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和一隻本來就不成樣子的貓

歐維看看貓,貓看看歐維。歐維不喜歡貓,貓也不喜歡歐維。歐維知道。連恩斯特都不喜歡歐維,歐維也根本不喜歡恩斯特,但恩斯特還算是歐維所見過的貓中他最不討厭的一隻。

而這隻貓真的一點都不像恩斯特,歐維承認。都一樣自命不凡,但他認為這是貓的共性。它又瘦又小,完全可以看作一隻大老鼠。一夜之間好像又掉瞭許多毛——如果有可能的話。

“我跟貓相處不來,我都跟你說瞭,女人!”歐維昨天一遍又一遍試圖說服帕爾瓦娜。

然後他對她喊,除非歐維死瞭,不然貓休想住在他傢裡。

如今他坐在那兒,看看貓,貓也看看他。而歐維一點要死的跡象都沒有。真煩人。

那天晚上,貓咪恬不知恥地爬上床,躺到歐維身邊,把歐維弄醒瞭五六次。歐維把它踹到地上,把它也弄醒瞭五六次。

現在,六點不到一刻鐘,歐維起床,看到貓坐在廚房中央,一臉歐維欠錢的表情。歐維同樣懷疑地瞪著貓,就像貓剛摁瞭他的門鈴,爪子下面還按著一本聖經,對歐維說“準備迎接耶穌的到來”。

“我猜你肯定想吃東西瞭。”最後歐維開口說。

貓沒有回答。它隻是用嘴蹭蹭肚子上的斑點,百無聊賴地舔舔腳丫。

“但這個傢裡沒人能像顧問一樣無所事事地等煮熟的麻雀飛進嘴裡。”歐維咄咄逼人地用食指指著貓,來明確他在跟誰說話。

看上去,貓就像要沖歐維吹個粉色大泡泡似的。

歐維站在廚房操作臺前,煮上咖啡,看看鐘,看看貓。離開醫院之後,帕爾瓦娜連夜找瞭個做獸醫的熟人。獸醫將其診斷為“嚴重凍傷和營養不良”。然後他給歐維開瞭一長串註意事項:要吃點什麼以及怎麼照顧,仿佛這貓是個沙發,而歐維就是貓咪修理廠。

“我可不是什麼貓咪修理廠。”歐維向貓咪聲明。

貓咪沒有回答。

“你在這兒,隻是因為那個孕婦無理取鬧。”歐維穿過客廳,朝著窗戶沖帕爾瓦娜傢點點頭。

貓看上去正忙著努力舔自己的眼睛。

歐維沖它舉起四個小襪子——獸醫給他的。貓崽子最需要的顯然是運動,實際上,歐維覺得這他倒可以幫上忙。他尋思,隻要能讓爪子們遠離歐維的墻紙,越久越好。

“穿上,我們好出門。已經遲到瞭。”

貓咪磨磨嘰嘰地站起身,邁著扭捏的大方步向門口走,就像在走紅地毯。一開始它對襪子有些遲疑,但歐維粗暴地給它的每隻爪子套上去的時候,也沒有遭遇不必要的反抗。套完襪子,歐維站直身子,上下打量。他搖搖頭。

“穿襪子的貓,這怎麼可能自然。”

貓咪自己站在那兒,好奇地端詳著自己的新扮相,反倒突然洋洋自得起來,就像它要端起手機自拍上傳博客似的。歐維穿上藍色外套,雙手威嚴地往兜裡一插,沖門點點頭。

“你總不能在這兒臭美一整個早晨吧,快,出去。”

這樣,歐維早晨的社區巡邏頭一遭有瞭個伴。他踹踹寫著“社區內禁止車輛通行”的標牌。伸手指瞭指不遠處從雪堆裡探出一截的小標牌,上面寫著“社區內禁止遛寵物”。歐維煞有介事地告訴貓,這塊牌子是他當社區委員會會長的時候豎的。

“這兒還是沒什麼秩序。”歐維又說,繼續朝車庫走。

貓看上去就像隨時要撒尿似的。

歐維走上前,搖搖車庫的門把手。他檢查瞭垃圾房和自行車棚。貓咪在他身後邁著六十公斤重的緝毒犬才有的自信步伐。歐維自然而然地開始懷疑,是不是這種自知之明的嚴重缺失導致貓咪丟掉瞭尾巴和半身的毛發。當貓咪在垃圾房裡對有機垃圾箱裡一袋垃圾散發出來的味道過分著迷時,歐維就用腳攆它,把它轟開瞭。

“躲開點,你他媽不能吃垃圾!”

貓瞅著歐維,但是沒說話。歐維剛一轉身,貓咪就跑到路邊積雪覆蓋的草地上,在歐維豎的牌子上撒起尿來。

歐維到街盡頭多轉瞭一圈。在安妮塔和魯尼的傢門口,他撿起一截煙頭。他在指尖把它翻來調去。那個開斯柯達的公務員開著車在社區裡亂轉,就好像這兒是他的地盤。歐維咒罵一聲把煙頭塞進口袋。

回傢以後,歐維開瞭一罐吞拿魚放到廚房地板上。

“好吧,要是我把你餓死,日子肯定不好過。”

貓直接在罐子裡吃魚。歐維站在操作臺前喝咖啡。吃喝完之後,歐維把杯子和空罐子一起放進水池裡洗瞭,然後取出來晾幹。看歐維晾幹一個空罐子,貓看上去很費解,但它沒問出口。

“我有任務在身,所以我們不能在這兒坐一整天。”歐維收拾完以後說。

對歐維來說,他可能是被迫暫時和這隻小妖孽同居的,但他可不能因此把這隻野生動物獨自留在傢中,於是貓得跟著。盡管就貓咪坐薩博時該不該墊報紙這個問題,他們產生瞭分歧。歐維先把貓摁在瞭兩篇娛樂新聞上,貓馬上非常反感地用後腿把報紙踹到瞭地上,然後舒適地往柔軟的坐墊上一躺。歐維用力一把揪著貓的後脖頸把它拽瞭起來,對此貓報以不怎麼被動的攻擊型唬叫,而歐維扯瞭三篇文化新聞和書評墊在貓下面。與此同時,貓咪投來惱怒的目光,但之後卻出人意料地坐瞭上去,還很安靜,隻是有些傷心地看著窗外。歐維覺得自己終於在對決中取得勝利,滿意地點點頭,把薩博掛上擋,轉上大路。就在這時,貓咪緩慢而刻意地用三根腳爪在報紙上撕開一道大口子,透過口子,兩個前爪都伸到瞭坐墊上,同時充滿挑釁地瞪著歐維,像是問:“這下你拿我怎麼辦吧?”

歐維一腳急剎車踩停薩博,貓向前飛出,鼻子撞上瞭儀表盤,然後他看看貓,就像在回答:“這麼辦!”之後,一路上貓都沒看歐維一眼,兀自蜷在座位一角,憤憤地用一個爪子揉鼻子。但趁歐維在花店裡,它把方向盤、安全帶和整個車門內側舔瞭個遍。

當歐維捧著花回來,發現車裡沾滿瞭貓的口水後,他憤怒地沖貓豎起瞭食指,就好像這食指是一把鋒利的彎刀。緊接著貓就在他的彎刀上咬瞭一口。於是,接下來一路上,歐維都拒絕和貓咪說話。

到教堂墓園以後,以防萬一,歐維把剩下的報紙卷成一根大棒,三下五除二地把貓攆下瞭車。他又從後備箱裡取出花,用鑰匙鎖上薩博,繞著它轉瞭一圈,把所有的車門檢查瞭一遍。貓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他。歐維看都不看它一眼,邁步走過。

他們一起爬上教堂後山坡上凍硬瞭的礫石路,迂回穿過積雪,來到索雅跟前。歐維用手背清理掉墓碑上的雪,晃一晃手中的花。

“我帶來瞭一些植物,”他低聲說,“粉紅色的,你會喜歡。他們說這花在室外會凍死,但這隻是為瞭騙我買更貴的花。”

貓咪一屁股坐在雪地裡。歐維板起臉看看它,又轉向墓碑。

“嗯……對瞭,這是貓崽子。它和我們住一起瞭。差點在我們傢門口凍死。”

貓咪看上去有些不樂意。歐維清清嗓子。

“它來的時候就這模樣。”他突然辯解道,分別朝貓和墓碑點瞭點頭。

“不是我弄成這樣的,它本來就不成樣子。”他對索雅再三解釋。

墓碑和貓都一言不發地待在他身邊。歐維瞪著自己的鞋子看瞭好一會兒,嘟囔瞭一聲。單膝跪到雪地上,又抹去一些雪,謹慎地把手搭在墓碑上。

“我想你。”他喃喃地說,眼眶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光芒。他感到手臂觸碰到瞭什麼柔軟的東西。過瞭好一會兒,他才明白,是貓咪小心翼翼地把頭埋在瞭他的掌心裡。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