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弗林特市警察局要比哈裡森大街那個埃爾帕索的小得多。拉夫來到局裡,他馬上要開著巡邏車趕去蓋城,現在打算先給黛博拉·格蘭特打電話。這時他看到比爾·塞繆爾斯在等他,比爾看上去病瞭,連他那綹埃爾法法式翹起的頭發都跟他一起“垂頭喪氣”瞭。

“怎麼瞭?”拉夫問,言外之意是又怎麼瞭?

“亞力克·佩利給我發短信瞭,裡面帶一個鏈接。”

塞繆爾斯打開公文包拿出平板電腦(當然,是大的那款,平板電腦Pro),然後開機。他在屏幕上點瞭幾下,然後遞給拉夫。佩利發來的信息寫著:你確定想起訴對梅特蘭不利的案子嗎?先看看這個。下面有一個鏈接,拉夫點擊它打開。

出現瞭一個81頻道的網站:蓋城公共訪問資源!下面是視頻版塊,有市議會會議、一座大橋重新開放、一個叫你的圖書館及其使用方法的教程,還有一個叫蓋城動物園喜添新成員的視頻。拉夫懷疑地望著塞繆爾斯。

“往下滑。”

拉夫往下滑動網頁,發現一個標題為哈蘭·科本為三州英語教師協會做講座的視頻。播放鍵下層的畫面上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女人,她的頭發硬挺挺地豎起,非常費力地定型在頭上,看起來好像你可以用棒球直接把她的頭發彈開而不會傷到下面的頭骨一樣。她站在講臺上,身後有一個喜來登酒店的標志。拉夫把視頻畫面放大成全屏開始觀看。

“嗨,大傢好!歡迎你們的到來!我是本年度三州英語教師協會的主席,約瑟芬·麥克德莫特。很高興來到這裡,請允許我正式歡迎你們參加我們一年一度的心靈溝通會。當然,我們還準備瞭一些酒水。”此處引起一陣禮貌的笑聲,“今年我們的出席率非常高,我想這與我的個人魅力有點兒關系”——一陣更禮貌的笑聲——“我想這可能與今天出席的令人驚喜的客座演講嘉賓有更大的關系,他就是……”

“有一件事梅特蘭說的是對的,”塞繆爾斯說,“他媽的這個介紹沒完沒瞭。她幾乎把那傢夥寫的每本書都講瞭一遍。跳到九分三十秒,那裡她講完瞭。”

拉夫用手指拖動視頻底部的進度條,現在確定他即將看到的內容。這是他不想看到的,可他還是看瞭,無法抗拒。

“女士們,先生們,下面請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客座演講嘉賓,哈蘭·科本先生!”

一位禿頂的紳士從側臺大步走上講臺,他長得非常高,當他彎腰同麥克德莫特女士握手時,那畫面就像是一個大人在跟一個穿著成人裙子的小女孩打招呼。81頻道認為這場盛會足夠有趣,於是在現場設置瞭兩臺攝像機進行拍攝,現在鏡頭轉向觀眾,大傢正起立為哈蘭·科本鼓掌喝彩。畫面中,會場前面有一張桌子旁坐著三男一女。拉夫感覺他的胃像在坐特快電梯一樣沉瞭下去,他點擊視頻將它暫停。

“天哪!”他說,“是他。特裡·梅特蘭和朗德希爾、奎德,還有格蘭特。”

“根據我們掌握的證據,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那確實像極瞭他。”

“比爾……”拉夫一時間說不下去瞭,他完全驚呆瞭,“比爾,那個人教過我兒子,視頻裡的那個人不僅長得像他,那就是他。”

“科本講瞭大約四十分鐘。全程差不多隻有他站在臺上,但鏡頭偶爾會拍一下觀眾被他詼諧幽默的語言逗得哈哈大笑的畫面——我可以這麼說,他是個風趣幽默的人——或者他們專註聆聽的畫面。梅特蘭——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梅特蘭的話——在大多數畫面中都出現瞭。但致命一擊就在大概第五十六分鐘,你調到那裡。”

保險起見,拉夫調到五十四分,視頻中科本正在回答觀眾的問題。“我在書中從來不為瞭褻瀆而使用褻瀆的語言,”科本說,“但在某些情況下,似乎完全合適。用錘子砸自己拇指的人不會說‘哦,泡菜’。”觀眾笑瞭。“我還可以再回答一兩個問題。你有什麼問題,先生?”

畫面從科本切到下一個提問者。是特裡·梅特蘭,一個大大的特寫鏡頭。就像珍妮特所建議的一樣,拉夫本以為他們現在要解決替身的問題,但現在,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瞭。梅特蘭問:“科本先生,當您坐下來寫作時,您始終清楚誰是兇手嗎,還是有時候結果甚至令你也感到驚訝?”

畫面轉回到科本身上,他笑著說:“這個問題問得好。”

還沒等他給出一個好答案,拉夫就把視頻退回到特裡站著提問的畫面。拉夫盯著那個畫面看瞭有二十秒,然後把平板電腦遞給地方檢察官。

“噗……”塞繆爾斯說,“這就是我們的案子咯。”

“DNA的結果還懸著呢。”拉夫說……或者更確切地說,他聽到自己在說。此刻他感覺自己好像靈魂出竅瞭。他猜,裁判停止雙方搏鬥前拳擊手就是這種感覺。“我還需要跟黛博拉·格蘭特談談,之後我要去蓋城幹點兒老偵探的工作。別在這跟我囉嗦瞭,去挨傢挨戶敲門吧,找酒店的人還有他們去吃飯的那傢印第安篝火的人談談。”說完這些,拉夫想起珍妮特,“我還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法醫證據。”

“案發那天之後的幾天是酒店在一周中生意最好的,你知道在偌大個城市酒店找法醫證據的可能性有多小嗎?”

“知道。”

“至於那傢餐廳,很可能都沒開門。”塞繆爾斯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在人行道上被大孩子推倒而擦傷膝蓋的小孩。拉夫馬上意識到他不太喜歡這個傢夥,他表現得越來越像一個半途而廢打退堂鼓的懦夫。

“如果餐廳離酒店很近,有可能會供應早午餐。”

塞繆爾斯搖搖頭,眼睛仍然盯著平板電腦上定格的特裡·梅特蘭的圖像。“即便我們得到DNA的結果顯示匹配……我現在都開始懷疑瞭……你幹這行這麼久瞭,應該知道陪審團很少根據DNA和指紋定罪。O.J.辛普森的世紀審判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目擊證人——”

“戈爾德會統統推翻的。斯坦霍普?老眼昏花的,‘你不是三年前就註銷駕照瞭嗎?’朱恩·莫裡斯?看見街對面有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可她還是個孩子。斯考克羅夫特當時喝瞭酒,他朋友也是。克勞德·博爾頓是個癮君子。你最好的證人就是薇洛·雷恩沃特瞭,不過哥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在這個州,美國人還是不怎麼喜歡印第安人。別太相信他們。”

“但我們已經陷得太深,沒法走回頭路瞭。”拉夫說。

“這恰好是糟糕的事實。”

他們靜靜地坐瞭一會兒。拉夫的辦公室門開著,警局大辦公廳幾乎空無一人,在這個西南部小城,星期天早上通常都是這樣。拉夫想告訴塞繆爾斯,這個視頻使他們的關註點偏離瞭重心和初心:一個孩子被殺瞭,他們收集的每一點證據都證明他們抓的那個人就是兇手。而案發時梅特蘭似乎正身處七十英裡之外這一點必須得到解決和澄清。在此之前,他們倆誰都不能休息。

“如果你願意,就跟我一起去蓋城吧。”

“不可能的,”塞繆爾斯說,“我要帶我的前妻和孩子們去奧科馬湖,她準備瞭野餐。我們好不容易重修舊好,我不想把事情搞砸。”

“好吧。”反正這份邀請也不是誠心誠意的,拉夫本來就隨口一提。他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想努力讓自己的腦子想明白,為什麼原本看起來非常明瞭的事情現在卻變成一團糟。

拉夫站瞭起來。比爾·塞繆爾斯把平板電腦放回公文包裡,然後也起身和他並肩站著,“拉夫,我想我們會因為這個案子丟掉工作。如果梅特蘭被無罪釋放,他一定會起訴,你很清楚他會的。”

“去野餐吧,吃點兒三明治。這個案子還沒結束呢。”

塞繆爾斯先行離開辦公室,他耷拉著肩膀、公文包沮喪地撞著膝蓋,這副垂頭喪氣走路的樣子激怒瞭拉夫。“比爾?”

塞繆爾斯回過頭來。

“這城裡的一個孩子被強暴瞭,不管在強暴之前還是之後,他都有可能被咬死瞭。我還在努力想這個案子。如果咱倆丟瞭工作或弗林特市政府被起訴,你認為他的父母就會開心瞭嗎?”

塞繆爾斯沒有回答,隻是穿過空蕩蕩的大廳,走進清晨的陽光中。今天是個適合野餐的好日子,但拉夫覺得地方檢察官先生不怎麼會享受其中。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