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星期四至七月十日星期四
六點左右,莎蘭德先起床,加水煮咖啡後去沖瞭澡。七點半,佈隆維斯特醒來時,她正在看他電腦裡關於海莉案子的摘要。他走進廚房,腰際圍一條浴巾,一面揉著惺忪的眼睛。
“爐子上有咖啡。”她說。
他走到她身後越過她的肩膀看去。
“那份文件有密碼防護的,該死!”他說。
她轉頭往上瞄他。
“隻要三十秒鐘就能從網絡下載一個可以突破Word加密防護的軟件。”
“我們得談一談什麼是你的,什麼是我的。”他說完便淋浴去瞭。
回來的時候,莎蘭德已經關上他的電腦,放回工作室的原位,並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佈隆維斯特很確定她已經把他電腦裡的東西轉移到她自己的電腦裡頭瞭。
莎蘭德不僅有信息癮,還有少年罪犯的道德與倫理觀。
他剛坐下來要吃早餐,就有人來敲門。馬丁一臉嚴肅,讓佈隆維斯特一度以為他是來報他叔叔的死訊。
“不,亨利的情況和昨天一樣。我來完全是為另一件事。可以進去一下嗎?”
佈隆維斯特請他進屋,並介紹他的“研究助理”莎蘭德。她隻迅速看瞭企業傢一眼,微一點頭,隨即又埋頭於自己的電腦。馬丁無意識地與她打招呼,實在太心不在焉,像是根本沒註意到她似的。佈隆維斯特給他倒瞭杯咖啡,請他坐下。
“怎麼回事?”
“你沒有訂《赫德史塔快報》?”
“沒有,不過有時候會到蘇珊的店裡看。”
“這麼說你還沒看到今天早上的報紙。”
“聽你的意思好像我應該要看。”
馬丁將當天的報紙放到他面前的桌上。頭版有兩欄關於他的報道,第四頁接續。《被判誹謗的記者藏身於此》。有一張佈隆維斯特走出小屋的照片,是從橋另一端的教堂山坡上用長鏡頭拍攝的。
記者托爾森胡亂拼湊出一篇詆毀的文章。他重提溫納斯壯案的大概,宣稱佈隆維斯特不名譽地離開《千禧年》,最近還入獄服刑。文章最後依舊是那句老話:佈隆維斯特拒絕對《赫德史塔快報》發表評論。全篇的口吻仿佛在警告所有有自尊心的赫德史塔居民,有個來自斯德哥爾摩的超級大混蛋正鬼鬼祟祟藏匿在這一帶。文章中沒有一句話稱得上誹謗,卻又字字句句讓讀者對佈隆維斯特產生偏頗的印象;編排與字體全是平常報紙用來報道政治恐怖分子的格式。《千禧年》被形容為具有“煽動性”、可信度不高的雜志,而佈隆維斯特關於財經報道的著作,也被說成針對其他較受敬重的記者所發表的“爭議性言論”集錦。
“麥可……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看到這篇報道的感覺。太卑鄙瞭!”
“這是預謀。”佈隆維斯特淡淡地說。
“希望你能明白這件事和我沒有一點關系。早上我喝咖啡時看到這則新聞還差點嗆著。”
“那麼是誰做的?”
“我打瞭幾通電話。這個托爾森是夏季的實習記者,是聽命於畢耶寫出這篇報道。”
“我以為畢耶在編輯室沒有發言權。他畢竟隻是議員和政治人物。”
“嚴格說來他並無影響力。可是《快報》的總編輯是英格莉的兒子卡爾曼,他是約翰那一房的人。多年來,畢耶和卡爾曼一直很親近。”
“原來如此。”
“托爾森會立刻遭到解職。”
“他幾歲?”
“不瞞你說,我也不知道。我從未見過他。”
“別炒他魷魚。聽他講電話,像是個非常年輕、沒有經驗的記者。”
“不能不讓他付出一點代價。”
“要我說嘛,這個情況有點荒謬:范耶爾傢族擁有的一傢報社的總編輯,去攻擊另一傢亨利是股東而你是董事的雜志社。你的總編輯卡爾曼在攻擊你和亨利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責任歸屬還是得厘清。卡爾曼是公司的股東,也經常肆意抨擊我,但這件事比較像是畢耶的報復手段,因為你在醫院和他杠上,從此成瞭他的眼中釘。”
“這我相信,所以我才認為不該怪托爾森。當老板指示用某種方式報道的時候,要實習記者拒絕可不簡單。”
“我可以要求他明天正式向你道歉。”
“最好不要,那可能演變成沒完沒瞭的口水戰,情況會更糟。”
“那麼你覺得我什麼都不應該做?”
“反正沒有用。卡爾曼會把事情鬧大,弄不好你也會被抹黑成仗勢自己是股東而企圖踐踏言論自由的壞蛋。”
“很抱歉,麥可,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老實說,我也有權發表我的意見。我認為這篇文章爛透瞭,而且我打算說出這個想法。盡管不情願,我在《千禧年》董事會上還是亨利的代理人,既然擔任這個角色,就不能讓人肆無忌憚地發表這類攻擊性的言論。”
“有道理。”
“所以我會要求相應的權利。如果我讓卡爾曼像個笨蛋一樣,他也隻能怪自己。”
“你認為對的事就去做吧。”
“對我而言,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希望你務必相信這篇尖刻的攻擊文章與我絲毫無關。”
“我相信。”佈隆維斯特回答。
“還有——我本來不想現在提起,但也剛好響應我們剛剛討論的事。如今當務之急就是讓你重回《千禧年》的編輯部,以便以團結的陣容面對外界。隻要你一天不在,謠言就會繼續。我對《千禧年》有信心,我相信我們可以齊心協力打贏這場仗。”
“你的意思我懂,但這回該輪到我反駁你瞭。我不能毀瞭和亨利的約定,事實上我也不想毀約。你也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他。而海莉這件事……”
“怎麼樣?”
“我明白這是你的痛處,也知道亨利已經執著多年。”
“偷偷告訴你吧,我真的很愛亨利,他是我的心靈導師,可是隻要一提到海莉,他就像瘋瞭一樣。”
“一開始接下這份工作,我也忍不住認為是白費時間。但我覺得已經快要有所突破,現在也許真能查出當時發生瞭什麼事。”
佈隆維斯特看出馬丁眼中的懷疑。最後他作出決定。
“好吧,那麼我們所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盡快解開海莉的謎團。我會盡可能給你支持,好讓你滿意地——當然也讓亨利滿意地——完成你的工作,然後回到《千禧年》。”
“好。那麼我就不必也得和你對立瞭。”
“對,你不必。隻要遇到問題,隨時可以找我幫忙,我就算拼瞭命也不會讓畢耶對你造成任何妨礙。我也會試著和西西莉亞溝通,讓她冷靜下來。”
“謝謝你。我需要問她一些問題,但這一個月來她始終拒絕與我交談。”
馬丁笑著說:“或許你們有其他問題要解決,不過我不會涉入。”
他們互相握瞭手。
莎蘭德聽瞭他們的對話。馬丁離開後,她拿起《赫德史塔快報》很快地瀏覽一下文章。之後放下報紙未作評論。
佈隆維斯特默默沉思。卡爾曼生於一九四二年,一九六六年時二十四歲。海莉失蹤時,他人也在島上。
吃過早餐後,佈隆維斯特要求研究助理將警方的報告看一遍,也將事故的所有照片和范耶爾親自調查所寫的長篇摘要給瞭她。
他隨後開車到弗洛德傢,請他擬一份合約,再聘莎蘭德擔任研究助理一個月。
當他回到小屋時,莎蘭德已經搬到外頭的院子,埋首於警方報告當中。佈隆維斯特進屋去煮咖啡,從廚房窗戶看著她。她像在速讀一樣,每頁隻看十到十五秒。她機械似的一頁一頁翻著,佈隆維斯特見她如此心不在焉頗感訝異;沒道理呀!她自己寫的報告那麼巨細靡遺?他端瞭兩杯咖啡到院子裡,和她一起喝。
“在你知道我們要追查的是連環殺人犯之前,就作好筆記瞭。”
“的確。我隻是寫下我想問亨利的問題等等,毫無組織。在此之前,我一直在黑暗中掙紮,想寫出一個故事——范耶爾自傳中的一章。”
“現在呢?”
“以前所有的調查焦點都集中在海澤比島。現在我能確定這個故事,她失蹤前這一連串事件,都起始於赫德史塔。如此一來就轉換觀點瞭。”
莎蘭德說道:“你在照片中的發現真是驚人。”
佈隆維斯特十分驚訝。莎蘭德不像是隨便稱贊人的人,他覺得受寵若驚。但話說回來,純粹就新聞報道的觀點來看,這也確實是瞭不起的成就。
“現在該輪到你補充細節瞭。你到諾斯約去追查那張照片,結果如何?”
“你是說你沒有看我電腦裡面的照片?”
“沒有時間。我需要看看你的摘要,你自己作的情況分析。”
佈隆維斯特啟動他的電腦,打開照片的檔案夾。
“很有趣。諾斯約之行算是有某種進展,卻也令人徹底失望。我找到瞭照片,但收獲不大。
“那個女人米爾德裡德把所有度假照片都收藏在相本裡,我要找的那張也在。因為是用廉價的彩色底片拍的,經過三十七年都已經褪色得不像話,還泛黃得厲害。不過你相信嗎?她還把底片保存在鞋盒裡。她把所有赫德史塔照片的底片都借給我,我也全都掃描存盤瞭。這就是海莉看到的。”
他點進一張照片,文件名為“海莉/bd-19.eps”。
莎蘭德立刻領悟到他失望的原因。眼前呈現一張失焦的照片,前景是兒童節遊行的小醜,背景可以看到森德斯特倫男裝店的一角。約有十來人站在店門前的人行道上。
“我想這就是她看到的人。一方面是因為我試過從她轉頭的角度測量出她所看的位置——我畫出瞭那個十字路口;另一方面是因為似乎隻有這個人直視鏡頭。也就是說——也許——他正在註視海莉。”
莎蘭德看到的是一個模糊人影,站得比圍觀群眾稍微後面一點,幾乎已經在橫向交叉的路上。他穿瞭一件深褐色外套,肩膀上有一塊紅色佈片,一條深色長褲,可能是牛仔褲。佈隆維斯特將照片放大,直到屏幕上隻有那人的上半身。照片立刻變得更加模糊。
“是個男的,身高約一米八,標準體格,留著半長的深金色頭發,沒有胡子。可是看不出臉上的特征,甚至無法猜測年齡,從十幾歲到四、五十歲都有可能。”
“照片可以處理一下……”
“已經處理過瞭,我甚至送瞭一份拷貝給《千禧年》的影像處理大師。”佈隆維斯特又點進另一張照片。“這是我所能得到最好的結果。相機太差勁,距離也太遠。”
“你有沒有讓誰看過照片?也許有人能認出這人的模樣……”
“弗洛德看過,他不知道這人是誰。”
“弗洛德恐怕不是赫德史塔觀察最敏銳的人。”
“也許吧,但我是替他和亨利工作。在讓更多人看到之前,我想先讓亨利看過。”
“也許他隻是個旁觀者。”
“不無可能。但他卻引發海莉的奇怪反應。”
接下來幾天,佈隆維斯特和莎蘭德幾乎隻要醒著就是研究海莉的案子。莎蘭德繼續研讀警方的報告,並連珠炮似的提問。真相隻可能有一個,因此每一遇到模糊的答案或信息,她總會更積極深入地詢問。他們花瞭一整天時間,檢視橋上事故現場所有角色人物的時間表。
他覺得莎蘭德愈來愈像個謎。盡管她隻是快速翻閱文件,卻總能指出最模棱兩可、最矛盾的細節。
下午待在院子裡太熱,他們便會休息一下,或是到水道裡遊泳,或是走到蘇珊橋頭咖啡館的露天座坐坐。現在蘇珊毫不掩飾對佈隆維斯特的冷淡態度。他知道莎蘭德看起來很像未成年少女,又很明顯與他同住在小屋裡,在蘇珊眼中,他自然成瞭齷齪的中年老傢夥。這感覺很不舒服。
佈隆維斯特每晚都會出去跑步,當他氣喘籲籲地回到小屋,莎蘭德從未說過什麼。跑步顯然不合她的口味。
“我已經四十幾歲瞭。”他說:“我得運動以免腰圍變得太粗。”
“我知道。”
“你從來不運動嗎?”
“偶爾會打拳擊。”
“你會拳擊?”
“會呀,戴手套那種。”
“你打哪個量級的?”他走出浴室時問道。
“沒有什麼量級。隻是偶爾和索德一傢拳擊俱樂部的人練習。”
為什麼我不感到驚訝呢?佈隆維斯特暗忖。不過至少她說瞭一點自己的事。他對她的基本背景資料毫無所悉。她怎麼會為阿曼斯基工作?她受過什麼教育?她父母親從事哪一行?每當佈隆維斯特一問起她的生活,她便噤若寒蟬,有時虛應一兩聲,有時則根本充耳不聞。
某天下午,莎蘭德忽然皺著眉頭放下講義夾。
“你對法爾克——那個牧師——瞭解多少?”
“不多,今年稍早我遇過現任的女牧師幾次,她跟我說法爾克住在赫德史塔一傢專收阿茲海默癥患者的老人院。”
“他是哪裡人?”
“赫德史塔,在烏普薩拉念書。”
“他沒結婚,海莉又常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問起他?”
“我隻是覺得莫瑞爾對他的訊問很簡單。”
“六十年代,牧師享有很不一樣的社會地位。所以他住在這裡,距離所謂的權力核心很近,是很自然的事。”
“我懷疑警方並沒有詳細搜查牧師的住處。從照片看來那是一棟大木屋,一定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一陣子屍體。”
“沒錯,不過資料中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可能與連續命案或海莉失蹤有關。”
“其實是有的,”莎蘭德苦笑著說:“第一,他是牧師,牧師與《聖經》的關系比誰都密切;第二,他是最後一個看見海莉並和她說話的人。”
“但他隨後去瞭車禍現場待瞭幾小時,許多照片中都有他,尤其是海莉可能失蹤的那段時間。”
“好吧,我無法戳破他的不在場證明,但其實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有虐待狂的女性殺手。”
“那又如何?”
“我……今年春天我剛好有空,讀瞭不少關於不同情況的性虐待狂的文章。其中有一份FBI的簡介說,被判刑的連環殺人犯來自不正常傢庭,且幼年時曾虐待動物的比例高得驚人。美國有些被判刑的連環殺人犯也曾因縱火被捕。海莉的命案名單中有幾起動物虐待和縱火案例,但我真正想到的是七十年代末牧師住所被燒毀的事。”
“這是大膽的揣測。”佈隆維斯特回應道。
莉絲點點頭。“我知道,但警方報告中完全沒有提到起火原因,我倒很想知道六十年代期間,這附近有沒有其他不明原因的火災事件。另外,當時這一帶有沒有虐待或殘殺動物的案例,也很值得一查。”
來到海澤比第七天晚上,莎蘭德上床時對佈隆維斯特有些氣惱。將近一星期以來,她醒著的每分每秒幾乎都和他一起度過。平常和其他人相處七分鐘就足以讓她頭痛,因此她總是過著隱居般的生活。隻要別人不來煩她,她就心滿意足瞭。隻可惜這個社會並不聰明也不體貼,因此為瞭自我保護,她不得不起而對抗社會機構、兒童福利機構、監護人機構、稅務機構、警方、監護人、心理學傢、精神科醫師、老師,還有那些死也不肯讓她進酒吧——盡管她已滿二十五歲——的保鏢(除瞭“磨坊”外頭那些人之外,因為他們已經認識她)。有一大群人似乎閑來無事,總是想方設法地擾亂她的生活,而且一有機會就想糾正她選擇的生活方式。
哭也沒用,她早就學乖瞭。她還學到一項教訓:每當試著想讓某人知道她的某件私事,情況就會更糟。因此碰到問題,她隻能用她認為必要的方法自行解決。畢爾曼律師也在吃足苦頭之後瞭解這一點。
佈隆維斯特也和其他人有著同樣令人厭倦的習慣,不停地問問題,打探她的私生活。但另一方面,他的反應卻又和她認識的大多數男人完全不同。
當她對他的問題置若罔聞時,他隻是聳聳肩便不再煩她。真是令人吃驚。
第一天早上她一拿到他的電腦,第一步當然就是把所有數據轉移到自己的電腦裡,那麼就算他不再讓她參與此案也無所謂,反正她還是可以看到這些數據。
他出來吃早餐時,她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不料他幾乎是一臉認命的神情,喃喃挖苦幾句便進浴室沖澡,接著就開始討論她讀過的東西。奇怪的傢夥。她甚至可能誤以為他信任她。
他知道她有入侵電腦的癖好,此事非同小可。莎蘭德知道自己這種無論是職業性或消遣性的黑客行為,在法律上稱為“非法侵害數據”,可能讓她吃上兩年牢飯。她可不想被關。對她來說,被判刑入獄就表示電腦會被沒收,也等於剝奪瞭她唯一拿手的工作。她從未告訴阿曼斯基她是怎麼搜集到他們雇用她去找的信息。
除瞭“瘟疫”和網絡上一些和她具有同樣專業水平的黑客——這些人也大多隻知道她叫黃蜂,並不知道她的身份與住址——小偵探佈隆維斯特是唯一在無意中發現她秘密的人。他之所以找到她,是因為她犯瞭一個就連十二歲孩童也不會犯的錯誤,這也證明她的大腦被蟲給吃瞭,活該要受到教訓。可是他不但沒有氣得抓狂,還雇用瞭她。
因此她對他有些氣惱。
就在她上床前,他們一塊吃點心時,他忽然問她是不是個好黑客。
她的回答連她自己都嚇一跳。“我很可能是全瑞典最厲害的,另外可能還有兩三個跟我差不多。”
她對這個答復的真實性毫不懷疑。“瘟疫”曾經比她厲害,但她早已超越他。
不過這麼說聽起來有點奇怪,她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也從來沒和門外漢談論過這個話題。見他似乎頗為欽佩自己的才華,莎蘭德不禁竊喜。然而他接下來問的問題立刻壞瞭她的心情:她是怎麼自己學會當黑客的?
她能怎麼說?我本來就會瞭。結果她沒有回答,也沒有道晚安便上床睡覺。
更令她氣惱的是,她突如其來地離開後他竟毫無反應。她躺在床上聽著他在廚房裡走來走去,清桌子、洗碗盤。他一向比她晚睡,但此時似乎也打算上床瞭。她聽到他進浴室,然後進自己房間關上房門。過瞭一會兒,她聽見他上床時床架發出的“吱嘎”聲,他們相距不到一公尺,但隔著一道墻。
他們同處一個屋簷下已一星期,他卻從未與她調情。他和她一起工作、問她的意見,當她想得不對時會象征性地責罵她,當她糾正他時也會坦然接受。真該死,他完完全全把她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她下床站到窗邊,焦躁不安地凝視漆黑的窗外。這世上最令她為難的就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赤身裸體。她深信自己這骨瘦如柴的身軀令人厭惡。她的胸部小得可憐,也沒有臀部可言,實在沒什麼可奉獻——除瞭她是個十分正常的女人,和其他所有女人擁有同樣的欲望與性需求。她又站瞭二十分鐘,才終於下定決心。
佈隆維斯特正在看莎拉·派瑞斯基的推理小說,忽然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一抬頭便見到莎蘭德。她用床單裹著身子,在門口站瞭一會兒。
“你還好嗎?”他問道。
她搖搖頭。
“怎麼瞭?”
她走到床邊,將書取走放在床頭櫃上,然後俯身親吻他的嘴唇。她很快爬上床,坐著看他、摸索他。她一隻手放在蓋住他腹部的被子上,見他沒有出聲,便彎下身輕咬他的乳頭。
佈隆維斯特大吃一驚,連忙抱著她的肩膀將她微微推開,以便看著她的臉。
“莉絲……我不知道這樣做好不好。我們得一起工作。”
“我想和你做愛。和你工作,我不會有任何問題,但你如果把我踢出去,我的問題可大瞭。”
“可是我們對彼此幾乎毫不瞭解。”
她笑瞭起來,突如其來的大笑像咳嗽似的。
“以前你倒是從未被這種事困擾過。我在你的背景調查報告中沒有寫,其實你是個離不開女人的人。所以有何不可?是我不夠性感嗎?”
佈隆維斯特搖搖頭,試著想找個聰明一點的理由。但他無話可說,於是她拉下他身上的被單,跨坐上去。
“我沒有套子。”他說。
“管他呢。”
醒來時,他聽見她在廚房裡,時間還沒到七點。他可能隻睡瞭兩小時,便閉上眼睛繼續待在床上。
這個女人實在令他困惑。她從來沒有流露過——即使隻是一個眼神——對他有絲毫興趣。
“早。”她站在門口說,甚至還略帶笑意。
“嗨。”
“沒有牛奶瞭,我去加油站買,他們七點開門。”她說完就走瞭。
他聽見她走出前門後,重新閉上眼睛。接著又聽到開門聲,不一會兒她再次出現在房門口,這回沒有笑容。
“你最好趕快來看一下。”她說話的聲音很奇怪。
佈隆維斯特立刻跳下床,穿上牛仔褲。
昨天夜裡有人送瞭一份不討喜的禮物到小屋來。門廊上躺著一具半燒焦的貓屍。貓的腳和頭都被砍下,身體被剝瞭皮,內臟也被取出,丟棄在看似用火烤過的身體旁邊。貓頭完好無缺,放在莎蘭德的摩托車坐墊上。他認出正是那隻紅棕色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