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集

浦江縣白石灣石舍村,那漫山遍野的翠竹就是一片蔥鬱的精靈,也是這一群竹林雞的樂園。生意場上的倒春寒與大自然的盎然春意,給駱玉珠的心理形成一個很大的反差,好在王旭、陳路、駱天寶也特意一起到竹林裡抓雞來瞭。

駱天寶與兩個外甥把滿院的雞攆得東竄西跳,有的飛上果棚,有的鉆進瞭藤窩。

王旭對打電話的駱玉珠說:“真是風水寶地呀,翻過山就是義烏城西鯉魚山。咱把這兩邊山頭全包下來吧,動物植物全養起種起,再建幾個大棚,造幾間小屋,大規模種植鐵皮石斛,馬上行動!多清新愜意呀!”

駱天寶說:“舅舅來幫你們看傢護院,生態鮮豬供應給華統,再種點瓜果,養點魚蝦,新鮮無害,吃瞭養身,也放心。”

王旭要求舅舅出至少一成,爸媽六成,自己三成。

駱天寶說:“不如你動員爸媽出資買過來,我們來經營。”王旭忙解釋:“舅舅,我們一傢人都是明算賬的。我18歲之後跟爸媽要的每一元錢,包括學費,都要打借條,以後要自己掙錢歸還。”

在這深山冷塢,駱玉珠與兒子心有靈犀,在這裡培植鐵皮石斛。從姐妹們的通話裡知道,吳姐傢設在各地的玩具廠都停工瞭,她老公背著傢裡偷跑到外面賭,又欠瞭一屁股債逃跑瞭。吳姐面對一堆爛攤子,生不如死!其他同行的知心密友、合作夥伴也都遇到瞭這樣那樣的陷阱和坑窪,不是前方告急,就是後門失火。

商城白晝喧囂;山莊夜晚寂靜,夜涼如水。

晚風飄來野花野草淡淡的異香,駱玉珠披衣獨自坐在白石灣農舍外望著夜幕,王旭坐到一旁,甜甜地叫瞭一聲媽,摟著玉珠單刀直入就問:“想我爸瞭?”

駱玉珠看著他笑笑:“哪裡,我躲還躲不過來呢,能想他?不過,好幾天過去瞭,也沒有他的一點音信,現在有點恨他瞭!”

“媽,我爸到底幹嗎去瞭?那麼神秘。”

駱玉珠嘆瞭口氣:“隨他,我也不知道,反正不要被無常鬼抓去就謝天謝地瞭。”

王旭心裡明白,媽心裡的苦不是平常女人那種傢裡的寂寞,不是無人陪伴的孤單。自從陪伴著江河爸爸跳進商海的狂風巨浪裡,她就接受瞭痛苦的抉擇,尤其是情感上的折磨,更讓人遍體鱗傷。今天忙裡偷閑,難得帶著親人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明天,將又是全力以赴、整裝出發瞭。

王旭突然問瞭一句:“媽,咱傢還有多少錢?”

駱玉珠反問幹嗎,王旭說,他要看看萬一公司破產瞭,還有沒有資本東山再起。他想拋棄已經淪為食物鏈低端的制造業,全力投入新材料、人工智能、醫療、生物、新能源、物聯網、機器人、高科技硬件、環境保護、資源再利用等新興領域。

駱玉珠說:“算瞭吧,口號喊喊就行瞭。你出生時比保溫杯大不瞭多少,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

“你總是瞧不起我。”

“因為你還沒有到讓別人服你的時候。”

駱玉珠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兒子。王旭興致勃勃地說開瞭,告訴母親自己上大學時幹瞭不少買賣,有很多經驗和體會,別人根本想不到哪個活掙錢最多。駱玉珠來瞭興致,問道:“賣夜宵?租車?”

王旭得意地搖搖頭:“是給女同學送熱水!別小看那幾毛錢的利,架不住她們反復需要,我賺的是疊加利潤。現在,年輕人越來越講究生活質量瞭,飲食、茶文化、醫療保健、美容等等,我就設想先做這個服務產業!”

駱玉珠稱贊道:“胃口還真不小!”王旭收斂起得意勁兒,轉而自信滿滿地說:“當然,現在這麼大危機,也張不開嘴跟你們要錢。媽,你信不信我會做得比你們還大?”

“吹吧,就憑你?”駱玉珠一撥兒子的腦袋,告訴兒子,“趙姐這次回來,我給她加錢瞭,而且給她老公也安排瞭工作。”

王旭皺眉回頭:“媽,量才用人我同意,但這工資絕對不應該加!”駱玉珠抬頭默默註視兒子。

王旭又坐下:“我明白,趙姨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回來瞭,你沒有想到,所以一感動就給她加錢。但是,媽,這是錯的!”

“你不記得在杭州時,她幫過我們瞭?”駱玉珠耐心解釋,“位置不同,命運也不同啊!趙姐跟老公做買賣吃苦受累不說,還要冒虧本的風險,選擇離開,說明她心裡權衡過,一定是我們給的錢不足以讓她留下。”

王旭急著說,現代企業管理不能感情用事,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們中國人是講知恩圖報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且,大肚能容,容得下別人的缺點。”駱玉珠反問,“陳大光為什麼走?小旭,你沒有必要總是抓著生活中一些小事不放手。看到傢裡的一朵鐵皮石斛花,一棵石斛種苗甚至於一滴水消失瞭,你都覺得那麼傷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思考一個無足輕重的問題—你永遠也成不瞭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為什麼看不到陽光燦爛、鮮花滿園!”

王旭半天回答不出:“……因為他幹瞭對不起咱們的事。”

駱玉珠意味深長:“小毛病人人都有,他走絕路是被你逼的。”王旭驚住,呆呆地看著媽媽。

駱玉珠嚴肅地說:“你爸覺得蹊蹺問過巧姑,才知道有一段時間,陳大光回傢總是罵罵咧咧的。我跟你爸在國外的時候,你沒有尊重他,斷瞭他財路不說,還侮辱人。你覺得自己優越,高高在上,恨不能把他踩在腳底下。結果呢?全都報應到瞭巧姑身上,你爸也失去瞭一位一起長大的跟屁蟲。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這次陳大光的事,給你爸打擊很大。”

駱玉珠感嘆:“樹皮難剝,人心難摸。世上最難收的是人心,人心變瞭是看不出來的。你爸常說,心有多大,你的世界就有多大。他自己對身邊所有人都是不拋棄、不放棄。”

王旭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但事實又勝於一切。

爸總是戰勝困難,成瞭笑到最後的一個!

駱玉珠這些天一直懸著一件心事,她必須在短時間裡找到一種特殊的材質,來裝扮萬花筒般的飾品世界,讓玉珠公司起死回生。盧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傢,但老先生的頭腦裡一直不看好民營企業的老板,駱玉珠幾次上門都被擋瞭回來。

盧老教授的生日宴會在院落式的浙江大學迎賓館晴翠園舉行,大傢紛紛舉杯祝福盧老先生健康長壽,在一片杯盤交錯的祝酒聲中,一股鐵皮石斛加上竹林雞肉濃鬱的香氣飄進大廳,盧教授饒有興趣地聞瞭聞,他順著香味推開房門,又看見瞭那個不請自來的女人:雍容華貴,一身精致的旗袍,黑色的高跟鞋,旗袍的開衩處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雙玉腿,是駱玉珠—來自義烏,一位風姿綽約的億萬富婆。她正蹲在大鐵鍋旁扇風,而衣著考究的王旭、駱父在幫忙,給她遞上柴火。

看見盧教授朝她走來,玉珠上前恭敬地鞠瞭一躬:“祝盧老先生生日快樂!”

盧教授一怔:“你……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瞭?”

“您是我最尊敬的先生,我給您賀壽來瞭!不成敬意,我特地給先生燒制瞭您的傢鄉最具特色的、白石灣鐵皮石斛竹林雞。”駱玉珠說完,又向王旭他們使瞭一個眼色,王旭機靈地將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竹林雞送到瞭先生的餐桌上。

眾人齊聲叫好:“好香啊!好大的一鍋。”

盧教授從王旭手中拿過鍋蓋重新蓋上,手一擺:“拿回去吧。”大堂上的人面面相覷。

駱玉珠說:“我是誠心誠意地來祝賀先生大壽的……”

盧教授打斷:“盧某人不食嗟來之食,想吃,會自己想辦法。”

此時此刻,駱玉珠露出瞭商界強人的直率強悍,突然發話:“鐵皮石斛絕種瞭,那竹林雞恐怕更沒地方買瞭,整座山頭都被我們包下來瞭,承包期三十年。”

盧教授:“你,威脅我。如果買不到雞,我可以不吃。”

駱玉珠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您以後想吃,就非常方便瞭,我們專供。”

盧教授固執而無奈地搖搖頭,走回席間:“我佩服我們半個老鄉的韌性,但也很恐懼。”

駱玉珠心裡一樂—他已經承認跟我是半個老鄉,駱玉珠不動聲色把一臉燦爛的笑容送上,謙謙地說:“老先生頌安!”又輕聲囑咐王旭他們先撤,由她留在這裡繼續戰鬥。

宴席散瞭,眾人與盧教授告別,等候中的駱玉珠畢恭畢敬地站立於柔和的燈光下,像一尊女神,也像一名侍者。盧教授看見瞭她,就當沒人似的徑自離去。

駱玉珠追上,攔在車前:“盧教授,請留步,聽我說一句。”

盧教授說:“你們生意人,為瞭掙錢什麼手段都用上瞭。我聞不慣銅臭味。”

駱玉珠的心裡一陣絞痛,她想到自己這些年來走過的路,經歷過的事,點點滴滴都湧上瞭心頭:我怎麼會全是為瞭錢呢,自己的存款幾輩子也吃用不完瞭,集團下屬幾千個職工,企業關聯著遍佈各省市的幾千個傢庭啊,我們是在做事業的啊!

駱玉珠鏗鏘有力地對盧教授說:“教授,你可以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這些種田佬,看不起我們做生意的人,但你要敬重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還有我們可愛的國傢。不錯,我隻是一粒不起眼的莧菜籽,掉在地上你甚至找不到它,但給它條件照樣會在石頭縫裡長出葉子來。我三番五次地上門來找你求你,是因為在我的眼裡,你們都是有本事的人,你們辛苦研究出來的成果都是我們老百姓的寶貝。以前沒找你,是因為我沒有走出過自己的傢門口,後來我到瞭美洲、歐洲、阿拉伯、西亞等許多地方,回來後我感觸很深,那些大胡子總是想方設法阻撓我們的發展,用各種理由和所謂的規則死卡我們,讓我們中國的生意人受氣、吐血。我們在一天天的煎熬裡明白,國傢才是我們最可依賴的靠山。”

“我知道你們發明一樣東西所付出的心血,尖端的技術要用於國傢的尖端項目。但你們不能把眼睛隻盯在那顆荒無人煙的火星上啊,你不知道,有多少雙老百姓熱切的眼睛在企盼著你們啊。盧教授!普通百姓為什麼那麼容易地記住瞭袁隆平,因為他解決瞭中國十三億人的吃飯問題。”

司機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這個滔滔不絕的女人,有些欽佩。他無意間碰響瞭汽車喇叭,時間真的不早瞭。

駱玉珠從手提包裡抽出一張名片遞上說:“你可以守住自己的清高,但我也得顧及自己門下幾千口人的生計。”

駱玉珠禮貌地伸出手來,盧教授不加思索地握住。

“我對新材料本來不感興趣,為這件事我還跟我丈夫吵。因為他想停工停產,把所有沒達到歐盟標準的貨都召回。您知道那有多瘋狂嗎?我怕失去我丈夫,沒有人能理解他。我雖然是商人,可我也是個女人,想要這個傢,我丈夫不能倒下!”

“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給您的第十張名片瞭。教授,我等您的電話,希望您能給我們帶來福音。晚安!”駱玉珠又遞上名片。

一輛車緩緩地停在駱總身旁,端莊的她打開車門,疲倦地躺在後座上。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出瞭飯店的大門。

西子湖畔的夜色,在車燈的流動裡閃爍。這裡的夜沒有喧囂,見多瞭義烏繁華嘈雜的夜生活,漫步在夜色下的杭州,這種慢生活節奏,安靜低調的力量真讓人向往。

杭州,是一個多麼親切而又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啊!

加油!

萊昂在樓下等到瞭邱巖。

公司三樓的最後一盞燈熄滅瞭,邱巖快步走在大街上,抬頭看看滿天的繁星。感覺身後有由遠而近的摩托車馬達聲。她沒回頭,憑第六感觀知道是萊昂。

“知道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不忍心打擾你,我一直在外面等著。”萊昂說。邱巖停住腳步,回身註視,問:“有事?”

“我請你去雞毛換糖酒店吃飯。”

萊昂將車支在路邊停下,深情地說:“想你。離開你的這些天,你像幽靈似的一直讓我牽掛著。”

邱巖沉靜地看著萊昂:“萊昂……”

“能不能請你喝杯酒,吃點夜宵?”

邱巖說:“我現在隻想早點休息。”

“那我送你回傢?”

“謝瞭,我自己打車。”邱巖伸手叫停瞭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欲上車時,萊昂攔住她,認真地說:“我需要你的幫助,跟我走吧,去歐洲,我要開一個很大的公司。”

邱巖沒點頭也沒搖頭。停瞭一下,鉆進出租車。萊昂大聲地說:“陳傢給瞭你什麼好處?你真想做陳傢的兒媳婦嗎?你難道不知道,陳傢這一年來已經徹底地焦頭爛額瞭嗎?”

邱巖沒有表情,出租車啟動。萊昂自信地望著車內的邱巖:“別瞞我,我知道你心裡給他留瞭一個位置。但你也應該給我留一個空間,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我會擊敗他的。”萊昂說完猛踩瞭一下油門,箭也似的向前沖去。

面對狂妄的萊昂,邱巖對司機說:“師傅,趕上他,我加錢。”

出租車一晃,與摩托車並排而駛,邱巖搖下車窗,大聲地喊:“萊昂,你先打敗自己吧!”

出租車朝空曠的大街疾駛而去。

幾天後公司的辦公大廳,前臺工作人員喊道:“邱總,你的玫瑰花。”

一大捧艷麗的玫瑰像一堆誘人的火焰擺在桌上,公司的人齊聲發出驚嘆:“哇—”

邱巖在羨慕的目光中走向前臺,從那一堆紅色裡抽出一張賀卡,上面寫著:“用西方最傳統的方式加上中國最虔誠的表白,來傳遞我最神聖的心願!萊昂。”

邱巖忍住濕潤的淚水,心頭流過一陣暖流。

王旭強顏歡笑,他看到瞭最不願意看到的這一幕,那束紅玫瑰的光芒刺痛瞭他的目光,一個與他一路走過來的姑娘,自己刻骨銘心的心上人,正被一個外國人的問候感動瞭,他有些內疚,有些嫉妒。

邱巖給萊昂發過去一條短信:謝謝你的祝福,我會在今後的歲月裡記住它。王旭走進來假裝接水,偷瞥瞭一眼,強顏歡笑說:“都什麼年代瞭,送花是上個世紀追女孩的招數吧?”

“對女人而言,鮮花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

“哦,對瞭,我讓員工把花搬門外去瞭。你的鼻炎對花粉過敏。”

邱巖皺眉瞪著王旭:“我暫時努力相信,你是因為關心我。”

王旭笑笑,走近碰碰水杯:“我不相信這花對你那麼重要。”

邱巖轉身望向窗外,喝瞭口咖啡:“你怎麼知道?”

王旭:“我還不瞭解你嗎,你在乎什麼不在乎什麼?咱倆一起長大的。”

邱巖對王旭說,這段時間萊昂在考中文六級,他還建立瞭專門介紹義烏的西班牙網站,定期更新自己的所見所聞,讓更多西班牙人瞭解中國的同時,推薦價廉物美的義烏小商品給西班牙人。因為一傢電視臺的關註,原本一個星期才200人的閱讀量,一夜之間提升到瞭一周6000人的訪問量,得到瞭兩百個客戶的詢價。

看樣子這個外國佬鐵瞭心要在中國待下去瞭。

“邱巖同學,咱倆好像好久沒交流瞭。”

邱巖抬眼註視,驚訝地:“啊,原來你知道。”

“我這些日子不是陪我媽去找新材料瞭嘛,有工夫我帶你去那片竹林看看……”

邱巖的手機又響瞭一聲。

王旭懊惱地轉身走進自己辦公室,門被關上。

邱巖的大眼睛看著王旭,他又妒忌又賭氣地假裝在看電腦。

在義烏港,萊昂手裡拿著報單夾,微笑看著邱巖走來。

邱巖大方地說:“萊昂,謝謝你的花!”

萊昂:“喜歡嗎?”

邱巖:“但你的花給我帶來瞭困擾。”

萊昂:“為什麼?”

邱巖指瞭指集裝箱:“這麼多貨需要召回處理,我還要代表玉珠集團跟你談價格,談損失分擔。那些花在別人眼裡就算是賄賂。”

萊昂尷尬:“我沒想到。”

邱巖一笑接過報單夾一拍他,大步走去:“所以,以後別再給我惹麻煩瞭。這些貨登記瞭嗎?”

萊昂被邱巖的聰明灑脫折服,感慨地看著她的背影,快步跟上。

邱巖餘光瞥瞭眼遠處,王旭躲靠在集裝箱後,正偷看著這邊,隨後,他摘下墨鏡滿臉懊惱。

第二天,王旭對萊昂提起他考中文六級的事,主動說要幫他請個浙大畢業、專職的中文老師。

萊昂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王旭,問:“為什麼?不會是你不想讓邱巖教我吧。”

王旭心裡在痛罵:“萊昂真不要臉皮。”嘴上卻好心地說,邱巖在美國學的是美式中文,不正宗的。到時候別人會把四塊錢的貨賣給你十四塊,你等著吧。王旭想起什麼:“怪不得邱巖說你腦子不好使,怎麼教都教不出來。”

萊昂瞪眼:“她說的?”

王旭:“有篇最簡單的古文,我本來想教你背,邱巖說算瞭,萊昂連基本功都沒打好,再怎麼逼也學不會。”

萊昂不服:“什麼古文?你說!”

王旭遞過一張打印著文言文的紙條對萊昂說:“行吧,你既然這麼上進。我給你講講,這是我們中國很有名的一段古文,記敘瞭一個很有趣的生活小插曲:有個叫季姬的小孩特無聊,看見荊棘叢裡的野雞就逮回來養。雞餓瞭叫嘰嘰,季姬就喂它們。吃飽瞭,雞跳到季姬的書箱上,季姬怕弄臟驅趕雞,雞嚇壞瞭,就跳到桌上,季姬更著急瞭,就打雞,卻打中瞭桌上的陶俑,掉地上碎瞭。雞躲在桌下亂叫,季姬一怒之下,脫下鞋把雞打死瞭。季姬激動起來,就寫瞭這篇小文。能流利地朗讀出這篇古文是學習中文的基本功,就像學二胡的首先要拉好《二泉映月》是同一個道理。哪天你上臺給邱老師一個驚喜?”

萊昂雙手一拱說,我會努力的,在不久的將來。

有一天,萊昂與邱巖、王旭偶爾來到商城廣場的外語角,擠進瞭最為熱鬧的那圈人堆裡。在這裡,幾百個不同膚色、不同語言的人們經常一起運動,一起聽歌,一起看電影,一起做環保,一起做公益。

萊昂接過瞭主持人的喇叭,用熟練的漢語說:“請讓我朗誦一篇古文,獻給教我漢語的邱巖老師,獻給我的第二故鄉中國義烏。”

接著萊昂就聲情並茂地用漢語大聲地背起這節古文:“季姬寂,集雞,雞即棘雞。棘雞饑嘰,季姬及箕稷濟雞。雞既濟,躋姬笈,季姬忌,急咭雞,雞急,繼圾幾,季姬急,即籍箕擊雞,箕疾擊幾伎,伎即齏,雞嘰集幾基,季姬急極屐擊雞,雞既殛,季姬激,即記《季姬擊雞記》!”

廣場上的人歡聲雷動,一陣熱烈的鼓掌。

萊昂即席發表演說:“《我愛你,我的第二故鄉》。在義烏,提起市場建設、攤位租金,提起聯托運業、劃行歸市、打假治劣等等,市政府都采取瞭強有力的措施手段,保持瞭強有力的權威,給我們外來經商者以同城市民待遇。義烏是我們經商人的樂園,外省人、外國人幾乎沒有禁區,更無尊卑的稱呼,許多公共設施的建設都照顧到瞭我們外來經商者。感謝你,我的第二故鄉!”

邱巖身著吊帶裙上前祝賀,慶賀萊昂中文學習上的突飛猛進。

光彩奪目的邱巖給王旭說起瞭自己對萊昂的印象:“這個漁民後代真的喜歡義烏瞭。這次商品召回風波,萊昂很不情願,損失也不少,但有瞭他的配合和幫助,我們確實減少瞭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排除瞭從歐洲發回國內的障礙。”

王旭將鬱積多日的怨氣發泄出來:“所以你施以美人計;其實,假如沒有他幫忙,這件事情我們也能辦好。”

邱巖怒瞭:“算我看偏瞭眼,我本以為你從山裡出來長大瞭;沒想到,你還是原來的大塊頭、小心眼,我很失望!”她氣得轉身就走。

王旭說:“我怎麼瞭?你為什麼對他那麼寬容,對我卻這麼苛刻?”

邱巖停下腳步說:“如果你願意把自己尺度放低放低再放低,我可以對你更寬容。”

她甩下一個背影,頭也不回地走瞭。王旭大聲喊道:“邱巖—”

直到來到那個陽光和煦的竹林裡,王旭才有瞭給邱巖道歉的機會,告訴她自己真的非常在乎她,也正因為如此在乎,智商也下降為零瞭。偏激和狹隘是男人的通病,請原諒自己對一個聖潔女神的傷害吧。三句好話出口,邱巖心裡的氣也就消瞭。

王旭指著眼前這片無邊的翠竹說:“看,石舍竹林,這就是咱傢包瞭三十年的山林。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鋼鐵的碰撞,沒有尾氣的污染,沒有殘酷的傾軋。如果哪一天,爸媽的產業不做瞭,我就歸隱山林,在這裡寄情山水,辦個山莊,搞一個鐵皮石斛研究所,搞餐飲,辦養老,做旅遊,講養生。”

王旭轉身向義烏鯉魚山方向奔去。 白石灣的美,美在它的綠。長長的月伢湖,給人一種碧波蕩漾的感覺,一眼望去,湖兩邊山崖上是濃濃的綠,山上的植被很特別,枝枝蔓蔓,纏纏綿綿,就在你所走的林間小道上……

邱巖找不到王旭,喘息著停下腳步四下環望,喊道:“王旭!王旭!”

“在這呢!”王旭愜意地坐在高處沖她笑。

“無限風光在險峰,你不上來別後悔。”

邱巖遲疑地扒住樹幹往上艱難地爬著,王旭探身向下伸手夠著,兩隻年輕的手終於握在瞭一起。

王旭用力一提,邱巖一個不穩撲在他懷中,兩人差點摔下去。

“清風明月,松茂竹苞。聽溪水潺潺,看層林疊翠,不亦樂乎!在這裡種鐵皮石斛,我回頭馬上註冊一個商標。”

“林壑優美,鳴蟬聲聲,地老天荒的深山老林,就用‘深山’吧。”

“原始森林采來的種苗,就用森林的‘森’。”

“好,森山!”

邱巖縮著雙手在王旭懷裡一動也不敢動,兩人感受著對方的氣息,目光越來越異樣。

邱巖轉頭望去,驚呆瞭,夕陽斜掛在西山,雲霞映紅瞭枝梢。

王旭喃喃地:“小時候呀,在火車道附近的山坡上種瞭好多樹,我爸跟我爬上去,他就這樣摟著我一起看著夕陽。”

王旭伸出手把邱巖摟進懷裡,兩顆心跳在瞭一起,讓他們暫時忘卻瞭商場上的刀光劍影、塵世裡的烏煙瘴氣。

山林的鳥鳴是如此的美妙。

兩人被夕陽籠罩,癡癡地凝望著如畫美景……

晚秋的西溪濕地,午後的太陽溫暖地輕撫著過慢生活的人們,蘆葦素凈淡雅,遠遠望去如同一片飛雪,一隻帶篷的木船在蘆葦蕩與矮木叢中穿行,船上播放著“祝英臺十八裡相送梁山伯”,艄公慢條斯理地搖著槳,船頭的漣漪一圈圈地往外散去。清風一吹,白茫茫的蘆花下面,便上下起伏,露出瞭紅燦燦的一片葦葉。

烏篷船裡倚窗坐著阮文雄和楊雪。案桌上有幾碟冷盤小菜,楊雪開啟瞭一瓶藍帶白蘭地,各倒瞭一杯,文雅地舉起,微笑著說:“敬你!”

阮文雄接過酒杯:“眼下極目山河、鮮花美女、天然氧吧、愉悅的心情、潺潺的流水,難得有這少有的清靜,真該痛快地喝一盅。”楊雪莞爾一笑:“一場絞殺,終於有瞭眉目,拜你所賜,沒有你,我不可能對公司董事會成功大換血,現在的楊氏集團才真正屬於我瞭。”

阮文雄意味深長地說:“但因為你的優柔寡斷,你沒能敢動那幾個老頭,這幫人將來會是你的心腹之患呀。”

“他們都是叔叔伯伯一類的長輩,對他們實在下不瞭手。”楊雪苦笑、無奈,“不過不管怎樣,我都應該謝謝你。”

阮文雄輕蔑一笑:“不成敬意,小菜一碟。”

兩隻酒杯一碰,一飲而盡。重新酙上。

楊雪說:“你的一招一式,都非常老辣,我想,當年的你肯定是從刀尖上走過來的。”

阮文雄狡黠地說:“這麼美的地方,我們就別聊那些暗算和謀略的話題瞭,那樣心境不免太沉重瞭。”

楊雪臉如彩霞,嬌氣地說:“我要聽。”

阮文雄平靜地敘述瞭他的傢史:“我們阮氏傢族是一個龐大的傢族,在商場長期搏殺和沖浪裡,形成瞭傢族傳統的傢風,即為瞭達到既定的目的,會不擇手段地去施展自己的才華,並善於用那種溫情脈脈的外表,去實施腥風血雨的殺戮。我們的祖輩會像馴服一隻兇狠的狼狗一樣馴服他們的孩子,遇到任何一個強大的對手,我們都會毫不留情地撲上去,盯住軟肋,往死裡咬住不放。我從小受到父輩商戰的熏陶,即使面臨著一場來勢洶洶的泥石流,我也要勇敢地沖上去戰勝它。我們要用成熟的姿態進入決策層,所以當我們長大成人以後,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一個比一個洪福齊天。但我不喜歡我們的傢族,它太冷酷瞭。”

阮文雄雙眼低瞭下來,似是碰觸到瞭傷心事,長嘆一聲仰頭喝盡。

楊雪靜靜地聽著,像迷戀於一段傳奇的經歷。

阮文雄說:“我的老父親就是阮氏的掌舵人,你知道我父親死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傷心,我隻有恐懼。因為那個一直護我訓我的人沒瞭,從此我隻能靠自己瞭。父親死後,有多少人在盯著阮氏掌門人的位置,他們給我設下瞭無數個陷阱和圈套,急切地等著我跳下去,套起來。如果不是我的二叔幫我,我肯定活不到今天,是他教會我面對殘酷,面對那些比你狠的人,不要低頭、不要眨眼,這才會有機會贏。你不整死他,下一個死的說不定就是你。”

楊雪說:“阮氏是一個傳奇的傢族,而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我隻會受到一些啟發,但永遠也做不到你的高度。”

阮文雄自信地說:“因為你是一個女人,按理說你需要的是呵護和寵幸,不應該沖殺和闖蕩。但我喜歡你這樣的性格。”

兩人無言以對時,阮文雄噴射出火辣辣的目光,船艙裡,楊雪把視線轉向茂密的蘆葦叢,兩隻水鳥突兀飛出……

阮文雄伸瞭一個懶腰:“哎,喝多瞭,身在江湖河海,還是講講陳江河吧,講講你和他的故事,我愛聽。”

楊雪悵然若失:“都是過眼煙雲、稍縱即逝瞭,沒什麼好聊的,這一頁對我來說很難翻過,但一切都過去瞭。”

“當年的你,有著那麼耀眼的光芒,我相信,他曾經把心思牢牢地拴在你的身上,你的心裡也一直留著他的烙印。對一個敏感的女人來說,是幸福,也是痛苦。”阮文雄說,“他一定竭盡全力保護過你。”

楊雪目光一震,抬眼註視,想不到一個性情冷僻的粗獷男人,也有如此風花雪月般的體會。

楊雪有些失神:“沒有,他保護的是另一個女人。”

阮文雄不解,凝望著問她:“那他為什麼會讓你這麼牽掛而念念不忘?”

楊雪想瞭想,囁嚅道:“因為……冤傢……”她轉頭痛苦地把目光投向遠處,“因為他是我第一個願意把心交付出去的人,一個千金小姐與放牛郎的故事,我總以為他會接受的。那兩年我們並肩在風雨裡滾爬,南下北上,他教會瞭我許多東西,他更讓我明白瞭: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墨守成規的法則,都是人生的絆腳石;我也明白瞭,有時自己可能會在污泥濁水裡掙紮,但在內心深處始終要給自己騰出一塊聖潔的綠洲。在那個女人出現之前,我竟然可悲地認定自己要嫁給他,要給他生兒育女,要和他白頭偕老……”

楊雪痛苦地閉上眼,一口喝盡瞭杯中之酒,倒滿一杯又一口吞下。

阮文雄阻止:“楊雪,別這樣自賤。有機會我一定要會會這個人,在競技場上,隻有碰上強硬的對手,方顯我英雄本色。”

趁他不註意,楊雪已經把剩下的半瓶藍帶白蘭地灌進瞭嘴裡,一頭倒在船艙的小桌上。

夕陽西沉,烏篷船靜靜地停靠在岸邊柳樹下,昏迷中的楊雪醒來,一船的碎光水影。阮文雄走瞭,艄公點火起炊去瞭,桌子上有張紙條,是阮文雄留下的,上面寫著:

“酒醒不知何時何處,人在楊柳岸曉風殘月,謝謝你的相陪相伴,董事會的幾個老人,不宜心軟,盡早清除。”

駱玉珠急匆匆趕到盧教授實驗室,焦急地敲開房門,助手打量一眼,笑嘻嘻地側身讓進。

王旭對母校的巨額捐贈和投資,成瞭高校與大型企業合作的典范。

盧教授的團隊把新型環保高塑性合金材料研發成功瞭,倔老頭最終還是被駱玉珠說服瞭。盧教授豎起頭發宣佈:“環保型金屬飾品高塑性鋅基合金材料,有毒成分遠遠低於歐盟最新標準。”陳江河和駱玉珠聽瞭開心極瞭,天無絕人之路啊,他們一掃多日來的陰霾,看到瞭希望,看到瞭企業重生的曙光。

盧老先生把近年來最看好的研究成果給瞭這個民營企業,當駱玉珠在實驗室的玻璃罩裡看到閃著銀光的標本材料時,兩眼發光,就像見到瞭走失多年的兒子,重新回到瞭自己的身邊。互聯網時代,一切都在快速地運轉,材料更新快,式樣翻轉快,資金周轉快,大腦反應快,快、快、快,不快就跟不上時代腳步瞭。

當陳江河把新型環保飾品材料帶回集團公司時,全場一片歡騰。因為這一場傷筋損骨的國際風波,玉珠公司的名聲受到毀滅性的損害,陳江河把公司名稱改為“新玉珠”,新材料有瞭,公司重新起步瞭,新玉珠仍舊是同行裡的龍頭老大。

陳江河意氣風發地宣佈:組織卓越的管理層和有貢獻的員工到阿聯酋的迪拜城旅遊。那裡是穆斯林酋長國,一個富得流油的地方,到黃金街上買黃金的人就像我們買一棵白菜一樣的隨便,咱們必須住最豪華的帆船酒店。當然,去的人有一項重要任務,要從那裡帶回我們“新玉珠”公司有用的東西,這叫工作旅行……

大傢聽瞭又一陣歡呼。

這時,陳江河接瞭一個電話,是楊雪從遊艇碼頭打來的。阮文雄像貓捉老鼠一般,手持紅酒從遊艇探身,微笑地望著楊雪,楊雪在遊艇碼頭報完信,強顏歡笑上船,阮文雄紳士般牽住瞭她的手。

陳江河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瞭。楊雪告訴他一個十分可怕的消息,阮文雄已經拿到由玉珠公司贊助、剛試驗成功的新材料。他的團隊已經可以大批復制,楊雪想第一時間讓陳江河知道。

陳江河一下子懵瞭,如果阮文雄手裡有瞭這種新材料,那麼對於新玉珠公司來說,一隻煮熟的鴨子就飛瞭。

陳江河要盡快找到其中的來龍去脈,要有一個有效的對策。首先想到的就是知識產權的侵權問題,律師攤開雙手表示無奈:專利申請過程中被侵權不予受理,況且玉珠公司還沒來得及申報,白白地被狐貍般的阮文雄鉆瞭一個大空子。

陳江河現在急於想知道的是,究竟誰走漏瞭消息?是內鬼還是外奸?從頭到尾一個個梳理:盧教授?他的三個助手?公司的於副總?司機小李?……想想,還有誰?還有邱—在真相沒有大白之前,誰都在可疑之列。

在海洋商務樓裡的阮氏集團辦事處,阮文雄穩坐中軍帳,自信地對楊雪說:“兩個月前我跟你說過,陳江河遲早會來找我。這個諾言很快就能兌現瞭。”

阮文雄溫情脈脈地凝視憂心忡忡的楊雪,撩撥她的頭發聞香。

“剛才給誰打電話?”

楊雪搖搖頭:“朋友。”

阮文雄一笑:“我幫楊氏渡過瞭這場危機,又陪你到西班牙收拾瞭殘局,還把那些威脅你的老董事踢出局。你還拿我當外人?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

楊雪內心充滿矛盾,遲疑不決:“文雄,能不那麼鋒芒畢露嗎?”

“你不懂,這是生意場。”

楊雪無語,手被阮文雄有力地攥住瞭。

門外有人敲門,是陳江河和駱玉珠。

阮文雄笑聲朗朗,引夫妻倆步入有著寬大落地窗、帶有吧臺的會客廳:“非常榮幸二位能光臨寒舍,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那邊楊雪已經利索地將茶水端上,禮貌地笑著:“請用茶。”

陳江河認真地看瞭一眼楊雪,與駱玉珠交換瞭一個眼色。

駱玉珠說:“阮先生在我們義烏設辦事處,是想把傢安在這瞭。”

阮文雄說:“不是想,是實實在在在這裡安營紮寨瞭。我是愛國華人,這叫葉落歸根。”

陳江河取出一個合金材料擺放在桌上,註視著阮文雄:“給你看一樣東西,想必阮先生不會陌生。”

阮文雄假意拿起端詳一番,對楊雪說:“雪兒你看,這跟我們捷足先登研發的高塑飾品合金不是一模一樣嗎?你們是從哪兒得到的?”楊雪盯住陳江河尷尬一笑,不知怎樣回答。

駱玉珠冷冷地說:“阮董,假戲真做,別再演瞭。”

陳江河說:“以阮董的身份,這個偷字,可跟你這種境界的人不般配啊。”

阮文雄鎮定自若一笑:“不瞞二位,是有人送來的。這就叫作人緣,誰讓我情商高,朋友遍天下呢。也可說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駱玉珠說:“誰?”

“我能說嗎?我會那麼傻告訴你嗎?”

駱玉珠急瞭:“你們這可是侵犯瞭我們的利益。”

阮文雄攤開雙手說:“有這麼嚴重嗎?坦率地講,我也很矛盾,知道這個‘金屬疙瘩’是寶貝,歐美新標準定得已經非常苛刻,而這塊材料的各項指數是他們最理想的,也是我們供貨方最放心的原料。你我心裡都明白,難得啊。”

駱玉珠說:“這是我們跟大學實驗室合作研制的,受法律保護。”

阮文雄說:“我洗耳恭聽,如果真是像你說的話,你可以向法院起訴。可據我所知,這項寶貝連專利的批文都沒下來。陳董,我沒說錯吧?”

駱玉珠要急,陳江河按住妻子的手臂。

阮文雄一笑,拍拍楊雪的肩膀說:“楊雪幾次都勸我,應該和你們合作,大傢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她的話我向來是當聖旨的,不然我早就宣佈出去瞭。”

在這種尷尬的場合抬出自己,楊雪很不自然地去吧臺加水。

陳江河說:“怎麼個合作法?”

阮文雄說:“好,我就喜歡快人快語。上次與陳董視頻會議,我就看出瞭你的領袖魅力,是一個能幹大事的人。這裡我也給二位交個底,阮氏傢族不光做貿易,還有礦山、房地產、金融、保險……我隻是傢族的代言人而已。”阮文雄豎起小拇指掐住指尖,“而飾品隻占這麼一點,冰山一角。”

駱玉珠說:“阮先生財大氣粗,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兒大。”

阮文雄說:“你們歐洲之爭我一直在觀戰,其實大可不必。楊雪的貿易擅長於百貨、服裝,而你們玉珠公司更偏向五金、飾品。聽說你們跟德國人的合資廠就要出產品瞭,可賀可喜,佩服。我希望將來阮氏的貿易分成兩部分,就交給你們兩傢來做。”

陳江河和駱玉珠交換個眼神:“阮先生真會說話,明明是阮氏企圖並吞我們,卻被說成交給我們來做瞭。”

阮文雄伸展雙手大笑:“大傢合作嘛,哪有誰吞掉誰的。雪兒比你們開明,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為。”

陳江河以詢問的目光看著楊雪,楊雪看著他處回避。

駱玉珠毫不示弱,用堅定的語氣反問:“如果我們不答應呢?”

阮文雄笑笑,指著那個合金材料的標本說:“很簡單,那隻能讓它發言瞭。”

“聽便!”駱玉珠和陳江河立即起身,奪門而出。

楊雪送他們倆到電梯口,低聲快速地對陳江河說:“你們千萬要小心,你鬥不過他,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心機、最有手腕的人。他背後的傢族實力也不是你想象的。”

陳江河說:“你就那麼順從地聽憑他的擺佈,把自己苦心經營的事業斷送在他手裡?”

楊雪說:“我隻想背靠大樹好乘涼。董事會想借危機對我發難,否決把貨物轉銷給阮氏。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阮文雄拉一派打一派,生生地把我的董事分化內鬥,最終清除瞭反對我的元老派。”

陳江河懇切地說:“楊雪,盡早離開他。”

楊雪淒然笑瞭笑:“為什麼?這不正是我爸期望的嗎?”

陳江河百感交集,一個在患難中結交的女人,由於種種原因,在往後的日子裡一直纏綿於心,他不願意看到喜歡過自己的人陷入泥淖,不願意在自己的視線之內看著她淪落下去。

電梯門很快關上瞭,楊雪愣愣地看著電梯的指示燈數字走到底層。

夫妻倆走後,楊雪回到會客廳,阮文雄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躺在沙發上吐著煙圈:“雪兒,你現在比任何一個人都瞭解我,但肯定有些畏懼,商戰就是大魚吃小魚,有你無我呀。我是多麼希望今後讓我去沖鋒陷陣,生死搏殺;傢裡有一個像你這樣美麗賢惠的女人,來坐鎮後方,來安慰我激烈跳動的心呀。”

“恐怕我接不住,沒能力安慰你—這世上沒幾個人能接得住你的心吧!”

阮文雄眼神裡透出一絲可憐:“這是你心跡顯露後的拒絕嗎?”

楊雪說:“對不起,阮先生,我先回去瞭,去集團處理一下事務,等我約你,再見!”

阮文雄悲哀的目光註視著楊雪,他上前輕輕抱住楊雪拍瞭拍。

楊雪轉身離去。

阮文雄孤獨地凝望她的背影……

心力交瘁的陳江河夫婦回到傢,疲憊至極。駱玉珠淚水無聲地淌落。陳江河洗凈臉出來,看著愛妻傷心欲絕的樣子,心裡也像掛瞭塊鉛一樣沉重。

回想著這一年多來為瞭玉珠公司的生存發展,夫妻二人幾乎使出瞭渾身解數,雖然事業一年上一個臺階,但困難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如今別墅、孩子都有瞭,也掙下瞭幾億的傢當,可眼看又將化為烏有,夫妻二人都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夫妻倆看到,這個原先破舊落後的小縣城,在逐年的高速發展後,如今已成瞭一個現代化的商貿名城,世界的商人在註視著它,各國財團的決策層也在註視著它。從這裡發佈的“小商品指數”,不再隻是商品交易價格、數量的變化,市場景氣狀況、繁榮程度和市場信心的反映,而且預示著全球經濟的冷暖變化,攸關各國經濟的健康發展。自己是從山區農村走出來的泥腿子,因為米缸裡的米沒瞭,指望著買鹽買醬油的母雞又不下蛋瞭,工分簿上的工分又不可能馬上變成流通的人民幣,於是不得不離開故鄉,風餐露宿,貧困交加,流浪全國,飽嘗瞭歲月的風寒,體味瞭世態的炎涼。

玉珠公司當初播下的種子和希望,幾十年過來,如今成瞭這座城市一傢有名望的民營企業,路也越走越遠瞭,出趟國比當年到“鑊灶堆”(灶膛)添把柴火還便當瞭。

樹大瞭,招的風也多瞭,惹的麻煩也大瞭。看同行的兄弟姐妹們,有走到前頭去的人,有在洶湧的潮頭上淹死的人,有安於現狀的人。以前背鋤頭除草的凡夫俗子,眼下要著手應對國際金融危機、股票的漲跌紅綠、商場的刀光劍影、人間的爾虞我詐。幾十年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十八般武藝齊上陣,可有時總感覺力不從心。但走到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瞭。

公司裡幾千人能聚在你的旗幟下,是因為他們看得起你,尊重你的人品,崇敬你的德行。在難關面前你能咬斷門牙往肚裡咽,吐出的卻是一口血水。

陳江河想到瞭剛剛承包三十年的那一大片山地,在田園牧地裡種種莊稼,養養花草,豢養豬牛羊,放遊紅鯉……尤其是辦一個農場,用現代的理念辦現代的農業,培植一大片鐵皮石斛,用天上人間的仙草,提升百姓大眾的健康,這應該是一個很有前景的產業。

白石灣石舍,你的景色如此秀美、色調如此斑斕,你的環境是如此獨特,或許是上天的刻意創造,我們真是相見恨晚。

商城的不眠之夜,有多少人在輾轉反側之中。駱玉珠已經把兩人的被子都搬回床上瞭,自己躺在瞭一側。在寬敞的大床上,陳江河和衣而眠,窗外是一路沉寂的燈光。而夫妻倆的眼前,總是浮現出阮文雄瀟灑的外表下,猙獰的面目和險惡的內心。

陳江河百感交集地看著老婆,暗暗地下瞭決心:縱使荊棘叢生,我也要蹚出一條血路來。

駱玉珠拉住丈夫的手閉眼睡去。醒來時,陳江河已經走瞭,在書桌上留下瞭一張便條。

玉珠:不忍打擾你,我出去幾天,許多事在逼我,不容許我有片刻安寧。玉珠公司是我們用心血澆灌的,我不想在我們手裡枯萎。

早餐在微波爐裡,別忘瞭吃早點。到時我會聯系你的。—江河即日一架中型客機從商城機場騰空而起,陽臺上的駱玉珠仰望藍天,凝神遙祝。

駱玉珠看著楊雪發來的短信:

阮文雄性格陰鷙,猜忌多疑,他有一個不足與人說的毛病:狂躁癥與憂鬱癥,稍不如意就狂怒異常,不過他會竭力控制。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