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那天凌晨四點鐘,珍妮·安德森醒來,像往常一樣,她的膀胱一到這個時間就漲得鼓鼓的。平常她都會用主臥的衛生間,但自從特裡·梅特蘭被擊斃之後,拉夫一直睡得不好,而今晚他睡得尤其不安穩。珍妮下床,經過德裡克的臥室門前朝走廊盡頭的衛生間走去。她考慮著上完廁所後要不要沖水,因為她甚至覺得那也會吵醒拉夫,所以,等到早上起床再沖也可以。

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天亮,上帝啊,珍妮離開衛生間時在心裡想著,還能再好好睡上兩個小時,那就是我想——

她走到走廊的一半時停瞭下來。剛才她離開臥室時樓下是漆黑一片的,難道不是嗎?她現在是困得朦朦朧朧的狀態,並不清醒,但是剛才如果有燈亮著她肯定會註意到。

你真的確定嗎?

不,不完全確定,但現在樓下確實有燈亮著。是白色的燈,比較昏暗,在壁爐上面。

珍妮走到樓梯邊,站在頂上看著下面的燈,然後皺起眉頭,沉思著。他們睡覺之前把防盜報警器打開瞭嗎?是的,打開瞭。每天睡前打開報警器是這個傢的傢規,今晚是她打開的,然後在他們上床睡覺前拉夫又去檢查瞭一遍。反正總是有一個人去把它打開,但二次檢查就跟拉夫睡眠不好一樣,隻是從特裡·梅特蘭死後開始的。

珍妮考慮叫醒拉夫,但最終決定不去打擾他,他需要好的睡眠。她考慮回去取拉夫的公用左輪手槍,就放在壁櫥裡高架子上面的盒子裡,但壁櫥的門會嘎吱嘎吱響,那樣肯定會吵醒他。而且,會不會是她太疑神疑鬼瞭?那個燈可能在她剛剛去衛生間時就是亮著的,隻是她沒有註意罷瞭;或者也許是它出瞭故障,自己亮瞭。珍妮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一會兒靠樓梯左邊走,一會兒靠樓梯右邊走,生怕自己會弄得樓梯嘎吱嘎吱響,那聲音簡直不敢想象。

她走到廚房門口,朝裡面環視一圈,感覺自己既傻得可笑又完全不傻。她嘆瞭口氣,把額頭的劉海吹到瞭後面。廚房裡空無一人。她正抬腳朝房間的另一頭走,準備去關掉爐子上的燈,然後停瞭下來。廚房的桌子邊應該有四把椅子,三把是給傢裡人用的,還有一把是為客人準備的。但是現在那裡隻剩下三把。

“別動,”有人說,“如果你敢動,我就殺瞭你,如果你敢叫,我就殺瞭你。”

珍妮站住,脈搏咚咚咚地用力跳著,腦後的頭發都立起來瞭。如果她下來之前沒上廁所,現在尿就會順著她的兩條腿流到地上瞭。那個人,那個不速之客正在客廳裡坐在那把客用椅上,離拱門的距離剛好讓她隻能看到他的膝蓋以下。他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一雙莫卡辛鞋,沒有穿襪子;他的腳踝佈滿紅色的斑疹,可能是牛皮癬。他的上半身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珍妮隻能看出他的肩膀很寬有點兒下垂——似乎不是因為他累瞭,而好像是他的肩膀長滿瞭鍛煉出來的肌肉,無法伸平。這很好笑,此刻你隻能看到這些。恐懼使珍妮的大腦喪失瞭平日的理智,所有事情都毫無偏見地湧瞭上來。眼前這個人就是殺死小彼得森的人,就是這個人像個野獸一樣撕咬他、用一根樹枝強暴瞭他。而這個人現在就在她的傢裡,她現在穿著睡衣和短褲,乳頭毫無疑問地正像車前燈一樣凸起。

“聽我說,”那個人又開口瞭,“你在聽嗎?”

“是的。”珍妮小聲地回答,因為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搖晃,馬上就要暈倒瞭。她擔心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他想要說的話,她就暈過去瞭,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會殺瞭她,之後他可能會離開,也可能上樓去殺瞭拉夫,他會在拉夫還沒有清醒過來、還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之前就把他殺死瞭。

那樣德裡克從夏令營回到傢時就會成為孤兒。珍妮想到這害怕極瞭。

不不不。

“你……你想要怎樣?”

“告訴你丈夫,弗林特市這裡結束瞭,告訴他住手。告訴他如果他停手,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告訴他如果他還不放手,我就殺瞭他,我就殺瞭他們所有人。”

他的手從客廳的陰影中露出來,伸到那個熒光燈投出的微弱燈光中。那隻手很大,隨後握成一個拳頭。

“我的手指上寫著什麼?讀給我聽。”

珍妮盯著那幾個褪色的藍色字。她努力地想說話,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她的舌頭好像隻是粘在上顎上的一塊肉一樣。

他向前探出身子。珍妮看見一個寬額頭,下面長著一雙眼睛,黑色的頭發,短得足以立起來。那雙黑色的眼睛不僅將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雙眼睛還在她的眼中,探尋著她的內心和思想。

“上面寫著必須,”他告訴珍妮,“你看到瞭吧?”

“是——是——是的——”

“而你必須做的就是告訴他住手。”猩紅色的兩片嘴唇在一把烏黑的山羊胡子中一張一合。“告訴他,如果他或者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試圖找到我,我就會殺瞭他們,然後把他們的腸子扔到沙漠裡喂禿鷹。你聽明白瞭嗎?”

“是的。”珍妮努力想告訴他,但她的舌頭就是無法動彈。此時珍妮雙腿發軟,她張開雙臂想避免自己摔倒,但她不知道自己最終到底有沒有摔倒,因為她倒在地上之前就眼前一片漆黑暈瞭過去。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