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年初,一成對大妹妹三麗說,要不,你跟一丁把婚事辦瞭吧,你們也處瞭這麼些年瞭,是有比較深的感情基礎的,一丁那個人我看很誠懇,值得托終身的。
三麗想一想說:最近傢裡出瞭這麼多的事,而且,爸還在外面。
一成說:就是因為有這麼多事,你看四美的婚事,叫人看著就懸,還有二強跟孫小茉,也說不明白他們在粘乎個什麼勁兒,你還是把婚結瞭吧,咱們傢兄弟姐妹幾個,就你跟一丁的感情是常態的,哥相信你們將來必定也好。結吧結吧,沖沖傢裡頭這股子邪勁兒也好。
三麗還有點猶豫:大哥,那爸,咱們通知他一下吧。托人帶個信過去?
一成揮揮手:不要提那個人。這麼許多年,有他沒他,有區別嗎?
三麗終於和一丁結婚瞭。
按照一早說好的,他們沒有辦酒,隻兩傢人在一起吃頓飯,等一丁拿瞭假,他們倆個去旅行一趟。
一丁說瞭,這兩年在公司這邊做得不錯,也存瞭些錢,可以走得遠一點瞭,去深圳吧,聽說那裡現在建得可好瞭,隔著海能看到對岸的香港,可是三麗說,她想去北京。
一丁豪爽地說:先去北京再去深圳!
三麗笑道:你瘋瞭,一南一北隔好幾千裡路呢,那得花多少錢?
一丁說:三麗,我掙得錢花在你身上是花得最值的瞭。
三麗笑瞭,笨笨的人講起情話來,老實裡頭帶瞭三分硬棒棒,可是聽起來格外暖,熨鬥似地從心上燙過。
三麗到底是比一成要會做人些,這一回,她順帶著請瞭二姨一傢子,加上一丁的一傢子,也團團坐瞭整兩桌。
一成那天單位臨時有急事,急得他簡直頭上要冒出火苗來,還好,終於沒遲太多,到飯店時,迎面就看見瞭三麗,站在大門口張望著,看見他,直撲瞭過來。
一成略略把她推開一點看看,三麗今天穿瞭大紅的羊毛套裙,化瞭新娘妝,頭發高高地盤起,簪著兩朵玫瑰骨朵,平時裡有些黃黃的面色全不見瞭,臉孔被照亮瞭似的,非常漂亮。
一成笑起來說:這套衣服果然比前兩年找裁縫做的那套洋氣多瞭。
三麗笑起來,親親熱熱地挽著一成的胳膊,抓得緊緊的。
一成跟著三麗一起上到三樓,快要進包箱的時候,三麗突然停下腳步,有點怯怯地說:大哥,嗯,先別進去,先來見個人。
說著拉瞭一成拐上樓梯,一丁租瞭間客房今晚要住這兒的。
三麗打開門,兄姐倆個進瞭屋。
一成一眼看見那個坐在小茶幾邊的沙發上的人。
三麗看看一成的面色,勸道:大哥大哥,你可別生我的氣。
一丁也走瞭進來:大哥,是我的主意。我跟三麗,我們一輩子的大事,還是想有爸在場。是我托人去通知爸的。
喬祖望站起來,慢慢地走過來。
他老瞭不少,兩鬢花白瞭,顯得又可憐又有點臟像,這兩年他在鄉下的日子也不好過。
走得近的時候,喬一成看到他的臉上有一絲絲慚慚的神情一閃而過。
一成對三麗和一丁說:不早瞭,還不趕快開席?走吧。
三麗松瞭口氣,跟一丁一人一邊攙著喬祖望, 一起回到包箱裡。
喬祖望在大女兒喬三麗的結婚傢宴上,坐瞭主桌。
那一天的傢宴,氣氛一直還算不錯。
就隻是,有個叫人想不到的人,喝得多瞭點。
孫小茉。
二強自然是要把小茉送回傢去的,不知為什麼二強心裡有些惴惴的,這樣子的小茉叫他感到很陌生。
送瞭小茉回去時,小茉還有些糊塗。
小茉媽說,你要照顧照顧她,喝醉的人,都死沉死沉的,我可弄不動她,你們也是領瞭證的夫妻瞭,說起來也不要緊。
二強給她擦瞭臉,讓她脫瞭外衣睡下。小茉突然伸過手拉著二強,把一張熱撲撲的臉全理進去,便一動也不動瞭。
二強不知她怎麼瞭,也不敢動,站到腿都酸瞭的時候,小茉才說:二強,你不要走。
三麗跟一丁本來打算是結婚後單過的,一丁媽老早說放出話來,傢裡的房子是有,可是,是給二兒子結婚用的,老大要有老大的樣子,歉讓一些。誰知道一丁的弟弟自找瞭一個條件不錯的女朋友之後,對對方巴結得瞭不得,那女孩子在來過王傢一次之後,就挑明瞭說,以後是絕對不會在這裡結婚的,連抽水馬桶也沒有,怎麼過日子?而且她也不能在披屋裡燒菜做飯,染一身油煙蹭一身老灰。於是一丁弟弟自定婚之後就搬去瞭女方傢裡,差不多就是一個倒插門瞭,一丁媽氣得仰倒,卻沒奈何。一丁爸說,那就把傢裡的房子給瞭一丁吧,一丁媽起先不答應,說還有個女兒呢,一丁爸說,就算你女兒肯住在傢裡人,你未來的女婿也不一定肯,不是每個男娃都跟你兒子似地,上趕著做倒插門。
三麗想著,在外租房也是一筆大開銷,也就跟一丁商量瞭,把新房安在瞭王傢。
從此兩個女人開始瞭漫長的艱苦而卓絕的鬥爭。
等他們倆旅行回來的第二天,一丁媽在晚上三麗下班時,便舒服地坐在堂屋的一張扶手椅上,說:唉,這下子可好瞭,媳婦熬成瞭婆,我也可以吃吃現成飯,享享兒子媳婦的福瞭。
三麗明白她是叫自己去做飯,略略有些為難,還是系瞭圍裙往披屋子裡去瞭,出去時對一丁丟瞭一個眼風,一丁也就跟瞭出去。
三麗把水開大,在嘩嘩地水聲裡跟一丁切切私語:你媽說做糖醋排骨,叫不要做得水嘰嘰的,炒出糖色來,怎麼個弄法呀。
一丁笑著也不答,自顧就做瞭起來,三麗看他動作嫻熟,笑著啃一個西紅柿在一旁看,又把西紅柿遞過去叫一丁啃一口。
菜飯都上瞭桌,一丁媽卻笑說:喲,想吃媳婦的飯,吃得還是兒子做的。
三麗臉一紅賠笑說;我是不大會做飯。
一丁媽便說:哪有天生就會做飯的人,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下來的。
聲音裡全是緊巴巴的怨氣,聽得三麗心裡不高興,這還是她的新婚裡頭呢,到底還是看著一丁的面子沒有作聲。
一丁媽看三麗沒出聲,像是一方挑戰的沒得到對手的回應,叫那鼓著的氣勢白白地散瞭實在不甘心,便堆瞭笑出來問:三麗啊,原先你在傢裡不做飯的啊?真好命哦!
三麗垂瞭眼微笑答:哎,我們傢都是男的做飯,我大哥,我二哥。
第一頓飯就吃得梗在心口,一丁媽背瞭人老大的不高興,跟老伴嘀咕:又不是大幹部傢出來的,又或者是世代書香傢的小姐也就罷瞭,不過是跟我一樣的貧民丫頭,擺個什麼譜!
一丁爸幹咳兩聲止住她的嘮叨,沒有理她的話頭,她自己訕訕地說:算瞭吧,王一丁要做老婆奴也由他吧,反正他也......
下面的話,被一丁爸大力的一聲咳嗽給壓得吞回瞭肚裡。
喬祖望回到瞭老屋。
事情已過去瞭幾年,原先的那些個債主也灰瞭心,而且也慚慚想通瞭,喬祖望也的確在裡面沒有撈到多少油水,而且也一把年紀的人瞭,再過來鬧的話,萬一他出瞭什麼事,豈不是要弄出人命官司來。
喬祖望在傢裡深入簡出瞭一段日子,見一切風平浪盡,慢慢地,也恢復瞭往日的神色來。
他先是叫二強把傢裡釘死的那些窗子全打開,三麗的四美一起把屋裡屋外好好地打掃瞭一番,添瞭些新東西。四美又住回瞭老屋這邊。
喬傢老屋裡終於裝上瞭電話,喬一成給出的錢。
喬老頭對這個新玩藝兒產生瞭濃厚的興趣,就象當年對電視那樣,時不時地要打兩個電話到兒子女兒單位去,叫喬一成後悔得要死,不該給傢裡添這麼個東西。
喬老頭慢慢地走出傢門,開始與舊日的牌友們恢復瞭往來,又開始常聚在一處打牌瞭。
他自從出瞭那回事以後,原先的廠子裡便把他的工資給斷瞭,現在他想要,也找不到門路瞭,原先的廠長也退瞭,傢也搬瞭,老工友一個也找不到瞭,喬祖望氣得大罵社會主義要餓死人瞭。
喬老頭於一個春天的傍晚召開瞭一次傢庭會議,把兒子女兒通通叫到身邊來,提出,現在各人都結婚成瞭傢瞭,條件也好瞭,可是眼看著老爹爹卻潦倒成這個樣子瞭,要他們每個人每月貼自己一些錢過日子。
喬一成先冷哼瞭一聲,弄得三麗也不好開口瞭。
倒是喬二強先開瞭口:你要我們每個月貼你多少?
喬祖望說:那要看你們的良心瞭。
喬一成打斷他的話:不要提這兩個字,你給個數,我們也斟酌一下。
喬祖望心裡其實早想好瞭一個數字,自己暗地裡算過,老大的工資不算低,老二差點兒,三麗沒什麼錢,可是她男人公司是不錯的,好象王一丁新近升瞭什麼主管,想必也不差,四美的飯店上瞭四星,應該也不差,四份兒加起來,可以讓他過上很舒服的日子。
可是,看著大兒子臉上的神色,不知不覺地,喬祖望就有些膽怯,自動地把心裡頭各個人要攤的數目減瞭些說出來。
喬一成聽瞭笑瞭一笑:好好好!是吃瞭一塹長瞭一智,現在終於明白做人不要太貪心瞭,好吧。我給你這個數。
喬一成說的數比喬祖望說的又少瞭些,不容得喬祖望開口,喬一成說:要就要,不要,就算瞭。
喬祖望被兒子話裡連著的三個好字震得不敢吱聲瞭。
結果,弟弟妹妹們要給的數當然也一樣少瞭些,喬祖望在心裡飛快地算瞭一算,這一回真吃瞭虧瞭!
四美突然說:對瞭,說起來,咱們傢,應該是兄弟姐妹五個的,那個小的,他也成瞭傢瞭,女方傢是獨女兒,聽說還做瞭點生意,他不要也算上一份兒嗎?
一成打斷她的話:算瞭吧,不要算上他。
那個孩子,一成想,那個孩子啊,那份倉惶的日子。
一成接著說:錢我們會按月按時給你,一分不會少,我可以替弟妹們保證,但是,你要是拿去賭輸瞭,我們可不給二回,這個,也要先說下,誰要偷著給你還賭債,以後你的生活費用全由他一個人承擔!
一番話,釘是釘卯是卯的,喬祖望被大兒子的氣勢給鎮倒,隻剩下聽著的份兒瞭。
過瞭不多久,三麗便懷上瞭孩子,一丁高興得什麼似的,忙完瞭公司的事,回到傢更是把三麗侍候得直手直腳,一丁媽更氣瞭。過瞭五月,一成的單位開始大忙起來,為瞭迎接即將到來的香港回歸。喬一成也在采訪中結識瞭某區宣傳部部長,年青的女幹部,項南方。