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幾天給話劇團裝臺,忙得兩頭兒不見天,但順子還是叼空,把第三個老婆娶回來瞭。

順子也實在不想娶這個老婆,可神使鬼差的,好像不娶都不行瞭,他也就自己從風水書上,翻看瞭日子,沒帶一個人,打輛出租車,就去把人接回來瞭。

接回老婆那天,大女兒菊花指桑罵槐地在樓上罵瞭半天,還把一盆黃澄澄的秋菊盆景,故意從樓口踢翻,一個倒栽蔥下來,連盆帶花,四分五裂地解體在小小的天井院中,嚇得正發瞇瞪的斷腿狗,一骨碌爬起來,汪汪叫著,跑回房裡,去尋找自己唯一的保護傘順子去瞭。

那陣兒,順子的第三任老婆蔡素芬,正蹲在院子角落的廁所裡小解,一個迸碎的陶片,噌地穿過半截佈簾飛進來,擦過她的小腿,差點沒擊中要害處,嚇得她急忙擼起褲子,拔腿跑出來,順著墻根兒溜回瞭房裡。

斷腿狗正顫巍巍地把屁股塞在順子腿彎下,頭向外汪汪叫著,那條斷腿,輕輕踮在地上,還惶悚得一抽一抽的,蔡素芬就失腳慌忙跑回來,看看順子,想他能有個硬紮態度。誰知順子嘴裡隻叨咕瞭一句:“慣得實在沒樣子瞭,狗東西!”就再沒下話瞭。

菊花已經罵半天瞭,蔡素芬一直希望順子能管管,可順子就是生悶氣,最多也就嘟噥一句:“啥東西!”連門都沒敢出,還別說上樓管人瞭。蔡素芬也不好明說,畢竟這婚姻,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順子一直都在來回著,最終能把自己接回來,也算是順子硬瞭頭皮,下瞭狠心的,太不容易。可沒想到,刁菊花有這麼厲害,她才回來第一天,就覺得這日子,是沒法往下過瞭。

蔡素芬用被子捂住頭哭瞭起來,順子就偎到床邊哄,手裡剝瞭根香蕉,硬要朝蔡素芬嘴裡塞,還被蔡素芬抬手打掉瞭半截,他急忙從枕頭上撿起來,塞在瞭自己嘴裡。

順子嘴笨,過來過去就那幾句話:“女兒遲早是要嫁的,你跟我過,又不跟她過,怕啥?傢傢經都難念,忍忍就過去瞭。”

這話還算管用,蔡素芬漸漸不哭瞭,隻用枕巾,蓋著哭紅的眼睛和大半個臉,留著嘴和鼻子,在外面呼呼地出氣。順子就又把香蕉剝瞭一根,在蔡素芬嘴邊慢慢揉磨著,蔡素芬突然張大嘴,美美地咬瞭一口,連香蕉帶順子的大拇指,一起咬瞭進去,順子哎喲一聲,蔡素芬就順勢把他腕攏到瞭床上。

雖然才是晚上九點多,順子就滅瞭燈。

斷腿狗看到順子和那個女人在床上翻動,又早早沒瞭燈,就有些著急,對著床汪汪叫個不停,順子罵:“沒良心的東西,見不得別人鍋裡米湯起皮,難道也見不得我米湯鍋裡沁點油花花。”把蔡素芬惹笑瞭,撲哧撲哧的,如放瞭氣一般的綿軟無力。

正在他們享樂著人的那點要命的快活時,菊花已經下樓來瞭,她先是上瞭趟廁所,然後又在水龍頭接水,故意把水開得很大,沖得滿池子噼啪噼啪地響,像是老天在行風暴走。順子和蔡素芬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就那樣定格在一個姿勢上,靜靜等待著。誰知菊花就在快要上樓的一剎那間,又撂出一句狠話來,像是一支毒箭,直接穿過窗戶,射在瞭他們的心窩裡:

“尾巴一揭,隻要是母的,都能領上床,哼,賤種!騷貨!”

順子這回是真的忍無可忍瞭,他猛地翻起來,就要發飆。

蔡素芬卻一把摟住他的腰,把臉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說:“忍忍吧,忍忍就過去瞭。”

順子覺得這回是嚴重傷害瞭自己做父親的自尊,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是咋樣把你拉扯大的,你就敢說親生父親這樣的壞話,今天無論如何,是得給她點顏色看看瞭。

可蔡素芬咋都沒讓他下床。蔡素芬就那樣死死把他腰摟著,直到他唉聲嘆氣的,又慢慢把身子溜瞭下去。

可這晚上,順子也再耍不起做男人的威風瞭。

斷腿狗看床上再沒啥動靜,也就舔瞭舔那條斷腿,早早安寢瞭。

大概是睡到半夜時分,素芬突然說渾身癢癢,問:“是不是傢裡有虱子?”

順子迷迷糊糊地說:“瞎說,早都沒見過那玩意兒瞭,先前有。”

“哎哎哎,都爬到我身上瞭,還說沒有。”

順子就開瞭燈,一看,是螞蟻,還不是一個兩個,越找越多,個頭都一般大小,是跟豬鬃差不多粗細的那種小黑蟻。這些傢夥,單個行走,幾乎不容易發現,一旦集體行動起來,就是一種牽連不斷線的浩蕩大軍。

順子順著螞蟻行走的方向一看,說:“是螞蟻搬傢。咱這村子,螞蟻多,不稀奇,小時我們經常看見螞蟻搬傢哩。”他看螞蟻都是從房門底下鉆進來的,就打開門一看,果然,月光下,一支黑色大軍,正以五寸寬的條形隊列,從他傢院墻東頭翻進來,經過七彎八折,最後消失在瞭西墻腳的一個窄洞裡。這些小傢夥,多數都用兩個前螯,托舉著比自己身體笨重得多的東西,往前跑著。而跑進臥房的這些,估計都是出來找東西,或者是開小差跑散瞭的。素芬問咋辦,順子說:“它搬它的傢,咱睡咱的覺,估計天亮就搬完瞭。”順子說著,把床上的被子拿起來抖瞭抖,素芬就用腳,把跌在地上的螞蟻朝死裡踩。順子急忙制止說:“別踩!”他用掃帚把那些螞蟻都掃進灰鬥裡,然後拿到螞蟻隊伍前,輕輕倒瞭進去。

素芬就笑瞭,說:“你是吃齋念佛的呀?”

“唉!都可憐,還不都是為一口吃的,在世上奔命哩。”

早上起來,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果然不見瞭蹤影,隻有它們行進過的路線上,丟下瞭不少米粒、蟲卵和其他小動物的屍首。當然,也還有些散兵遊勇,在四處奔走著,形不成陣仗的小東西們,就免不瞭,要被人有意無意地踩在腳下瞭。連順子自己一腳下去,也踩死瞭好幾隻。

素芬就在後邊說:“你也把螞蟻踩死瞭。”

順子說:“唉,那就是它們的命瞭。我不是故意的。”

《裝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