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送走瞭慕容無瑕,方滔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他一臉落寞地拎著攝影箱回到工廠倉庫,看瞭看江虹,也不說話,默默地坐在一邊發呆。以前,她整天喋喋不休地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他覺得無從應付,有些煩亂,現在她一下子走瞭,他又覺得生活似乎一下子空缺瞭一塊,心中又惦念起她來。

方滔說,“快一年瞭,她整天在身邊晃來晃去的,這一下子走瞭,還真有點惦記。

江虹知道方滔心裡不好受,她拍瞭拍他的肩膀,說,“在想無瑕吧?別惦記瞭,早點趕走鬼子,就能早點見面。”

方滔落寞地說,“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無瑕。”

江虹笑著說,“你啊,一定能。到時候,你和無瑕,也許還會有新的故事。”

方滔抬起頭,笑瞭。

這時,老田跑進來,“江醫生,重慶的回電。”說著,他遞給江虹一份電文。

江虹看瞭看,說道,“重慶答應給秦文廉特赦手諭瞭,密使帶著手諭已經上路。”

方滔一聽,“重慶的動作這次怎麼這麼快?”

江虹分析道,“英國人關閉瞭滇緬公路,國內戰局吃緊。重慶方面也繃不住瞭。再說,梅甫平被炸死,你又重新得到瞭重慶的信任。”

方滔眉頭緊鎖,“這份電文日本人也一定看到瞭,他們也在等著這份手諭。”

小泉和馮如泰確實也截獲瞭這份電文,他們看著電文,都很興奮。這件事情折騰瞭這麼久,也該有個結果瞭,而馮如泰則盼著,及早搶到特赦手諭,從秦文廉那裡換回膠卷,早一點和向非艷遠走高飛。

他們都很期待方滔的“演出”。雖然重慶已經知道馮如泰叛變瞭,但是他們依舊沒有辦法更改與方滔的聯絡頻率。因為在上海,能和這個小組聯系上的人,都已經被小泉消滅瞭,原來的老頻率是方滔和重慶的唯一聯系方式。為瞭以防不測,小泉決定在拿下重慶特使的同時,死死地控制住秦文廉,有秦文廉這個有縫的雞蛋做誘餌,就不怕蒼蠅會跑掉。

重慶方面當然知道這份電文一定會被日本人截獲,所以才在電文中讓方滔來安排與密使接頭的細節,這就是讓方滔想辦法避開日本人。

可是,這個任務太艱巨瞭,無論方滔和重慶方面交流什麼內容,日本人都看得到,所有的計劃都會擺在小泉面前。無論他在電文中用什麼樣的隱語和暗示,憑馮如泰在軍統多年的經驗,都不會逃出他的眼睛。若是使用過於隱諱的暗喻,雖然能迷惑馮如泰,但說不定連重慶方面都會誤讀,那就更麻煩瞭。

這個問題倒是可以慢慢想辦法解決,反正特使到上海還有一段時間。眼下,他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與秦文廉取得聯系。酒會逃跑的事情失敗後,日本人對秦文廉的控制更加嚴密瞭,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再見秦文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態度。但是無論怎樣,他們必須盡快和他取得聯系,這個人性情軟弱,在《日汪密約》膠卷一事上的態度一直搖擺不定,必須得把他的策反工作做紮實,以防有變。

這個時候,可能隻有一個人能大搖大擺光明正大地進到秦文廉傢裡,那就是祝炳卿。

祝炳卿深夜回到傢,打開燈,就看見方滔坐在沙發上,他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自嘲地笑笑,說道,“說吧,到我這裡來的人都是有事情找我的。”

方滔也笑瞭笑,“說實話,我也想在沒事的時候走走朋友,串串門。可是目前的局勢,我也做不到這一點。”

祝炳卿無奈地點點頭,“這倒真是句實在話。”

方滔開門見山道,“祝探長,以前您對我們的幫助,我就不再多說感謝的客套話瞭。今天來,是想請您再幫我們一個忙。”

祝炳卿道,“隻要不違反法律和公理,我願意幫助任何人。但不知道,您想讓我做什麼。”

方滔說道,“我想見見秦文廉。”

祝炳卿微微皺起眉頭,“這個恐怕我做不到,上次在日本人的酒會上,鬧出那麼大的事情來,日本人很是惱火,租界工部局已經同意日本人全權監控秦文廉一傢的活動。畢竟現在租界是個孤島。今天為瞭無瑕我都挨瞭一槍,您還要見秦文廉?幹脆再給我補上一槍算瞭。”

方滔沉吟瞭片刻,說道,“能否見到秦文廉事關重大。祝探長,汪精衛成立偽政府的事情您一定知道瞭,和平救國的謬論目前很高漲,加上英國人關閉瞭滇緬公路,所有的外援物資無法運到前線,在重慶政府內部,已經有很多人支持汪精衛的投降路線瞭。”

祝炳卿打斷方滔的話,“誰當權我給誰賣命,我本來就是個順民,對吧。”

方滔坦誠地望著祝炳卿,“恐怕您不知道,汪精衛為瞭建國,和日本人簽訂瞭一個秘密條約,其中出賣瞭很多國傢的主權和資源。秦文廉是參加《日汪密約》談判的人,隻有讓他站出來戳穿汪精衛賣國的陰謀,才會穩定全國抗戰的形勢。這才不至於讓中國淪為日本的殖民地。”

祝炳卿聽到這些,緊緊攥起拳頭,皺起瞭眉頭。方滔見他似乎有一些動搖,連忙繼續說道,“祝探長,您給法國人當瞭半輩子的差,難道您就希望您的子孫後代,也給外國人賣命嗎?”

祝炳卿輕輕嘆瞭口氣。

經過酒會出逃失敗一事,秦文廉夫婦至今驚魂未定。那兇險的一夜,那鮮血淋漓的場面,他們這輩子絕對不想經歷第二次。

三番五次地出逃失敗,已經令秦文廉絕望瞭、認命瞭,他現在隻想過一天算一天,能安穩一天,算一天。因此,當祝炳卿帶著人闖過日本特務的阻攔,來到秦文廉傢時,他不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情,已是驚弓之鳥的他十分驚慌地問道,“祝探長,您這是?”

祝炳卿幹脆利索地說,“秦先生,有些事要找您問問,裡邊說話好嗎?”

“哦,那到書房吧。”說著,秦文廉帶著祝炳卿和另外一個巡捕進瞭書房,秦嵐望著那名巡捕的背影,覺得有幾分熟悉。

三人進瞭書房,立刻就有兩個巡捕把住瞭門口,王保中在門外晃悠瞭一圈,無奈地離開。

進瞭無妨,秦文廉問道,“什麼事,您說吧。”

隻見祝炳卿沒事兒人一般坐到一旁,他身後的巡捕把帽子摘掉,原來是方滔。

秦文廉驚道,“哎呀,你?你怎麼跑到我傢裡來瞭?”

方滔歉疚地說,“秦先生,酒會的事情出瞭意外,讓你們全傢受驚瞭。”

秦文廉道,“這件事情咱們不提瞭,秦某運背,怨不得別人。”

方滔誠懇地說道,“秦先生,您要的特赦手諭,已經在路上瞭,不日就到上海。我們正在想新的辦法將您的全傢轉移出去。請您再相信我們一次。這一次我們會有更周全的計劃。”

秦文廉連連擺手,“我謝謝你們瞭,但是我現在真的不敢再想這件事瞭。我隻求全傢能平平安安地過上一段日子,以後您也別來找我瞭,我實在是不敢再嘗試瞭。”

方滔道,“秦先生,我們的事情都進行到瞭這個地步,您所有的條件都已經得到瞭滿足。蔣公的手諭已經在路上,隻要您再堅持一下,就可為國傢立下大功。況且,酒會的事情後,日本人更不信任您瞭,您全傢留在上海,要比原來危險很多。”

秦文廉悠長地嘆口氣,“實不相瞞,我就想著過一天算一天吧。以後的事,真的不敢有什麼奢望瞭。也許這就是我秦文廉的報應,是我們全傢的宿命啊。”

方滔聽秦文廉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他看瞭祝炳卿一眼,兩人走出書房。

這時,秦嵐已經認出瞭方滔。隻見方滔從口袋裡拿出一包東西,給秦嵐使瞭個眼色,然後把東西放在瞭一邊。

他們離開後,秦嵐急忙拿瞭那包東西跑進臥室,打開一看,裡邊是一個石鎮紙,鎮紙上纏著寫滿字的紙條,在一個窄邊上,清楚地寫著“妥善收好”的字。

這是老田想到的新的聯絡方式,以前他們工人糾察隊就用這種方式傳遞消息——把紙條纏在石鎮紙上,在一個面上寫上消息,然後打開字條,再把字寫滿。這樣,別人就看不明白你要傳遞的信息瞭。要看消息的人,必須要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石鎮紙,這樣,他把字條纏到石鎮紙上,就能看明白瞭。

2

慕容無瑕和吳一帆跟著耿玉忠順利地來到上海郊外新四軍野外聯絡站,這是一個破舊的客棧,老掌櫃正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給一條大黃狗梳理著背上的毛。老掌櫃抬起頭,見到他們,連忙笑著迎上去,問道,“三位是打尖啊還是吃飯啊?”

耿玉忠道,“打尖。老掌櫃,您是北方人吧?”

老掌櫃一聽是暗號,警覺瞭起來,“北邊人,不過北邊已經沒有傢瞭。”

耿玉忠問道,“哦,那傢呢?”

老掌櫃道,“連年戰火,哪還有傢瞭。”

耿玉忠又問,“那現在怎麼辦呢?”

老掌櫃激動地說,“四海為傢。”

耿玉忠握住老掌櫃的手,說道,“您好,我是耿玉忠。”

老掌櫃笑著把他們迎進去,說道,“早聽說你們要來瞭,我從一早就在這裡等著瞭。快進屋吧。”

這時,老掌櫃的大黃狗跑過來,親昵地蹭著慕容無瑕的褲腿,慕容無瑕笑道,“這狗真聽話。”

老掌櫃道,“它叫四寶,我養瞭很多年瞭。”

耿玉忠一行三人計劃這個晚上在客棧度過,明天一早,會有另外的人將慕容無瑕接走。

誰知第二天一早,老掌櫃突然發現四寶不見瞭,正在吃飯的耿玉忠和慕容無瑕、吳一帆立刻警覺起來,吳一帆迅速摸出槍,耿玉忠也握緊瞭刺刀。

老掌櫃正準備打開門去找狗,突然一陣槍響,老掌櫃被亂槍打死在門口,原來,他們早已被日本兵包圍瞭。耿玉忠一邊躲避著子彈關上大門,一邊讓吳一帆帶著慕容無瑕先走,慌亂中,慕容無瑕身上裝著照片的信封散落下來,撒瞭一地,她想去撿,但被吳一帆拉扯著翻過另一側破敗的墻頭,奪路而逃。

日本人很快炸開瞭小院的門,耿玉忠以院中的石板為掩體,不斷向沖進院子裡的日本兵射擊,為吳一帆和慕容無瑕爭取更多的時間。這時,兩個日本兵悄悄從院子一側的墻頭爬進來,耿玉忠轉身擊斃瞭一個,但是同時,他自己也被另一個日本兵打傷瞭腿。他深知自己已經不可能逃脫,於是幹脆猛地從石板後站起來,向著日本兵密集的方向一陣射擊,終於,他也倒在瞭血泊中。

此時的吳一帆掩護著慕容無瑕,一路狂奔,但是,殺死瞭耿玉忠的日本兵很快包抄過來,而且腳程比吳一帆和慕容無瑕都快,眼見著就要追上來。

吳一帆拉著慕容無瑕上瞭一座獨木橋,然後大吼道,“無瑕,你快走!”

慕容無瑕哭道,“吳叔,那你怎麼辦?

吳一帆猛地推瞭慕容無瑕一把,說道,“無瑕,聽話,快跑!吳叔自有辦法,你在這裡隻會拖累我!”

慕容無瑕擦擦淚,看瞭吳一帆一眼,然後猛然轉身,向前方的村莊裡逃去。

吳一帆轉過身,站在獨木橋中央,整理一下儀容,望著漸漸逼近的日本兵。這一刻,他突然想起瞭慕容聞在決定幫助秦文廉一傢時提到的“情面”,當時,他一直反對慕容聞吃下那碗危險的“情面”。現在想來,他那時之所以反對,是因為他這一生還沒有遇到自己必須吃的那碗“情面”,現在,這碗“情面”終於擺在他面前,他頓然理解瞭慕容聞當時的決定。

日本兵“哇哩哇啦”地擁上獨木橋,吳一帆舉起槍,一邊射擊一邊向日本兵沖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一把抱住幾個日本兵,將他們都拖下水,落水的日本兵大聲呼救,站在岸上的又急忙想辦法救人,就這樣,吳一帆用生命,為慕容無瑕換取瞭足夠的撤離時間。

小泉早就知道,支那人最擅長的就是陽奉陰違這一招,慕容無瑕半路被“劫走”,一定是祝炳卿從中作梗。於是,他立刻從工部局申請瞭新的命令,並且拿著這個命令找到祝炳卿。

祝炳卿看瞭一眼,十分詫異道,“小泉先生,聞爺已經交出瞭慕容無瑕。路上發生意外誰都不能預料,您何必這樣趕盡殺絕呢?”

小泉冷冷地說,“我不想再對你多解釋。祝探長,您應該心裡明白。慕容無瑕已經跑瞭,我現在隻能抓慕容聞回去瞭。既然您已經到瞭,咱們是不是可以開始行動瞭?”

祝炳卿無奈地嘆口氣,“好吧,我跟你一起進去。”

慕容聞見日本人又包圍瞭慕容府,又見小泉和祝炳卿各自帶著自己的人進來,他強作鎮定道,“二位,我已經把我的女兒交瞭出去,你們又來我傢裡幹什麼?”

小泉剛要說話,祝炳卿搶先一句,“聞爺,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您的女兒慕容無瑕並未被押到巡捕房,半路上她被人劫走瞭,您看,我這胳膊上還挨瞭一槍呢。”

慕容聞一天說女兒已經被劫走,稍稍放下瞭點心,他故意裝出憤怒的樣子,“什麼?被人劫走瞭?祝探長,人我是交到你的手上瞭,如果無瑕她有什麼閃失,我可要找您要人啊。”

祝炳卿看瞭小泉一眼,說道,“話是這樣說啊,不過小泉先生懷疑,慕容無瑕已經回到您的府裡。他已得到瞭工部局的許可,可以對您的府第進行搜查。”

慕容聞怒道,“什麼?要搜我的傢?我看你們誰敢?懷疑躲在我傢!豈有此理!我還懷疑無瑕是被日本人劫走瞭呢!”

小泉冷笑著說,“‘暗度陳倉’,你一貫的手法,上次方滔的死而復生你怎麼釋?你真卑鄙!這筆賬這次一並瞭斷!”

慕容聞毫不示弱,“你試試!我看你在上海灘還能混幾天!”

祝炳卿急忙打圓場,“聞爺,氣話我們就不說瞭。這是工部局點過頭的,您看,是不是就讓小泉先生搜一搜吧。”說著,他給慕容聞使瞭個眼色。

慕容聞嘆口氣道,“好吧,如果搜不出慕容無瑕來怎麼辦?”

小泉咬牙切齒地說,“慕容聞,你就別和我繞彎子瞭。慕容無瑕就是你親手送走的,你必須把她交出來,要不然,我就抓你回去。”

慕容聞道,“小泉先生,說話要有證據。”

小泉微微一笑,“好,我就給你看看證據。”說著,小泉一擺手,兩個日本特務把吳一帆的屍體抬瞭上來。

慕容聞一見是吳一帆,眼淚刷地流瞭下來。

小泉得意地看著慕容聞,他從隨從手裡拿過來撿到慕容無瑕丟失的裝照片的信封,扔到瞭慕容聞面前,“這個東西您認識吧?真感動人,完全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共產黨的全過程!”

慕容聞一看全是血跡的信封,雙眼立刻冒出怒火,他一把揪起小泉的衣領,“你把我女兒怎麼樣瞭?快說!我女兒呢!你不說,我現在就宰瞭你!”

小泉的手下立刻拔出槍,與此同時,慕容聞的手下也掏出瞭槍,雙方劍拔弩張。

祝炳卿趕緊過來勸住慕容聞,“聞爺,您冷靜點。您的女兒要是在小泉先生手裡,他也就不來瞭,您趕快放開小泉先生吧。”

慕容聞一聽,緩緩地松開瞭小泉。

小泉整理瞭一下衣服,對祝炳卿說道,“祝探長,您已經得到工部局的命令瞭!什麼時候我們可以進行搜查?”

祝炳卿賠著笑,“小泉先生,你看現在這樣子,不能操之過急吧。”

小泉高傲地扭過頭,“祝探長,我們大日本皇軍不和幫會談判!”

祝炳卿依舊低聲下氣地勸道,“小泉先生,大傢都是朋友,沒必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吧?”

小泉想瞭想,說道,“好,我等,我在外面等。但是我不會一直等下去!”說罷,他拂袖而去。

小泉一走,慕容聞連忙問道,“祝探長,我的女兒究竟怎麼樣瞭?”

祝炳卿嘆口氣道,“聞爺,我隻知道吳先生把無瑕帶走,至於後邊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瞭。不過可以肯定,慕容小姐並沒有落到日本人那裡。”

慕容聞這才松瞭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一個幫會弟子問道,“聞爺,現在怎麼辦?”

慕容聞含著淚看瞭一眼吳一帆的屍體,說道,“先給一帆設個靈堂吧。”

祝炳卿也沒說什麼,隻是站在一邊。

3

客廳裡已經簡單地搭上瞭吳一帆的靈堂,慕容聞望著吳一帆的照片,默默地流淚。

三個姨太太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二姨娘陰陽怪氣地說道,“這個無瑕啊,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偏要去做什麼共產黨。這下把咱們全連累瞭。”

三姨娘連忙說道,“你就別瞎埋怨瞭,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二姨娘撇撇嘴,“我哪有什麼辦法?老爺都沒想出什麼辦法。”

慕容聞轉過身,怒斥道,“誰再胡說我斃瞭誰!”說罷,他轉身對一個傢人說道,“請祝探長來我的書房!”

慕容聞現在身陷絕境,他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瞭,整個國傢都淪落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他一個小小的青幫,就算再有能耐,又怎能和日本軍隊抗衡呢?是,他是可以帶著眾多弟子和日本人血戰一場拼個魚死網破,可這又有什麼意義?他又怎能讓跟隨自己多年的弟兄們去白白送死?

他坐在書房裡,望著祝炳卿,低聲說道,“祝探長,說說您想把我怎麼辦吧?”

祝炳卿無奈地說,“聞爺,這次的事情,祝某實在是無力保全您瞭。“

慕容聞問道,“您要把我交給日本人?”

祝炳卿點點頭。

慕容聞聽瞭,緩緩地點點頭,他慢慢地捻著手中的佛珠,說道,“好,既然這樣,我不難為您瞭。我慕容聞在江湖上混瞭一輩子瞭,死,我不怕。但是,能不能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放過我的傢眷和手下兄弟。”

祝炳卿想瞭想,說道,“好,這個我答應您。”

慕容聞頹然地望瞭一眼門外,說道,“祝探長,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請您幫忙。”

祝炳卿道,“您請講,隻要我能做到的。”

此時的慕容聞,全然沒有瞭一個幫會老大的派頭,儼然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他低聲說道,“以後您要有機會見到無瑕,請您幫幫她。”

祝炳卿點點頭,“聞爺,我記下瞭。”

慕容聞拿出那個帶著血跡的信封交給祝炳卿,聲音裡不由得帶著一絲哽咽,“這是我唯一能留給她的東西瞭,您也幫我轉交無瑕。”

祝炳卿接過信封,又點點頭,“隻要我見到慕容小姐,一定轉呈。”

慕容聞感激地望著祝炳卿,“謝謝您瞭,祝探長。容我把傢眷安頓一下,我就跟您走。”

“不急,我出去等。”說著,祝炳卿帶人走到慕容府門口,守在那裡不讓日本人進來。

慕容聞端坐當中,三個姨太太和傢人們都圍在客廳裡,這時,幾個傢人抬著幾個箱子擺上來。

慕容聞說道,“大傢聽我說,在這裡的都是跟隨我慕容聞多年的朋友瞭,今天,我慕容傢遭此大難,再也無法留諸位在此瞭,我把我的傢產清算瞭一下,給大傢分瞭,大傢各自謀生路去吧。”

三個姨太太哭瞭起來圍上來抱住瞭慕容聞,傢人們也跟著落淚。

慕容聞看看三個太太,“你們不要哭,我手下的房契、地產,還有一些細軟,我分瞭三份,你們三個人一人一份。這輩子也可以錦衣玉食,都快走吧。”

姨太太們哭著,“老爺,我們不走,我們到哪都跟著您。”

慕容聞強忍著心中的酸澀,“別這樣,我這個老頭子有什麼好!出去以後守好錢財,不要被小白臉騙瞭去。我和祝探長說好瞭,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日本人不會阻攔你們的。拿瞭東西快走吧。”

過瞭一會兒,隻見慕容府裡擁出很多傢人,其中還包括慕容聞的姨太太們,他們都帶著大包小包,哭哭啼啼的。

小泉見狀,問道,“祝探長,這是什麼意思?”

祝炳卿道,“您要的隻是慕容聞和慕容無瑕,和他們的傢人無關。”

小泉不悅道,“你要放瞭他們怎麼不和我說一聲。”

祝炳卿看著那些傢人,又看瞭看小泉,說道,“我保證,這些人裡面沒有您要的人。我會把慕容聞交給您的。”

慕容聞呆呆地坐在客廳裡,偌大的慕容府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安靜過。他看瞭看剩下的幾十個說什麼也不肯走的弟子,讓他們守在門外。然後他關上客廳的大門,從口袋裡拿出占卜用的龜殼和銅錢,擺在瞭吳一帆的靈前,“一帆,老兄弟,帶上你的東西,咱們一起走吧。”

小泉和祝炳卿還在等候。這時,隻聽慕容府裡一聲槍響,大傢都是一驚。

祝炳卿道,“小泉先生,您看咱們誰進去請聞爺啊?”

小泉看瞭看祝炳卿,揮瞭揮手,一個特務跑進瞭慕容府,不多時跑出來在小泉耳邊耳語瞭兩句,小泉滿臉怒色地離開瞭。

祝炳卿不知道發生瞭什麼,急忙帶人進入慕容府,隻見幾十個幫會弟子跪在庭前,慕容聞端坐在太師椅上,已經飲彈自盡瞭。

祝炳卿呆呆地站在門口,隻覺得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在心口。他長嘆一口氣,摘下帽子,沖著慕容聞深深地鞠瞭一躬。

4

江虹等人見耿玉忠這麼久還不回來,又聽說日本人包圍瞭慕容府,擔心出什麼意外,就立刻帶人轉移到老田早已租好的另一個秘密地點,那是一個河邊的房子,地方隱蔽,而且便於轉移。

這時,留在倉庫等耿玉忠的老田又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耿玉忠沒來,回來的是慕容無瑕。無瑕說,交通站出事瞭。日本人偷襲瞭他們,耿玉忠還有送無瑕的吳一帆,都被日本人打死瞭。”

江虹和方滔都不由得一驚,“啊?玉忠他犧牲瞭?”

老田點點頭,“無瑕是這麼說的。”

江虹坐瞭下來,穩定瞭一下情緒,仔細地想瞭想,說道,“無瑕現在在哪裡?”

老田說道,“她在倉庫呢。出瞭這麼大的事,就她一個人活著回來瞭,我沒敢帶她直接來這裡。對瞭,這是我在路上買的報紙,無瑕傢裡也出事瞭,她爹自殺瞭。”

江虹接過報紙,看瞭看,又遞給方滔,說道,“方滔,你怎麼看?”

方滔黯然說道,“江醫生,以我對無瑕的瞭解,她不會有問題。”

江虹點瞭點頭,“我也覺得無瑕沒問題,如果她有問題,慕容聞就不會被日本人逼死。方滔,你跟老田去把無瑕接回來。”

無瑕一個人坐在倉庫的燈下,方滔和老田從黑暗處走出。慕容無瑕一見方滔,又是開心又是難過,她流著淚撲到方滔懷裡,“方滔,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瞭。”

方滔輕輕拍拍慕容無瑕的背,“沒事瞭。你這不回來瞭嗎?別哭瞭。我是來接你的,我們走吧。你們走後,很久都沒有消息,我們已經轉移瞭一個地方。”

慕容無瑕點點頭,“方滔,你想辦法給我爹送個信吧。吳叔死瞭,別讓他為我擔心。”

方滔臉色為難,“無瑕,你爹他……”

慕容無瑕看出方滔臉色不對,“方滔?我爹他怎麼瞭?”

方滔說道,“我們回去再慢慢說吧。”

慕容無瑕急道,“不行,你告訴我,我爹他是不是被日本人抓走瞭?”

方滔搖瞭搖頭。

慕容無瑕,“那他怎麼瞭?你一定知道什麼事情,你現在就告訴我。”

方滔低低地說道,“無瑕,昨天晚上,日本人要抓你爹,你爹他自殺瞭。”

慕容無瑕一聽,立刻呆若木雞,隨即,她抓住方滔的胳膊,“你騙我,我爹他不會自殺的,你撒謊。我不信,我不信,你這個騙子,我不相信你。我要回去看我爹。”說著,她一把推開方滔就要往外沖。

方滔急忙沖上去從後邊抱住瞭慕容無瑕,“無瑕,你不能回去。你冷靜一點。”

慕容無瑕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捶打著方滔,“我要回去看我爹,你放開我,你放開。”

方滔緊緊抱著慕容無瑕,將她擁在懷裡,他不會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隻有這樣緊緊地抱著她,告訴她,無論怎樣,她還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可以依靠。

慕容無瑕哭得精疲力竭,她哽咽著、聲音嘶啞地說,“我記事的時候,我爹就已經是幫會裡的老大瞭。我那個時候覺得他好威武,好有力量。他寵我,疼我,為瞭讓我高興,他什麼都可以做。沒想到,他竟然……我離開傢的時候,我爹把我從小到大的照片都給瞭我,可是這些照片也讓我弄丟瞭,我連我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瞭。”

慕容無瑕說到這裡,又傷心地哭瞭起來。突然,她抬起頭,望著方滔,“方滔,你教我打槍好嗎?”

方滔一愣,隨即說道,“我不是已經教過你瞭,而且你的悟性很好,學得不錯。”

慕容無瑕搖搖頭,“我不是說手槍,是狙擊槍,我要親手殺瞭小泉,給我爹報仇!”

方滔望著一臉堅定的慕容無瑕,緩緩地點點頭。

5

一大清早,秦文廉準備出門,秦太太幫他將衣裝整理好,將公事包遞給秦文廉。秦文廉拿瞭公事包,出門前習慣地從窗戶看瞭看外邊,他一臉的驚訝,“奇怪,門口的特務都走瞭。”

秦太太一聽,也急忙湊上去看瞭看,果然平日裡那些陰魂不散的日本特務都不見瞭,她不禁擔憂道,“他們又耍什麼花樣啊?”

這麼長時間以來,秦文廉都習慣每天被日本特務監視瞭,今天那些討厭的尾巴們突然不見瞭,他心裡反而沒底兒瞭。

秦文廉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向遠處看瞭看,依舊沒有那些日本特務們的影子,他轉身安慰瞭秦太太幾句,剛剛走出傢門,門口的街道上突然沖過來一輛車,開到秦文廉身邊時,車窗裡伸出幾個烏黑的槍口,沖著秦文廉連開幾槍。秦文廉嚇得連忙向門內躲,一顆子彈順著秦文廉的臉邊擦過,他大叫一聲,臉上頓然見瞭紅。

巡捕房很快趕來,祝炳卿望著驚魂未定的秦文廉,問道,“秦先生,您看清是什麼人瞭嗎?”

秦文廉搖搖頭。

祝炳卿扭頭向外看瞭看,疑惑地問道,“平時負責保護您的那些日本人呢?”

秦文廉又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他們一個人都沒有瞭。”

祝炳卿不由得皺起瞭眉,這時,小泉帶著幾個特務進來,他看瞭祝炳卿一眼,並未理他,而是徑直對秦文廉說道,“秦先生,聽說您遭到瞭襲擊,沒什麼大礙吧?”

秦文廉道,“謝謝您的關心,還好沒事。”小泉說道,“秦先生,現在這個時候,您住在租界裡太不安全瞭,我已經爭得新政府的同意,請您全傢搬到虹口去居住。”

祝炳卿一聽,頓然明白瞭秦文廉之所以遭到槍擊的緣由,他故意說道,“哦?小泉先生的效率很高,動作很快啊。”

小泉看瞭祝炳卿一眼,說道,“祝探長,我也是考慮到您的人手緊張,再說,這次搬傢,秦先生一定是心甘情願的,對不對啊?秦先生?”

秦文廉嚇得還在發抖,“對對對,全憑小泉先生安排。”

小泉沖著祝炳卿得意地笑瞭笑。

秦文廉一傢搬到小泉在虹口為他們安排的住處,就立刻被全面監控瞭起來,甚至還限制他們離開日軍控制的地區,這和軟禁沒有什麼區別。

小泉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要看緊秦文廉一傢。根據剛剛截獲的電文,重慶的密使已經帶著特赦手諭和新的聯絡頻率、密碼到達瞭上海,目前正在催促著方滔盡快接頭。小泉和馮如泰一方面要周密策劃,搶到這份特赦手諭,另一方面,就是要嚴密控制秦文廉一傢,就算方滔他們拿到瞭特赦手諭,想與秦文廉一傢聯絡交易,也難如登天。並且這次,小泉決定不再留著方滔這個“誘餌”,他計劃在他們交接特赦手諭的同時,殺瞭他。

雖然密使已經到瞭上海,特赦手諭也很快就能拿到,但是方滔並沒有感覺到一點點喜悅,而是愈加愁眉不展。他和重慶的一切聯絡都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中,怎樣避開日本人和密使接頭,他現在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正待在小院裡冥思苦想,慕容無瑕帶著一些吃的走進來,嘴裡嘀咕著,“門上的牌子又翻下來瞭,我還以為我走錯瞭呢。”

方滔一聽,腦子裡靈光一閃,他快速走到門牌前,看瞭看翻下的門牌,說道,“我有辦法瞭!立刻發電約重慶密使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馮如泰很快便截獲瞭電文,立刻向小泉匯報道,“小泉先生,剛剛截獲方滔的電報,他約重慶密使在明天十點一刻,國際大飯店A座306房間,憑照片接頭。暗號——驅除倭寇,還我山河。電文中特意提醒,如有異常,取消行動,再行安排。”

小泉看瞭看電文,說道,“馮先生,以你的判斷,方滔要耍什麼花樣?他怎麼敢在公開的場合接頭呢?”

馮如泰笑瞭笑,“方滔挑選這個地方,還是費瞭一番心機的。那是洋人最密集的地方,這是讓我們投鼠忌器。”

小泉問道,“如果我們先把306裡的人摸掉,由你去和重慶密使接頭呢?”

馮如泰立刻否定瞭他這個辦法,“這不是一個聰明的辦法。第一,重慶方面雖然讓方滔來安排這次接頭,但是他們不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最起碼密使出發前,會看到方滔的照片。第二,萬一密使沒有把手諭帶在身上,我們一下撲空可就沒機會瞭。”說到這裡,他頓瞭頓,繼續說道,“我們應該在國際大飯店的大堂和門口四周多埋伏人手,派人到三樓的房間監視,我猜他們這次接頭隻是取得聯系,不會進行手諭的交接。我們要跟住密使的行蹤,這樣會穩妥一點。”

小泉點點頭,“嗯,好,就按你說的辦。還有,方滔電文上寫憑照片接頭,這指的是什麼照片?。”

馮如泰疑惑地搖搖頭,“這個我目前也不太明白。”

次日上午,小泉和馮如泰早早在國際大飯店佈下瞭重重埋伏,馮如泰和幾個特務分別躲在角落瞭,還有幾個76號的特務假扮成客人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報紙。

老田西裝革履,亦坐在沙發上,拿著一份《申報》悠閑地看著。

這時,方滔推門進來,大廳裡的特務們頓然緊張起來。方滔掃瞭一眼大廳,似乎沒發現什麼異常,他抬手看瞭看表,徑直上瞭一旁的樓梯,小心翼翼地開門走進瞭A座306房間,躲在306對面和兩邊房間裡的特務們立刻拔出槍,蓄勢待發。

酒店大廳裡的掛鐘指向瞭十點十分,老田不慌不忙地放下報紙,離開座位,走上樓梯。墻上有兩個指示牌,一個指示一邊是A座,另一個指示另一邊是B座。

老田從公文包裡拿出瞭兩個偽造的牌子,將原來的牌子蓋住,這樣,A座和B座的指示方向正好反瞭過來。老田貼好指示牌,然後走向B座的306房間,拿出鑰匙開門走瞭進去。

不一會兒,一輛車停在瞭國際大飯店門口,車裡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下車,深深吸瞭一口氣,進瞭酒店的大廳。

躲在大廳角落假裝打電話的馮如泰一看到中年男人,憑他在軍統工作多年的經驗,幾乎一眼就可以認定他就是密使,再加上那中年男人神色裡有幾分緊張,而且進入酒店後也不到前臺開房或者咨詢就徑直上瞭樓梯,這更加令馮如泰確信瞭自己的判斷,於是他立刻對大廳裡的特務們使瞭眼色。

中年男人走上三樓,看瞭看指示牌,一直走到瞭假的306房間門口,敲瞭敲門,老田開瞭門,兩人對視瞭一下,老田擺頭,讓中年男人進入。

老田低聲說道,“驅除倭寇。”

“還我山河。”說罷,中年男人就用槍頂住瞭老田,“方滔呢?”

老田舉起一張照片,那是方滔和老田的合影,兩人舉著一張昨天的申報,重慶密使拿出一張方滔的證件照片,對比瞭一下,確定和老田合影的就是方滔。這才放下瞭槍。

老田問道,“東西呢?”

中年男人道,“擔心有意外,東西沒在我身上。”

老田給瞭他一張戲票,“帶上東西去這裡,憑另外一張照片換手諭。”

中年男人接過來一看,是藍馨劇場的戲票,立刻小心地收瞭起來。

老田隱約聽到樓梯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於是急忙說道,“趕快離開,這裡不安全。”

說罷,他拉起重慶密使,趁著特務們沖向真的A座306時,迅速地離開瞭國際大飯店。

馮如泰帶著特務沖進方滔適才進入的房間,卻發現房間的窗戶開著,一條繩子順到瞭窗外,方滔早已不見瞭人影。他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對,又沖到樓梯口,很快就發現瞭被調換過來的指示牌,不由得氣急敗壞地沖進B座306,但那裡同樣空空如也。

這時,他沖到窗口看到剛才進門的中年男人上瞭一輛車,於是急忙對樓下守在門口的特務喊道,“快!跟上那輛車!”

6

密使的車停到藍馨劇院門口,他抬頭看瞭看劇院門口話劇《夜上海》的巨幅海報,然後對司機說道,“把東西給我。”

從司機那裡拿過一個厚厚的信封,中年男人就拿出戲票走進瞭劇院,此時,馮如泰的車也遠遠地跟瞭過來。

密使看著戲票,尋著票面上的位置,坐到瞭江虹的身邊。

江虹側頭打量瞭他一眼,低聲說道,“對不起,先生,您是坐在這裡的嗎?”

密使將戲票給她看瞭一眼,江虹確定瞭戲票上的位置,然後伸出一隻手,手心寫著“驅除倭寇”。密使立即明白瞭,他剛要說什麼,江虹示意他不要說出來,隨即,她拿出一張自己和方滔的合影,合影裡他們拿著的也是昨天的申報,密使見瞭,點點頭,低聲說道,“東西在這裡,請轉交方滔。”說著,他將信封交給瞭江虹。

正在這時,馮如泰帶著三個特務從劇院的各個門走瞭進來,在戲院的觀眾中搜尋著。

江虹扭頭一看,“不好,馮如泰跟來瞭。”說罷,她抬起手沖著屋頂放瞭一聲空槍,戲院裡立刻大亂,觀眾和演員都慌不擇路地向各個出口擁去,馮如泰和特務們被夾雜在中間,動彈不得。

江虹趁亂拉起密使就後臺沖去,這時,馮如泰也在人群中發現瞭他們,他在混亂中向他們開瞭兩槍,雖然他打中瞭密使的腿,卻也打死瞭兩個觀眾,於是人群愈加騷亂瞭。

江虹拖著密使,來到一個雜貨間,裡面堆積著一些廢舊的道具和雜物,窗戶全部都貼著報紙,所以光線很微弱。江虹扶著密使靠墻坐下來,又急忙用雜物堵住瞭門口。

這時,馮如泰循著血跡找過來,和幾個特務一起用力砸著門。

密使見他們已經被逼入絕境,他一把拉住江虹,說道,“我求求你,開槍打死我。”

正在尋找出路的江虹一愣,“什麼?”

密使堅定地說道,“開槍打死我。”說著,他握住江虹的槍,頂在瞭自己的頭上。

江虹急忙縮回手,“不,我不能這麼做。”

密使道,“你必須殺瞭我,不能讓我活著落到日本人手上。我長期在軍統總部工作,我知道得非常多。我怕我受不瞭上刑。”

江虹猶豫瞭片刻,很堅決地說,“你要有信心,我們一定能逃出去!”說著,她把槍收起來,用力推開窗戶,想看看有沒有從窗口逃脫的可能。

這時,隻聽一聲沉悶的呻吟,江虹急忙轉過身,卻見重慶密使已經打破一個道具杯,用碎玻璃刺中自己的脖頸,自殺瞭。

江虹望著密使的屍體,聽著門外越來越急促的撞擊聲,她眼睛裡含著淚,焦急萬分。她又看瞭看窗外,樓層很高,下面也沒有緩沖的落腳點,若跳下去必死無疑。她握著手裡的信封,愣愣地望著窗外……

就在這時,日本特務砸開瞭門。

江虹正對著門口凌然站立著,一槍打死瞭沖在最前面的特務,但與此同時,馮如泰也開槍打中瞭江虹,鮮血從她的腹部噴湧出來,江虹跌坐在地上,奄奄一息。

馮如泰搶過江虹的包,將東西全部倒瞭出來,卻沒有見到特赦手諭。他拿槍頂住江虹的頭,“說,特赦手諭在哪裡,不然我打死你。”

江虹舉起一隻滿是血的手,笑瞭笑,“你看看,我流的血是黑色的。你剛才打穿瞭我的肝臟,頂多再有五分鐘,我就會死瞭。你現在打死我,算是讓我早點解脫瞭。”

說著,她笑著看著馮如泰,看得馮如泰身上一陣陣發麻,他剛要繼續逼問,江虹卻緩緩地、永遠地閉上瞭眼睛。

馮如泰一愣,伸出手指放在江虹的脖子上,然後一臉沮喪地開始在江虹身上搜。正在他一無所獲時,突然發現江虹手裡握著一張戲票,他拽瞭拽,但江虹握得很緊,於是他用力地、一根一根去掰她的手指頭。

正在這時,方滔趕到,他見到馮如泰,舉槍便打,馮如泰閃身一躲,子彈擦著他的眼睛飛過,馮如泰頓然覺得眼睛一陣灼熱的疼痛,他一邊舉槍還擊,一邊撕下江虹手裡的半張戲票,逃出瞭戲院。

方滔根本沒有心思追擊馮如泰,他抱起江虹,然後探瞭探她的鼻息,嘴唇劇烈地抖動著,卻哭不出聲來。這時,他發現江虹手裡緊緊握著半張戲票,那半張戲票,正是馮如泰怎麼抽也抽不出來那半張。奇怪的是,方滔隻是輕輕一抽,戲票就被拿出來。

死去的江虹,依舊微笑著……

於是這半張戲票成瞭尋找特赦手諭的唯一線索。

小泉拿著馮如泰搶來的半張戲票仔細研究著,這一半戲票上是座位號碼還有演出時間,他看瞭看已經包紮好眼睛的馮如泰,問道,“你確定方滔也沒拿到特赦手諭?”

馮如泰點點頭,“方滔趕到的時候,江虹已經死瞭。如果是她臨死前把手諭藏在劇院裡的什麼地方,那麼方滔和我一樣,是不知道的!她手裡死死地握著這張戲票,我隻搶下來一半。手諭藏匿地點的線索,可能就在這半張戲票裡。而且,我確定方滔沒有拿到特赦手諭,他和我知道的應該一樣多。”

說罷,他就帶著人開始仔仔細細地搜索劇場,可一連搜瞭四五遍,將整個戲院翻瞭個底朝天,依舊沒有找到特赦手諭。

7

耿玉忠和江虹的相繼犧牲給方滔等人造成瞭巨大的打擊,每個人的情緒都很低落。方滔握著那半張戲票,愣愣地發著呆。

這時,老田走過來,遞給方滔一份電報,方滔看瞭看,對慕容無瑕說道,“無瑕同志。”

慕容無瑕見他這麼叫自己,不由得一愣。

這時,隻聽老田說道,“我們現在來開一個黨小組會議。”

慕容無瑕吞吞吐吐道,“可是我還不是……”

老田打斷她,“沒關系,你先聽著就好瞭。我要傳達一下上級黨委的兩個決定。”

慕容無瑕點點頭,和方滔一起坐到瞭桌子邊上。

老田看瞭慕容無瑕一眼,說道,“第一個決定,現在可以把方滔的真實身份和任務告訴你,這樣方便以後我們的工作。”

慕容無瑕又是一愣,“方滔的真實身份?”

老田點點頭,“對,其實方滔是潛伏在軍統行動組的臥底,由於他所在的軍統小組組長馮如泰叛變,所以導致瞭軍統和我們的組織都付出瞭很大的犧牲。我們下面的任務,就是配合方滔同志安全轉移秦文廉一傢,並拿到秦文廉拍攝的《日汪密約》的膠卷。”

慕容無瑕點瞭點頭。

老田繼續說道,“上級黨組織第二個決定,就是批準你加入中國共產黨,你的介紹人就是,江虹同志。”

慕容無瑕的眼睛濕潤瞭,她看瞭看老田,又看瞭看方滔,堅定地點點頭。

宣佈完瞭這兩個決定,老田抬頭問道,“方滔,你覺得秦文廉現在會同意與我們合作嗎?”

方滔搖搖頭,“不好說,上次我去見他,他已經嚇得不行瞭。但是不管秦文廉現在同不同意合作,找到特赦手諭也是當務之急。隻要手諭在咱們手裡,秦文廉的工作還可以慢慢做。”

老田點點頭,望著桌子上的半張戲票,“江醫生留下的半張戲票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慕容無瑕拿起那半張戲票看瞭看,說道,“真正的線索會不會在另外半張上,那半張上面是座位號,手諭可能就藏在這個座位附近。”

方滔搖搖頭,“應該不會,日本人已經搜查瞭幾天瞭,如果這麼簡單,他們不是早就搜去瞭嗎?”

慕容無瑕喃喃著,“《夜上海》這麼一出平常的戲劇,會意味著什麼呢?我們是不是可以從這部話劇的內容中去找,你們看,話劇的主人公梅嶺春是個開明紳士,我覺得他就好比是秦文廉,而梅嶺春的女兒梅萼輝就好比是秦嵐,戲裡的漢奸孫煥君就是馮如泰。你們看,人物關系多像啊。”

方滔搖搖頭,“但是話劇情節裡並沒有梅嶺春藏匿什麼東西的情節,這個思路好像又走不通。”

《夜上海》可不是慕容無瑕口中平常的戲劇,它講述的是主人公梅嶺春一傢老小逃亡到上海後,雖然在精神上受到打擊,在生活上陷入困境,但他們不肯屈服,不曾墮落,在抗爭中覺悟到生活的真理,並把希望寄托於為瞭民族解放而鬥爭的新四軍,使人們在茫茫的黑夜中看到一線光明。

在小泉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出反動抗日劇,他懷疑劇院的工作人員中還有共產黨人,於是小泉又拿著工部局的命令找到祝炳卿,審查瞭劇院所有的演職人員。雖然審訊的口供裡沒有絲毫線索,但是小泉起碼從中得知,方滔並沒有到過劇院去找特赦手諭。

方滔和小泉一樣,對著那半張戲票也是一籌莫展。無奈之下,他帶著慕容無瑕來到藍馨劇院,看門的老頭攔住他們,“兩個演員被打傷瞭。今天晚上沒演出,你們走吧。”

方滔抬頭看瞭看劇院的上方,江虹犧牲的那個雜貨間外面的墻壁上,掛著話劇《夜上海》的劇名的霓虹,他不由得想到瞭什麼,問道,“老大爺,劇院晚上的霓虹燈會開嗎?”

看門老頭說道,“燈會開的,還要過一會兒。”

這時,慕容無瑕懇求道,“我們前兩天看戲時,丟瞭一串項鏈在裡面,求求您讓我們進去找一找吧。”說著,她拿出幾張鈔票遞給他。

看門老頭接過鈔票,說道,“好吧,你們快點啊。”

方滔和慕容無瑕四下看看,閃身進瞭戲院。

他們來到江虹犧牲的那個雜貨間,就在這時,霓虹燈打開瞭,色彩斑斕的燈泡中,有一個紅色的燈泡閃瞭閃,就滅瞭。

這時,慕容無瑕激動地喊道,“方滔!你快看!”

順著慕容無瑕手指的方向,隻見那枚滅瞭的燈泡後面,隱約塞著一個卷在一起的信封。

方滔急忙順著窗戶攀出去,伸手拿出那個信封,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正是特赦手諭和新的頻率密碼。他望著這個浸滿鮮血的信封,感慨萬千,喃喃著說,“江醫生,你可以瞑目瞭。你放心,我一定會殺瞭馮如泰替你報仇。”

《劍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