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磁帶星期六收到瞭,是用一個小包裹寄給威爾·格雷厄姆的,寄到華盛頓聯邦調查局總部。是在芝加哥的勞厄茲死去的當天寄的。

實驗室和潛指紋索引科在磁帶包裝紙和磁帶盒裡沒發現任何對案情有價值的東西。

磁帶被復制後在下午被送到芝加哥。聯邦調查員切斯特下午三四點鐘在陪審團休息室把磁帶交給格雷厄姆。裡面夾著勞埃德·博曼的一個備忘錄:

聲紋檢驗已證明是勞厄茲的聲音。很顯然他是在別人口授下重復的。是新制的磁帶,在最近三個月內制造的,從來沒用過。行為科學院正在整理內容。佈隆博士在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應該聽一聽的——這個你來決定吧。

很顯然,兇手想讓你緊張。

他會不遺餘力地這樣做的,我認為。

一份簡短表達的支持和信任。格雷厄姆很感動。

他知道他必須聽磁帶。要等切斯特離開才能開始。

他不想把自己關在陪審團的這間屋子裡聽錄音。空蕩蕩的法庭會好些。清潔女工剛來過。高高的窗戶透進瞭些許的陽光。屋裡的灰塵在陽光下仍然能看到。

小錄音機是灰色的。格雷厄姆把它放在一張辯護人專用的桌上後按下播放鍵。

一個技師呆板的聲音:“案件號426328,第814件物品,已登記並設標牌。一盤錄音帶。這是翻錄版。”

音質變瞭。

格雷厄姆雙手握住陪審團席的圍欄。

弗雷迪·勞厄茲的聲音顯得疲憊而驚恐。

“我剛剛非常榮幸。我看見瞭……我充滿驚奇……驚奇和敬……敬畏地看到瞭紅色巨龍的力量。”

原版的錄音裡斷斷續續的,錄音的時候就是這樣。每一次停頓都按下瞭停止鍵。格雷厄姆看到瞭鍵上移動的手指,巨龍的手指。

“我謊報瞭他的情況。所有我寫的內容都是威爾·格雷厄姆編造的謊言。是他讓我那樣寫的。我……我褻瀆瞭巨龍。然而即使這樣……巨龍對我仍然懷著慈悲之心。現在我想供奉他。他幫助我瞭解瞭他的光輝和偉大。我要歌頌他。報界啊,你們要是發佈這條消息的話,一定要把他的名字大寫啊。

“他知道是你讓我撒謊的,威爾·格雷厄姆。由於我是被迫才撒謊的,他對待我會比對你更慈悲一些的,威爾·格雷厄姆。

“往你身後摸,威爾·格雷厄姆……在你的骨盆的頂端摸一下那些小骨節……摸一下那裡的脊柱……巨龍就要在那裡把你的脊柱折斷的。”

格雷厄姆的手一直抓著欄桿。我才不會去嘗試呢。難道巨龍不知道髂脊柱這個術語嗎?還是他故意不說?

“有足夠的……讓你擔驚受怕。從我的口中你會聽到更多讓你害怕的內容。”

停頓,繼而是那撕心裂肺的尖叫。接下來的哭號更恐怖:“你這個上心病狂的翅生你答應過的。”

格雷厄姆用膝蓋夾著自己的頭,直到他眼前的亮點消失為止。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吸氣。

過瞭一個小時他才能再聽一遍錄音。

他把錄音機拿到陪審團辦公室,想在那裡聽。可那裡空間太狹小瞭。他把錄音機留在陪審團辦公室,按下播放鍵,走回法庭。他可以從開著的門裡聽到錄音。

“我剛剛非常榮幸……”

有人站在法庭門口。格雷厄姆認出他是聯邦調查局芝加哥辦事處的年輕職員。他招手示意他進來。

“有你的一封信。”職員說,“切斯特先生給我的。他讓我肯定地告訴你郵件檢查官已經用熒光鏡檢查過瞭。”

職員從前胸的衣兜裡掏出信。厚厚的淡紫色的信封。格雷厄姆希望是莫莉來的信。

“你看,這裡有章。”

“謝謝。”

“今天發工資瞭。”職員把支票交給他。

弗雷迪在磁帶裡尖叫起來。

小夥子嚇得往後退瞭退。

“抱歉。”格雷厄姆說。

“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受得瞭?”

“回傢吧。”格雷厄姆說。

他坐在陪審團辦公室裡看信。他想放松一下。信是萊克特寫的。

親愛的威爾:

我隻想對你在勞厄茲先生身上做的工作做一個簡短的祝賀。我對你的手法欽佩極瞭。你是個多聰明的孩子啊!

勞厄茲先生用他無知的胡言亂語冒犯我很多次瞭,不過他讓我知道瞭一件事——你被關進過精神病院。我的懶惰的律師本該在法庭上把這個情況公佈於眾的,不過,沒關系。

你知道嗎,威爾,你過於憂慮瞭。要是你能放松自己會快樂許多的。

我們無法創造我們的本性,威爾;它們與肺、胰臟和其他的一切東西隨我們天生而至。何必要和它們過不去呢?

我想幫助你,威爾。而且我想從問你這個問題入手:當你開槍打死格雷特·雅各伯·霍伯先生以後你陷入瞭憂鬱。其實並不是開槍這件事讓你情緒低落,對嗎?事實上,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殺瞭他的感覺是那麼美妙才陷入瞭迷茫嗎?

想想我說的話,但別為它困擾。為什麼不能覺得殺人美妙呢?在上帝看來它一定是美妙的——他成天都在幹這個,而我們難道不是依照他的容顏造的嗎?

你也許在昨天的報紙上看到過瞭,星期三晚上上帝在得克薩斯把一座教堂的屋頂掀落下來,砸在他的三十四個信徒身上。他們當時正跪在地上唱聖歌呢。你不覺得那很美妙嗎?

三十四個人。他會寬恕你幹掉一個霍伯·S.的。

他自己讓一百六十個菲律賓人喪生在上星期的一次飛機失事中——他會同意你去幹掉那個微不足道的霍伯的。他不會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謀殺兇犯而對你斤斤計較。現在是兩個瞭。不會有事的。

看報紙吧。上帝永遠是超前的。

祝一切都好!

醫學博士漢尼拔·萊克特

M.D.

格雷厄姆知道萊克特關於霍伯的看法是大錯特錯的,可是有一瞬間他懷疑萊克特是否在弗雷迪·勞厄茲的案件上有一點是對的。格雷厄姆心裡有個敵人,他同意任何對格雷厄姆的指控。

他在《國民閑話報》刊登的照片裡曾把手搭在弗雷迪的肩膀上,做出姿態表明他確實對弗雷迪說過那些侮辱“巨龍”的話。難道他是想把危險轉嫁給弗雷迪?哪怕隻有那麼一點點?他不知道。

他確信隻要他知道,他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與“巨龍”交手的。這個信念讓他稍稍有瞭些寬慰。

“我隻不過和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們快要耗得油幹燈盡瞭。”他大聲說。

他想歇一會兒,於是打電話給莫莉,可是威利的祖父母傢沒有人接。“可能又去他們那個討厭的別墅瞭。”格雷厄姆咕噥著。

他出去買瞭杯咖啡,一面也是讓自己確信他沒有躲在陪審團的休息室裡。

在一傢首飾店的櫥窗裡他看到一隻精美古樸的金手鐲。他花瞭幾乎全部的工資把它買下來,讓人把鐲子包好,蓋好郵戳準備寄走。直到確信他身邊沒人以後,他才把莫莉在俄勒岡的地址寫上。他並沒有意識到——其實這個莫莉早就發現瞭——他在生氣的時候才送禮物給別人。

他不想回到陪審團的休息室繼續工作,可他必須去。想到沃拉蕊他就像受到鞭打一樣。

“很抱歉我現在不能接聽您的電話。”沃拉蕊·利茲曾經說。

他真希望他曾經認識她。他希望……唉,沒有用的小孩子想法。

格雷厄姆渾身疲倦、自私、憤恨,他的大腦已經疲倦得降低到小孩的思維方式瞭,他的衡量標準回到瞭他的孩提時代:北邊就是61號高速公路,六英尺就是他父親的身高。

他一直在整理詳細的受難者資料,從一排排警察局報告和他自己的觀察記錄中整理兩個傢庭的共同點。他讓自己在這個文檔裡靜靜地思考。

富有,這是個共性。兩個傢庭都很富有。真奇怪為什麼沃拉蕊·利茲還要在冷熱水軟管上省錢。

格雷厄姆不知道她是否曾經是個窮人傢的孩子。他覺得是的。她自己的孩子們有點被教育得太好瞭。

格雷厄姆曾經是個窮人傢的孩子,跟隨父親從比洛克西和格林維爾的船塢到伊利湖的湖上小船。總是學校裡的新生,總是匆匆過客。他有一種對富有者隱藏瞭一半的怨恨。

沃拉蕊·利茲可能曾是個窮人傢的孩子。他想再看看她的影片。他可以在法庭看。不,利茲傢不是他的主要問題。他瞭解利茲一傢。他不瞭解的是雅各比一傢。

他對雅各比一傢缺少詳細的瞭解,這很讓他苦惱。在底特律發生的火災把一切都燒毀瞭——傢庭的相冊,也許還有日記本。

格雷厄姆試圖從他們想要的東西裡,他們買的東西和使用過的東西裡認識他們。他手上隻有這些。

雅各比一傢的遺囑查驗報告有三英寸厚,而且很多內容都是物品清單——搬到伯明翰以來整整一個新傢的東西。所有的物品都上瞭保險,按照保險公司的要求,每件物品旁邊都列著對應的保險號。一個人被大火把一切財產都吞噬瞭,所以把所有的新置的物品都上瞭保險,以應付下一次可能發生的火災,雅各比先生就是這樣一個人,相信他吧。

雅各比的律師——拜倫·麥特卡夫給他寄來保險報單的碳復印件,而不是靜電復印件。而碳復印件失真得很厲害,很不清楚。

雅各比有一副滑雪板,利茲傢也有一副。雅各比傢有一輛三輪車,利茲傢有一輛山地車。格雷厄姆舔瞭一下大拇指,翻過一頁。

第二頁上第四項物品是一臺啟能太平洋傢庭錄像投影儀。

格雷厄姆停瞭下來。他怎麼會把這件東西忘瞭呢?他把伯明翰倉庫裡每層架子上的每隻柳條箱都翻遍瞭,對每一件可能讓他詳細瞭解雅各比一傢的東西都沒有放過。

投影儀哪去瞭呢?他可以把這份保險清單與拜倫·麥特卡夫作為遺囑執行人保管雅各比一傢的物品時所列的儲存單相對照。這些物品由倉庫管理員在入庫時清點過,並簽瞭儲存協議。

他花瞭十五分鐘檢查儲存單。沒有投影儀,沒有攝影機或膠卷。

格雷厄姆向後靠在椅子背上,盯著雅各比一傢在照片裡的笑容,照片就放在他對面。

你他媽的到底拿這些東西幹什麼?

被偷走瞭?

兇犯把它偷走瞭?

要是兇犯偷走瞭,把它藏起來瞭嗎?

上帝啊,給我一個能往下走的線索吧。

格雷厄姆不再覺得累瞭。他想知道是否還漏瞭其他的物品。他看瞭一個小時,把倉庫存貨單與保險公司保單一張一張地比較。每件物品在上面都被列出瞭,除瞭一些昂貴的細軟。這些細軟肯定都在伯明翰銀行的拜倫·麥特卡夫自己的清單上,而且被鎖在瞭盒子裡。

所有的物品都在上面,隻少瞭兩樣。

“水晶百寶盒,4×3英寸,純銀的盒蓋”,在保險單中有,在麥特卡夫的上鎖的盒子裡沒有。“純銀畫框,9×11英寸,雕有葡萄藤和花朵”,也沒在盒子裡。

被竊?裝錯地方瞭?這兩件東西都很小,很容易藏匿。一般情況下作為贓物的銀器會立刻被熔化,所以很難追蹤。可是攝影器材裡外都是有序列號的,可以查到。

那麼兇犯是竊賊嗎?

當格雷厄姆盯著帶污漬的雅各比一傢的照片時,一種甜蜜的、新發現的聯系縈繞著他。可當他正視這個答案的全部時,它立刻少得令人失望。

陪審團休息室裡有一部電話。格雷厄姆打到伯明翰兇殺案科,他找到瞭三點到十一點值班的負責人。

“雅各比案的房子查封後,我發現你們一直對人員進出做記錄,是嗎?”

“讓我找個人幫助查一下。”值班負責人說。

格雷厄姆知道他們肯定有記錄。對每個出入兇殺案地點的人都進行記錄是一個好的偵察習慣,他很高興伯明翰警方做到瞭這一點。他等瞭五分鐘,有一個職員拿起瞭聽筒。

“是的,有出入人員名單,你需要知道什麼?”

“奈爾·雅各比,他們的兒子,在單子上嗎?”

“是的,有。7月2日,晚七點。他帶著獲準單去取私人的東西。”

“他當時帶瞭手提箱瞭嗎?那上面有描述嗎?”

“沒有,抱歉。”

拜倫·麥特卡夫電話裡的聲音很粗,喘息聲也很重。格雷厄姆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願我沒打攪到你。”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威爾?”

“關於奈爾·雅各比我需要一點幫助。”

“你發現他做什麼瞭?”

“我覺得他在謀殺案發生以後從房子裡偷走瞭一些東西。”

“哦。”

“在你有鎖的盒子裡的清單中沒有畫框。我在伯明翰的時候在奈爾的寢室裡發現過一張散放著的傢庭相片。它原來肯定是鑲在畫框裡的——我可以看出照片邊沿的印。”

“這個小畜生,我給他進房子的許可是為瞭讓他拿走個人的衣服和要用的書。”麥特卡夫說。

“奈爾需要花很多錢保持同朋友的關系。不過,我真正想查的是——一臺投影儀和一架攝影機也不見瞭。我想知道是不是他拿走的。也許是他拿的;但如果不是,就可能是兇手偷的。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需要找出序列號,告訴當鋪。還要把它加到全國通報名單中。畫框很可能現在已經被熔化掉瞭。”

“等我教訓教訓他,他會想起‘畫框’的。”

“還有件事——如果奈爾把投影儀拿走瞭,他也許會保留下膠卷。膠卷他是無論如何賣不出去的。我想要膠卷,我想看。要是你直截瞭當地和他講,他會統統矢口否認,然後把膠卷銷毀。”

“好的。”麥特卡夫說,“他的汽車被轉換成瞭房產,而我是執行人,所以我不用授權就可以搜查。我的法官朋友不會介意為我開搜查房間的授權書的。我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格雷厄姆又繼續工作瞭。

富有。把富有放在警方用得到的簡介裡。

格雷厄姆不知道利茲太太和雅各比太太是否穿網球衣買過東西。在某些地區這是很時髦的事。在另一些地方這麼做會顯得很傻,因為會同時激發階級怨恨和色欲,從而使負面效果加倍。

格雷厄姆想象著她們推著購物車,短短的褶裙輕拂著棕色的腿,網球襪上懸著的小球一擺一擺的——經過一位長著梭魚一樣的眼睛的男人,他隻能買冷冰冰的午餐肉拿到他的車裡去啃。

有多少傢庭有三個小孩和一隻寵物,而且在睡覺的時候他們和“巨龍”之間隻隔瞭普普通通的房門鎖?

當格雷厄姆想象可能的受害者時,他看見在漂亮舒適的房子裡的聰明和成功的人士。

可是下一個面對巨龍的人沒有孩子也沒有寵物,他的房子裡也沒有高雅可言。下一個面對巨龍的是弗朗西斯·多拉德。

《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