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沃特尼平靜地睡在床鋪上,他的身體微微移動,像是做瞭什麼甜蜜的夢,笑容掛在他臉上。前一天他進行瞭三次EVA,有關棲息艙維護,全是累人的體力活兒。因此,他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

“早上好,船員們!”劉易斯喊道,“今天將是全新的一天!Sol6!打起精神起床!”

沃特尼的聲音很快出現在大夥兒的抱怨聲中。

“得瞭吧,”劉易斯用手捅大傢,“別娘娘腔瞭。跟在地球上相比,你們已經能多睡40分鐘瞭。”

馬丁尼茲是第一個跳下床的。空軍來的人,適應劉易斯的海軍作息沒多大問題。“早上好,指揮官。”他清爽地打瞭個招呼。

約翰森坐瞭起來,但是在這之後,對被子外的艱苦世界,她就沒什麼行動的欲望瞭。作為一名職業軟件工程師,她的詞典裡從沒有“早起”這個詞。

沃格爾在他的床上緩慢地挪動身體,盯著表看。他一言不發地把連身衣褲穿上,盡量把皺紋抹平。他心裡深深嘆瞭一口氣,不能洗澡的一天又開始瞭。

沃特尼翻瞭個身,用枕頭把頭緊緊裹住。“你們這些吵鬧的傢夥,走開。”他喃喃道。

“貝克!”馬丁尼茲大聲叫著,搖晃這次任務的醫生,“太陽要曬屁股啦,夥計!”

“好,行啦。”貝克迷迷糊糊地說。

約翰森從她的床鋪上翻身下來,跌坐在地板上起不來瞭。

劉易斯把枕頭從沃特尼的手裡搶過去,說道:“快起來,沃特尼!山姆大叔為瞭讓我們在這兒,每秒鐘得花十萬美元呢。”

“搶枕頭的壞女人。”沃特尼抱怨道,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在地球上,我能把一個200磅的男人從床上撬下來。你想嘗嘗0.4個g下我的本事嗎?”

“不想,真不想。”沃特尼坐瞭起來。

把隊伍都喚醒之後,劉易斯坐到指揮臺前,開始檢查夜間從休斯敦發來的訊息。

沃特尼拖著步子來到食品配給櫃前,隨便拿瞭幾樣當早飯。

“勞駕把‘雞蛋’拿給我。”馬丁尼茲說。

“你能吃出來不同?”沃特尼遞給他一個包裝盒。

“吃不出來。”馬丁尼茲說。

“貝克,你想要什麼?”沃特尼繼續說。

“隨便,”貝克說,“給我什麼都行。”

沃特尼扔瞭個盒子給他。

“沃格爾,你還是要香腸?”

“是,麻煩你瞭。”沃格爾說。

“你知道自己很守舊嗎?”

“我樂意。”沃格爾拿走瞭他的早飯。

“嗨,陽光美女,”沃特尼對約翰森喊道,“今天吃早飯嗎?”

“嗯呃呃嗯。”約翰森哼哼著。

“多半是不要。”沃特尼猜想。

船員們一聲不吭地吃早飯。約翰森最後還是慢騰騰地走到櫥櫃前拿瞭袋咖啡。她笨拙地加入熱水,茫然地小口抿著咖啡,睡意這才慢慢消退。

“來自休斯敦的任務更新。”劉易斯說,“衛星顯示將有沙暴來臨,在它到來之前我們仍然可以執行地面任務。沃格爾、馬丁尼茲,你們倆和我出去。約翰森,你負責監控氣象報告。沃特尼,你的土壤試驗提前到今天進行。貝克,用分光儀分析昨天EVA采集到的樣本。”

“風暴馬上就要來瞭,你確定要進行艙外活動?”貝克問。

“休斯敦同意瞭。”劉易斯說。

“我感覺這是在冒不必要的風險。”

“來火星本身就是一個風險,”劉易斯說,“你想表達什麼?”

貝克聳聳肩,“你們小心點。”

***

三個人面向東方。他們身上厚重的EVA太空服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隻有沃格爾肩上的歐盟標志將他與劉易斯和馬丁尼茲區別開來,後兩者衣服上是星條旗。

東邊起伏的黑影翻騰不休,遮蔽瞭些許陽光。

“沙暴,”沃格爾用他帶口音的英語說道,“它們比休斯敦報告說的要近得多。”

“我們還有時間,”劉易斯說,“專心對付手頭的事情。這次EVA的重點在於化學分析。沃格爾,你是化學傢,你來指揮我們該挖什麼。”

“是。”沃格爾說,“請向下挖30厘米,獲取土壤樣本。每個樣本的質量至少要100克。註意,一定要挖30厘米。”

“會註意的,”劉易斯說,“跟棲息艙的距離保持在100米內。”她又加瞭一句。

“嗯。”沃格爾說。

“好的,長官。”馬丁尼茲說。

他們分頭行動。相比阿波羅時代而言,現在已經有瞭很大的進步,阿瑞斯太空服給瞭宇航員們更大的行動自由。彎腰挖土,給樣本裝袋,都不是什麼難事。

過瞭一會兒,劉易斯問道:“你需要多少樣本?”

“每組七個差不多。”

“沒問題,”劉易斯確定,“我已經挖瞭四袋瞭。”

“我挖瞭五袋瞭,”馬丁尼茲說,“不管怎麼說,海軍都趕不上空軍的,現在也不行吧?”

“你想跟我比這個?”劉易斯說。

“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指揮官。”

“我是約翰森。”無線電裡傳來系統管理員的聲音,“休斯敦已將沙暴級別調高為‘嚴重’,15分鐘內就會到達這裡。”

“回基地。”劉易斯說。

***

棲息艙在咆哮的狂風中震顫著,宇航員們擠在艙中央。六個人全都穿著太空服,以防需要緊急啟動MAV飛走。約翰森盯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其他人都盯著她。

“持續風力已達100kph,”她說,“最大風力有125。”

“上帝,我們要到奧茲國去瞭。”沃特尼說,“風力多大就得放棄任務瞭?”

“嚴格說來是150kph。”馬丁尼茲說,“大於150的話,MAV就有傾倒的危險。”

“能不能預測沙暴的路線?”

“這兒是沙暴的邊緣,”約翰森指著她的屏幕說,“在情況好轉之前隻會更糟。”

在狂風的襲擊下,棲息艙的帆佈鼓動個不停,連內部支撐結構都彎曲瞭,刺耳的聲音越來越大。

“好吧,”劉易斯說,“準備放棄任務。我們現在去MAV,但願情況能有好轉。如果風速實在太大,我們就起飛。”

他們成對離開棲息艙,在1號氣閘室前集合。地面的狂風和沙塵抽擊著身體,但大傢還算能站穩。

“能見度接近零。”劉易斯說,“如果迷路,馬上向我的信號源靠攏。離棲息艙越遠,沙暴越厲害,大傢準備好瞭。”

船員們在狂風裡緩步向前,一步步挪向MAV,劉易斯和貝克在前,沃特尼和約翰森殿後。

“嗨,”沃特尼喘著氣說,“也許我們可以把MAV穩住,以防傾斜越來越嚴重。”

“怎麼做?”劉易斯焦急地問。

“我們可以用太陽能電池板的電纜作角索,”他呼哧哧地喘瞭幾口氣,然後繼續,“用漫遊車作錨點。麻煩之處在於怎麼讓繩子繞過——”

飛來的殘骸猛地擊中瞭沃特尼,把他打到風裡去瞭。

“沃特尼!”約翰森大喊道。

“怎麼瞭!”劉易斯說。

“有東西擊中他瞭!”約翰森匯報。

“沃特尼,報告。”劉易斯說。

沒有響應。

“沃特尼,報告。”劉易斯重復。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他掉線瞭,”約翰森報告,“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指揮官,”貝克說,“在我們丟掉他的信號之前,他的減壓警報關閉瞭!”

“靠!”劉易斯大喊,“約翰森,你最後看到他是在什麼地方?”

“他就在我正前方,然後就不見瞭,”她說,“被往西刮走瞭。”

“好的。”劉易斯說,“馬丁尼茲,你去MAV上準備發射。其他所有人,朝約翰森靠攏。”

“貝克醫生,”沃格爾在沙暴裡蹣跚地走著,“減壓情況下,人可以存活多久?”

“不超過一分鐘。”貝克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也看不見。”就在船員們向她緩慢靠近時,約翰森說道。

“排成一條線,向西走,”劉易斯指揮大傢,“邁小步。他很可能趴在地上,我們不要踩到他。”

他們相互照應著,在一片混沌中步履維艱。

馬丁尼茲跌進MAV的氣閘室,用盡全力頂住風把閘門關上。加壓一完成,他立即脫掉太空服,通過梯子爬進乘客艙,然後滑進駕駛員座位,啟動系統。

他一隻手抓著緊急啟動清單,另一隻手飛快地打開各種開關。一個接一個,系統開始報告預備飛行數據。

“指揮官,”他在無線電裡說,“MAV現在的傾角為7°,到12.3°它就會傾倒。”

“收到。”劉易斯說。

“約翰森,”貝克看著手臂上的電腦說道,“沃特尼的生化監測儀在離線前曾發過來一些東西,但我的電腦隻顯示‘壞數據包’。”

“我也收到瞭,”約翰森說,“傳輸沒完成,丟失瞭部分數據,也沒有校驗。給我一點時間。”

“指揮官,”馬丁尼茲說,“休斯敦來訊,我們正式放棄任務。沙暴太厲害,我們撐不過去。”

“收到。”劉易斯說。

“這條訊息是四分半鐘前發過來的,”馬丁尼茲繼續說,“也就是說,衛星數據是九分鐘以前的。”

“明白,”劉易斯說,“繼續準備發射。”

“收到。”馬丁尼茲說。

“貝克,”約翰森說,“我這裡有一個原始數據包,是明文數據:BP 0,PR 0,TP 36.2,這是目前為止得到的所有數據。”

“收到。”貝克陰沉地說,“血壓0,脈搏0,體溫正常。”

頻道裡忽然安靜瞭下來。他們繼續緩步前行,在沙暴中摸索,希望奇跡發生。

“體溫正常?”劉易斯說,聲音裡透著一絲希望。

“需要一定時間……”貝克結巴瞭,“需要一定時間冷卻下來。”

“指揮官,”馬丁尼茲說,“傾角現在是10.5,狂風正把它推向11。”

“收到,”劉易斯說,“你是否在發射狀態?”

“在,”馬丁尼茲回復,“我隨時可以起飛。”

“如果它開始傾倒,你能否在完全倒地前發射?”

“呃,”馬丁尼茲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是的,長官。我可以手動操作,開啟全油門,以機頭升起姿態回到預設上升設置。”

“收到,”劉易斯說,“所有人向馬丁尼茲的太空服位置移動,它能把你們直接帶到MAV氣閘那裡,進去後準備發射。”

“那你呢,指揮官?”貝克問道。

“我再找一會兒,你們快走。馬丁尼茲,如果開始傾倒,馬上發射。”

“你以為我會把你丟下不管?”馬丁尼茲說。

“這是命令。”劉易斯回復,“你們三個,立即去飛船。”

他們不情願地聽從瞭劉易斯的命令,向MAV走去。要命的狂風刮得大傢寸步難行。

能見度低到無法看清地面,劉易斯隻能拖著雙腳挪動。她突然想起來什麼,把手伸到背後,那是一對巖石鉆頭。今天早上她在裝備裡放瞭兩個一米的鉆頭,本想遲些時候進行地質取樣。現在,她一手握一個,邊走邊在地上拖著。

20分鐘後,她轉身向相反方向走。完全走直線是不可能的,不僅缺少視覺參考,還有巨大的風力在不斷地壓制她的行動。風沙漫天,她的每一步腳印旋即就被抹平。她喘著大氣,繼續奮力前行。

貝克、約翰森和沃格爾擠在MAV氣閘室裡。這兒本是為兩人設計的,但緊急情況下也可以供三人使用。增壓後,劉易斯的聲音從無線電裡傳來。

“約翰森,”她說,“漫遊車的IR攝像機能工作嗎?”

“不行,”約翰森回答,“跟可見光一樣,IR在沙塵面前什麼也看不見。”

“她在想些什麼?”貝克摘掉頭盔後問,“她是地質學傢,她知道IR無法穿透沙塵暴。”

“她想嘗試一切辦法,”沃格爾打開內艙門,“我們必須馬上坐進座位,請大傢快點。”

“我很難受。”貝克說。

“我也不好受,醫生,”沃格爾爬上梯子,“但是指揮官已經給我們下瞭命令,違抗命令沒有任何意義。”

“指揮官,”馬丁尼茲在無線電裡說,“我們現在的傾角是11.6°,再來一陣狂風就要倒瞭。”

“近程雷達呢?”劉易斯說,“那個能偵測到沃特尼的太空服嗎?”

“不行。”馬丁尼茲說,“它的設計目的是為瞭找到軌道上的赫耳墨斯,而不是單件太空服上的一塊金屬。”

“試試看。”劉易斯說。

“指揮官,”貝克坐進加速躺椅,戴上耳機說道,“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說這個,但是沃特——馬克死瞭。”

“收到。”劉易斯說,“馬丁尼茲,試試雷達。”

“好的。”馬丁尼茲在無線電裡說道。

他將雷達啟動,等待其完成自檢,然後瞪著貝克說:“你有毛病嗎?”

“我剛死瞭一個朋友,”貝克回答他,“我不想再搭上我的指揮官。”

馬丁尼茲嚴厲地看瞭他一眼,然後將註意力集中到雷達上,他在無線電裡說:“近程雷達上沒有任何接觸信息。”

“什麼也沒有?”劉易斯問。

“它能大概顯示棲息艙,”他回復道,“都是沙暴在操蛋。就算沒有沙暴,也沒有足夠多的金——操!”

“系緊安全帶!”他對船員們大吼,“我們在傾倒!”

隨著傾角越來越大,MAV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13°。”約翰森在座位上叫道。

沃格爾扣緊安全帶,說:“我們太過失衡,無法恢復。”

“我們不能丟下她!”貝克吼道,“讓它歪下去,我們能搞定!”

“包含燃料在內,32噸。”他的雙手在控制盤上飛快地操作,“如果砸到地面上,燃料罐、艙體,甚至二級引擎都會受到結構性損傷,我們修不好。”

“你不能拋下她!”貝克說,“你不能!”

“我還有一個辦法。要是不起作用的話,我就按她說的做。”

他開啟瞭軌道機動系統,持續點火前錐體噴口。小推進器用自己的推力拼命抵擋整個飛船的緩慢傾斜。

“你點火瞭OMS?”沃格爾問。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行,但是傾斜沒那麼快瞭。”馬丁尼茲說,“我覺得傾斜速度確實減慢瞭……”

“空氣動力蓋會自動彈出,”沃格爾說,“船的一側有三個洞肯定會導致返回時出現顛簸。”

“多謝提醒,”馬丁尼茲繼續維持點火推進,並註意傾斜讀數,“拜托……”

“還是13°。”約翰森報告。

“你們上面怎麼樣瞭?”劉易斯在無線電裡說,“你們太安靜瞭,回復我。”

“待命。”馬丁尼茲回復。

“12. 9°。”約翰森說。

“成功瞭。”沃格爾說。

“暫時的,”馬丁尼茲說,“我不知道機動燃料能撐到什麼時候。”

“12. 8瞭。”約翰森繼續報告。

“OMS燃料剩餘60%,”貝克說,“你需要多少才能跟赫耳墨斯對接?”

“隻要我沒捅大婁子,10%就夠瞭。”馬丁尼茲調整推進口角度。

“12. 6,”約翰森說,“我們回來瞭。”

“也可能是風力減小瞭,”貝克推測,“燃料還剩45%。”

“這樣下去會損壞排氣口,”沃格爾警告,“OMS不是為長時間持續推進而設計的。”

“我知道,”馬丁尼茲說,“就算上部排氣口不能用,我也可以完成對接。”

“就快好瞭……”約翰森說,“好瞭,現在已經在12.3以下。”

“關閉OMS。”馬丁尼茲關掉瞭推進器。

“仍在往回傾,”約翰森說,“11.6……11.5……現在停在11.5。”

“OMS燃料還剩22%。”貝克說。

“沒錯,我看見瞭,”馬丁尼茲回道,“足夠瞭。”

“指揮官,”貝克說,“你必須馬上上船。”

“同意,”馬丁尼茲說,“他已經不在瞭,長官,沃特尼犧牲瞭。”

四名船員等著指揮官回復。

“收到,”她終於回復,“已在來的路上。”

他們安靜地坐著,在座位上綁緊安全帶,準備發射。貝克向後看瞭看沃特尼的空座位,發現沃格爾也在看那個方向。馬丁尼茲讓機頭錐體OMS推進器運行自檢,它們已經不在安全使用范圍內瞭。他在日志上記錄瞭這個故障。

氣閘室鎖緊。脫掉太空服後,劉易斯來到飛行艙,在座位上無言地綁好安全帶,臉像是被霜打過。隻有馬丁尼茲還敢開口。

“仍在發射狀態,”他靜靜地說,“隨時可以發射。”

劉易斯閉上眼睛,點瞭點頭。

“很抱歉,指揮官,”馬丁尼茲說,“你必須口頭——”

“發射。”她說。

“收到,長官。”他開始進行規程操作。

固定支架從發射臺上分離,墜落在地。幾秒鐘之後,預點火,發動主引擎,MAV前傾。

飛船開始緩慢加速。與此同時,大風在水平方向上產生風切。飛船的系統立即作出應變反應,調整飛船角度,對抗風切。

隨著燃料不斷消耗,飛船自重迅速減輕,加速度增長更快。指數級增長讓飛船很快達到極限加速度,此極限並非由動力限定,而是根據艙內船員可承受的極限而設。

隨著飛船高速前進,開啟的OMS排氣口的負面效應開始顯現。艙體劇烈晃動,船員們在座位上也翻江倒海。馬丁尼茲與飛船系統在整個上升過程中盡量維持平衡。由於大氣越來越稀薄,湍動效應也隨之減弱,直至最終徹底消失。

突然間,全部推力消失,第一級推進完成。全體成員立刻體驗到好幾秒鐘的失重,但馬上又被第二級推進啟動所帶來的作用力死死地壓在座位上。艙外,已經空瞭的第一級推進器脫落,它將墜落在這顆星球上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第二級推進將飛船推得更高,直至進入低軌道,其持續時間遠短於第一級,推力也平緩得多,像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回味。

忽然間,引擎關閉,噪耳的狂亂變成瞭壓抑的平靜。

“主引擎關閉,”馬丁尼茲說,“上升時間:8分14秒,正在對接赫耳墨斯。”

通常來說,一次平安的發射之後,大傢會歡呼慶祝。但這次,卻隻聽見一片死寂中約翰森輕輕的抽泣聲。

***

四個月後……

貝克盡量不去想為什麼他會被指派進行零重力植物生長實驗。他記下那些蕨類植物葉子的尺寸和形狀,照相,作記錄。

完成當天的工作後,他看瞭看表。時間剛好,數據轉儲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他經過反應器,向半錐A的梯子飄去。

他先用腳攀登梯子,但隨著向心力增加,他不得不開始手抓扶梯。等他抵達半錐A時,重力已有0.4個g。

並不僅僅是為瞭更好的生活體驗,向心力模擬的重力還可以讓他們保持體力。如果不這麼幹,他們在火星上的第一周恐怕連腳都邁不開。零重力訓練可以讓他們保持心臟和骨骼的健康,但誰也不能保證船員們在Sol1就可以全面開展工作。

既然飛船就是這麼設計的,回程時大傢也使用瞭這個系統。

約翰森坐在她的工作臺前。劉易斯與她相鄰。沃格爾與馬丁尼茲靠在一起。數據轉儲包含來自傢人的電子郵件和視頻。這是一天中大傢最興奮的時刻。

“已經來瞭嗎?”貝克進入艦橋時問道。

“差不多瞭,”約翰森說,“98%。”

“你看上去心情不錯,馬丁尼茲。”貝克說。

“我兒子昨天滿三歲瞭。”他滿臉笑容,“今天應該能看到一些生日聚會照片。你呢?”

“沒什麼特別的。”貝克說,“幾年前我寫瞭一篇論文,今天會發來一些同行評審。”

“好瞭,”約翰森說,“所有個人郵件都已經傳到各位的筆記本電腦。另外,還有一份給沃格爾的遙測數據更新,一份給我的系統更新。呃……還有一份給全體船員的語音信息。”

她扭頭看瞭看劉易斯。

劉易斯聳聳肩,“播放。”

約翰森打開語音信息,坐好。

“赫耳墨斯,我是米奇·亨德森。”語音開始。

“亨德森?”馬丁尼茲疑惑道,“繞過CAPCOM直接跟我們對話?”

劉易斯做瞭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有一些消息,”米奇繼續,“實在沒有更委婉的說法:馬克·沃特尼還活著。”

約翰森倒吸一口氣。

“啥……”貝克結巴瞭。

沃格爾直直地站在那兒,嘴巴不由張開,震驚掃過臉龐。

馬丁尼茲看著劉易斯。她略向前傾,下巴繃緊。

“我知道這是個驚喜,”米奇繼續,“也知道大傢有很多問題,我們打算一一回答。但現在,我先跟你們說點概況。

“他還活著並且很健康。我們兩個月前才發現,並決定暫時不讓你們知道,我們甚至對大傢的私人信件進行瞭過濾。我對這種做法一開始就持反對態度。現在決定告知大傢,是因為我們已經和他建立瞭聯絡,並且有瞭可行的營救方案。簡單來說,就是讓一個改裝過的MDV在阿瑞斯4降落,把他接上來。

“我們馬上會給你們發一份詳細的進展報告,但是,整個事情絕不是你們的失誤。每次馬克和我們聯絡時,都會反復強調這一點,隻能怪運氣太背。

“花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你們明天沒有科學任務。把所有問題匯總發給我們,我們會一一作答。亨德森完畢。”

語音結束後,整個艦橋上靜默得可怕。

“他……他還活著?”馬丁尼茲笑瞭。

沃格爾興奮地點頭,“他還活著。”

約翰森瞪大眼睛,盯著屏幕,不敢相信。

“天殺的,”貝克大笑,“天殺的,指揮官!他還活著!”

“我把他拋下瞭。”劉易斯平靜地說。

當大傢看到指揮官的表情後,高興勁立刻銷聲匿跡瞭。

“可是,”貝克說,“我們一起——”

“你們遵守瞭我的命令。”劉易斯打斷他,“我把他丟在瞭那裡,在那個寸草不生、無比遙遠、被上帝遺棄的荒原上。”

貝克求救似的看著馬丁尼茲。馬丁尼茲張瞭張嘴,但不知該說什麼。

劉易斯蹣跚著離開瞭艦橋。

《火星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