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霍莉給大傢播放的電影片頭沒有FBI式的預警,拉夫對此並不感到意外。誰會願意自找麻煩為這樣一部片頭很垃圾的老片子去申請版權呢?!背景音樂交織著淒婉的小提琴和格格不入的歡快的手風琴,讓人感覺營造出很虛假的恐怖氣氛。電影的字幕斑駁不清,好像電影放映員們不太把它當回事兒,多次播放卻沒有小心呵護它一樣。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還在這兒坐著,拉夫在心裡嘀咕著,這簡直就是精神病。

然而他的妻子和瑪茜·梅特蘭卻像正在備考期末考試的小學生一樣,全神貫註地看著大屏幕,而其餘人雖然沒有對電影投入太多精力,但他們的眼睛也在緊緊盯著大屏幕。尤尼爾·薩佈羅的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拉夫認為他的笑不是一個人在看見荒唐可笑的東西時發自內心的嘲笑,而是在瞥見一絲過往時會心的喜悅。尤尼爾定是回憶起瞭童年聽過的傳奇故事。

電影開頭,鏡頭呈現的是一條夜晚的街道,街上開張的店鋪似乎不是酒吧就是妓院,或者是二合一的酒吧兼妓院。之後鏡頭跟隨著一個穿著短裙的漂亮女人,女人手裡牽著四歲左右的女兒。已是夜間,這個時候孩子本該在床上安穩地睡著,可這對母女卻漫步在鎮上這片紅燈區,至於原因,導演在影片後面的情節中應該會有解釋,但是不在霍莉給拉夫等人看的這部分片段中。

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走到女人跟前,他開口跟女人搭訕,電影的配音演員模仿著墨西哥口音說:“嘿,寶貝兒,想約會嗎?”這口音像極瞭電影《飛毛腿岡薩雷斯》中的男主角岡薩雷斯。女人從他身邊閃開,繼續向前走,當她走到兩盞路燈之間的陰暗地帶時,一個身穿黑色長鬥篷、形同吸血鬼德古拉的男人突然從旁邊的巷子中撲過來,他一隻手提著一隻黑色的大包,另一隻手抓起她的孩子。媽媽尖叫著上前追趕,並在下一盞路燈下面追上瞭他,一把抓住他手裡的包,男人轉身,路燈照到他的臉上,那是一位中年男子,額頭上有道傷疤。

鬥篷先生咆哮著,露出滿嘴獠牙(電影中的塑料假牙實在是太假瞭)。女人向後退步,舉起雙手,她看起來不像是一位驚恐的母親,反倒更像《卡門》中正準備開口唱詠嘆調的歌劇演員。偷小孩的男人把鬥篷往小女孩身上一掀,拔腿就跑,但就在這時,一個人從街上的一傢酒吧裡走出來跟他打招呼,也操著岡薩雷斯式口音:“嘿,埃斯皮諾薩教授,你要去哪兒啊?我請你喝一杯吧!”

下一幕,那位母親被帶到鎮上的停屍房(鏡頭拍著一扇結霜的玻璃門,門上用墨西哥文寫著停屍房幾個字),當屍體上的白色床單被掀開,露出她心愛的女兒的殘屍時,不出觀眾意料,那位飾演母親的女演員裝腔作勢地發出瞭尖叫聲。接下來,那個額頭有傷疤的男被逮捕瞭,原來他是附近一所大學裡備受尊敬的教育傢。

接下來的情節就是電影中慣用的簡短審判。那位母親出庭作證,還有兩個操著岡薩雷斯式口音的男人也出庭作證瞭,其中包括那個曾提出請教授喝酒的男人。法官宣佈休庭,陪審團陸續退出,以商議最終裁決。這時電影中出現瞭超現實的一幕,法庭後排出現瞭五個身穿類似超級英雄服裝、並佩戴面具的女人,然而坐在法庭席間的眾人,包括法官在內,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她們正站在那裡。

隨後陪審團回到法庭,宣告埃斯皮諾薩教授被判犯瞭最殘忍的謀殺罪,教授垂下頭,看上去很內疚。其中一個戴著面具的女人跳起來嚷道:“這是不公平的判決!埃斯皮諾薩教授絕對不會傷害孩子!”

“但是我看到他瞭!”那位母親大聲喊道,“這次你錯瞭,羅西塔!”

身穿超級英雄服的蒙面女人們踩著酷酷的靴子結隊走出法庭,這時電影畫面切換成瞭劊子手的絞索的特寫,之後鏡頭向後拉,畫面呈現圍觀群眾將絞刑架圍得水泄不通,埃斯皮諾薩教授被人押上臺階。當劊子手將絞繩套在他的脖子上時,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站在人群最後面的一個男人,那男人身上穿著修道士的帶兜帽長袍,腳下穿著修道士的涼鞋,他的兩腳之間放著一隻黑色的包。

這是一部制作粗糙的蠢電影,但仍然讓拉夫感覺毛骨悚然,當珍妮伸出手來抓住他時,他也用自己的手握住瞭她的手。拉夫非常清楚接下來他們會看到怎樣的一幕,那個偽裝的修道士摘下兜帽,露出埃斯皮諾薩教師的臉,額頭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傷疤,他咧著嘴陰險地壞笑,露出那些荒唐可笑的塑料獠牙……用手指著腳下的黑包……得意地大笑起來。

“那兒!”真正的教授站在絞刑架上尖叫起來,“他在那兒,那裡!”

圍觀的群眾紛紛轉過身看,但是那個拿著黑包的人已經不見瞭。埃斯皮諾薩得到瞭屬於他自己的黑包:一個黑色的死刑頭套套到瞭他的頭上。他在頭套裡面尖叫著:“惡魔,惡魔,惡——”絞繩另一端的閘被拉開,他的身體驟然墜落。

接下來的一幕是那群戴著面具的超級女英雄在屋頂窮追假修道士,這時霍莉將電影暫停下來。“二十五年前,我看過一個非英文配音的版本,”她對大傢說,“教授臨終時喊的是‘厄爾·庫科,厄爾·庫科’。”

“還有什麼?”尤尼爾咕噥著,“天哪,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鬥士片。肯定有十幾部這樣的電影吧。”他看瞭一圈大傢,好像剛從夢裡醒過來似的,“鬥士片——女鬥士片。演羅西塔的這個女明星很有名,你們應該看看她摘下面具的真面目,天哪!”他甩瞭甩手,就像碰到什麼東西被燙到瞭一樣。

“不隻有十幾部,至少有五十部,”霍莉平靜地說,“每一位墨西哥人民都熱愛鬥士片,那些電影就如同當今美國的超級英雄大片,當然,沒有美國大片那樣的大制作。”

她很想跟這些人細細道來墨西哥鬥士電影史的迷人之處(她個人認為這類電影是迷人的),但現在時機不適,而且安德森偵探看起來好像吃到瞭一大口惡心的東西一樣,很不愉快,所以她也不想告訴這些人她也很熱愛鬥士片。克利夫蘭電視臺曾經在每星期六晚上的劣片劇場將這些鬥士片作為娛樂影片播放,隻為搏觀眾一笑,霍莉猜想那些高中生喝醉酒看到這類電影後肯定會嘲笑電影中蹩腳的配音和做作的服裝及道具,但對於霍莉這樣高中時期怯懦膽小而又不悶悶不樂的小女生而言,這些鬥士片一點兒都不滑稽。女鬥士中的卡洛塔、瑪利亞和羅西塔都強大而又勇敢,她們總是幫助貧苦百姓和受壓迫的人民,其中最有名的羅西塔·穆諾茲甚至自豪地稱自己為“巧力達”。正是受到她的感染和鼓舞,曾經那個悶悶不樂的高中小女生才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混血異能人。一個怪胎。

“大多數墨西哥女鬥士電影講述的都是古老的傳說,這部電影也不例外。現在你們明白它與我們對這些謀殺案的瞭解有什麼關系瞭嗎?”

“完全明白,”比爾·塞繆爾斯搶先答道,“我可以這樣回答你。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太瘋狂瞭,不切實際。吉伯尼女士,如果你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夜魔厄爾·庫科,那你就是他的孿生妹妹小夜魔厄爾·庫克。”

拉夫聽瞭塞繆爾斯的話後心想,這個曾經給我講過消失的腳印的傢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拉夫不相信有厄爾·庫科,但他認為站在大傢面前的這個女人在給他們播放這部電影之前就肯定已經知道大傢會做出這樣的反應,而她一定是鼓起瞭極大的勇氣才敢這樣做的。拉夫饒有興趣地等著瞧這位先到先得事務所的吉伯尼女士會如何應對。

“據說厄爾·庫科以兒童的鮮血和脂肪為食,”霍莉說,“但在實際生活中——在我們的真實生活中——他不會隻靠那些東西為生,而是靠跟你的想法一樣的那些人為生,塞繆爾斯先生,而我猜在座的各位想法都一樣。我再給你們看一點兒東西,我保證,隻有一小段。”

她將DVD調到第九章倒數第三節。畫面中,在一個廢棄的倉庫裡,其中一名女鬥士卡洛塔正把戴著兜帽的修道士逼到墻角。修道士企圖從一把折疊梯子上逃走,卡洛塔從後面一把抓住他身上飄起的長袍,給他摔瞭個過肩摔,修道士在空中翻瞭一圈,然後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他的兜帽掉瞭下來,露出一張完全不能稱為臉的臉,那隻能算一塊肉。當那張臉上本應長著眼睛的地方出現兩個閃閃發光的叉齒時,卡洛塔尖叫起來,那雙叉齒肯定起到瞭某種神奇的退敵作用,因為卡洛塔被嚇得踉踉蹌蹌地靠在墻上,並舉起一隻手按住自己臉上的面具,試圖保護自己。

“停,”瑪茜說,“哦,上帝啊,求你瞭,別放瞭。”

霍莉按瞭一下電腦的鍵盤,畫面從屏幕上消失瞭,但那個畫面仍然停留在拉夫的眼前:在當今這個時代,在隨便一傢影城都可以看到相比之下精湛得多的電腦合成畫面,但如果你曾親耳聽過一個小女孩跟你講,有那樣的人侵入瞭她的臥室,那種畫面效果不是高科技可以匹敵的。

“您以為那就是您女兒看到的嗎,梅特蘭太太?”霍莉問道,“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是,隻是——”

“是的,當然。稻草做的眼睛,她就是那樣說的,稻草做的眼睛。”

《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