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嵐拎著小坤包,獨自一人在街上閑逛著,她故意東拐西繞,利用自己專業的反跟蹤技巧,一會兒閃出日本特務的視線,一會兒又出現在他們面前。她並不是要甩開他們,而是為瞭折騰他們。隻見她快速地走出小巷,一轉彎鉆進一傢瑞士的鐘表店,兩個特務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在大街上找來找去,終於在鐘表店發現瞭她,於是他們有些氣急敗壞地跟上來,卻又不好發作。
秦嵐望著櫃臺上的手表,然後指著其中的一款說道,“把這塊給我包起來。”
老板殷勤地笑著說,“我們瑞士的鐘表都是終身免費修理和清洗的,您可以填一下保修單據嗎?”
秦嵐點點頭,接過保修單。
這時,一個穿長衫留著小胡須的男人也來到鐘表店,摘下自己的手表放到櫃臺上,說道,“老板,這個表不準,麻煩您給調調,明天下午兩點半,送到香榭麗的櫃臺就行。”
秦嵐立刻聽出瞭方滔的聲音,她一邊填寫保修單一邊不動聲色地看瞭他一眼,兩個人迅速交換瞭一下眼神,然後各自離開。
這款手表,是秦嵐買給秦文廉的生日禮物,這天,正是秦文廉的生日,他們一傢三口圍坐在餐桌前,點著生日蠟燭,表面上看起來倒也其樂融融。
秦文廉舉起杯,感慨道,“這一年風風雨雨的,總算是又過瞭一歲啊。”
秦太太也舉起杯,“文廉,過瞭一歲,就要轉運瞭。以前不好的東西就快變好瞭。”
秦文廉嘆道,“我現在都不敢有什麼奢望瞭,一年前,我還躊躇滿志,說什麼曲線救國,安邦治民。結果弄得全傢身陷囹圄,報應啊。”
秦太太說道,“文廉,別這麼說。我們全傢現在都平平安安的,這就是福氣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秦文廉一陣感動,“夫人,嵐兒,你們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覺得愧疚。如果你們罵我兩句,怨我幾聲,我倒還舒坦點。”
秦太太道,“你看看,今天是你生日,是好日子,怎麼又傷心起來瞭。”
這時,有人敲門,秦嵐急忙起身開瞭門,一看是小泉,一傢人不由得收起瞭笑容。
小泉滿臉堆笑,“秦先生,聽說您過生日,我是特意來道賀的。”
秦文廉隻好說道,“小泉先生,快請裡邊來坐吧。嵐兒,給小泉先生加一副碗筷。”
秦嵐很不情願地沒有動,秦太太推瞭她一把,秦嵐索性離開進瞭房間。
秦太太急忙說,“我去吧。小泉先生請坐。”
小泉坐下來,問道,“秦先生,您今年高壽瞭?”
秦文廉道,“秦某虛度五十五個春秋瞭。”
小泉道,“哦?這麼說,您比我還要大兩歲。”
秦文廉嘆道,“秦某是百無一用的書生,空有個歲數有什麼用啊。”
小泉笑瞭笑,“秦先生,今年過生日收到生日禮物瞭沒有啊?”
秦文廉道,“哦,剛剛我女兒送瞭我一塊瑞士懷表。”
小泉點點頭,“哦,真漂亮。我今天來,也想送您一件生日禮物。”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放在桌子上,“其實這也算不得送禮,本來就是您的東西,我隻是物歸原主罷瞭。”
秦文廉見正是德華銀行保險箱的鑰匙,卻不敢去拿。
小泉繼續說道,“秦先生,這本來就是您的東西啊。以前是我多有冒犯,今天也一並向您賠禮瞭。”
秦文廉看著鑰匙,不知是拿還是不拿,“這份禮倒是很特別啊。”
小泉看著秦文廉,裝出歉疚的樣子,說道,“前些日子由於我,讓秦先生很不愉快。其實我所做的一切,絕對沒有對秦先生您個人的看法,希望您能理解。”
秦文廉笑笑,“能理解,能理解。我們兩國是友邦嘛,我們互相支持是應該的。”
小泉也笑瞭,“您能這麼想,我十分欣慰。秦先生,其實你我都隻不過是身逢亂世的臣子,所謂各為其主,有時候身在的立場不同,拋棄這些政治上的分歧,我還是很願意和您做朋友的。”
秦文廉又是長嘆一聲,“秦某何嘗不想不問世事,歸隱山林啊。既然您願意交我這個朋友,您就讓我全身隱退瞭吧。”
小泉哈哈一笑,“隱退?等戰爭結束吧。”說到這裡,他又推瞭推那把鑰匙,“秦先生,您還是快把這鑰匙收起來吧。”
秦文廉看瞭看小泉,想瞭想,又把鑰匙推給瞭小泉,“小泉先生,這枚鑰匙還是您收著吧,這樣你我都放心。”
2
香榭麗娛樂總會前廳的掛鐘正好指向兩點半,秦嵐提著一個大包來到吧臺,對服務生說,“給我拿一雙球鞋,要小號的。”
服務生轉身去選鞋,這時一個身著旗袍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子也來到吧臺,“租個更衣櫃。”她一邊說一邊將一個字條順勢塞進秦嵐的手裡,秦嵐微微一愣,這才認出這個年輕女子正是慕容無瑕,由於她之前一直是洋派的富傢小姐打扮,此時一下子換瞭中式的旗袍戴上瞭眼鏡,連秦嵐這個職業特工都沒能一眼認出來。
秦嵐將字條塞進服務生遞過來的球鞋裡,然後進瞭更衣間,裝模作樣地打瞭兩局保齡球,這才急匆匆地回到傢。
回到傢後,她話也沒來得及說,就拉著秦文廉和秦太太走進自己的臥室。
秦文廉不解道,“你這是幹什麼?出什麼事瞭?”
秦嵐道,“爸,媽,方滔主動和我聯系瞭。”
秦太太驚道,“啊?在哪?跟著你的特務沒發現嗎?”
“他們沒發現,這是慕容無瑕給我的。”說著秦嵐拿出瞭那團字條交給瞭秦文廉,秦文廉展開一看,字條上寫滿瞭漢字偏旁部首。秦嵐微微皺起眉頭,然後突然想到瞭什麼,從梳妝臺的抽屜裡拿出方滔留給她的石鎮紙,然後將字條纏在上面。纏好後,隻見在石鎮紙的窄面上,字條上的偏旁部首組合成瞭漢字,寫著,“手諭已到,本月農歷七日,香榭麗聯系。”
秦文廉看瞭看那行字,說道,“日本人早就想要我的命瞭,咱們全傢身在虎穴,再跟軍統聯系不是死路一條嗎?”
秦太太跟著點瞭點頭。
秦嵐道,“爸,這怎麼是死路一條呢。我們現在被日本人天天這麼盯著,早晚才要死在他們手裡。我覺得跟方滔他們合作,是唯一的機會。”
秦文廉看著女兒,說道,“嵐兒,算瞭吧。我們現在雖然被日本人嚴密監視,但憑借我是新政府要員的身份,他們是不會把我們全傢怎麼樣的。現在正在風頭上,我們冒險出逃完全沒有勝算啊。”
秦嵐見父母此刻都不同意出逃,忍不住急道,“方滔為瞭救咱們,也是拿性命在拼啊。被日本人當眾暴屍那兩個人,不就是為我們而死的嗎?”
秦文廉低下瞭頭,“嵐兒,我知道方滔他為瞭救我們全傢,是冒瞭很大的危險。我何嘗不想拼命一搏啊,就算是報答瞭他的救命之恩,我死活也落個痛快。但是我現在不能啊,我要對你和你媽媽負責,我要對咱們這個傢負責啊。”
秦嵐嚴肅地望著父親,“爸,我們是可以選擇在這裡茍且地活著,但是那漢奸的罪名呢?難道我們就一輩子甚至讓我們傢的後代也背著嗎?”說到這裡,她咬瞭咬嘴唇,繼續說道,“我為什麼從香港回到上海你知道嗎?”
秦文廉安慰著女兒,“嵐兒,你受的委屈我當然知道,但現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
“委屈?”秦嵐說完這兩個字,眼淚已經忍不住流瞭出來,“您知道我受的是什麼嗎?爸爸,媽媽,我實話告訴你們吧,我高中畢業後,就被軍統招募瞭。”
秦文廉和秦太太都一愣,隻聽秦嵐哭著說道,“我是軍統香港站中尉聯絡員。就在爸爸逃到河內的時候,恰好香港的軍統組織被日本人破獲。這樣我就被懷疑,懷疑我也跟著您一起叛變,所以他們開始圍捕我。結果我落到瞭日本人手裡,我為瞭爭取一個洗脫我罪名的機會,表面上投靠瞭日本人。是他們派我回到傢裡,要我挖出來聯系您的軍統組織。”
秦文廉顫聲道,“這?這都是真的?”
秦嵐點點頭,“真的,為瞭洗脫這個漢奸罪名,我被軍統甄別,被小泉逼迫,我迫不得已要裝瘋躲進醫院。可我就是裝瘋小泉也沒放過我,他到醫院裡來給我上電刑,這些我都沒敢和你們說過。”
秦文廉滿心愧疚,“嵐兒,爸爸我,我對不起你。”
秦嵐懇求地望著自己的父親,“我早就和方滔商量好瞭,我協助他們來做您的工作,弄到《日汪密約》的內容,以此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也是挽救您不要成為歷史的罪人。爸,你要是還想在這裡偷生的話,那我忍受的這一切,都白費瞭。爸,您別猶豫瞭。這是咱們傢唯一的出路瞭。”
秦文廉聽瞭秦嵐的話,堅決地拿過瞭字條,點瞭火燒掉瞭。
燒完後,他轉身對秦嵐說道,“我要親眼看到特赦手諭。”
秦嵐道,“你還不放心?”
秦文廉道,“嵐兒,這份特赦手諭是我們父女兩個人的保障,爸爸就是為瞭你的將來,也要親眼看過瞭,才會交出膠卷。”
秦太太附和道,“嵐兒,你不知道,他們曾經用假的手諭騙過我們一次瞭。這事,還是謹慎點好。如果我們全傢跑瞭出去,萬一手諭是假的,我們不是又要任憑軍統宰割瞭嗎?”
秦嵐點點頭,“好吧,我把你的要求轉告他們。”
方滔得到瞭秦嵐傳遞來的信息,靜靜地思索著,要在日本特務的嚴密監視下讓秦文廉鑒定特赦手諭,確實十分困難。
在慕容無瑕第二次和秦嵐聯絡時,慕容無瑕告訴秦嵐,她在這裡長租瞭一個更衣櫃,以後她們就用這個櫃子傳遞消息,盡量避免碰面。雖然他們可以通過這個櫃子讓秦嵐將特赦手諭轉交給秦文廉,但這樣做的危險太大,秦嵐以前就說過,日本人時不時地會搜查秦嵐和秦太太帶回的東西。
可是,總不能秦文廉上廁所,特務們都跟著吧?想到這裡,他急忙安排慕容無瑕再次向秦嵐傳遞信息。
3
日租界內的一傢西餐廳裡,老田穿著西裝,點瞭份比薩,悠閑地吃著。他若無其事地瞄瞭一眼門口,看到秦文廉一傢推門進來,又看瞭看他們身後的日本特務,不慌不忙地擦瞭擦嘴。
待秦文廉一傢坐定後,老田起身走向洗手間,路過秦文廉一傢的桌位時,他輕輕地咳嗽瞭一聲,然後走進瞭洗手間。
不一會兒,老田從洗手間出來,秦嵐見狀,輕輕踢瞭秦文廉的腳一下,秦文廉會意地起身也去瞭廁所,一個日本特務立刻跟瞭上去。
秦文廉進瞭廁所,徑直走到左數第二個廁位裡,順手關上門,然後毛起腰,開始在手紙箱裡翻找,終於,他在一摞手紙中找到瞭老田放下的特赦手諭,然後開始緊張地、仔細地、翻來覆去地查看起來,看完手諭,將手諭又放回到手紙箱裡,還特意將手諭放到瞭底下。然後他拉瞭一下水箱,開瞭門出來。
監視他的那個特務就在外邊,秦文廉向特務點瞭一下頭,特務看瞭他一眼,然後也進入瞭那個廁位,秦文廉這一下可被嚇壞瞭。
正好這時老田又進來瞭,秦文廉急忙沖老田比畫瞭一下,又指瞭指特務所在的廁位,兩人都很吃驚。老田擔心特務搜出特赦手諭,從衣袖裡抽出一把匕首,卻被秦文廉一把攔住。
這時,隻聽到日本特務拉瞭水箱,秦文廉和老田立刻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轉身在洗手臺慢慢地洗瞭洗瞭手,然後秦文廉率先出去瞭,日本特務匆忙地洗瞭下手,也跟瞭出去。
老田把匕首暗扣在手裡,連忙沖進廁位,從手紙箱裡翻出手諭,輕輕松瞭一口氣。
確定瞭方滔拿到的確實是蔣介石親手簽發的真正的特赦手諭後,秦文廉終於答應瞭再次和方滔合作。但是,要把三個大活人從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弄走,簡直比登天還難。
方滔、慕容無瑕和老田圍坐在桌前,商量瞭很久,也想不出什麼對策,莫說送他們一傢離開上海,就連秦文廉一傢怎麼進入法租界都是問題。
這時,方滔轉頭問道,“無瑕,你有什麼想法嗎?”
慕容無瑕撓撓頭,“要是秦文廉一傢像土行孫一樣會遁地法就好瞭,從日本人那邊鉆到地裡,再從咱們這邊冒出來。”
老田一下子被逗樂瞭,方滔嚴肅地說,“無瑕你別鬧瞭,我們這是在開會!”
慕容無瑕吐吐舌頭,這時,老田突然收起笑容,說道,“遁地法,無瑕的這個主意還真可以試一試。”
第二天,老田就找來一位劉師傅,這個劉師傅以前在鄉下就是靠替人挖地窖、打坎井為生的,雖然他沒挖過地道,但卻十分有把握。
於是幾個人馬不停蹄地勘察瞭秦文廉傢周圍的地形,日占區有一條污水渠通往租界附近的河邊,如果讓秦文廉一傢進入污水渠,隻要到瞭河邊,就能用船把他們接到租界,到瞭租界,小泉的行動就會受到限制,這就更方便他們幫助秦文廉一傢出逃瞭。
現在的關鍵是,怎麼讓秦文廉一傢進入污水渠而不被發覺。
很快,慕容無瑕憑著自己以前的人緣,找到瞭日租界污水渠的地圖。方滔仔細研究後,認為,如果秦文廉一傢失蹤,那麼日本人就會馬上封鎖河道,所以他們選擇的挖掘地點不能距離河邊太遠,而留給秦文廉一傢跑到河邊的時間,隻有五分鐘。
順著這個思路推下去,如果想讓秦文廉一傢在污水渠裡用五分鐘跑到河邊,那麼隻能在這個范圍內挖掘,方滔一邊思考著,一邊在地圖上畫瞭一個圈圈,然後帶著劉師傅和老田到圈中的范圍去查看。
三人在附近的街道轉悠瞭一圈,劉師傅踩著路中央的井蓋說道,“污水渠應該就在我們腳下。從這到路口,兩邊的房子都可以作為地道入口。”
“我們到那間西餐館裡看看。”方滔說著,帶著劉師傅和老田進瞭旁邊的西餐館。
進入西餐館後,他們假裝逗留瞭片刻,便徑直走到洗手間。方滔小心地檢查瞭每個廁位,確定沒人後才沖劉師傅點點頭。
劉師傅用腳跺瞭跺地面,“地磚下是水泥,根本挖不瞭地道。”
方滔說道,“這附近的建築,也就這裡是秦文廉唯一能自由進出而不被懷疑的地方。”說著,他看瞭看廁所的窗戶,攀上去,向外邊看瞭看,然後又帶著劉師傅和老田走瞭出去。
西餐館窗戶外面是一條小巷子,巷子裡有一個小院,大門上掛著“出租”的牌子。
方滔看瞭看西餐館的窗戶,說道,“從西餐館廁所的窗戶翻出來,跑到這裡要半分鐘。”
劉師傅拿著羅盤測算著,然後在一個本子上計算瞭計算,“這個院子到那條污水渠,要挖將近一丈的距離。”
方滔點點頭,“就是這吧。老田,你去和房東聯系一下,租下來,盡快開工。”
回去後,方滔又讓慕容無瑕向秦嵐發一個消息,讓他們全傢從現在開始,經常到那傢西餐館去吃飯。
就在劉師傅緊鑼密鼓地挖地道的同時,方滔也沒閑著,就如秦嵐所說,他是一個一刻也不肯讓自己停下來的人——他想到瞭一個誘殺馮如泰的辦法。
4
小泉正在辦公室裡仔細地查看秦文廉一傢最近活動的監控記錄。在這份資料裡,他們一傢除瞭每三天去一趟外洋路上的西餐廳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異常。
這時,馮如泰拿著電文推門而入,“小泉先生,方滔又和重慶聯絡瞭。電文裡說,密使犧牲,請重慶再送一份特赦手諭來,並且,重慶已經答應瞭。”
小泉哈哈一笑,“看來方滔也沒有辦法破解那半張戲票啊。哈哈,這次不能讓方滔再跑掉瞭。”
這份電文是方滔故意用老頻率發放的,這也正是誘殺馮如泰計劃的一部分。此時的方滔,正坐在一傢咖啡館裡等待向非艷,若要誘殺馮如泰,就必須讓向非艷出面。
向非艷警惕地在咖啡館門口觀察瞭很久,才挺著已經隆起的肚子,慢慢地坐到方滔對面。她剛坐下來,就低聲說道,“別動,把手放在桌子上,我能看到的地方。”
方滔這才發現,向非艷的手伸進皮包裡握著槍,而槍口正對著自己,於是他隻好按向非艷說的,把手放在瞭桌子上,“非艷,你這是?”
向非艷說道,“不該問的別問。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聯系你,你為什麼始終不露面?”
方滔說道,“梅甫平被殺瞭你知道嗎?是我殺瞭梅甫平,我把他炸死瞭。但是那晚我也受瞭傷,我一直在養傷。”
向非艷疑惑地看著方滔,“傷在哪?”
方滔說道,“胸口。”
向非艷仍舊用槍指著他,“給我看看。”
方滔看瞭看四周,“不是要在這裡讓我脫衣服吧?”
向非艷堅決地說,“我必須親眼看到。”
好在方滔早有準備,他解開上衣的紐扣,拉開襯衣,露出裡面的繃帶,問道,“要我把繃帶也拆開嗎?”
向非艷看瞭看他,緩緩地放下瞭槍,說道,“你完全可以找人給我傳個消息嗎,這樣就失蹤瞭,我都急壞瞭。”
方滔道,“現在形勢這樣緊張,我誰都信不過。”
向非艷問道,“重慶方面現在有什麼新指示瞭嗎?”
方滔說道,“重慶的密使帶著特赦手諭馬上就到上海,我們要計劃與他接頭。時間就在後天下午,你做好準備。”
向非艷點點頭。
小泉和馮如泰很快又截獲瞭重慶的電文,電文中說這一次的接頭地點是德萬路的廣場。
馮如泰分析道,“方滔上次安排到劇院,結果計劃失敗,這次他安排到一個繁華的開闊地帶,是準備制造混亂乘機逃跑。”
小泉對這個看法很贊同,“明天要多派人手,不能再讓方滔落網。地圖。”
一個特務上前為他們打開地圖,小泉指著地圖,佈置道,“你在萬安百貨門口戒備,聽到槍響後,對接頭嫌疑人格殺勿論。”
三木跨前一步,“嘿!”三木的身後,站著十幾個日本特務,都在嚴陣待命。
馮如泰有些擔憂,“小泉先生……”
小泉笑笑,“馮先生,你放心,不見到手諭不會有戰鬥,我會保證向非艷的安全。”說罷,他繼續點將,一一分配任務。
向非艷開著車,帶著方滔在德萬路廣場附近停下,方滔低聲問道,“接頭的暗號你都記住瞭嗎?”
向非艷點點頭。
“好,行動吧。”方滔說罷就要下車,向非艷一把拉住他,“你在哪?”
方滔道,“我在廣場邊掩護你,你放心。”
這天德萬路廣場似乎比往常更為熱鬧,人來人往中,夾雜著許多日本特務,馮如泰和小泉親自在廣場上指揮,他們留心著每一處的動靜。這時,他們從望遠鏡中看到向非艷走到瞭廣場上,立刻都緊張起來。
小泉轉頭問道,“馮先生,你看方滔會在哪裡?”
馮如泰四處找著,但一無所獲。
這時,老田打扮成一個掃大街的向向非艷靠近過來,“小姐,您是在等人嗎?”
向非艷看瞭老田一眼,“哦,是的。”
老田湊近瞭向非艷,低聲道,“請問,上海可以買到美麗牌香煙嗎?”
向非艷一愣,“美麗牌香煙就是上海產的。”
老田警惕地四下看看,說道,“東西我沒帶在身上,你要跟我走。”
向非艷點點頭,“我的車在那邊。”說著,她帶著老田向自己的車子走去。
馮如泰和小泉見兩人隻是對瞭暗號,並沒有交接什麼東西,心知這是方滔慣用的伎倆,那個老頭一定不是密使。
馮如泰擔心向非艷出什麼意外,主動請纓道,“大佐,他們轉移瞭!我帶人跟上去吧!”
小泉盯著馮如泰,想瞭想,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向非艷開著車,按照老田的指引,左拐右拐繞瞭好幾圈,馮如泰和小泉的車一前一後,緊追不舍。
這時,向非艷的車開過一個路口,馮如泰的車緊隨其後,兩輛車剛剛過去,就見一輛運貨的卡車橫著開瞭出來,停到瞭路中間,把後邊的車攔住瞭。卡車司機跳下車就鉆進瞭小巷子裡,小泉坐在車裡氣急敗壞。
老田引著向非艷來到他們以前作為秘密據點的工廠倉庫,空曠的倉庫裡靜悄悄的,透著一絲絲涼意,向非艷警覺地拔出瞭槍,低聲問道,“特赦手諭在哪裡?”
老田說道,“別急,一會兒就到瞭。”
他話音剛落,就見馮如泰帶著人沖進來,舉槍對準瞭老田,“都別動。”
老田見狀,也掏出瞭槍。
向非艷急忙擋在中間,“都是自己人,大傢別亂來。”
老田冷冷地說,“他現在已經是叛徒瞭。”
“不是的,他沒有叛變。他隻是和重慶聯系不上瞭,我可以證明。”向非艷一邊解釋著,一邊站到馮如泰身前。
馮如泰冷冷地道,“把特赦手諭拿出來吧。”
老田大聲說道,“馮如泰,我這次來不是送特赦手諭來的,是來處決你來的。”
向非艷見他們雙方各不相讓,急忙勸道,“如泰,他們一定是誤會瞭,快把槍放下,我們能解釋清楚的。”
就在這時,馮如泰身後的日本特務見他們三人僵持不下,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就大聲用日語說瞭句什麼,向非艷一聽,頓時愣住瞭。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馮如泰,嘴唇顫抖著,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慢慢後退幾步,愣愣地望著這個曾經和自己朝夕相處生死與共的男人。
就在這時,方滔和一些老田提前聯系好的工人糾察隊的人突然從倉庫兩側的架子上冒出來,馮如泰沖過去將向非艷推到一邊,一邊向對方射擊一邊喊道,“非艷!閃開!”
向非艷仍舊一動不動,子彈從她身側呼嘯而過,日本特務不斷倒下,兩側的架子上也有人受傷摔落下來,慘叫聲、槍聲接連不斷,向非艷仿若置身在另外一個時空,在槍林彈雨中呆立著。
很快,所有的日本特務都倒下瞭,隻剩下馮如泰一人。
方滔令老田和其他槍手收起槍,退到瞭暗處監視著,他想給向非艷一個機會,一個和自己昔日戀愛道別的機會。
馮如泰見身邊的特務都倒下瞭,隱藏在架子上的槍手也都撤退瞭,他收起槍,拉起向非艷,說道,“非艷!我們走!”
向非艷甩開馮如泰,舉起槍,指著他,聲音嘶啞地說,“馮如泰,原來叛徒是你!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出賣我們?!”
馮如泰沉吟片刻,抬起頭,一邊向她靠近一邊說,“非艷,你聽我說……”
“你別過來!”向非艷後退一步,仍舊用槍指著他。
馮如泰說道,“非艷,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我這麼做,都是為瞭我們的將來。等我拿到瞭特赦手諭,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
向非艷淚流滿面地望著他,就如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遠走高飛?!是你一手培養瞭我們,你的三民主義呢?你的報國之心呢?”
馮如泰不忿道,“別傻瞭!我們為黨國賣瞭大半輩子的命,我們得到什麼瞭?三民主義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所以為瞭你和我們的孩子,我什麼都豁得出去!”
“住嘴——”向非艷大喊一聲,咬著牙,閉上眼睛,沖著馮如泰連開幾槍,馮如泰捂著胸口,跪倒在地。
馮如泰吐出一口鮮血,緩緩抬起頭,望著向非艷,眼睛裡充滿瞭愧疚和不舍,“打得好,非艷……打得好!我早就該死瞭,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從我投靠日本人的那天起,我的心就死瞭……非艷,我對不起你,如果有來世……我再……我再報答你……”說著,他伸出手,握住向非艷拿槍的手,沖著自己的腦門扣動瞭扳機。
隻聽一聲槍響,馮如泰倒在血泊裡,向非艷大哭著撲到他身上,隨即,她又站起來,歇斯底裡地捶打著自己的肚子。
這時,方滔從暗處站出來,拉住她,“非艷,孩子是無辜的……”
向非艷呆瞭呆,又望著方滔,“方滔,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什麼人?”
方滔想瞭想,說道,“我和你一樣,是抗日的戰士。”
向非艷笑瞭笑,扔下槍,頹然走出瞭倉庫。
方滔望著她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
5
馮如泰被殺後,小泉愈加喪心病狂,他整日待在辦公室,緊緊皺著眉頭,思索著對策,不眠不休,對秦文廉一傢的態度,也愈加惡劣瞭。因此,地道挖好後,轉移秦文廉一傢的事情,不能再拖瞭,否則隻怕會夜長夢多。
方滔讓慕容無瑕立刻給秦文廉一傢傳信,明天中午,西餐館行動,按次序進洗手間,有人接應,經地道轉移。
可是,第二天中午,秦文廉一傢剛剛走向西餐館,就有特務去向小泉報告。
小泉一臉憔悴,正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閉目養神,他身旁的茶幾上,放著馮如泰送給他的手槍。
這時,一個特務敲門進來,“小泉大佐……”
小泉無力地說,“出去,讓我安靜一下!”
特務猶豫瞭一下,轉身要走。小泉又微微睜開眼睛,“等等,有什麼事情嗎?”
特務說道,“剛才秦文廉一傢出門去吃西餐瞭。”
小泉沒太在意,“那又怎麼樣?我們的人跟著嗎?”
特務低著頭說道,“跟是跟瞭,三木君之所以要我來報告您,是因為昨天中午秦文廉一傢剛去過這傢西餐館。三木君覺得今天有些反常,因為平時都是三天一次的……”
小泉睜開瞭眼睛,拿起手槍,“走!去看看秦文廉點的什麼菜!”
秦文廉一傢像往常一樣走進這傢西餐館,依舊坐在以前常坐的位置上,他們身後,三個日本特務緊緊跟著,坐在瞭一邊的座位上。
服務生將菜單遞給秦文廉,“請問先生今天吃點什麼?”
秦文廉看也不看菜單,說道,“老樣子吧。”
這時,方滔推門進來,他用餘光迅速掃瞭秦文廉一傢一眼,然後直接走進瞭洗手間,秦文廉看瞭看,對秦太太和秦嵐使瞭眼色,然後他也起身走進瞭洗手間,一個日本特務緊隨其後,但他剛剛走進去,就被方滔從身後一刀斃命。
秦太太和秦嵐緊張地坐著,服務生為她們端上瞭飲料,但她們誰都沒有喝。這時,秦嵐沖秦太太使瞭個眼色,示意她先走,但是秦太太搖搖頭,硬是要秦嵐先走。秦嵐沒辦法,隻好假裝不小心將飲料灑在瞭秦太太身上。秦太太無奈,擔憂地望著女兒一眼,轉身進瞭洗手間,另一個特務緊緊跟在瞭秦太太後面,被方滔用同樣的方式解決瞭。
秦嵐看瞭看表,也站起來,剛要進洗手間,卻被剩下的那個特務攔住,“幹什麼去?!”
秦嵐道,“去洗手間。”
那特務似乎覺察到幾分不對,厲聲道,“哪也不許去!”
秦嵐一下子愣住瞭,她冷著臉,呆呆地、慢慢地靠近那個特務,眼睛死死盯著特務的臉,那特務被秦嵐看得直發毛,剛要拔槍,隻見秦嵐突然伸出手,哇地嚇瞭他一下,然後她便揚著圍巾,繞著桌子轉著圈飛舞著,“來抓我呀!好玩,好玩!快來陪我玩!來抓我呀!”
那特務驚慌失措道,“你幹嗎?你怎麼瞭?”
這時,小泉帶著人沖進來,見秦嵐這瘋瘋癲癲的樣子,沖上去狠狠打瞭她一記耳光,“裝!你再裝!”
秦嵐蜷縮在地上,不敢說話。
小泉對身旁的特務吩咐道,“命令!封鎖所有的車站和碼頭,查找秦文廉一傢的下落!”
秦嵐一聽,擔心父母沒有走遠被日本人抓住,她突然拉住小泉的胳膊,跪下來,哀求道,“小泉先生,我求求你放瞭我們全傢吧。隻要你答應不傷害他們,我馬上帶你去找他們!”
小泉瞪瞭秦嵐一眼,點點頭,然後跟著秦嵐,向距離秦文廉夫婦撤離的河邊最遠的長途車站走去。
到瞭長途車站,小泉帶人搜查瞭秦嵐所說的長途客車,卻一無所獲,他勃然大怒,用槍指著秦嵐。此刻,秦嵐倒也坦然瞭,她輕輕松口氣,微笑著說,“好吧,我告訴你,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瞭。”說著,她便大笑起來,邊笑邊流淚,邊流淚邊說,“你快殺瞭我吧,你殺瞭我,我就清白瞭,哈哈……”
這時,隻聽一聲槍響,秦嵐應聲而倒,臉上還掛著微笑。
當時方滔見秦嵐遲遲不來,正要出去接應她,卻見秦嵐已經帶著小泉等人出瞭門,無奈之下,他隻好先帶著秦文廉夫婦離開。
此刻,在工廠倉庫內,秦太太已經哭幹瞭眼淚,嘴裡一直喃喃著,“我應該讓她先走的……我應該讓她先走的……”
慕容無瑕扶住秦太太,低聲安慰道,“秦先生,秦太太,請節哀順變。血債血還,我們一定會替秦嵐報仇的。”
秦文廉連連搖頭,“這樣的勝利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時,方滔掏出特赦手諭,遞給秦文廉,道,“秦先生,這是您的特赦手諭。你們立刻動身,今天晚上就有船送你們去公海。”
秦文廉接過特赦手諭,把保險箱的鑰匙遞給瞭方滔,然後拿起紙筆,寫下兩行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寫完這首詩,秦文廉說道,“你要的東西在德華銀行的保險箱裡,我在那存瞭一封密函,你隻有拿著這張和密函內容一樣的信,即便沒有鑰匙和密碼,也可以取出保險箱裡的東西。”
慕容無瑕道,“就憑這一張紙?如果日本人知道瞭內容,仿造一張是很容易的事。”
秦文廉淒然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印泥,用兩跟手指蘸瞭朱砂,在詩上按上瞭兩個指印,說道,“即便他們知道內容,也不會知道我用哪兩個手指印的指印,這是誰都無法破解的密碼。”說完,秦文廉將這張紙給瞭方滔。
6
櫻機關辦公室內,小泉低著頭肅立一旁,日軍司令官木村將軍帶著兩個隨從走瞭進來。木村徑直坐到瞭小泉的位置上,說道,“我聽說新政府的法務部次長秦文廉舉傢出逃,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小泉低著頭,說道,“木村將軍,我沒什麼好解釋的,這件事情完全是我個人的過錯!”
木村厲聲道,“從現在起,你就不是櫻機關的代長官瞭。我給你一夜的時間,你可以死得更像個武士一樣!希望你珍惜你的榮譽!”
小泉一愣,隨即點頭道,“嘿!我死不足惜,但是《日汪密約》應該還在德華銀行。木村將軍,拜托你瞭。”
木村怒道,“渾蛋!秦文廉都跑瞭,你卻要我和你一樣,像個傻子似的去盯著銀行!你說,我應該怎麼做?!”
小泉懇請道,“如果將軍允許,明天請讓我去德華銀行。”
夜很深瞭。
小泉在傢中擺上兩個兒子和石井的牌位,然後給牌位前的杯子都倒上瞭酒,自己也倒上瞭一杯,懷裡抱著自己的97式狙擊槍,舉起瞭杯,“今夜,我本來應該切腹而死的。但是,我不想那樣死,自殺不是軍人應該有的結局。明天我會和中國最好的戰士進行一場決鬥,可能很快我就會去找你們的,如果那樣的話,我將死得更加光榮,我們一傢都會榮享著這份光榮。”
說完,小泉喝瞭這杯酒。
天剛蒙蒙亮,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突然,街道的盡頭響起緩慢的腳步聲,隻見小泉拎著一個長方形的箱子走在街道上,漸漸出現在晨霧裡。那個箱子裡,裝的是他最心愛的97式狙擊槍。
小泉走到租界的邊界哨卡,被值班的巡捕攔住。
巡捕問道,“小泉先生,來得這麼早啊。”
小泉微微一笑,“打擾您瞭,我要進租界裡去辦點事情。”
巡捕道,“好啊,但是您得把這箱子打開讓我們檢查一下。”
小泉搖搖頭,“對不起,這個不能讓你檢查。”
巡捕為難地道,“祝探長吩咐過,你們櫻機關的人進租界都要檢查。”
“今天是個例外,你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妥,你可以開槍打我。”說罷,他大搖大擺地走進租界,那巡捕看瞭看他的背影,當然不敢開槍,隻好去向祝炳卿報告。
小泉走到德華銀行對面的樓門口,抬頭看瞭看,然後堅定地走上樓,來到樓頂,他脫下軍裝外套,墊在膝下,然後打開箱子,拿出他心愛的狙擊槍,一顆一顆,慢慢地將子彈壓進槍膛。最後,他有條不紊地裝上瞄準鏡,舉起槍,試著瞄準著銀行門口的人頭,咬牙切齒地說,“方滔,你死定瞭。”
慕容無瑕的車子剛剛拐進來,一群巡捕從四面八方圍瞭上來,他們都端著槍將車子截瞭下來。祝炳卿來到瞭方滔車子前,招瞭招手,示意他們下來。
方滔和慕容無瑕隻好下瞭車。
祝炳卿笑著問道,“方先生,您這是去哪啊?”
方滔道,“我去德華銀行辦點事情。”
祝炳卿走到方滔跟前,一手搭著方滔順勢將他拉到一邊,“方滔,我定的規矩你還記得吧?”
方滔點點頭,“我當然記得。”
祝炳卿微微一笑,問道,“那我倒要問你瞭,你什麼意思?你要跟日本人拼命,到租界外邊去。別在我這添亂行嗎?”
方滔一愣,“祝探長,您把我說糊塗瞭。我沒說要在您這跟日本人拼命啊?”
祝炳卿,“不會那麼巧吧,你不和日本人拼命,難道你和小泉要合夥搶德華銀行?我剛剛得到消息,小泉帶著狙擊槍來到瞭租界!”
說罷,祝炳卿松開方滔,走到慕容無瑕車前,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慕容小姐,這是令尊生前讓我轉交給你的。今天我總算完成瞭他的遺願。再見。”說罷,他帶著巡捕們轉身離開。
方滔聽祝炳卿說小泉帶著狙擊槍來到瞭租界,他心知小泉的目標就是自己,於是他不動聲色地站到一根柱子後面,悄悄抬起眼睛,看瞭看附近的樓頂。作為一名狙擊手,他當然知道哪裡才是最佳狙擊位置,因此,幾乎一眼他就發現瞭小泉。
隨即,他沖慕容無瑕招瞭招手,慕容無瑕開著車停到他身邊。
方滔四下看看,鉆進車裡,低聲對她說瞭句什麼,隻見慕容無瑕緊張地點點頭。
方滔下瞭車,走到銀行門口,他看瞭一眼慕容無瑕所在的方向,看瞭一眼小泉所在的方向,然後邁步走進瞭銀行。
德華銀行大廳內的大鐘剛剛敲過十點鐘,方滔走進來,徑直來到一個值班經理面前,“你好,我要取一個保險箱裡的東西。”
經理經理替方滔倒瞭一杯咖啡,“哦,您請稍等。”
方滔笑著坐在沙發上,笑著說,“不要緊,我有一整天可以等。”
不一會兒,值班經理拿著一個小箱子走過來,“方先生,這是您保險箱裡的東西。”
方滔拿過來,打開看瞭看,裡面放著錦囊,錦囊裡裝著兩枚膠卷。方滔看瞭看,然後小心地收瞭起來。
值班經理笑著說,“我再給您續杯咖啡吧?”
方滔點點頭,“謝謝。”
值班經理剛剛離開,老田就出現在銀行門口,他不動聲色地坐到方滔身邊,兩人就像不認識一樣,悄悄交接瞭膠卷。
方滔也不看老田,端起咖啡喝瞭一口,然後用杯子擋著嘴,低聲說道,“你叫兩個兄弟在銀行關門前進出一下銀行。”
老田拿出一份報紙,假裝看著,擋住瞭臉,說道,“這些我都會安排,你一定要見機行事,不要硬拼!”說罷,他帶著膠卷,離開瞭德華銀行。
在老田帶著膠卷離開德華銀行的那一刻,方滔輕輕地松瞭一口氣,為瞭《日汪密約》的膠卷,有太多的同志獻出瞭生命。現在,他的任務終於完成瞭。雖然門外,還有敵人的槍口在等著他,但是此刻,他隻想安靜地、輕松地睡一覺,因為接下來,無論是小泉還是他自己,能做的,隻有等待。
等待,有時候,一場生死殊鬥,就是在等待中決出勝敗的。等待,是另一種戰鬥。
大廳裡的掛鐘指向瞭十一點半,方滔將帽子蓋在臉上,斜斜地靠在沙發上,發出輕微的鼾聲。
銀行外的街道上,已是烈日高照。小泉半蹲在樓頂,依舊保持著早晨的姿勢,一動不動。他身上已經被汗浸濕瞭,汗珠流進他的眼睛裡,他用力擠著雙眼,視線一刻也不敢離開瞄準鏡。
慕容無瑕坐在車裡,緊張地看著大樓,她看瞭看手邊的表,已經是三點瞭,她擦瞭擦額頭的汗珠,看瞭一眼小泉的方向,然後深深吸瞭一口氣,平復著內心的緊張。
大鐘顯示到瞭下午四點,方滔早已從睡夢中醒來,他微笑著接過值班經理遞過來的咖啡,隻聽那經理說道,“先生,您看,我們馬上就要關門瞭……”
方滔點點頭,“好,我馬上就走。”
就在這時,兩個和方滔同樣裝束的人進入銀行,朝方滔點瞭點頭,若無其事地在大廳裡晃悠瞭一圈,又向外走去。
德華銀行對面的樓頂上,小泉的胳膊已經開始微微發抖,肩頭滿是鹽花,嘴唇已經微微幹裂,雖然如此,但他仍舊堅持著,毫不懈怠地瞄準著銀行的門口。
這時,他突然發現兩個穿西裝的人走出銀行,而且分頭往兩邊走,他緊張地繃緊身子,卻猶豫著沒有開槍,顯然,這是當初方滔刺殺梅甫平時,他用來對付方滔的那一招,此刻,方滔原封不動將這招還給瞭他。
小泉大口喘著氣,他想瞭想,再也忍不住,把槍在樓頂上放好,然後快步下瞭樓。
慕容無瑕在車裡看到小泉下瞭樓走向瞭銀行。她緊張地看著小泉走過,然後下瞭車,飛快地跑向瞭樓裡。
小泉快步走進銀行,進瞭銀行他四處搜尋著,卻發現方滔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還對他笑瞭笑,小泉也笑瞭笑,坐到沙發說,說道,“怎麼樣,東西拿到瞭?”
方滔拍拍自己的衣兜,點點頭。
小泉一字一句地說,“恭喜你。”
方滔望著他,沒有說話。
小泉緊緊盯著方滔,說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您。我以前和您提過,‘一·二八事變’中,有一個國軍的狙擊手,在閘北和我軍鏖戰瞭很久,在我的印象當中,他和您的樣子差不多。我就在他的對面,我好像命中瞭他,但是後來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我一直想知道,他後來怎麼樣瞭。”
方滔盯著小泉,說道,“活著。他叫劉勁南,我就是。”
小泉心中一陣激動,“好,劉勁南,這也許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宿命,我在外面等著你!”說完,他端起桌上的咖啡喝瞭一大口,然後走出銀行。
方滔慢慢地走向門口,雖然他有太多次面對死亡的經歷,但是像這樣手無寸鐵地迎向敵人的槍口,還是第一次。他明白,他的生命,終將面臨這樣的時刻,該來的,就讓它來吧。但他並不感到驚慌,因為他知道,縱然他有一把槍,也殺不完所有的侵略者。會有更多的同志,像他一樣,完成他們共同的使命。
他深深吸瞭一口氣,推開銀行的大門,隻見小泉端著手槍站在門外,烏黑的槍口正對著他。
然後,隻聽一聲槍響,整個時間似乎都靜止瞭,方滔和小泉都靜靜地站在門口,片刻後,隻見小泉慢慢地倒地,他的後心中槍,子彈打穿瞭心臟,鮮血從胸口湧瞭出來。
小泉倒在地上。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看在自己原來的狙擊位置上,有一個人端著槍匍匐在那裡——一個女人。小泉的臉上,露出自嘲的微笑。
慕容無瑕匍匐在樓頂,從瞄準鏡裡望到方滔輕輕松口氣,然後沖她露出微笑,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燦爛的笑。
7
方滔坐在汽車裡,慕容無瑕拿著兩個熱乎乎的油墩子一頭鉆進車裡,遞給方滔一個。方滔放下手中的報紙,大口地吃著。慕容無瑕凝望著方滔,甜甜地笑著,“上次也是吃油墩子,不過還沒有送到你的手裡,汽車就爆炸瞭。真沒想到,今天我們還能一起吃,像做夢一樣。”
方滔看瞭看她,沒說話,繼續吃著油墩子,似乎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慕容無瑕嘟起嘴,說道,“你知道我最討厭你的是什麼嗎?”
方滔咽下一口油墩子,搖搖頭。
慕容無瑕說道,“你總是板著一張臉,從來不愛說話!”
“少說話多做事,是我做人的原則,況且,我嘴也笨。”說罷,他又埋頭吃瞭起來。
慕容無瑕氣道,“嘴笨就不能說話瞭嗎?”
方滔抬起頭,吃下最後一口油墩子,說道,“你想聽我說話嗎?”
慕容無瑕反問道,“你想告訴我嗎?”
方滔望著遠方,說道,“我在德國受訓一個月,戰爭就爆發瞭。我被派到前線,當瞭一名狙擊手,那時候身邊天天都死人。淞滬會戰的時候,我在十九軍,那次戰役的任務是掩護戰友撤退。找好瞭狙擊點,然後我開始移動我的槍口,我在我的瞄準鏡裡,突然看見瞭敵人的狙擊手,那是我第一次在瞄準鏡裡看到狙擊手。扣動扳機以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瞭。因為我的子彈沒有打中敵人,他的子彈卻打穿瞭我的肺。等我醒來後,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瞭。我的上司對我說,我的十七個戰友,被同一把狙擊槍打死,那個狙擊手,就是小泉。”
慕容無瑕聽到這裡,愣瞭愣。
隻聽方滔繼續說道,“從那天起,我就幾乎每天都做同一個噩夢,我夢見我的親人、我的戰友,都被敵人用狙擊槍打死,而當我握著槍搜尋那個狙擊手時,卻在瞄準鏡裡看到瞭我自己。所以,我知道,我最大的敵人,就是我自己,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我不能保護我的親人和戰友。所以,我就盼著有一天,我愛的人,能像我一樣保護好自己。”說到這裡,他凝望著慕容無瑕,“無瑕,你一定,要變成一個真正的戰士。”
隻有這一刻,慕容無瑕似乎才真正瞭解瞭方滔,她含著淚,輕輕吻住方滔的唇,方滔伸出手,將她擁在懷裡。
車窗外的小路上,有幾個行人走過,遠處,似乎還能隱約聽到戰火的炮聲。
汽車的後座上,放著一份香港《大公報》,上面全文刊發瞭秦文廉所拍攝的《日汪密約》照,汪精衛的賣國行徑已經昭然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