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讓順子他們激動的是,在排戲前,靳導到底還是讓演員們給舞美組的同志鼓瞭掌,靳導尤其強調,要給舞美二組鼓掌。順子急忙站起來說,都是瞿團領導得好,他們就是下苦的。

大傢都哄笑說,刁總政治上很成熟哇!

開始過戲瞭,順子他們並沒有停下來,還有許多工作要完善。有些景磕碰瞭,要修補,有些景掉色瞭,要敷色。有些景裝的位置靳導不滿意,邊過戲,他們還得邊調整位置。

跟他們一起裝臺的劇團人,這會兒都瞌睡得在側臺丟盹,但他們也許是熬慣瞭,舞臺上鑼鼓傢夥一響,還反倒興奮起來瞭。

最讓順子感到高興的是,大吊這次出來,身體狀況一直很平穩,昨晚熬瞭一夜,始終跟他一樣,站在最難處,幹在最前邊,不管誰叫他“屌組”,他都是笑瞇瞇的,不僅不生氣,而且好像還含瞭一份責任似的。

不過順子自己的痔瘡倒確實很嚴重瞭,每次痔瘡一犯,還連帶著脫肛的毛病,弄得他老要進廁所去,用衛生紙朝上托。好在這個毛病別人看不出來,他也不想讓人看出來,都忙成這樣,弟兄們知道瞭更是麻煩。他就那樣咬牙忍著,走路也盡量往正常裡走,把腿不叉得太開,磨就讓他磨去,好歹也就三幾天的煎熬瞭,他已下過決心,這次回去,無論如何都得把這痔瘡連根剜瞭。

在前臺過戲時,後臺為分景又鬧騰瞭一陣。由於吊桿全部需要手動,搬景、換景人根本忙不過來,在西京演出時,四十三道吊桿,兩個人按電鈕就全部操控瞭,而在這裡,卻需要八個人同時手動,並且還缺乏保障。所有地面硬片景和道具的上下位置,也因舞臺的結構性變化,而發生瞭不小的改動,幾乎所有人都不適應,問題是每個人還都增加瞭搬景的次數,因此,後臺就出現瞭一片反對劇務主任寇鐵的聲音。可寇鐵也毫無辦法,前後左右地將就著人,但還是有好多活兒派不下去。倒也不是大傢不願幹,而是真的忙不過來,加之重要演出,責任特別重大,有些人怕出事故,也有避重就輕的意思,因而,好多難幹的活兒,也就都分給順子他們瞭。

順子特別生氣,覺得狗日的寇鐵是柿子專揀軟的捏,可有兩項活兒,竟然是靳導親自點兵點將的,他就又覺得有瞭一份信任和光榮在裡面。

一是追光,這是最難幹的活兒,首先燈光樓裡特別熱,大概在五六十度以上,燈光全面開啟時,可能溫度還會更高些。昨天下午,他在上面綁燈,熱到最後是連褲頭都脫瞭的,好在那裡沒人上去,就他一個人,咋舒服咋來。這個戲的追光特別重要,重場戲是兩隻追光同時工作的。原來打追光的兩個人,那個打得最好最認真的,昨天一來就中暑瞭,說高燒到三十九度,滿嘴說胡話,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另一個靳導壓根兒就看不上,說打得老是抖動晃悠個不住,擾亂戲的情緒。因此,靳導臨時決定,由順子和大吊兩人打。他們過去都打過追光,靳導也表揚過。順子倒是沒問題,可讓大吊上去,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上面的溫度,一般人畢竟還是有些吃不消,關鍵是憋氣得很。可還沒等順子開口,大吊就把順子擋瞭,說他能行。順子也沒辦法,本來他是想讓猴子和大吊換一下,猴子打追光,絕對是一把好手,可猴子這回被燈光師丁白派上瞭更大的用場,端直上瞭主操作臺,整個演出的燈光總控,都是猴子“一手搖”瞭。在順子看來,這也是自己和“舞美二組”的光榮。墩子和三皮要盯著那三十三道手動吊桿,那些吊桿的不確定性,讓他不能換瞭墩子、三皮任何一個人,這兩個傢夥,在這方面的機靈程度,他和大吊又是咋都比不上的,也就隻好由他和大吊上去打追光瞭。

上午走臺過戲,隻挑重點的過,撿與換景有關的接口過,到瞭用追光的那場戲,靳導還讓演員認真走瞭一遍,就是為瞭讓他和大吊熟悉舞臺熟悉戲的。好在戲他們從排練開始,已經看過好多遍瞭,算是比較熟的,很快靳導就在下面喊叫“OK”瞭。不過,靳導還是朝他們上邊喊瞭一句:“順子,我希望晚上,不僅看到的是你們對舞臺和戲的熟悉,而是要看到追光的呼吸,追光的生命。懂嗎?”順子回答瞭一句:“懂瞭靳導。”然後順子對大吊說,“把這兩個死鐵疙瘩要弄活,除非是鬼魂附體瞭,還要呼吸呢。”

靳導分給他們的另一個任務,是推鐵架子,在全劇最後桃花變成鬼魂的那段戲裡用。變成瞭鬼魂的桃花,像一片美麗的桃瓣一樣,在空中飄來蕩去,崔護怎麼也追不上,直到天空桃花紛飛,悲歌咽咽,大幕徐落。

觀眾看到鬼魂飄來蕩去的,其實是一個鐵架子來回運動的結果。這個鐵架子,是藏在一個黑色無縫紗幕背後的。鐵架子有些像拍電影用的那個大搖臂,可長可短,可伸可縮,演桃花的演員,就固定在鐵架子的頂端,幾隻電腦燈,緊緊追著她,而她穿的是酷似一瓣桃花的美麗服裝,當鐵架子運動起來時,那瓣桃花就飄飄欲仙瞭。這個鐵架子十分笨重,由於需要太多變化,因此操作起來特別麻煩。過去順子他們也操作過,但平常演出,團上盡量不雇外人,字幕上就打著:“舞臺特殊動效:本團舞美隊”的字樣瞭。可這次演出,靳導指名道姓的,要他順子團隊操作,他就感到瞭很大的壓力。

這玩意兒確實不好弄,玩的是勞力,是配合,也玩的是藝術感覺。本身鐵架子有兩噸多重,因為自重太輕,快速運轉起來,上面的演員會很危險。本來也可以用發動機來解決問題,可發動機聲音太大,有一段戲,又是連音樂都沒有的大靜場,用靳導的話說,此處無聲勝有聲,要有觀眾池子裡針落下來,都能聽到響聲的那種靜寂。有幾處,又要隨著音樂節奏的變化,大起大落,大開大合,那電動機,咋都不懂藝術傢那些該死的要求,最後就隻好改用可操可控的人工運動瞭。

每次排練到這裡,靳導都會要求下面運動鐵架子的人,要像藝術傢,不要像運鐵架子的搬運工。要有呼吸,靳導反復強調,舞臺上所有搬景、下景、升景、動景、開光、收光的人,都要有呼吸感,她說懂得瞭呼吸,就懂得瞭藝術,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呼吸,呼吸,你懂嗎,刁順子?這話順子每次聽到,都想笑,誰還不會呼吸瞭,搞藝術的就愛說鬼話。讓八九個人,推拉著那麼蠢笨的鐵架子,要是連呼吸都不會,還不把人憋死瞭。

盡管如此,順子他們還是訓練瞭再三。開始是帶著演員訓練,後來演桃花的演員被綁在上面,有些不耐煩,靳導就讓演員們都休息去瞭。他們就把三皮綁上去訓練。直訓練到三皮喊叫暈得要吐瞭,他們才放下來。

當順子他們把舞臺上徹底收拾好,舞臺監督檢查過後,說一切人都不許再上舞臺時,已經是下午六點鐘瞭,離開演還有一個半小時。順子讓他們的人,都去休息一會兒,說要保證體力,好鋼就給人傢用到刀刃上去。

順子自己找瞭一片包燈具的紙殼子,到耳光槽上鋪開來,靜靜躺瞭一會兒,可咋都睡不著,真正是一種要打大仗前的興奮和不安。他把自己和“舞美二組”要幹的事,在腦子裡又過瞭一遍電影,想著還有哪些薄弱環節得解決,得給大夥兒反復提醒,反正“舞美二組”不能給人傢抹黑、撒氣、掉鏈子。他又把大吊叫來,鬥瞭一下情況,直到覺得一切都沒有啥漏洞時,才說瞇一會兒。大吊說不敢在這兒瞇,這會兒一瞇,就醒不來瞭。要瞇,也得到舞臺側面坐著瞇,旁邊一有動靜就能醒來。他想也是,就跟大吊一起,把他們的人都叫到側臺坐著瞇瞪瞭。

他大概剛瞇瞪瞭一會兒,就夢見戲演到最後瞭,怎麼鐵架子上綁的是大吊,底下觀眾的口哨聲、倒掌聲,就跟潮水一樣湧上瞭舞臺,嚇得他冷汗直撲,毛發倒豎。這時就有人搖他的胳膊,醒來一看是大吊,大吊說:馬上要開演瞭,瞿團都在後臺動員講話瞭。

《裝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