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被拉開時, 頭臉已經挨瞭好幾下, 她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眼角似乎被打腫瞭,下巴好像還被劃瞭一道小口子。再瞇眼去看尹姁娥, 她不由得暗贊自己:看傢本事還沒丟!
混亂中, 她隱約看見一臉擔憂的袁慎, 那個叫樓垚的少年活像被雷劈瞭般, 仿佛徹底拓寬瞭人生見識, 匆忙趕來的尹氏又氣又急直跳腳。然後一通手忙腳亂, 少商和哭哭啼啼的尹姁娥一齊被送至尹府後堂的一間廂房裡, 那裡有剛剛趕到的尹夫人蕭夫人以及萬夫人母女。
乍聞此事,尹夫人險些一個趔趄從臺階上摔下來, 匆匆托付待客之責給妯娌就過來瞭。蕭夫人看著倒還鎮定,但也呼吸也隱隱急促許多。萬夫人雖不是當事人,卻無法置身事外, 尷尬著不知道該站哪邊。萬萋萋則打定主意要義薄雲天!
尹氏趕緊將當時場面撿要緊的在嫡母耳邊匯報一遍, 尹夫人松口氣。
沒多少人看見就好,兩個婢女是自傢奴婢, 她完全可以控制。袁慎和樓垚到底是男子, 名聲也不錯, 請丈夫好好拜托,不致於碎嘴的去外面亂傳小女娘鬥毆這種閑話。
唯獨有些奇怪的是,那袁善見仿佛對此事莫名熱情,若非長女巧言抵擋, 他幾乎就要跟著過來瞭,被勸退後還踟躕著一再詢問傷情,全不如丈夫說的那樣‘雖年少得志,常侍陛下左右,但謹言慎行,獨善其身’——所以,人皆有怪癖,那袁善見喜歡看小女娘打架?
作為也有適齡女兒的母親,尹夫人不是沒垂涎過袁善見做女婿,不過丈夫卻不看好,說袁善見‘看似淡泊,實則內有深意’,未來所選的妻傢必有大計較——也許會聯姻極權貴戚之傢,或幹脆選個遠離朝堂卻飽負盛名的經學宿耆之女,也不是沒可能。
本來尹夫人就對袁慎涼瞭一半的心,經過今日之事,讓人傢看見自傢女兒毆打年幼世妹,徹底讓她熄瞭那念頭。
“妹妹放心,沒什麼人瞧見,這事不會傳出去的。”尹夫人擦擦汗,安慰著蕭夫人,然後轉頭怒罵女兒,“你這孽障!你既年長又是主傢,居然毆打程傢小娘子!書都白讀瞭!禮儀也白學瞭!我告訴你父親去,看如何責罰你!”
少商心中一樂:原來這時候的父母生氣罵孩子都用‘孽障’呀。
罵完女兒,尹夫人又柔聲對少商道:“少商我兒,你受委屈瞭!你放心,伯母一定給你個公道,待今日筵散瞭,非要叫這孽障嘗嘗傢法不可!”
被拉開的兩個鬥毆女孩都是形跡狼狽,不過少商明顯更慘些,鼻青臉腫像個豬頭,衣襟上還沾著鼻血;對比尹姁娥,除瞭頭發散亂,脂粉糊瞭,臉上手上都好好的。外加一個人高馬大,一個年幼纖小,情形簡直不言而喻瞭。
隻有蕭夫人心知女兒的性情和本事,這世上能叫她吃虧的實在不多,恐怕真實情形並非如此,但如果能這樣糊弄過去倒也不壞,她便假作寬容的安慰尹夫人,同時吩咐隨身的武婢過去查看少商的傷勢。
聽指責聲聲而來,尹姁娥如何肯認下罪責,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連聲道自己冤枉,卻又拿不出人證物證來,真是冤死她瞭!誰知此時,少商忽道:“是我先打瞭姁娥阿姊的。”
尹姁娥呆呆的側臉看少商。
此話一出,廂房裡眾人俱是一驚。
尹夫人心頭一松,心想這小女娘脾氣雖壞,人倒還正直,有一說一。
蕭夫人卻心頭咯噔一聲,她望著女兒滿臉是傷,卻那樣滿不在乎,心情異常復雜。
一旁的萬萋萋急瞭,努力扒開萬夫人緊抓的胳膊,大聲道:“少商妹妹最講道理的,她絕不會隨便打人,一定有緣故。少商你說,你說嘛!”
少商等的就是這話,心裡大喊‘妹紙夠意思’,然後就坡下驢,擺出一臉的倔強,道:“她說我無父無母,沒有教養,連字都不認識幾個,粗鄙不堪!”
尹氏側眼看見蕭夫人已經沉下的臉色,頭痛不已:毆打客人還是口出惡言,也不知哪個對妹妹名聲的壞處更小些。她又看嫡母,卻發現尹夫人愣在那裡,眼中竟有幾分淚意。
這次尹姁娥沒法喊冤瞭,因為她的確說過這些話。但她很想說,這不是事實嘛!說實話還有錯啦!可對著上面幾位長輩難看的臉色,她也知道這話說瞭更要糟。
尹氏出來打圓場,笑道:“我傢妹妹就是不會說話,不知得罪瞭多少人,這回就算是她說錯瞭話……”
“姁娥阿姊沒有說錯,她一字一句都沒錯。”少商的聲音已帶瞭哭腔,哀哀戚戚,甚為可憐,“正是因為沒說錯,我無可辯駁,才隻能動手的……”
萬萋萋聽的怒不可遏,熱血沖頂。
她奮力推開萬夫人的拉扯,一下跳瞭出來,指著尹姁娥道:“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難道少商妹妹是因為懶惰蠢笨,才沒有好好讀書識禮的嗎?你總賣弄都城閨閣的好教養。知道人傢有隱痛,你還得理不饒人,這就是你的教養嗎?!”
尹姁娥張口結舌,這回萬萋萋滿口的冠冕堂皇,她無法反駁瞭。隻能繼續在心裡大喊她說的真的是真話呀真話!
少商觀其神情,微生憐憫:這世上最不能說的,其實往往不是謊言或污蔑,而是真話。
此時除蕭夫人之外的其餘人互看一眼,覺得事情很清楚瞭——應當是尹姁娥先出言不遜,程少商年幼,被惹急瞭就拔拳相向,可惜人小力弱,被尹姁娥壓著打瞭一頓。怎麼算,都是少商吃虧。
萬萋萋不去理母親的眼色,添上一把火,一股腦兒將適才那‘金絲燕窩棗’之事和盤托出,然後還道:“尹伯母,不是我挑撥,可程姎妹妹也教她欺負瞭呢!”
尹夫人神色淒楚,怔怔道:“那程姎在外祖傢裡大,也是沒有父母在身邊。”
萬萋萋不防尹夫人這種反應,愣瞭下,才道:“沒錯!”
蕭夫人見此情形,轉頭掩袖而泣:“都是我的不是,當初我若不將少商留下,就不會這樣瞭……”少商暗贊蕭主任好演技,能軟能硬,能屈能伸,上得點將臺,下得戲文臺。
這時,尹夫人反倒鎮定瞭,向蕭夫人端正的行瞭一個禮,說話有條有理:“此事是我教女不嚴,你放心,我必會給兩個孩兒一個交代。你我兩傢今日結交,意氣相投,來日方長,妹妹不好這時離席,叫人看瞭笑話,不如先差人將少商送回傢去休養。”
蕭夫人何等機警,立刻看出尹夫人神色異樣,必是另有隱情,但涉及人傢傢事,她也不好多做糾纏,當下領瞭女兒便出去。
萬萋萋擔心未來的把子會破相,撇下母親跟瞭出去,嘴裡還叨叨著‘我傢有上好的金創藥,我這就叫人回傢去取’。
看她們離開,尹夫人一個踉蹌,跌倒在枰上,淚水滾滾而下,神色淒涼難言。
尹氏大驚失色,她與嫡母感情甚好,連忙跪倒在尹夫人跟前,焦急的連聲追問‘阿母,阿母你怎麼瞭’。
尹夫人捂著錦帕哭泣不言。
隻有萬夫人知其過往,上前柔聲道:“阿妧,過去瞭,都過去瞭,你……你如今闔傢美滿,也做大母瞭,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一定…”說著,她也掩袖輕泣起來。
尹夫人拭去淚水,走到呆若木雞的女兒跟前,揚手‘啪’的就是重重的一個耳光。尹姁娥臉上迅速紅起一片,可見尹夫人用力之大。
“阿母!”
“阿妧!”
——尹氏和萬夫人同時驚呼。
尹姁娥被打傻瞭。她自出生以來,父母嬌寵,兄姊疼愛,別說責打,連重話都沒說過一句,這下生平頭一遭吃瞭耳光,連哭都哭不出來。
尹夫人瞪著女兒,冷冷道:“我也是自幼無父無母,十二歲之前沒讀過幾卷書,不識得幾個字,我也是粗鄙不堪,不配為汝母!你以後別認我瞭,我不敢當!”
淚眼朦朧中,尹夫人想起自己也曾如女兒一般生在福窩裡,闔傢美滿,誰知一朝遭人陷害,弄的傢破人亡。她更是眼睜睜看著父兄被斬於宛市,母親拼著一口氣將她藏匿在萬傢,不多久也過世瞭。
因小小年紀受瞭大刺激,她一連數年都癡癡傻傻,幸虧萬夫人如親姊般悉心照料開解,十歲那年她終於清醒過來。後來局勢變化,仇傢也遭瞭報應,萬夫人的父親這才敢把她領出來,送到遠方叔父傢中。
叔父叔母都是慈愛之人,視她如己出。可哪怕如此,夜半被窩裡,小小的她依舊淒涼惶惑,思念父母,更別說欺凌她的女孩們不知多少次的譏笑她‘無父無母沒有教養’。
尹氏和尹姁娥從未聽過此事,一時都呆瞭。
那邊廂,尹大人正在前面宴客,聽仆婦傳道妻子痛哭不止,臥床不能起身,連忙回房去看,知道其中緣故後,二話不說也給瞭幺女一個響亮的耳光,先罵瞭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雲雲,接下來再是一通訓斥,手板,罰抄……隻差沒跪祠堂瞭。
順風順水活瞭十五載的尹姁娥小姑娘,這下一氣把所有責罰都領全瞭。
與淒風苦雨的尹姁娥相比,少商這裡簡直和風細雨。
回到程府後,阿苧見她一頭一臉的傷,心痛的不行,默默流瞭一臉盆的淚水,誰知給少商換下臟破的衣裳時,又發現她衣裳之下甚少傷處,細嫩的肌膚幾乎完好無瑕。
“我早說瞭,這些傷不礙事的,我心裡有數。”少商笑瞇瞇的拍拍阿苧的肩。
——技術!關鍵是技術!那姓尹的小娘皮乍看不嚴重,可少商知道自己是下瞭狠手的,哪怕這個身子力氣不大,也得叫那尹姁娥坐臥不適,吃啥不香。
尤其是她在尹姁娥腿上踹的那一腳,腰上掐的那幾把,前者走的是少林派渾厚圓融的路數,後者循的是武當派清風拂面的精髓,技術含量簡直破表,姓尹的小娘皮至少得疼三天,少疼一天,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少商知道蕭夫人回來後還有一場硬仗等著自己,梳洗完畢,加上蔬肉豐美的午膳,就趕緊上榻歇息。抱著被子噴香的睡瞭一下午,醒來時已見日頭偏西,才知道程傢眾人已如數回府。果不其然,阿苧憂心忡忡的說蕭夫人叫她一醒來就去九騅堂。
少商先拿出那面二哥程頌剛送來的小靶鏡,左照右照,對著鏡中那隻玲瓏可愛的豬頭嘖嘖稱贊,覺得自己這回控制的真是好極瞭,就要這種效果。
這下她更加胸有成竹瞭。
作者有話要說:
少商不是無腦作案,她要是徹底的沖動型,絕對不可能順利的退出江湖,混上好前程。
另,這本小說的大綱我已經做好瞭,所以,某同學你猜的沒錯,我沒有存稿,但我有一份規整的大綱。
中學老師說過,大綱一旦做好,就不要輕易改動,除非你打算改動整篇文的中心思想。
字數有多有少,這個沒法控制,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