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一邊監督顧北月泡藥浴,一邊琢磨出瞭一套針灸之法。她想和顧北月商量的便是藥療和針灸結合的辦法,是否能更快見效。
從那一次五年之約之後,顧北月治病的態度都很積極,配合秦敏的監督,同時也和秦敏一道琢磨病情,琢磨更好的療法。
畢竟,顧北月的醫術要高秦敏一截。
秦敏提出針灸之術,顧北月欣然接受,一邊配合讓秦敏施針,一邊又幫著做瞭一切調整。於是,他們便開始藥浴和針灸相結合的療法,每天一次藥浴,一次針灸。
原本顧北月每月都要病發兩次,開始針灸療法之後,當月顧北月就隻病發一次。秦敏開心壞瞭,顧北月隻是淺笑。而很快,秦敏就被打擊瞭,因為,次月顧北月病發瞭三次!
秦敏眼眶紅紅的,顧北月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勸她,“不礙事,病情反復是常事,且再看看。”
於是,針灸和藥浴療法就這麼使用著,秦敏也不管那些荒地瞭,一頭栽入針灸術中,每日每夜地琢磨。
顧北月除瞭配合秦敏治療,教小影子武功之外,一切的工作照舊。教太子念書,讀史,評政;忙醫司的事情,還要經常和龍非夜的一幫謀士密談朝政。
日子就這麼過著,病情也反復著,有時候一個月病發三次,甚至四次,但是,有些時候卻一個月都沒有病發。
秦敏的心情隨著他的病情忽好忽壞,幸好,韓蕓汐閑暇的時候找秦敏進宮,也會來太傅府找秦敏玩。
也就隻有韓蕓汐找秦敏的時候,秦敏能出一堆金針,一堆醫書裡抽出身,抽出心來,暫時放松放松。芍藥看得心疼,幾乎寸步不讓小姐,就怕她累壞瞭。
顧北月何嘗不心疼呢?
他仿佛看到瞭當年娘親為父親的病情,夜夜無眠的樣子。但是,秦敏比他娘堅強多瞭。
他不知道秦敏有沒有在背地裡流過眼淚,但至少,這些日子來,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落淚過,眼眶紅也就那麼一次。
一日一日,似重復,卻又不太一樣。
日子這麼過著過著,不知不覺,兩年就過去瞭。兩年的中秋,秦敏都為顧北月煮一碗壽面,顧北月會吃得精光,對她微笑,道一聲謝。
即便顧北月的病情反反復復,秦敏都不曾氣餒。她一直都在琢磨新的針法,哪怕是一瞬間的放棄念頭都不曾有過。
這一日上午,秦敏照例來幫顧北月施針。顧北月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地看她,不說話。秦敏施針之後,便在一旁等著。需要等上一個時辰,才能收針。
這算是他們兩年來,每天獨處最長的時光瞭。但是,除瞭討論病情,大部分情況下,他們都是不說話的。他趴在榻上,她總是坐在茶座那邊,翻看醫書。
打從五年之約後,她一直刻意保持距離,他看得出來的。
秦敏坐在一邊看醫書,看著看著,竟趴在桌上睡著瞭。顧北月一回頭,撞見她那樣子,眸光便柔瞭三分。
他輕嘆,“秦敏,你真是個傻女子。”
很多時候,他都會假設,假設突然父親當年離開的時候,能把母親趕走,母親是不是就不會隨父親而去瞭?
他永遠忘不掉母親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年幼時候每年總要夢上兩三回,總是那一幕。後來長大瞭,也就再也沒有夢見過瞭。
顧北月看著她,直到時間到瞭,該拔針瞭,他也沒有喚醒秦敏,而是找來醫童替他拔瞭針。他替秦敏披瞭件衣服便出去瞭。
秦敏驚醒的時候,已是深夜。
她一抬頭來,立馬朝床榻上看去,卻見床榻空空如也。
“顧北月……”她大叫。
就坐在一旁的顧北月淡淡笑瞭,“秦大夫,你昨夜幹什麼勾當去瞭?”
她居然從早上睡下夜裡,這該是累成什麼樣子呀?
秦敏松瞭一口氣,“你怎麼不叫我?”
“影子一早陪著太子出城去瞭,今夜不會回來。我看你也沒事做,就沒擾你瞭。”顧北月淡淡說。
可是,秦敏卻憤怒瞭,拍瞭桌子,怒聲說,“我一堆事呢!我要看醫書,我還有幾套針法沒有琢磨透呢!”
顧北月怔瞭下,沒再說話。這,應該是的他第一次看到秦敏如此憤懣的樣子。他知道,她這脾氣一直都很好,變成這樣是被他逼出來的。
秦敏意識自己反應太過,低下頭,淡淡說,“不早瞭,你早點歇著吧。”
她說完就走,可是,到瞭自己屋裡,卻突然想起顧北月泡藥湯的事情。她每天都要問他一聲,“泡藥湯瞭嗎?”
她立馬又折回去,還未敲門,就聽到屋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她慌張瞭,立馬推門進去。
隻見顧北月跪在地上,一手按著地板一手按在心口上,咳得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秦敏急瘋瞭都。
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地過著,等著。就怕顧北月病發,要知道,顧北月上上個月病發瞭足足四次,而上個月一次都沒有發作過。
這個月,她一天天小心翼翼熬到昨天,顧北月都沒有病發過。還有兩天這個月就過去瞭,她昨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偷偷樂著,覺得顧北月發作的時間變長瞭,有好兆頭瞭。
可是,今天晚上他卻……
秦敏健步走瞭過去,將顧北月扶起來坐著,倒瞭一杯水喂他喝。可是,顧北月咳得太嚴重瞭,根本沒辦法喝水。秦敏果斷放棄,急急拿出金針來為他施針。
從顧北月第一次病發開始,她就懂得急救的辦法。
一是讓他喝水,緩解咳嗽。
二便是抓緊時間施針,強行壓住他的咳嗽。
若是以往,秦敏一邊施針,顧北月的咳嗽就會一邊減緩,然而,這一回情況完全不一樣!秦敏一邊施針,顧北月就咳得更厲害,甚至咳出瞭鮮血來。秦敏施完針,顧北月還是沒有停下來,而是接連咳出瞭三口鮮血。
秦敏嚇壞瞭!
但是,她還是冷靜的,她又換瞭一套針法,卻還是失效。她不死心,再換一套,還是無效!
顧北月滿嘴,滿衣都是鮮血,一邊嘔血還一邊咳。
秦敏雙腳冰冷,都施不針瞭。
“顧北月,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
“我求你瞭,成不!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一定有辦法的!”
“顧北月,你別咳瞭。我走,我離開你,我休瞭你,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你見到,隻要你不咳嗽,隻要你好好的!”
秦敏看著掉落一地的針,真的崩潰瞭。
然而,顧北月咳得都快沒氣瞭,更別說開口回答他。他的五臟六腑全都在疼,鮮血不斷往嘴外嘔。
隻能撐過下去,沒有別的辦法……
當顧北月平靜下來的時候,秦敏像是被抽空瞭三魂七魄,怔怔地坐在一旁,看著他。
顧北月無力地趴在地上,白衣沾滿瞭他咳出來的血,他虛弱地仿佛隨時都會死掉,都會消失。
世界安靜,靜止,唯有時間流逝。
也不知道過瞭多久,顧北月才緩過那一口氣來。他的語氣輕薄而殘忍,他說,“秦敏,看樣子,你的針術失效瞭。”
秦敏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咬瞭一口,特別特別疼。
她努力瞭那麼久,堅持瞭那麼久,怎麼會沒有效呢?
怎麼可以?
她爬起來,使勁地把顧北月攙起來,硬是攙到床榻上去。她叫來醫童,幫他換衣服,自己蹲在地上,拿手帕擦那些血,一直擦一直擦。
直到醫童出去瞭,她才起身走到床榻邊,她說,“顧北月,五年還未到,你不能這麼快下定論?我還有三年的時間,對嗎?”
顧北月沒有回答,秦敏卻執著得要他應該肯定的回答。
“還有三年,對嗎?”她逼問到他面前。
“秦敏,你該知道,病情的變化,是無法準確估算時間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眼睛的,坦然而殘忍。
這話言外之意,她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治他,可是,他未必有三年瞭。
她當沒聽到,沒有再跟他執著這個問題,她拉出他的手來,替他把脈。可這一把脈,秦敏就慌瞭!
怎麼會這樣?
明明早上把脈的時候,他的脈象都還好好的,和之前沒有多大的差別。
可是,這一次一天呢!
他的脈象就亂得她都摸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不相信,又試瞭一次,竟然還是一樣混亂。
她接連試瞭好幾次,卻都是一樣的。
“顧北月,你……”她哽咽瞭。
顧北月收回手,輕嘆。許久之後才說,“秦敏,醫司的事我都交代清楚瞭,我同皇上告瞭假,想到雲空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各地醫館的情況。過幾天就走,你……陪我去吧。影子留在皇後娘娘那兒,你且放心。”
顧北月停瞭好一會兒,才又道,“我父親最後的兩三年裡,每天有大半天的時間都浸泡要藥湯中,最後一年幾乎整天都泡在藥湯裡。那個藥方是我爺爺琢磨出來的,隻能止咳,保不瞭命。哪天,那個藥湯也止不瞭咳……”
“不要說!”秦敏捂住瞭耳朵,不讓顧北月說下去。
顧北月也沒有再說下去,其實,說不說並沒有區別,秦敏已經懂瞭。
她,又豈止是懂。
她是恍然大悟。
醫者不自醫,可是,醫者自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