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魔來訪 第1節

星期三凌晨兩點鐘,弗林特市警察局的傑克·霍斯金斯偵探在三重痛苦中醒來:宿醉、曬傷、大號內急。他心想,這都怪我在洛杉磯非常莫利諾餐廳吃飯鬧的。不過……他真的在那兒吃飯瞭嗎?他非常確定自己吃瞭墨西哥辣肉玉米卷和辣奶酪,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也有可能是在大莊園吃的,他昨晚什麼都不記得瞭。

必須少喝點兒伏特加瞭,假期已經結束瞭。

是啊,而且是提前結束瞭,因為他們這個狗屎小部門目前隻剩一名在職偵探瞭。生活有的時候就是個婊子,甚至是經常。

傑克從床上爬瞭起來,他的腳著地時,頭一跳一跳地痛得他齜牙咧嘴,同時還伸手搓著曬傷的後頸。傑克脫下短褲,從床頭櫃上抓起報紙,拖著沉重的腳步艱難地走向衛生間去解決他的個人問題。他舒服地在馬桶上坐下來,等著體內那股半液體狀的東西從下面噴湧而出。他每次吃完墨西哥菜之後六個小時左右,都會例行這個私事,難道他就不能長點兒記性嗎?傑克打開《弗林特市日報》,一邊看著上面的漫畫,一邊咯咯地笑,這是這份當地報紙唯一值得看的版塊。

他正瞇著眼看“變糊塗”上面的小字,這時聽到浴簾嘩啦作響,傑克抬起頭,看見那些印花小雛菊後面有一個影子,他的心臟猛勁怦怦直跳,都跳到瞭嗓子眼兒。有個人正站在他的浴缸裡,是一個不速之客,不像是一個搖搖晃晃從浴室窗戶翻進來,看到臥室燈亮瞭就逃到那個唯一可藏身的浴簾後面的神志不清的癮君子。不,這就是之前在坎寧鎮那個該死的廢棄谷倉裡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傑克非常確定,就像他非常確定自己姓甚名誰一樣。那次邂逅(如果那算得上是一次邂逅的話)始終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他卻似乎一直期待著這個……這個人或什麼東西的再次來到。

傑克·霍斯金斯在心裡安慰自己,你知道那都是胡扯的,之前你以為你在谷倉裡看見瞭一個人,但當你用手電去照他時,結果發現那裡除瞭一件壞掉的農具之外什麼都沒有。現在你以為你的浴缸裡有一個人,但那個看起來像人頭的東西隻不過是淋浴的噴頭,而看起來像胳膊的東西隻不過是塞在墻面扶手上的拉背巾,而你聽到的咔咔聲要麼是穿堂風,要麼就是你臆想出來的。

他閉起眼睛,然後再次睜開,盯著印著小雛菊的塑料浴簾,這種愚蠢到傢的浴簾隻有他的前妻才會喜歡。現在他已經完全清醒,現實重現瞭,那裡隻有淋浴噴頭,隻有塞著拉背巾的扶手。他可真是個白癡,一個宿醉的、宿醉透頂的白癡,他——

浴簾再次嘩啦作響。它嘩啦作響是因為,傑克本以為是浴巾的東西現在長出瞭模糊的手指,那隻手伸過來要觸碰塑料浴簾;淋浴噴頭此時轉過來,似乎要透過浴簾盯著他看。霍斯金斯手指一松,報紙從他的手中滑落,啪地輕輕一聲掉到瞭地面的瓷磚上,他的頭一跳一跳地疼,後頸也在火燒火燎地疼。他的腸子一下子放松瞭,狹小的衛生間裡充滿瞭辛辣的味道,這時傑克突然間確定這是他上頓飯的味道。那隻手伸到浴簾的邊緣,再過一秒鐘,最多兩秒,浴簾就會被拉開,而傑克就會看到一些非常可怕的東西,相比之下,他最可怕的噩夢也會顯得是一場甜美的白日夢。

“不,”傑克低聲說著,“不!”他奮力地想從馬桶上站起來,但是他的腿卻不聽使喚,無法支撐起他的身體,傑克肥大的臀部又砰的一下重重地落回到馬桶圈上。

一隻手沿著浴簾的邊緣慢慢地移動,但它沒有拉開浴簾,手指隻是在它周圍蜷曲。那些手指上文著兩個字:不能

“傑克。”浴簾後面的那個人開口叫他。

傑克無法開口應答,他一絲不掛地坐在馬桶上,腸子裡最後那點兒屎仍然在滴答著,撲通撲通地落進馬桶裡。他的心臟就像一個失控的引擎在胸腔裡就高速跳著,傑克感覺它馬上就要從嘴裡跳出來瞭,而他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幕將是他的心臟掉到瓷磚上,伴隨著它最後幾下跳動,鮮血濺到他的膝蓋和《弗林特市日報》的漫畫版塊上。

“那不是曬傷,傑克。”

傑克希望自己暈倒,從馬桶上摔下來,如果他倒在地板上摔成腦震蕩,甚至頭骨骨折,那又能怎樣?至少他可以擺脫這一切。但他的意識卻頑固地一直都在,浴缸裡那個模糊的人影一直都在,浴簾上的手指一直都在:褪瞭色的藍色文身不能赫然在目。

“摸摸你的後頸,傑克。如果你不希望我拉開這個浴簾,不想看到我的真面目,就乖乖照做。”

霍斯金斯舉起一隻手,按在脖子後面。他的身體立刻有瞭反應:一陣可怕的疼痛擰勁兒地從兩個太陽穴一直貫穿到兩肩。他看著自己的手,發現上面沾滿瞭血。

“你已經得瞭癌癥,”浴簾後面的那個人告訴他,“是胰腺癌、喉癌和鼻竇癌。它就在你的眼中,傑克,它正在吞噬你的眼睛。很快你就能看到,那些癌細胞形成的灰色惡性小腫瘤在你的視野中遊來遊去。你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得的癌癥嗎?”

傑克當然知道,就是在這個傢夥在坎寧鎮用手碰他、撫摸他的時候。

“是我把它傳給你的,但我可以把它收回。你想讓我把它收回來嗎?”

“是的,”傑克小聲地回答。然後他開始大叫,“把它收回去!求你瞭,把它收回去!”

“如果我讓你做一件事,你願意嗎?”

“是的。”

“你不會猶豫?”

“不會!”

“我相信你,你不會給我任何讓我不相信你的理由,對嗎?”

“不會!不會!”

“很好。現在把你自己收拾幹凈,你真的臭死瞭。”

那隻文著不能的手縮瞭回去,但浴簾後面的身影依然在盯著他。那終究不是一個人,是比這世上最壞的人遠遠要壞得多的東西。霍斯金斯伸手去夠廁紙,這時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從馬桶上向一邊傾倒,與此同時,世界正變暗、縮小。這很好。他跌倒瞭,沒有疼痛感,在他倒在地上之前,已經失去瞭意識。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