉珠一下子瞪大眼睛喊瞭出來。陳江河趕緊捂住她的嘴,轉頭向外看去,恰好大光爹也正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瞧,陳江河隻好尷尬地朝他笑笑。
晚上巧姑回到娘傢,把白天鋪子裡發生的事向父親說瞭。陳金水吧唧一口禦隆萬盛葡萄酒說:“五百塊?你雞毛哥給的?駱玉珠能答應?”陳金水不相信。
“本來不答應,可雞毛哥說如果不給貨,那五百都還不瞭,玉珠姐才咬牙點頭。”
“我就說嘛,那是連人販子都能賣的女人,還想從她嘴裡摳出錢來?”陳金水冷笑著,又吧唧瞭一口酒。
“您別老說玉珠姐不好,今天玉珠姐還誇您呢。”巧姑有點生氣,“白天在鋪子裡,玉珠姐說,哥的為人處世都是你傳的,雞毛換糖有好多的經驗:什麼拜四方啊,進四出六,先交朋友啊,做買賣先看準人啊。還有吃虧是福,和氣生財啦;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各讓一步,容易成交啦;與人分利己得利……玉珠姐是學哥的,對,還有全身武功。爸,你怎麼不教我呀?”
“本來都是留給你的,是我女兒太老實瞭。”駱玉珠會誇我?這些話讓陳金水有點吃驚,在他看來駱玉珠兇悍無比,沒想到她還有那麼點生意人的肚量。
半夜裡,陳江河正迷迷糊糊睡著,一翻身突然驚醒瞭,看到駱玉珠正站在床前兇神惡煞一樣瞪著自己。陳江河看瞭看旁邊熟睡的王旭,不敢大聲說話:“大半夜的你裝鬼啊?”正想躺下,卻被駱玉珠一把揪住耳朵拎到瞭外屋,按在椅子上:“承認錯誤!”駱玉珠憤憤地對著陳江河。
迷糊中,駱玉珠又上來掐他脖子:“我讓你做好人!我讓你不商量就撒錢!”
陳江河被掐得憋不住氣瞭,連身喊著:“我錯瞭,我錯瞭!”
駱玉珠咬牙切齒地湊近陳江河:“五百!敗傢精!他猴年馬月能還清!那是個靠譜的人嗎?還把那麼好的貨給他!”
陳江河卻笑著一把把她摟翻在懷裡親著,駱玉珠還是拼命掙紮,拼命捶他,直到沒瞭力氣,竟然一口咬住瞭他的胳膊,疼得陳江河輕聲哀求:“天兒!咬出血瞭!”
駱玉珠這才松嘴:“就你是大善人,就你顧著回報鄉親,你沒事去他傢幹什麼?你還是先管管自己的事吧,客戶全都欠款瞭,你怎麼辦?”
陳江河不以為然。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跟人傢要,廠傢可跟咱要貨款呢!”
“別人不道德要引導,我不能欠別人錢,我必須講信義!”
“誠信,奉獻,無私!都讓你講瞭。金珠、銀珠、玉珠,捆綁瞭七八個廠,天天來催債要債,我頭都大瞭。”駱玉珠皺著眉頭嘆息。
“明天我就要錢去,看誰不給錢,我就用駱玉珠的名頭嚇唬他們!”陳江河疼愛地為駱玉珠掐著頭、捏著頭,駱玉珠笑著捶他:“去你的!拿我當惡霸黃世仁、胡漢三瞭!”
三
最近小趙的攤位異常火爆,客戶們都圍在那裡挑衣服。駱玉珠正好奇地探頭望著,巧姑手裡提著一件衣服,興奮地小跑過來:“法國名牌!我搶瞭一件,姐你看。”巧姑拎起手中的衣服給駱玉珠看。
駱玉珠捏過牌子,仔細看看衣服:“嚯,這得多少錢?”
“二十。”
“那麼便宜?”駱玉珠一扯,“刺啦”一聲,後面竟然開線瞭。巧姑一看,立刻變瞭臉色,搶過衣服就向小趙的攤位跑去,邊跑邊罵著:“小趙白眼狼,越是熟人越是坑得厲害!”
駱玉珠看著巧姑苦笑。
這幾天,陳江河一直在催款。坐在貨車裡,駱玉珠一籌莫展看著陳江河開車。
“老董說要再寬限一些日子,等下一筆貨款一起算;還有幾傢說手頭緊,實在還不上;我實在……”
“實在不好意思是吧,整個義烏就你面皮薄。咱隔壁吳叔都吃住在欠債人傢裡瞭!”看著不肯拉下臉皮的陳江河,“算啦,咱手頭還有三萬,還夠周轉。”
車子在鄉間小路上疾馳,陳江河告訴駱玉珠:制假售假、欠債不還是惡性循環!很多代理商認為義烏市場賣的反正是假貨,一定要風險大傢一起冒,等貨賣完瞭才肯算總賬。
“我的貨可都是真的,我總不能一直替別人背黑鍋吧?”駱玉珠急瞭,琢磨著,咬著嘴唇,終於下定決心,側過身對著陳江河,“好幾個老客戶都被別的攤拽走瞭,人傢那‘世界名牌’比咱的正牌貨都便宜,利潤還翻番。”
陳江河眼神凝滯,顧自開車。
“反正都是欠錢,咱賣真貨人傢也不打款,多冤啊!”
“少羨慕人傢,多堅持自己。不管別人,咱得講信義……”陳江河不耐煩瞭。
“好,好。你說得對,咱得講誠信,有底線。”駱玉珠有點氣惱,突然幹嘔幾下。
陳江河忙拍著她的背:“吃什麼瞭?不舒服?”
駱玉珠搖著頭,喘息著:“沒吃什麼啊,就覺得惡心。你開車穩當點。”
陳江河忙雙手握緊方向盤,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最近商城裡有幾個攤位特別熱鬧。馮大姐等幾個攤主正興沖沖地聚在一個攤前,神秘地嘀咕著什麼。駱玉珠忍不住好奇,輕手輕腳走上前去。馮大姐忙拽她蹲下,壓低聲音:“新貨!看這標簽做的,跟真的一樣!”駱玉珠接過貨物細看,一下子還真的難辨真假。旁邊的攤主一看到駱玉珠,馬上警惕起來:“玉珠,別跟你老公說,就你傢假正經,不賣這東西,可別把我們出賣瞭。”駱玉珠白瞭她一眼,顧自低頭挑揀。
“玉珠姐!”巧姑在那邊喊她,她一轉頭,就看到大光爹正一臉焦急地站在攤位前,她趕忙起身快步走去。
“你檢查一下,我把貨全退給你們。”
“你沒賣?”
“是賣不出去啊!人傢都奔名牌去瞭。”大光爹快要哭出來瞭。
“爸,我們的是正品,肯定賣得出去。”巧姑不相信。
“但利潤差遠瞭!人傢一件頂你們兩件!”大光爹咬牙切齒地說,“行瞭,跟我沒關系。我也進點好賣的去。”一轉身,他就去進“名牌貨”瞭。
“玉珠姐,咱就這麼撐著啊?瞧瞧人傢。”
一臉無奈的駱玉珠,苦笑地盯著那邊的攤主:“少羨慕人傢,多堅持自己。守住自己的規矩!巧姑,你重復一遍。”巧姑隻好噘著嘴不情願地嘟囔瞭一遍。
假貨攤吸引瞭越來越多的客戶,攤主還能巧妙地躲避市場管理人員的督查。駱玉珠在攤位前舉著喇叭大聲叫賣,巧姑甚至幹脆出去拽人,可就是沒人進來看一眼。
眼看自己的攤位一天比一天清冷,駱玉珠愁得連飯也吃不下瞭。邱巖看著駱玉珠,想去幫她炒個雞蛋。駱玉珠按住瞭邱巖,疼愛地拍拍她的頭,對著她黯然搖頭:“你阿姨不是胃口不好,我在琢磨怎麼賣貨呢。”
陳江河苦笑著,一旁的王旭狼吞虎咽地吃完飯,一抹嘴,問媽媽:“我們班小虎傢裡進瞭一批和我們傢一模一樣的包,他傢兩天就賣光瞭,我們傢的怎麼賣不出去呢?”
“人傢有大牌子,咱有嗎?”駱玉珠沒好氣。王旭還說小虎爸媽特意給小虎買瞭一塊電子表。
“你怎麼不說那表戴瞭一天,電池就壞瞭?”邱巖搶過王旭的話,氣呼呼地拆穿他,陳江河聽得差點把飯噴出來。
駱玉珠卻又幹嘔起來,馬上捂住嘴推門出去。陳江河看著駱玉珠虛弱的樣子,有點兒擔心,催她去醫院看看。
第二天,駱玉珠剛走進復元醫院婦產科,就碰見瞭馮大姐。“玉珠!”駱玉珠剛轉身想走,卻傳來馮大姐的叫聲,隻能懊惱地停下。馮大姐上前熱情地拉著駱玉珠的手:“我陪我弟妹來檢查,你幹嗎來瞭?”她上下打量起來。
駱玉珠尷尬地笑著:“我……我看一個朋友。大姐我還有事,先走瞭啊。”駱玉珠強顏歡笑,轉身就走。馮大姐笑瞇瞇地看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
駱玉珠低著頭匆匆走出老遠,才回過頭望望,沒發現馮大姐跟上來,長長地舒瞭一口氣,抬頭一看,對面正好有傢婦科診所,她遲疑瞭一下就穿過馬路,進瞭診所。經過妊娠檢查,醫生明確告訴她沒有懷孕,隻是淺表性胃炎,駱玉珠帶著藥匆匆回到商城。
“還錢!”駱玉珠把藥吞進去時,大光爹來瞭,他拍著五百塊錢得意地告訴駱玉珠,自己剛批發瞭出口轉內銷的貼牌貨,兩天就賺瞭這麼多。駱玉珠吃驚地看著他,一旁的巧姑也被鎮住瞭:“爸,您也進假貨啊?不怕被人抓住嗎?”
“誰來抓啊?近萬個攤位,不是大海撈針嗎?我還得再批點去!”大光爹瞪瞭一眼巧姑,美滋滋地一轉身,跑出店鋪。
駱玉珠心裡不是滋味,她撥通瞭老趙的電話,催問他欠的款項。老趙支支吾吾的。駱玉珠著急起來:“我都沒錢支付廠傢瞭,你讓我以後怎麼拿貨?”
“玉珠,你別急,我一有錢馬上打!正找你呢,我這有個關系,保你發財……”駱玉珠聽著聽著,臉色一變,雙手捧著電話仔細聽起來。
駱玉珠開著貨車來到一個倉庫門口,上次買發簪的客商正焦急地徘徊著。
駱玉珠下車問迎上來的客商:“什麼貨這麼神秘?”
“你看完就明白瞭!好貨啊,本是銷售到南方去的,可最近查得緊,隻能在本地脫手……”
“貼牌貨?”駱玉珠剎住腳。
“我的駱老板啊!你怕什麼,憑你的口碑,分銷商一搶就沒瞭!”
箱包廠廠長早已在倉庫門口等得不耐煩瞭,他皺著眉頭打量瞭一番駱玉珠:“姑娘,看你這意思有點為難啊?”
“對不起,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我來之前真不知道這些貨……”駱玉珠遲疑不決。
“沒關系!你們商城好幾個人正等著分貨呢,我轉給他們就行!”
駱玉珠愣瞭一下,廠長指瞭指旁邊的院子。駱玉珠忙向院子走去,可沒等她走到門口,遠遠就聽見大光爹扯著嗓門:“哎呀,這廠長啊,還守什麼狗屁信用,等什麼神仙,把貨分給我們不就完瞭!”“交給我,我去跟他談!”大光爹拍著胸脯嚷著。
駱玉珠忙縮回頭,看到正走過來的廠長,趕緊微笑地拉住:“我要!有多少要多少!”
四
回到傢裡,王旭和邱巖正在燈下寫作業。駱玉珠一個人把一箱箱貨物搬進廂房,屋裡屋外堆滿瞭還沒有裝箱的假名牌箱包。聽到外面的聲音,孩子們好奇地向外張望。“你媽搬什麼貨呢,這麼神秘?”王旭搖搖頭。看著駱玉珠一個人忙不過來,王旭和邱巖放下作業,走到門口想幫忙,駱玉珠忙向他們擺手:“別動,寫作業去!邱巖,阿姨這些貨你們別動啊。”邊說邊加快瞭速度,汗水順著她的臉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正在這時,院子外傳來瞭說笑聲,陳江河喊邱巖趕緊出來。駱玉珠一聽,身子一顫,麻利地用力把箱子推到墻邊碼起。邱巖從屋裡沖出,一眼看到邱英傑,驚喜地邊喊邊向爸爸奔去。邱英傑張開雙臂,一把將女兒摟在懷中。
一旁的陳江河笑瞇瞇地看著邱英傑父女,一轉眼撇見駱玉珠心神不定地站在箱子前,腳後跟用力頂瞭頂紙箱,臉上很不自然地笑著。邱英傑招呼道:“江河玉珠,辛苦你們瞭,幫我帶瞭這麼多天孩子。”
“邱巖可懂事瞭,你怎麼把孩子培養得這麼好啊?給我倆傳授下經驗,是吧,江河?”駱玉珠心不在焉地笑道。陳江河繞到駱玉珠身後,想打開紙箱,卻被駱玉珠一把推開。
邱英傑悉心打量著女兒:“唉,說來慚愧,女兒被你傢養得氣色這麼好!邱巖,以後就不要再叫他們叔叔阿姨瞭。”他一把拉過陳江河,“這是幹爸!那是幹媽!”邱巖對著陳江河和駱玉珠甜甜地叫瞭聲:“幹爸!幹媽!”把陳江河樂得連“哎”瞭兩聲,看駱玉珠沒有反應,趕忙拽瞭一下駱玉珠。
“哎!快進屋,邱大哥你吃飯瞭嗎?我給你做點。”駱玉珠趕緊答應,熱情洋溢地招呼著。邱英傑抱起女兒進瞭屋。陳江河趕緊打開箱蓋一看,立刻沉下臉,皺著眉頭跟瞭進去。
孩子們興奮地接過一件件禮物,王旭擺弄著自動鉛筆盒,突然“啪”一聲,鉛筆盒的抽屜自動打開瞭,惹得邱巖沖過去搶王旭手裡的東西。駱玉珠看陳江河陰沉著臉,趕緊轉身倒茶。邱英傑一邊掏禮物,一邊激動地說個不停,突然他轉頭一瞥院裡:“玉珠,又進瞭那麼多貨?”
“這算少呢,多的時候連床上都堆滿瞭。”駱玉珠一臉緊張。
“你們是以天為被,以貨為床啊!這錢賺得過癮,好啊!”邱英傑一屁股坐到瞭門邊的貨箱上。駱玉珠懸著的心此時都提到瞭嗓子眼瞭。
“邱大哥,你是提前回來的吧?”陳江河端著茶走過來。
“我是被這股風吹回來的。”邱英傑從包裡取出一份英文報紙,一臉嚴肅。
夫妻倆接過報紙,雖看不懂上面的字,但駱玉珠瞧著圖片,還是認出瞭這就是自己的商城。
“咱義烏假冒偽劣的歪風都吹到國外報紙上去瞭。美國報紙點名批評‘世界最大的假貨市場’在浙江義烏。義烏如何面對新一輪關於中國假貨大量出口的國際輿論?明天我們就開會討論,這股風要狠狠地剎一剎。”邱英傑雙手按住箱子邊緣,手指幾乎碰到瞭微露的箱包,“江河,我早警告你不要太貪,你現在要往回縮,別再進新貨瞭!”
“為什麼?”
“我預料這場信用危機剛剛開始,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呦,你們進箱包啦?什麼牌子的?”邱英傑詫異地看著自己摸到的箱包。
“你別說,我傢的真貨也被假熱水器冒充瞭,做得跟真的一樣。”看著駱玉珠求助的目光,陳江河拉起邱英傑往廚房走去。
“造假的人抓住瞭嗎?”
“沒有,我留瞭一臺假的,讓你開開眼。夏廠長看瞭都吃驚……”
他們剛離開,駱玉珠慌忙抱起門邊的箱子跑出去,一不小心,裡面的箱包掉瞭出來,駱玉珠忙蹲下來撿起,王旭和邱巖趴著窗臺不解地互相看瞭看。
送走邱英傑,駱玉珠夫婦倆無力地蹲在滿屋的貨箱中間,昏暗的燈光照著夫婦倆愁眉不展的臉。陳江河懊惱地抱住頭,不吭一聲。駱玉珠試圖伸手摸他。
“三萬多全扔進去瞭?”陳江河一把撥開駱玉珠的手。
“嗯。”駱玉珠像做瞭錯事的孩子一樣。
“我想賭把大的,就把流動資金全押上瞭,這批箱包我都檢查過,隻是牌子造假,質量肯定沒問題!”駱玉珠感到很委屈,輕輕抽泣著。
“我跟你有沒有說?不能賣貼牌貨,這也算假冒偽劣你懂不懂?金土叔賺點錢怎麼就把你刺激成這樣瞭?”
“你聽我說,那個箱包廠的產品都是正品,廠長也是想借這股貼牌風多賺點錢。假冒,但不偽劣。咱不算破壞規矩。”駱玉珠不服氣。
“你就等著邱英傑抓你這個典型吧,咱不是給人傢添亂嗎?少羨慕人傢,多堅持自己,要誠信經營。我給你強調瞭多少遍!”陳江河急吼起來。
駱玉珠哭喪著臉看著陳江河。
“想辦法退貨。”
“退不瞭,錢都付完瞭。你說不管別人,咱要講信義的!”駱玉珠噘著嘴,“邱大哥他們不是明天才開會嗎?要真的打假還得再等幾天。這批貨我們先倒騰出去。好幾個批發商都等著要貨呢。”駱玉珠眼巴巴地看著丈夫。
“好吧!但一定不能打玉珠百貨的牌子,寧可不賺錢趕緊倒手。”江河皺著眉頭答應瞭。
出乎意料,全市性的打假活動馬上開始瞭,商城像戰場,廣播裡一個勁喊著:“嚴厲打擊假冒偽劣,凈化義烏市場是我們每個商販的責任”。打假的橫幅到處飄揚。駱玉珠像丟瞭魂似的,呆坐在攤位後面。巧姑邊賣貨邊偷看旁邊的攤:“玉珠姐,姐,你沒事吧?”駱玉珠看看表,恍惚地搖搖頭,一臉的緊張。
而貨運站這邊也是一片打假的聲勢。戴著紅袖標的市場糾察正在抽查驗貨。被查到貼牌貨的商戶委屈地大叫,死活不讓工作人員封貨。旁邊有個老太太撲在自傢的貨箱上哭:“我怎麼那麼倒黴啊,別人賣假貨你們不抄,怎麼今天偏偏抄到我瞭?”
工作人員隻好耐心地解釋。
“那我不運瞭,我拿回去!”
“這可不行,都要查封的!不能讓這批貨流出去禍害百姓,敗壞義烏名聲!”
陳江河看著這一切,拿著簽貨單的手顫抖瞭,額頭上冒出瞭點點汗滴。他顫著手,閉眼將簽貨單遞過去。工作人員抬頭瞥瞭一眼,就在簽貨單上蓋瞭章。拿著簽貨單,陳江河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貨箱通過關卡裝上車廂,這才暗暗松瞭口氣。
突然有人從車廂頂上探出頭來:“這箱包是誰的?”陳江河身子一顫停住腳步,知道自己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瞭,他痛苦地閉上瞭眼睛。
五
駱玉珠放下陳江河打過來的電話,背過身去,想哭卻沒能哭出來。突然地一陣惡心,她幹嘔著,痛苦地趴著垃圾桶吐瞭起來。“姐,你胃還沒好啊?我給你拿藥。”駱玉珠喘息著轉頭看著藥,卻沒有接。
駱玉珠到復元醫院婦產科重新進行瞭檢查。她拿著自己的妊娠結果,不敢相信地看著醫生:“沒搞錯吧,大夫?”
“這結果清清楚楚的,你懷孕瞭。”
“可我之前檢查過,沒懷上啊。”
“你去哪檢查的?在我們醫院嗎?”醫生打量著駱玉珠。駱玉珠崩潰瞭,眼淚快要流出來瞭。她臉色慘白,沖出醫院,向那黑診所奔去。
駱玉珠撿起一塊磚頭向黑診所的窗戶砸去。“嘩啦!”玻璃全碎在地上。她又一腳踹開門,裡面的騙子醫生被嚇得哆哆嗦嗦地不敢起身瞭。駱玉珠左右瞧瞧,順手抄起一把椅子就往桌上掃去,又一個轉身,把裝模作樣的書櫃給砸爛瞭。
“小心我揍你!”醫生拔出手裡的鋼筆對抗著駱玉珠。
“你這混蛋!缺不缺德!我孩子要是沒瞭跟你沒完!”駱玉珠發瞭瘋似的邊罵邊砸,她掄起椅子又砸向醫生,嚇得醫生幹脆爬進桌子底下,不停地喊“殺人啦,救命啊!”駱玉珠用力踹瞭幾腳桌子,突然雙手一扳,桌子被掀翻瞭,醫生嚇得連滾帶爬……駱玉珠哭著跑瞭出去,眼中閃著痛苦的淚光,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著。
醫生的聲音不斷響起:“懷孕期間是不能吃消炎藥的,你這胎保得住保不住誰也說不準。生孩子不是小事,萬一出點毛病……我建議你放棄。”
回到傢裡,陳江河上前溫柔地扳住哭泣的駱玉珠。王旭偷偷地扒著窗,向外望著。
“沒瞭。”駱玉珠靠著陳江河,喃喃地。陳江河還以為是錢沒有瞭。“是孩子沒瞭!我們的孩子……”駱玉珠再也忍不住瞭,大聲哭起來。陳江河呆住瞭,扳著駱玉珠的手一動不動。駱玉珠滿眼是淚地轉過身,哽咽著:“江河,我對不住你,我懷孕瞭。”陳江河又驚又喜。
“可我去瞭假診所,還給我消炎藥吃!今天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這孩子夠嗆瞭,建議打掉……”
“孩子還有救嗎?有補救措施沒?”陳江河越說越急,搖著駱玉珠,希望能聽到好消息。
“醫生說那藥副作用大,孩子就算生下來也可能有問題。”駱玉珠已經泣不成聲。
“你真是鬼迷心竅!”陳江河恨得咬牙切齒。突然背過身,站瞭起來,發瘋似的狠狠踢向貨箱。駱玉珠止住哭聲轉身沖進廚房,拿出一把菜刀,遞到陳江河面前:“我就是混蛋!我該打!陳金水說的沒錯,我就是禍害……”王旭緊張地偷望著叔叔和媽媽。
陳江河一把奪過菜刀恨恨扔在地上,瞪瞭一眼駱玉珠,轉身撞著院門沖瞭出去。駱玉珠身子散架一樣癱坐在地上哭起來,王旭膽怯地推開屋門,也蹲在駱玉珠旁邊跟著哭。
六
陳江河不死心,想求邱英傑幫忙,可到瞭辦公室門口,又不敢進去,裡面傳來邱英傑焦急的聲音:“我的財神爺!你們銀行再想想辦法,要相信我們的商戶,幫他們渡過難關,一定會還錢的……”陳江河忐忑不安,在走廊上徘徊瞭許久,最後一咬牙,硬著頭皮敲瞭門。
“門開著呢!”邱英傑惱火的聲音傳來。陳江河輕輕推門進去,探頭一看,就被眼前的一切驚住瞭。邱英傑正鐵青著臉疲憊地坐在那裡揉著太陽穴,地上擺著滿滿的各種貨物,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陳江河隻好站在門邊。
“哼!全是假的,你來得正好,江河,我讓你開開眼,全是假冒偽劣啊!找我有事?”陳江河顫抖著嘴唇,還沒開口,門又被推開瞭,陳江河趕忙閃到一邊,工作人員匆匆向邱英傑遞上文件。
看著邱英傑簽字,陳江河覺得不好意思開口瞭,剛想轉身。“江河!來瞭就走,怎麼回事?”邱英傑詫異地打量著他。陳江河停住腳步,等送文件的人一走,他趕緊關門,憋紅瞭臉。“不像你啊,藏著掖著,什麼事不好說?”邱英傑倒杯水遞過來。陳江河喉嚨咽瞭一下:“哥,這是我第一次求你,實在沒辦法瞭。”
聽完陳江河訴說,邱英傑的臉變得鐵青,不停地來回走動:“你還有臉找我?即使所有人都去賣假貨,你陳江河也不該賣!”邱英傑指著陳江河的鼻子。陳江河懊惱地站在那裡哀求著。
“我們把資金全都押在這批貨上瞭,損失太大瞭。再說,我也沒騙人傢,隻是貼個牌而已。”陳江河不服氣。
“為什麼要貼別人的牌子?”
“人傢牌子好賣啊。”
“為什麼好賣?你知道國外培養出個品牌需要多少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我們呢,就知道造假,將來人傢一想假冒偽劣就想到義烏!咱是為這個拼的嗎,兄弟?”
“可我是商人,我得掙錢啊!”陳江河聲嘶力竭。
“你錯瞭!”
“那你告訴我商人眼裡該有什麼?”
“信用!兄弟,你的童真呢?你的希望呢?你的夢想哪去啦?”邱英傑的口氣不容置辯。陳江河像被打瞭臉,被挖瞭心肝似的,痛苦地苦笑著望向遠方。
“你現在不會明白,你會覺得我在講大道理。但你會在這上面吃盡苦頭,沒有信用,你的下遊就會堂而皇之地欠你貨款!要債的人也會堵上門來,那時候你怎麼辦?江河,一旦信用垮塌,你後悔都來不及!”
“你說的我以後註意。可就憑我們這點貨也能擾亂市場?能把義烏搞亂瞭?”陳江河知道邱英傑絕對不會踏著朋友的血肉往上爬,這番話是發自肺腑的,是為瞭自己的未來,但一想到被查封的貨,那是三萬塊血汗錢哪。天知道,我們的資金不是偷來的,不是搶來的,也不是祖宗傳下來的;而是挑著貨郎擔,賺一厘一毫的利潤,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是我們起早摸黑擺地攤,一絲一縷都浸透著汗水,一年一年地累積起來的,陳江河有點不甘心。
“江河,當有一天假冒偽劣發生在你身上時,你就明白這世上不存在僥幸。”
“那你可以向外宣稱:義烏所有的假冒偽劣已經查封瞭!然後把貨悄悄退給我們,簽個協議不能在市場上賣!這不是兩全其美嗎?”陳江河還想爭取,為自己,也為瞭與自己一樣倒黴的經營戶!
“你們控制得住自己嗎?就算這批貨退還給你,你怎麼處理?還不是找渠道賣瞭?記著,江河,我要你做最明白的義烏人。永遠別存在僥幸心理,永遠心裡有桿秤。不然,你還是回傢握鋤頭去吧,你的世界隻有井口那麼大,你成不瞭大商人,你也飛不上天!”邱英傑對著陳江河又氣又惱。
“哥,現在欠賬欠得那麼厲害,這批貨再扣住,我真的……”陳江河臉漲得通紅,苦苦哀求。
“這次打擊假冒偽劣,市政府是下瞭大決心的,受損失的不光是你們幾個人,是整個義烏!”邱英傑痛苦地搖頭,雙手撐住桌沿,垂頭而立。陳江河怔怔地看著邱英傑,默默地轉身推門出去。
回到商城,陳江河忙著打電話求廠傢賒點貨,巧姑在一旁暗暗拉瞭他一下,他轉頭看去,隻見吳廠長滿頭是汗正向他走來。他趕忙放下電話,伸出雙手迎瞭出去。
“江河啊,我實在撐不住瞭,隻能拉下這張老臉親自過來催錢,你上次說先打一部分過來,什麼時候能打啊?”
“我知道,我這也難。”陳江河隻能對著吳廠長苦笑。
晚上飯菜都在桌上,可駱玉珠和陳江河都沒動碗筷。王旭一邊往嘴裡扒著飯,一邊用眼睛偷偷瞄著。他看看左邊的叔叔,又看看右邊的媽媽。“媽,你吃飯啊,都涼瞭。”“寫你的作業去。”駱玉珠卻沒好氣,王旭趕緊知趣地起身進屋去瞭。
陳江河長長嘆瞭一口氣:“讓邱英傑好一頓說。但他確實也說準瞭,要債的人堵上門來,欠債的誰都不接電話。”
“我對不住你。”駱玉珠看著丈夫,顫抖著嘴唇。陳江河沒聽明白,沒有吭聲。突然駱玉珠的淚水湧瞭出來,捂住嘴巴抽泣起來。“先吃飯吧。”看著駱玉珠難受的樣子,陳江河邊端起碗筷,邊往駱玉珠碗裡夾著菜。可駱玉珠隻是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著。看著駱玉珠越來越傷心,陳江河難受地放下瞭筷子。
“要不明天我再去找找邱英傑。我們的貨也許還有救。”駱玉珠憋著內心的委屈,含著淚對陳江河搖瞭搖頭,然後站起身推門走瞭出去,陳江河趕忙跟著。
七
夜晚的街上,擺著幾個路邊攤,稀稀拉拉地坐著些喝酒聊天的人。陳江河也在這裡喝著悶酒,桌上已經擺瞭好幾個空瓶。隻見他一仰頭,咕嚕咕嚕就把瓶裡的酒喝完瞭,然後重重地把瓶砸到桌上。這時,大光爹垂頭喪氣地走來,看到陳江河,也湊瞭上來,陳江河白瞭他一眼。大光爹抱頭坐瞭下來,拿起酒瓶,邊喝邊罵個不停。
“聽說你被扣瞭好幾車貼牌貨,憑你跟邱英傑的交情,他也太不留情面瞭!”
“金土叔,邱主任都自身難保瞭,你沒聽說嗎?”身後酒桌上有人冷笑,大光爹一聽,趕忙轉過去,饒有興趣地打聽起來。
“有匿名信告他官商勾結,他現在要避嫌……”
“官商勾結?跟誰啊?”幾個人輕聲嘀咕著,還沖著陳江河努瞭努嘴,大光爹恍然大悟地轉過頭看著。陳江河坐不下去瞭,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向邱英傑傢走去。
陳江河掄起拳頭,一陣猛敲,邱英傑正蹲在地上撿碎玻璃,忙起身開門。隻見陳江河滿臉通紅,靠在門邊,渾身透著一股酒氣。邱英傑忙把他拽進屋,邱巖從廚房裡端出水來。接過邱巖的水,陳江河微笑著拍拍邱巖的頭:“還是我閨女好!先進屋去,幹爸有點事。”邱英傑沖著女兒點點頭,示意她進屋,邱巖看瞭一眼他們,進屋把門帶上。
陳江河這才瞥見一地的碎玻璃,他撿起一塊磚頭詫異地打量著,才發現窗戶已被砸得粉碎。“誰砸的?”陳江河怒從心起,“誰啊!背後砸人傢玻璃,有種站出來!”猛撲到窗前吼著。邱巖嚇得打開一條門縫偷偷看著。邱英傑忙拉回陳江河,把他按在椅子上,遞上水杯,陳江河接過來,呼哧呼哧一口氣喝光瞭。
“哥,我沒欠過別人錢,可如今別人堵在門口向我要錢的滋味不好受啊!”陳江河拉住邱英傑的胳膊搖晃。
“我知道。那些鄉親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們指著鼻子罵我,不認我,甚至來砸我傢玻璃,我好受?”
“哥啊,我搞不明白,為什麼你好好的官不當,非要惹這身罵?”陳江河盯著低頭不語的邱英傑,“你有壓力直說嘛。”
“什麼壓力?”邱英傑愣住瞭。
“不是有人告咱倆官商勾結,上邊來查你,所以你要拿我開刀。”
“你是這麼看咱倆關系的?你覺得我在自保?”邱英傑憂傷地打量著渾身酒氣的陳江河。
“我是邱巖幹爸,咱一傢人不說兩傢話,你是做給他們看的吧?”陳江河試探著邱英傑。
“啪”,邱英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臉色鐵青,滿臉痛苦:“陳江河,你就是這麼想你哥的?如果這次我放過你,你會損失一輩子,信不信?”
“哥,以後我決不再幹瞭!要不咱倆各退一步?”陳江河下意識地後退瞭一步,怔怔地盯著邱英傑,但還是不甘心。
“我認識的陳江河沒瞭!……誠實守信、永不言敗的陳江河呢?……我這裡不是討價還價的地方!給我出去!”邱英傑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指著門外。
看著臉色發白的邱英傑,陳江河淒然一笑,含著淚轉身大步沖出門去。
陳江河顏面掃地,恨不得挖個地道鉆下去。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是自己自砸品牌,還損毀瞭義烏的名聲!但邱英傑的話,就像獅子的血盆大口撕咬著自己的心頭,整整三萬塊錢啊,即將化成熊熊燃燒的烈火!
陳江河的耳邊不時響起邱英傑的警告:義烏不同情軟弱者,義烏不相信眼淚!—除非你把握機遇,除非你誠信經營!
那些乖巧投機者總是隻顧眼前的蠅頭小利,生意隻做瞭一次就沒有回頭客瞭,這不是自斷財路、砸自己的飯碗嗎?
陳江河狠狠地一頭撞在一棵大樹上。
陳江河剛一出門,邱英傑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他趕緊用雙手撐住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直在屋裡偷聽的邱巖,趕忙從屋裡沖出來扶住爸爸,邱英傑摟住女兒,強顏歡笑對著女兒搖著頭:“沒事,爸爸沒事。”
陳江河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著,俯身在路邊哇哇地吐瞭起來,突然背後有人輕拍著他的背。他轉頭看到駱玉珠溫柔關切的眼神。
“你幹嘛要作賤自己?”駱玉珠心疼自己的丈夫。陳江河推開駱玉珠的手,吐幹凈後繼續往前走去。駱玉珠隻好像忠誠的仆人一樣,遠遠地跟著陳江河。昏暗的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一前一後地蹣跚著。
第二天早上,陳江河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頭暈暈的,他呆呆地望著正在院裡忙碌的駱玉珠。下床後他走到門口:“昨晚上我是不是去邱英傑傢瞭?”駱玉珠點點頭。陳江河費瞭半天勁還是想不起來。“我今天送小旭上學,邱巖跟我說,我去她傢大鬧瞭一場。我走瞭以後,他爸爸胃病就犯瞭,疼得全身直冒汗。”陳江河懊惱地抱住頭:“我本來是找他訴苦去的!怎麼回事?我的本性就那麼粗魯?”陳江河靠著門蹲下來,“這孩子,我還是想要!”
“太冒險瞭。那可是一輩子的事。”駱玉珠痛苦地上前輕輕撫摸著丈夫的頭。
商城裡空空無人。陳江河和駱玉珠納悶地推著車往店鋪裡走去。正好巧姑跑過來:“雞毛哥、玉珠姐,他們都去討貨瞭,咱去不去?”
“去哪討貨?”
“好多攤主一起去找邱英傑論理,已經在路上瞭。”
“怎麼全把氣撒他身上啊?”陳江河皺起瞭眉頭。突然駱玉珠一陣幹嘔,陳江河忙揪心地看瞭看駱玉珠,拉著她也向邱英傑的辦公室走去。
邱英傑辦公室的門口人聲鼎沸,憤怒的叫嚷聲一陣一陣傳過來。大光爹等幾十個商販正憤怒地叫嚷:“把貨退給我們!邱英傑,出來!”
門突然打開,邱英傑站在門口,屋外頓時鴉雀無聲。邱英傑拉開擋在門口的工作人員:“大夥有什麼話當面對我說。”聲音有點虛弱。眾人立刻又喊起來。
“義烏市場建設起來不容易,打擊假冒偽劣這是短痛,為的是讓這個市場能夠長久生存下去,讓我們的子孫都有飯吃!我跟你們匯報一組數據。”邱英傑高高舉起手中的一摞報紙,“這些都是抨擊義烏出賣假冒偽劣商品的新聞。你們不怕嗎?我怕。”眾人鴉雀無聲瞭。
“把貨退給我們,以後我們不賣瞭!”突然有人叫起來。
“這是一出兒戲嗎?全中國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我們義烏。大到義烏,小到我們每個人,最重要的是名聲。跌倒瞭不可怕,如果名聲臭瞭,就再沒機會爬起來瞭。還請大夥體諒政府的苦心,咱們一起渡過這個難關好不好?”邱英傑掃視著人群,誠懇地解釋著。
“你是沒損失,站著說話不腰疼!”貨運站站長在人群後煽風點火。眾人又被煽動起來,馬上又喧嘩吵鬧瞭。邱英傑掃視人群,卻找不到說話的人。
“大夥聽我說,我們正在給商戶申請銀行低息貸款,幫你們渡過難關。可這都是權宜之計。隻有斬斷瞭假冒偽劣,把義烏的牌子做大做響,別人才不敢虧欠我們的貨款。大夥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邱英傑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卻依然熱血沸騰。
“我們也去?”駱玉珠捅瞭一下陳江河。望著疲於解釋的邱英傑,陳江河緩緩搖瞭搖頭。
“你要磨不開面子我去!”
“咱受的害還不夠嗎?”陳江河沉重地看著駱玉珠。駱玉珠痛苦地動瞭動嘴唇,沒說出話來。陳江河毅然轉身,大踏步地離開,駱玉珠也趕緊快步跟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